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被院中說話的聲音驚動了,耳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先是雪兒帶著些不悅的聲音,然後是錦屏和許婆子的低問。
門上的婆子忙回道︰「雪兒姑娘,是四兒姑娘來了……」又沖著門外叫道︰「還請姑娘等等,容老婆子先回稟了太太……」
她還不等說完,雪兒已經生氣地發話︰「這都什麼時候了?主子早就睡下了,還回稟什麼?告訴她,有什麼事,明個兒再說。」
那婆子抬眼看看明顯還亮著燈光的正房,不好多說別的,只訕笑著把話傳了出去。
外頭四兒先是靜了一下,才低聲求道︰「媽媽,求你去和四爺說一說。只求他念在主個一場的情份上,見我一見……」
那婆子不好答應,只是含糊地搪塞。可四兒卻是打定了主意,怎麼都不肯走,甚至直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若是四爺不見我,那我就跪死在這門外。」
那婆子大急,正想說話,卻突听到外頭有男子的聲音︰「四兒,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起來是我奉命來請罪,就算跪也是該我跪……」
她听得清楚,立刻就知道說話的男人是趙管事。心頭一驚,她不由得扭頭看去。她不像雪兒她們,初來乍到,對府中諸事了解得不甚透徹。在林府呆得時間長,她自然知道趙管事在府里很是有些地位。雖然比不得前宅的老管家受尊重,也不像後宅的大管家一樣風光,可在眾多管事里,卻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了。
雪兒她們不怕得罪趙管事,可她這個老人卻是怕的。府里管事,大多都是夫人的人,一環套著一環,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有人為著她今日的所為給她這個老婆子穿小鞋呢?年歲大了,她可受不起那些個折騰。
新月懸空,院中光線並不算太亮,雪兒哪里留意到那婆子是個什麼樣的眼色。見那婆子不說話,她快步上前,就要開口喝斥。
可巧許婆子因是才來,正想借著機會立個威風,竟是幾步搶在雪兒前面,跑到門前對著外頭叫道︰「我听著四兒姑娘好像也是蘭院里出去的吧?既是這院里出去的,怎麼也不知道心疼主子。當自己是什麼人,竟這麼大言不慚還敢威脅主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
許婆子這話罵得狠,就連雪兒也覺她話說得粗俗,頻頻皺眉,外頭的四兒更是被噎得好半天都不曾開口回答。
雪兒撇了撇嘴,只當四兒大概就這樣走了。卻不想靜了一會兒,四兒竟又求道︰「媽媽只當可憐我,就幫我遞句話吧」
揚起眉,雪兒還未說話,就听到正房里傳來一聲低喚。回眸應了一聲,她低聲嘀咕︰「趁早攆了人走……」
快步跑進正房,雪兒還未曾把外頭的事兒說出來,于清瑤已經淡淡道︰「你去外頭請四兒和趙管事進來說話。」
听到于清瑤的話,雪兒一怔︰「請?」眨巴著眼,她有些弄不明白于清瑤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明明之前在宣華院里已經是撕破了臉皮的,怎麼這會兒太太反倒還對他們這麼客氣了。雖然心中疑惑,可還是應了一聲,往外面傳話去了。
看著雪兒的背影,已經整理好衣著的于清瑤,轉目看向不動聲色的林華清。笑道︰「總是侍候過你的,再怎樣也不能讓她這麼跪死在門前吧」
林華清笑了笑,看著于清瑤,沒有順著她的話說,反倒笑問︰「依你看,母親為什麼要叫趙管事過來賠罪?」
于清瑤抿唇淺笑,不答反問︰「你說,母親可有讓趙管事也去大房那頭去和大嫂請罪呢?」
林華清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沒有答她,只是笑著轉到椅子上坐了。靜靜地望出門,看著外頭在四兒攙扶下慢慢走進來的趙管事。
于清瑤剛才問的那一句,其實已算是點晴。同樣是被揭發出克扣之事,可趙氏不曾讓趙管事去向明氏請罪,單單就是來蘭院。分明還是怕事情偉出去,讓人說成她這個嫡母虧待了庶子。
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像趙管事犯的這種事,原不該是一頓板子就了結的。現在還沒有問更深。管了府里廚房采買十幾年,哪里只是這樣簡單的克扣。逢年過節,府里頭的小宴小宴,經手的銀子隨便過過手,也夠他在外頭過上富家翁的生活了。
