月漸圓,時到中秋,正是一家團圓的好日子。
從中秋頭兩天,安樂侯府上上下下,就已經忙了起來。除了裝飾府中大小院落,安排宴席事宜,還要打點送往各府的節禮。不過,雖然繁忙,可忙的到底只是孟慧娘一人。雖然田氏也有打發于清瑤和沈盈盈跟著孟慧娘幫忙。可因為孟慧娘一力全攬事務,所以到最後,于、沈二人,只落得個清閑。
在前宅孟慧娘一慣理事的院里,閑閑坐到了午時,二人才借著午飯的由頭,別了孟慧娘,各自往後宅散了。
才回到秋雨軒,留在院里的雪兒就笑著關了門,喜悠悠地道︰「小姐,我哥哥托人捎了節禮過來。您瞧,這珠鏈……」
定楮看去,但見那條珠鏈不是用平時的珠子串的,而是用五彩瓷珠串起來的。手工雖然不甚好,可是因為這瓷珠的色澤,卻顯得極是別致。
「初五真的把這瓷珠的事說好了?」笑著拉了雪兒的手到面前,仔細端詳,于清瑤偏著頭想了想,才道︰「這瓷珠生意,也就是做個新奇。現在東西是好了,可這款式卻實在不好,柳絮、雪兒,你們都是心靈手巧的,回頭多想幾個新花樣,做出樣子來,拿出去叫初五找人照著做了,才好真的把這門生意做起來。」
雪兒聞言,立刻把一旁的大盒子捧了過來,打開一看,里頭大大小小的瓷珠裝滿了一盒子。「我看啊,這事就交給柳絮姐姐最好了,柳絮姐姐的手那麼巧,一定能做出好些個花樣兒。」
「我那點手藝算什麼呢?」柳絮低笑,想想,遲疑著問道︰「小姐,您看,我要是請錦屏姐姐幫著做幾朵珠花,您看可好。」
想想錦屏的手藝,于清瑤自然是笑著應好。柳絮這便抱了珠盒到一邊,去選合意的珠子。雪兒嘻嘻哈哈地笑著,卻是沖著于清瑤眨了眨眼。
于清瑤一愕,還未明白過來。雪兒已經另捧了一個包袱過來。「小姐,這盒子里裝的是京味軒的胡餅,您嘗嘗味道可是喜歡……」說著話,小丫頭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瞥見雪兒的神情,于清瑤立刻就笑了。這京味軒的胡餅,在京中很是有名。雖說豪門大戶,家里自有好的廚娘,可每到中秋時節,這京味軒的胡餅卻還是必備的。
打開包袱,于清瑤還在笑︰「還不是往年一樣的味道,不過我看我們雪兒可是想吃得很……」聲音一頓,于清瑤的目光落在盒子上擱著的那只花結,一時間沒了聲息。
「雪兒,這東西是初五送進來的?」拿起那只花結,細細端詳,于清瑤心里有說不出的怪異。這只花結,分明就是只「同心結」啊!
這會兒,雪兒也看清楚那只同心結了,臉上一白,她忙搖手︰「小姐,東西雖然是我哥哥叫人送進來的,可是這只包袱……」頓了下,她才低聲道︰「我哥哥給我的東西里夾著這個……」
接過那張字條,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一個字,雖然不好看,可于清瑤總算是認出那上面寫的是︰林。
心中一動,于清瑤團起那張字條,再看那根同心結,不由得靜默無言。
這根同心結,是用大紅的絲線所編,墜子上還墜了幾顆玉珠,看起來甚是別致。不過,這樣的手工,于清瑤自己也是能做出來的,倒不足為奇。奇的是,這同心結一向是用來作為男女定情之物的。而且,多是女子親手做了送給男子的。
前世里,于清瑤曾經起意想要打過一根同心結,可是才編了一半,就听聞杜東元要納妾入門。那根同心結,自然是直接用剪刀絞了的。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打過同心結……
林華清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雖說之前她主動向他提親,可是那到底不過是權益之計。而且,她的話說得很是明白,她所求的不過是個名分,能夠堂堂正正走出安樂侯府的名分。至于其他,她從未想過強求。
這一生,她不奢求什麼情情愛愛,只要能夠安安樂樂地過一世,也就算了。選擇了林華清,一是因為他是自己最熟悉的男子;二是因為身份相當,阻力或許會小一些;三卻是因為林華清是個聰明人。這樣的聰明人,或許不會鐘情于她,許她什麼情愛纏綿。可至少絕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和這樣的人,搭伙過這一生,也未嘗不是一種好的選擇……
可是現在,看著手中這根同心結,她卻有些迷糊了。明明,她說得很清楚的,為什麼林華清還是要送她這根同心結呢?難道……是他林公子情聖的本色又冒出來?!
