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老桂樹下的石桌旁,輕啜香茗。仰起頭來,陽光自樹梢枝葉間灑落一片溫柔。讓這座小院,更顯恬靜。
轉目看向柳絮,于清瑤真心地贊道︰「柳絮,你果然是用了心思的。這次做得極好。」
柳絮並不掩飾心中歡喜,「是太太教得我!我只不過是想,像太太這樣的大家小姐、太太們,縱是覺得咱們的瓷珠新奇,可也不屑在前面鋪子里挑選的。所以,我才好好布置了這座子與那間雅室,只望能好好招待上門的貴人……」
她何曾教過她什麼呢?說到做生意這樣的事,她這個舊主其實還不如柳絮呢!
于清瑤看著柳絮,暗自感嘆。她從前倒沒有想到柳絮接過這擔生意,竟能這般做得花樣百出。雖然現在還未能看出成績,可是照她看來,日後這間「珠圓玉潤」的生意一定會很好。且不說那些珠鏈如何,單只這座雅靜的小院,已足以吸引那些千金小姐來一探幽秘了。
柳絮的心思,妙就妙在這座小院布置得是一個靜、雅,而不是那種富麗堂皇的富貴之貌。若是富貴,那些大戶家的千金小姐們,誰個沒見過?怎麼會以為奇呢?反倒是這樣的雅致靜謐,反倒讓她們覺得能布置出這樣環境的掌櫃定然也是個雅人,心中先高看了三分。有了這般認識,那再賣起東西來就方便許多。
「柳絮,果然,像這樣首飾的生意還是要你這樣的女子來打理才好。從前初五打理的時候,這瓷珠的生意渾如雞肋。可這之後,京中名門閨閣之中,大概都會知道‘珠圓玉潤’和你柳絮的名字了。」
柳絮面上微紅,可眼楮卻越發亮了起來。「太太不怪我擅自做主,我已經很開心了。其實,我之前不過是想,與其什麼人的生意都做,倒不如單只做那些貴人的生意。那樣,不管是什麼東西,價格上也……就像從前,單只每年銀樓送到府上任太太們挑的首飾,就已經不是一筆小數目了。咱們‘珠圓玉潤’雖然比不起那些銀樓所出的首飾貴氣,可勝在一個新奇。像從前,那些銀樓,只會把玉雕成鐲子,何曾有人打磨成珠串起鏈子呢?所以我想,以後不只是瓷珠、玉珠、珍珠,還可以打磨琉璃珠、瑪瑙珠子一起賣……」
說到這里,柳絮的聲音不由得一頓,看著一直笑盈盈睨著她的于清瑤,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道︰「太太若是覺得我說得不對,還要指出來才是。」
「不,你說得很好。」笑盈盈地看著柳絮,于清瑤突然掩面低笑︰「突然間有了像你這樣的競爭對手,看來陸掌櫃真的要再加一把力了,要不然,說不定以後連他‘昌隆’布行的掌櫃之位,都要讓咱們柳掌櫃的搶了過來呢!」
雖然明知道于清瑤是在說笑,可是柳絮卻不免臉上一熱。竟是下意識地別過臉去。瞧她那模樣,雪兒卻是眼楮放光。也顧不得是在人前,竟是跳過去扯住柳絮。直接就問道︰「好姐姐,你可是看過了了太太寫給你的信?」
柳絮的臉色更是一片緋紅。甩開雪兒,低聲吱唔︰「什麼信,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信呢?」
「還說不知道?看你這臉色,分明就是知道的!」雪兒竊笑,急不可耐地抓住柳絮。「你到底是怎麼答我哥的?可是願意?!好姐姐,這里又沒別人,你有什麼不好說的呢?」
被雪兒拉得急了,柳絮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到最後干脆甩開雪兒的手。怨道︰「雪兒,你莫要胡說八道!真當我是那般輕浮的人嗎?當著我的面混說些有的沒的?」
被突然冷下來的柳絮嚇了一跳,雪兒遲疑了下,才猶豫著問道︰「柳絮姐姐,我哥有什麼不好?你我姐妹一場,你是最知道我的,我可是真心實意想你做的嫂子,沒有半分壞心。你、你……我哥是真的喜歡你!」
雪兒沒遮沒攔地把話喊出來,柳絮又羞又氣,臉色更顯蒼白。「雪兒,既然是姐妹,你就更不該說這樣的話!你要是再這樣,我們可就連姐妹也不能做了……」
「你、我……」為之氣結,雪兒愣愣地看著柳絮,突然一跺腳,就往鋪子前面跑去。
「雪兒,」低喚喚了一聲,見雪兒並不回頭,于清瑤只得無奈搖頭︰「這個丫頭,是被寵壞了。」
看著柳絮發白的臉色,于清瑤垂下眼簾。心中暗自想著柳絮到底是怎樣的意思。看剛才的表現,她覺得柳絮未必是對陸初五無情。所以她才隨口調笑了那一句,可現在看起來,柳絮卻又似乎是有所避諱。到底……
抬起頭,于清瑤看著錦屏,笑著吩咐道︰「錦屏,你去看看雪兒。那丫頭是個急性子,莫要她亂跑又惹出是非來。」