如果趙氏真有意追究,早就押下去,好生審問出來,起了贓款再丟到衙門里去,或是直接打發出去賣了就是。現在,就這麼打了五十板,再過來請罪,分明就是不打算追究的意思。又或者,根本就是借著這個事,來探他這個庶子的態度……
心中暗暗思忖著,林華清抬眼看向趙管事,卻仍是冷沉著臉,甚至在趙管事一瘸一拐地進門時,更是直接冷哼一聲,沉聲喝道︰「趙管事這麼大的人物怎麼有時間來我們這小門小院的呢?」
趙管事一進門,雖有四兒扶著,卻仍是一個趔趄,幾乎當場跌在地上。四兒慌忙伸手扶他,他卻猛地推開四兒,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重重地叩頭,叫道︰「四爺,之前的事兒,都是奴才眼皮子淺,貪著些許銀錢,沒留意那些菜農送來的都是些什麼菜,沒檢查仔細,才犯下今天這樣的錯誤。千錯萬錯,都是小的錯。還請四爺念在小人在府里這些年,一直兢兢業業地當差的份上,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兢兢業業地當差?我看是兢兢業業地貪財吧?」林華清冷笑著,沒有半分緩和的意思,竟是大有再上去狠狠揍上趙管事的意思。
「夫君,」在一旁的于清瑤嬌嗔著,走過去,輕輕按下林華清,又看向趙管事和四兒。雖然是夜里,燭火昏光下,看得不甚清楚。可四兒臉上未消的紅腫,還有趙管事眼上的烏青,卻仍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眼皮下搭,于清瑤掩去眼底那抹笑意,抬起頭,笑著說道︰「趙管事,你莫听四爺的。其實,要說這事兒,也是我太急了,才把事情鬧成這樣……剛才我就一直在想,因為我,害得母親……唉,實在是我不孝……」
說著話,于清瑤抬手拭淚,一半委屈一半傷感︰「若不是我們于家現在這般……我又何至于此?其實,想來,也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趙管事也是家中老人,又怎麼會因為我娘家失勢,就刻意怠慢我這個主子呢?你說是不是?趙管事」
這簡直是在設台階給趙管事下,趙管事哪里還不順著桿子往上爬?慌忙應聲稱是,又道︰「四太太,小的實在是不是故意的。都是不小心才惹下這樣的禍,下次小的一定會小心再小心,萬萬不會再出這樣的事。」
于清瑤聞言,也就笑起來︰「起來吧說起來,趙管事是母親的陪嫁人,如今又娶了從我們院里出去的四兒,實在不是什麼外人,比起其他的下人,更該親近才是……四兒,我今天叫妞兒打你,你也不要太記在心上。也是我惱得狠了,才會那樣……」
四兒聞言,雖然心里仍恨得牙癢癢,卻仍是忙低下頭去,怯怯地道︰「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怎麼敢記在心上呢?」
是不敢,而不是不會……
于清瑤微笑,只當沒听出來,笑著道︰「夜也深了,你們也就回吧雪兒,我記得櫃子里有一盒上好的膏藥,你去找出來給趙管事帶回去。」
雪兒滿臉的不願,返身進了屋里,不一會兒,拿了藥膏出來,當著趙管事的面也嘀咕道︰「這可是我們太太陪嫁過來的東西,還是御賜下來的好東西呢」
趙管事陪著笑,喏喏道謝,恭敬萬分,可是垂下頭去,眼角卻分明閃過一絲怨意。
于清瑤看得分明,卻仍是笑盈盈的,全不放在心上。又安慰道︰「四爺的脾性,你應該也是知道的。從小就被母親寵著,人人讓著。在外面,又是和恭平王世子交好,竟是橫行京里,養成說一不二的性子。我都說過他幾次了,莫要這樣的火爆性子,可總是勸不听……唉,明個兒,總還是要好好給母親陪罪。他這樣,真是驚了母親……」
瞥著趙管事,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直到趙管事的腳微微動了下,似乎是撐不住,站不穩了,她才收了聲,笑著叫雪兒送了兩人出去。
微笑著,看著不斷回身彎腰的趙管事,于清瑤眼底笑意更深了幾分。直到看著他們出了院門,才回過頭,看著仍是板著臉的林華清,微笑道︰「還板著臉給誰看呢?人都走了」
林華清聞言,立刻笑起來,站起身走到于清瑤身後,他笑著攬住于清瑤的肩頭。「還要說娘子懂我的心意,竟是配合得這樣天衣無縫。」
「若是別的話,我或許就說不出了。可這樣安人心的話,卻實在是好說……」于清瑤笑笑,忽然問道︰「你說,母親听了趙管事的回話,會不會就此安心了呢?」
「嗯,一個魯莽,根本不計後果的庶子,總比一個一肚子詭計,不知道又想耍什麼花招的庶子好得多吧?」林華清微笑著,可是笑容背後,卻到底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