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伸到面前的手,于清瑤指尖輕動,卻到底還是把手又縮了回去。左手握著右手,捏著指尖,只是低笑道︰「夫君又拿我尋開心……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麼呢?」
「這里又沒有別人?沒有人會听到的……」林華清望著她,神情卻極為認真,而且就那樣把手僵在半空,不肯收回。「于清瑤,我既然娶你,就不怕你的能力……」
于清瑤目光微閃,迎著林華清的目光,默然片刻,卻還是把頭轉了開︰「我怕……」低聲呢喃了一聲,聲音低得幾近是在耳語,可是林華清卻听到了。
沉默了片刻,他收回手,拍了拍,笑著起身︰「我等著啊!等你不害怕的那一天……」話一說完,他自轉身走了出去。正好和捧著托盤走進來的柳絮打了個照面。
柳絮一驚,忙閃到一邊,待目送林華清出了院子,才快步走進,「太太,你和四爺難道……他的臉色不太好看啊!」
「哦,」淡淡應了一聲,于清瑤有些神思恍惚,只是指了指一旁的小幾,吩咐道︰「把茶放在桌上就是了。」
柳絮應聲,看看于清瑤,卻到底沒有再說下去。
于清瑤也不瞅柳絮,只是捏著那幾張契書,愣愣地瞧著。一時間心思恍惚。
剛才有一剎那,她幾乎想要握住林華清,去一探他的心思。可是那股沖動一閃而過,到最後她還是放棄了那誘人的念頭。隱約有些不甘的,她知道自己是太過怯懦了,才錯失了那樣的機會。可是,雖然重生,雖然想要堅強,雖然身具異能,可是骨子里,她卻還是那個膽小怕世,隱忍了一輩子的小庶女。
她很怕,害怕窺探到他對她的厭惡,害怕窺探到他難測的心思有她不願看到的陰暗,更害怕……若是在他心底,真對她有些好感,甚至有些喜歡她——她要怎麼辦?!
似乎有些自做多情,可是心里閃過這樣的念頭時,連她自己都驚訝心里居然有淡淡的歡喜。她不想讓那樣的歡喜擴散到她無法控制的地步……是可笑還是荒唐?她居然害怕自己真的喜歡上新婚的丈夫。這樣想,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可是,她是真的不想再去在意一個人,更不想因為在意而讓自己過得痛苦。
「或許,該告訴那人……」低語出聲,她苦笑著低下頭去。轉過身,看著柳絮,又露出笑容來。
把林華清交給她的契書放好,于清瑤喚過四兒、五兒,細細問清蘭院中的種種事宜。渾似已忘了剛才那紛亂的心事。近黃昏時,林華清回來,她也是笑臉相迎,全不顯半分異色。夫妻二人相揩往宣華院請安,又留在那兒用了晚飯,才返回蘭院。
華燈初上,默默走在園中石徑,一前一後,不過差了半步,卻仿佛隔了千山萬水,帶著淡淡的疏離。忽然停下腳步,林華清轉過身來,看她半晌,忽然平聲道︰「近前半步。」
先是錯愕,但立刻,于清瑤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上前與他並肩,她只是溫順地笑著︰「夫為妻綱,夫君當先行的。」
林華清掀起眉,冷笑了聲︰「原來于小姐成了親,為人婦時,竟也是這樣柔順溫婉,遵從婦德的。只不知從前……」
于清瑤急忙回頭,看到丫頭們離得尚遠,才松了口氣。
林華清睨著她,只笑︰「要不要為夫來牽娘子的手,好讓娘子回想起……」
他的話還沒說完,于清瑤已上前半步,與他並肩而立。林華清看著她,也不說話,只是笑著轉身又往前踱步而去。
于清瑤心中暗惱,卻不好大聲說話,想想,卻還是低聲嗔道︰「哪有你這樣無賴的!說得好像我與你之間……若是被人听去,我還怎麼做人?!」
「怎麼不能做人了?」林華清掀起眉,無賴地笑道︰「你是我娘子,我若和你說話也要三思再三思,那還要不要說話了?」
「你……說不過你。」轉開頭去,于清瑤索性不說話,就這樣與林華清一路漫步回了蘭院。
雖然已經上燈,可是這個時候,卻正是瓦肆街市最熱鬧的時候。依著于清瑤對林華清的了解,她只當他必是要出去的。可坐在外室,和幾個丫鬟閑聊了好一會兒,卻仍不見歪在春凳上的林華清有什麼動靜。雖然看似並不在意,可她的目光卻還是忍不住偷偷瞥去。眼見林華清靠在隱囊上,手里翻著書卷,竟是一幅認真的模樣,于清瑤忍不住心里嘀咕。
「四兒,」她低聲喚著,把聲音壓到最低︰「去問問四爺,要什麼時候出去?可要給他留門。」
四兒听了,立刻會意。也不多話,應了聲就立刻轉進內室。于清瑤只听得她輕笑道︰「四爺,您可是要出去?是去醉月樓還是去迷花閣?」
听到這一句,于清瑤幾乎一頭栽在桌上。她什麼時候讓四兒問過這話了?可听著四兒這意思,林華清在外面的風流事竟似沒瞞著屋里頭的丫頭。而且,怎麼這四兒說話的腔調有點像雪兒同她說話的意思呢?
