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兒到底還是被送回了京里勇義侯府。不是和林華清派回京里的人一起回京,而是專門打發了陸富貴送回去的。
于清瑤特意寫了一封信讓陸富貴呈給趙氏。信里自然不提那些事,而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四兒年紀大了,請趙氏幫著選人選嫁了,一切都由趙氏看著辦就是。雖然信里寫得含糊,可于清瑤心里卻清楚,趙氏一定會召了四兒去問的。
她倒不怕趙氏問明了四兒的心思,就又把她送回來做林華清的通房丫頭。雖然安樂侯現在已呈敗落之勢,可正經人家,也沒有新媳婦才進門不足兩月,就急著給兒子送通房丫頭的道理。趙氏那樣精明,又一向看似寵愛林華清,更不至于做出這樣的事來。
可是,到底她還存了別的心思,不想讓趙氏知道更多農莊的事情。所以在四兒離開時,她刻意施展了一下小小的異能,讓四兒在回話時說不清楚兩個主子的行徑。
想想有些可笑,似乎這段時間來,她的異能成了雞肋,全無用武之地。可是,如今這院里她最大,上無長輩,林華清又是個隨和的,她就是身具異能又和誰人去使呢?
送走四兒,農莊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幾個丫頭,除了雪兒一如往常,其他幾個多多少少都帶了些懼意。尤其是五兒,一向和四兒交好,凡事都是跟在四兒身後做的。現在四兒一走,她就好似失了主心骨一樣,和其他丫頭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些。
不過,這些事,對于清瑤來說倒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趁著天氣好,她和林華清轉道去了林華清交到她手上的那個農莊。原本還以為也和她的那個莊子一樣,不過是五十畝種了莊稼的田地,再加上一座二進的小莊子。
等到了地頭,才發現那個莊子的地,種的根本就不是莊稼。那小農莊,是建在山下,所佔的地,有一半是坡田,種的則是桃樹。如今桃花已謝,樹上結滿了青澀的果子。小的不過拇指大小,大的卻已有嬰兒的拳頭般大。
雖然入眼一片深深淺淺的綠,可漫步在桃林之中,卻已能想到夏末時,滿山紅桃燦爛如霞的情形。想來,必是入畫美景,美不勝收。
「這五十畝的桃林,一年大概每畝能產四千斤桃子,五十畝就是二十萬。除了各府上進的外,一年大概能收三、四千兩銀子……不過,現在莊上帳上掛的就不足千兩了。其余的……」管事的老何說到這兒,忍不住抬頭去看一旁看書的林華清,似乎是不知當不當說。
林華清雖是在看書,可明顯也是听到老何的話的。抬起頭,他笑了笑,淡淡道︰「說話那麼小心做什麼?你家主母又不是旁的人」轉過頭,他看著于清瑤,笑道︰「這莊子我接手也有兩年了,之前收的錢我都花了。所以現在只給娘子剩了個空殼。不過我想娘子不會怪我才是……」
瞥著他笑嘻嘻的表情,于清瑤只是笑,沒有說話。
這莊子,林華清若是不交到她手上,她又怎麼知道呢?誰知道,京里出了名的紈褲子弟卻在暗里賺了一大筆錢財?如今看來,京里那兩間鋪子,大概也是值些錢才是。
「今個是才來,我也不想看帳,回頭你把帳送到我房里就是。」笑著吩咐了下何管事。在他恭聲說,到時一並把帳房的銀子封了送過去時,于清瑤搖頭笑道︰「何管事一直管著帳,對莊上的事知根知底的。而且既然夫君信你,我自然也是信你的。過些時日,桃子成熟了,也要請工人來摘,想來處處都是要用錢的,那銀子,且就先留在帳上。我若沒銀子使了,再使喚人來取就是。」
何管事連忙應是,面上顏色又好看了幾分。
對一個管事來說,若主母一來,就奪了他的權,就是沒旁的心思,也要覺得丟人了。于清瑤心里知道,自然說話更加和顏悅色。
待何管事回完了事,于清瑤也不一起回莊上。只是閑閑坐在這半山腰上的亭子里,看著遠處近處的桃林。越看就覺心中歡喜。
「春天時,滿山遍野的桃花開,想來一定是極美的……夫君,你果然雅致,倒不愧風流才子之名。」她不過是順嘴感慨,林華清卻來了興致。
「你才知道我是才子嗎?啊,對了,娘子,你莫動……小子,快去莊上取我的畫具來。今天正要畫一幅桃花美人圖。」
于清瑤聞言立刻笑了出來︰「桃花美人圖?哪里來的桃花?」拿眼斜睨著林華清,她笑著問道︰「我听說夫君一向只畫美人的,難道我也入得畫嗎?」不跳字。