胡思亂想一通後,于清瑤還是選擇了她最能接受的想法。隨手把那只同心結放在一邊,她打開匣子,笑著招呼雪兒和柳絮過來︰「都過來吃胡餅,咱們就算先提前過個中秋節了。」
雪兒大喜。往年主子們過中秋,若能賞下半塊胡餅,都算是好的了,平日里,更是吃不到京味軒的胡餅。
看著雪兒的笑臉,于清瑤也不由歡笑,只是眼角轉處,瞥見那只同心結,卻仍覺別扭,手一抬,便把包袱皮覆在上頭。正是眼不見,心不煩。
第二日,如往常般去給田氏請安,人才走到門口。就听得幾聲「啾啾」的鳥叫,抬起頭,就看到兩只黑羽白月復的喜鵲一前一後飛遠了。
于清瑤心中一動,默默地看著兩只鳥兒飛遠,才收回目光。正要往院里進,卻突然挑起眉來。雖然人還未走進慈萱堂,可正房里的說話聲,她卻听得清清楚楚。
「老太太,可是要給您道喜了。這一大早上,就有喜鵲叫,想來,咱們侯府是有喜事到了!老奴瞅著,可不是咱們二小姐和表少爺的親事……」
說話的是田媽媽,她最善揣摩田氏的用心,所以這話說得既肯定又獻媚。可惜,往日讓田氏會心一笑的話,在今個兒,一說出來,就讓田氏變了臉色。
「誰說我要把清瑤許配給國邦了?!翠兒,你都一把年紀了,有些話也知道不該混說啊!」
田媽媽多年得寵,人前人後,誰不是喚她一聲媽媽,就是田氏,這麼多年也是叫田媽媽的,這突然之間就叫了她從前的名字,可見真是怒了。
田媽媽雖然羞惱,可是當著田氏的面如何敢顯出來,忙笑著打自己的嘴︰「是老奴多嘴了……老太太,您之前……」
田氏皺起眉,不悅地道︰「我之前是動過這樣的心思,可過後我想想,覺得清瑤和國邦並不般配……」說話的同時,她的眉心更是緊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之色,似乎是覺得哪里有不太對勁的地方似的。
瞧著她的臉色,田媽媽垂下頭去,不敢再說什麼。听到外面傳來問安的聲音,忙抬頭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怎麼覺著今日外面給二小姐問安的聲音這麼脆生呢?
心中暗叫古怪,可田媽媽仍是立刻端起一張笑臉,迎過去,「怪道喜鵲叫,原來是二小姐來了。」
于清瑤目光微閃,掩面笑道︰「田媽媽可是太會說話了。人都說喜鵲叫,有客到。難道我來給母親請安,倒成了客不成?」說著,也不理田媽媽是不是尷尬,就笑著穿過她的身邊,走過去給田氏問安。
不過片刻,葉如霜等人也便到了。笑著瞥了眼葉如霜,見她神情間似乎是好了些,于清瑤也覺安心了些。這幾日,想是葉如霜已經把事情同二哥說了。雖然兩口子表面上都沒有什麼異樣,可她分明覺得葉如霜的神情間隱隱帶著憂悒。後來,還是雪兒打听著,說是二爺最近幾日總是夜歸。雖然心里發急,可她這個做小姑子的,到底不好多說什麼。所幸最近葉如霜的心情好像又好了起來。
陪著田氏,一眾小輩說說笑笑,又說起明個兒中秋節時有什麼好玩的,倒很是熱鬧。正在說話時,便有婆子進來回話,說是勇義侯家來人遞了貼子求見。
孟慧娘乍听,只當是來送節禮的。還低低「咦」了一聲,「奇怪了,勇義侯家與咱們家算不上親近,往年里可是沒有送過節禮的。媳婦這次,也是沒有備下他們家的……」
一听到勇義侯家,于清瑤心口一跳,不自覺地捏緊了手里的帕子。來了人?!難道是為著那件事?