眼角瞥見林華清正往這邊望來,于清瑤忙坐正身體,仰頭笑著和雪兒說話。感覺著林華清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只當沒有感覺。
過了片刻,林華清才無趣地收回目光,聲音卻是很大︰「爺今晚上不出去,在家看看書也清靜清靜……四兒,去問問太太,今個兒是不是早點歇著啊!」
聲音那麼大,誰听不到呢?還用問嗎?眉毛忍不住跳,可于清瑤卻沒有動,直等到四兒轉出來,笑著把話說了,她才淡淡笑道︰「既是如此,你們就侍候著四爺梳洗吧!」
四兒應了聲,轉出去招呼小丫頭備水。于清瑤走進內室,坐在梳妝台前,由著雪兒為她卸妝。從菱花鏡里,看到林華清抬起頭來,雖是拿著書,可目光卻是望著她這頭,嘴角還噙著淡淡的笑意。
于清瑤只覺得從心里不自在。這還是她第一次在男子的注視下卸妝,就是前世里連杜東元也不曾這樣看她。輕咳一聲,她垂下頭去,極力去忽略。在听到珠簾乍動時,回過頭去,目光不由一凝。
因她的動作,雪兒也回過頭去看,只看了一眼,眉毛就挑了起來。手上一重,于清瑤不由低呼出聲。回過神來,雪兒忙輕輕撫揉著于清瑤被拉動的頭皮。可眼角卻仍不忘瞥過去,重重一哼。
「雪兒,」低聲喚了一聲,于清瑤也不回頭,只是靜靜地望著菱花鏡。
目光落在提著水瓶、木盆進來的小丫頭身上,林華清挑起眉來。笑著問道︰「這丫頭我從前怎麼沒見過?娘子,難道是你的陪嫁丫頭?」
于清瑤笑笑,也不回頭,只叫道︰「夫君看著可還中用?」
林華清揚起眉,轉目瞥了于清瑤一眼,又睨著在他面前蹲的小丫頭,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小丫頭抬起頭,一張粉白的小臉上含羞帶怯,眼底卻隱隱透出一股熱切。「奴婢名喚香墜,是侍候太太和爺的……」
「哦,香墜……這名字倒別致。」林華清微微笑著,一雙桃花眼帶著笑意,分外勾人。
自菱花鏡中瞥見,于清瑤垂下眼簾,默不作聲。
雪兒卻是把手捏得死緊,冷眼瞥著香墜,似乎是恨不得上前捏死這死丫頭。
香墜又羞又喜地低下頭去,倒好水,就半跪在地,伸手去捧林華清的腳。「奴婢給爺洗腳……」
她的手才踫到林華清的腳,林華清便猛地一縮。在香墜愕然抬頭時,林華清腳一蹬,竟是直接踹在香墜身上。香墜一個不防,身子一歪,跌倒在地,連同木盆里的水也被她踫翻灑了一地。所幸那水並不是滾水,雖是泅濕了衣衫,卻沒燙到。
香墜雖然身上跌得生痛,卻及不上她心里又驚又怕。匆匆爬起身,她驚慌失措地跪在地上,一個勁地叩頭,口中胡亂地求饒。
林華清卻似根本沒有听到她說什麼,口中只冷冷喝道︰「你知不知道規矩?!就是新來的,也該有人教你。既是三等的丫頭,就留在外頭等著人使喚。誰教你跑進屋里來貼身侍候的?」
被他罵得發蔫,香墜只知道一昧叩頭認錯。瞧著她那模樣,雪兒掩著嘴,強壓下笑聲。而于清瑤,則是怔怔地看著林華清,一時反應不過來。
林華清也不去看于清瑤,只拔高了聲音叫道︰「四兒,你最近是怎麼做事的?我這屋里,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嗎?。」
在他的叫聲里,四兒和五兒慌忙跑進來。看到屋里的情形,四兒垂下眼簾,嘴角抿起一抹笑意。而五兒,則跑到香墜身邊︰「燙到了嗎?爺,你沒事吧?香墜,你怎麼會進來侍候爺的呢?我還在說,怎麼一轉身功夫,水瓶就不見了呢!虧得我們姐妹還在外面找來著……香墜,你還在這跪著做什麼?還不快出去!」
五兒說話直接,四兒卻是上前一步拉了下她,又轉向林華清,「爺,也不是多大的事兒。這是太太陪嫁過來的丫頭,您可不能這麼……」轉過頭去沖著于清瑤陪了笑臉,她福了,道︰「太太,您可別和爺一般見識……」
于清瑤看著四兒,再轉過頭去看林華清,靜默片刻,卻忽然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