眼淚轉流,玩笑之間自帶出嬌嗔嫵媚之意。林華清笑笑,道︰「娘子可不就是美人嗎?我還記得去年春時,我……我畫了一幅娘子的畫像……」笑了笑,他沒有再說下去。
于清瑤卻又驚又喜,說不出心里到底是哪樣更多些。「去年春?難道是那次相國寺的牡丹會?真的畫了我?上次看,可沒有……」
林華清沉默片刻,便坦然笑道︰「那幅畫,現在應該在可安手上。」
這個答案,是于清瑤之前沒有想到的。一听到郭可安的名字,她不由怔了怔。想起那個意興飛揚的少年,原本高漲的興致便淡了幾分。
她的畫像,居然在郭可安手里。難道那個時候……
沒有再想下去。于清瑤抬起頭,笑著嗔道︰「我不管,夫君這次一定要把我畫得美美的。這幅桃花美人圖,我卻是誰也不給的……」
林華清一笑,轉目看到奔過來,拿著畫具的小子,忙招了招手。五兒幾個也忙著幫忙擺開畫具。于清瑤靜靜看著,坐在亭子邊上,只是倚在欄桿上,慢慢地扇著羅扇。
林華清抬起眼,眯著眼看她,忽然笑道︰「不要動娘子,就保持這個笑容,千萬不要動……」
前世今生,還真沒有畫師當著她的面來為她畫肖像。于清瑤听得林華清的吩咐,果真不敢亂動,僵在當場,一動不動的。
若只是這樣坐著,便也罷了,可手里的羅扇還舉在胸前,臉上的笑還未曾收斂……
只過得不到半刻,于清瑤已經手酸臉僵,再也笑不出來了。
「夫君,」輕輕喚了一聲,看林華清仍是俯首于畫紙上,雖看不清畫紙上到底畫了什麼。可看他筆走龍蛇,又時不時地凝神細想,或是抬手在那調好的顏料上輕輕蘸上一下。于清瑤只得收聲。
只是,到底堅持不住,偷眼看看林華清,她把手垂了下來,抬起另一只手去揉臉。才模到臉,林華清已經像頭頂生了眼一樣笑道︰「娘子……」
駭了一跳,于清瑤不敢反駁,直接抬手舉扇,抿唇微笑。只是,笑容卻漸漸苦澀起來……
過了足足有半個時辰,林華清才停下筆來。持著筆,他退後一步,細細審視片刻,微微點頭。這才抬頭看向于清瑤,「娘子,可要來看看?」
于清瑤揚起眉,打心底里開心。收起苦笑,垂下手臂,她站起身來,先丟開羅扇,輕輕揉捏著手臂。「已經畫好了嗎?你剛才沒怎麼看我啊」
林華清一笑,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的小子和五兒,紛紛竊笑,小子更是沒遮沒攔地笑道︰「好叫太太知道,我家四爺畫畫,從來都是看在心里的……有句話說得好,是什麼來著,胸什麼……」
「胸有成竹嘛」于清瑤笑著,可瞥向林華清的眼神卻頗為不善。
林華清一笑,也不以為意,湊過來拉過于清瑤的手臂,輕輕揉捏著。
隔著春衫,他略帶薄繭的指尖不輕不重地捏著她的手臂,帶著微微的麻、暖暖的熱度,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的親昵,倒讓于清瑤有些羞起來。
把手往回抽了下,于清瑤想要甩開林華清的手,卻不想林華清拉得更緊。沒奈何,只得由著他。走近那亭中的石桌前。低頭一看,果然是一幅桃花美人圖。
雖然現在山上沒有半朵桃花,可這畫中卻是桃花眩目。不過,不是滿山桃花。而是一株蒼勁有力的老桃花。八角亭中,一個粉衣女人倚欄而坐。不曾因那一樹桃紅遜色半分。反被那片桃紅襯出水粉如玉。只見她一手執扇,正回頭凝目淺笑。看那眉眼,倒是她,可是畫中女子,眼底眉梢,帶著的春色卻是有些陌生。
到底,她看著的是誰,讓她眼中盡是喜悅?又是誰?讓她笑得這樣燦爛。
心中一動,于清瑤轉目看向林華清,看著他溫和的笑臉,不知怎麼的,聲音就有些打結︰「夫君的畫,畫得真好……這般的傳神,好似這樣看著,畫中人也似能從畫中走下來般……只是,畫得太好了我哪里有那麼美呢?」
林華清一笑,松開揉捏她手臂的手,卻是攬住她的腰,湊近她的耳邊,低聲道︰「娘子可知這畫為什麼如此傳神?」
「自然是夫君的畫工了得……」避了避,于清瑤不由轉目看向周圍侍候的人。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幾個人早垂眉斂目,只看著腳尖。
可他們越是這樣避嫌,她反倒更覺一股羞意從心底升起。想甩開林華清,他卻拉得更緊。
「娘子,我畫得傳神,便與你眼底含春,眉梢帶喜是一個道理啊」林華清低聲呢喃著,手指滑下,牽起于清瑤的手,輕輕地一捏,「你明白的……」
明白?她明白什麼?
轉目瞥了眼林華清,于清瑤的心更加亂如一團麻……
真真滿山桃花雖謝,卻仍開在心上,一片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