她心中惶惑,可面上卻不顯半分。孟慧娘站起身來,笑著施禮︰「母親,媳婦便先告退了。」
她還未往外走,那婆子已經忙著道︰「夫人,那勇義侯家的人是要求見老太太……」頓了下,她又遲疑著道︰「老太太,門上的人說,那勇義侯家的人陪著一個婆子,瞧著戴了蓋頭,著紫背子,好像是個官媒的樣子……」
「官媒?」這話一說出來,屋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轉向于清瑤。雖然家里夠年歲說親的姑娘除了于清瑤外,還有孟慧娘之女月姐兒。可是既然來人指名是拜訪老太太,那求的自然就是于清瑤了。
于清瑤心知肚明,可是被眾人這樣瞧著,卻還是低下頭去,做出羞不自禁之態,半聲都不吭。
田氏瞧瞧她的樣子,便笑起來︰「既然是有客來訪,你們也就先都散了吧!我這兒,就不留你們了……」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聲中,卻多是善意。甚至才一出慈萱堂,沈盈盈就拉住于清瑤,笑道︰「要恭喜妹妹了!就不知勇義侯是要為哪位公子說親了。我倒是听說,他們家現在還有兩位公子未嫁,若是能嫁給勇義侯夫人所出的那位三公子,妹妹可是有福了。」
葉如霜也是拉著于清瑤,笑著低語道︰「妹妹,三弟妹見多識廣,她若說好的人想來一定是好的。妹妹大喜了……」
于清瑤垂眉微笑,卻不說話。在兩位嫂嫂眼中,庶出,而且風流之名盛傳京師的林華清,絕對不是個良配。可她心里知道,勇義侯來人,自然要提的就是林華清了。
只當她是害羞,沈、葉二人也不多說,說笑幾句便各自散了。而孟慧娘,自忖身份,從頭到尾,都沒有過來說過什麼,只是笑看著于清瑤,點點頭便走開了。
等眾人走遠了,柳絮才低聲喚了一聲「小姐」,雖然平日穩重,可這一聲卻是連聲音都是發顫的。那些人不知道,可她卻是知道的。自家小姐和勇義侯家的那位林公子,可是走得頗近,難道今日來求親的……
轉過頭去瞥了她一眼,于清瑤沒有說話。只是緩緩走入花木之後,柳絮默默相隨,看于清瑤就那樣站在桂花叢中,不走不動也不說話。雖然奇怪,卻不敢多問,也只能陪著站在那兒。
掩在桂花後,于清瑤遠遠地望去,果見二門上緩緩走進一行人來。旁的人,她沒心思去看,只是盯牢那在最中間的婦人。那婦人,頭扎紫色蓋頭,身著紫色背子,雖面目普通,可看行動舉止,卻頗有幾分沉穩大度之氣。
果然是一個官媒……
合上眼,于清瑤一時之間,理不清心中紛紛思緒。良久,到底還是一聲輕嘆。
轉回秋雨軒,她坐在房中,听著外頭兩個丫頭的竊竊私語,心中默默想著與林華清幾次相處的情形,想著他的輕佻,想著他的精明,想著他看似看穿一切的目光,想著他偶爾一現的寧靜平和,想著他的一諾千金,想著那兩次于靜夜中的並肩而行……
自妝匣里撿出昨日隨手丟進去的那只同心結,于清瑤就那樣握在手中,細細地看著。「難道,他竟是在提醒我今日之事?」想著想著,她垂下眼簾,露出一抹復雜的微笑。不管如何,那人已經兌現了他的承諾。那她呢?!
合了下眼,她忽然站起身來,喚著柳絮和雪兒︰「雪兒,把你之前端出來點看的那些東西收起來。一會兒,母親或許會派人過來的……」
不是猜測,而是她很肯定田氏一會必會派人來喚她相詢。
不管之後會如何,至少,這一次,她的命運是由她自己來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