錦屏一听,就知道于清瑤是要和柳絮單獨談話。自然立刻應聲,快步追了出去。
小院里靜下來。于清瑤笑著喚了柳絮一聲︰「過來坐下!雖然你現在仍是我請的掌櫃,算是佣工。可是卻和從前不同,你也不必再守著過去的規矩。」
「太太,」柳絮搖頭道︰「雖然我不再是奴婢,可是在我心里,太太是我的恩人。我就是日後再如何,也斷不敢和太太平起平坐的。」
「這算什麼話?好了好了,別再說那些。既然真那麼尊重我,那我讓你坐你難道不坐嗎?」。笑睨著柳絮,看她雖是應聲坐了,卻只是欠身坐了半邊。于清瑤不由搖頭苦笑。
「現在真的是沒有旁人,所以有些話我也就直接問了。若是你不願答,就不答我。可若是你真願意同我說說心理話,我卻是極願意听的。」
柳絮抬起頭來,看著于清瑤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雖然她一直是感激太太的,也深知太太對她已是恩情深重。可是在心底里,她總覺得太太和雪兒,比和她更親近十分。所以,突然听到于清瑤這樣同她說話,甚至還說願意听听她的心理話,她心中有說不出的感覺。
迎著柳絮的目光,于清瑤只是微笑。「之前我寫的那封信,你是看過的是吧?其實,寫那封信,是因為初五到了農莊,想求我把你許配給他。」
柳絮一驚,茫然抬頭,眼中盡是震驚。分明就是沒有想到陸初五居然是去——求親!
「你放心,我沒有答應。」于清瑤微微一笑,柔聲道︰「我同初五說,你已經不是我的丫頭了。你的親事,我不能做主。可是,初五他同我說了很多……柳絮,我感動于初五的一片心意,才寫了那封信給你。若你覺得信中所說太過唐突,便直接同我講。可是,卻不要當作沒有看懂我信中的意思……」
「太太,」柳絮低喚了一聲,就沉默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澀聲道︰「我知道太太都是為了我好,才會寫那封信。可是剛才被雪兒那樣一問,我、我真的不知要如何回答……」
「柳絮,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原是天經地義的事。現在這里沒有別人,你也不要那樣羞怯。不管你說什麼,我可以同你保證,絕不會告訴第三個人知道。」
看到柳絮咬著唇,似乎心有所動,于清瑤就又笑了起來︰「這世上,凡是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呢?便是你能養活自己,可是,也總還是要有個人陪著你一起終老,給你做個依靠吧?而且,總還是要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
听到于清瑤低聲嘆息,柳絮也不由得苦笑。「是啊,怎麼可能不嫁人呢?太太,你說,這世上就沒有女人不嫁人的嗎?」。
「想來,也是有的……至少庵里的師傅……」猛地收聲,于清瑤低念了一聲佛號,暗自告罪一聲。才道︰「柳絮,從古至今,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就算是你另有別的想法,可這世道,不就是如此嗎?我們這些女子,還能有什麼別的出路呢?」
眨巴著眼,柳絮苦笑︰「我也是知道的,總是要嫁人。可是,太太,我就是嫁人,也想嫁個老實的男人……我從沒和您講過我小時候的事……雖然其實記得不是太清楚了。可我記得,那時候家里很窮。爹總是打娘……太太,我現在活得很好。不想再像我娘一樣,整日里做活養家,還要被丈夫打……」
「你是怕初五打你?」于清瑤掀起眉,看著柳絮,有些明白過來她的想法。「初五他從前在街上的確是個閑漢,也不是沒有做錯過事。可若說打女人,我想……」
「太太覺得他對妹子好,就不會打女人?這世上,別說是那些鄉野粗漢,就是斯文書生,打老婆的也多得是了!更何況陸初五那人可從來都不是個好脾氣的。」
于清瑤遲疑,卻也不敢打保票,沉默半晌,只能道︰「你也說這樣的人多,便不是初五,你又怎能說下一個求親的人,不是這樣的呢?柳絮,你我主僕一場,如今又是賓主關系,我便說句公道話!是,初五會不會是個打老婆的粗人,我不敢說。可是至少,他現在心里有你,會對你好不是嗎?」。
「他心里有我……可是,以後,他還會……」柳絮遲疑著,還未說完話,卻突听一個男音突兀地叫道︰「會的會的,我會一輩子都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