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的角落里,紫檀木的大櫃下,一個嬌小的身影蹲在地上,正在努力地隱藏自己存在的氣息,只是,看起來並不是十分的成功。
原來無他,那一身鮮艷的紅袍就已經明晃晃的提醒人們她的存在了,特別是頭頂上那紅紅的蓋頭,隨著小腦袋不停的一點一點。
這個小小的身影叫孟雲,照理說呢,她應該是今天的絕對主角,只是現在情況發生了一點點的變化,所以她暫時的被人忽視了,也幸虧被人忽視了,不然……,嘖!
「拜托,人都死了還嚎什麼呀,快點去報喪呀!」孟雲不敢出聲,只能在心里暗罵。
整整一天,她是米沒吃一粒米,水沒喝一口水,從一大早讓人在熱被窩里挖起來後,就被人左扯右拉的,沒一時閑著,現在是又累又餓,真是的,長這麼大她都沒受過這種罪。
任誰受了這份待遇都會不高興的,是吧?是吧!
所以對著那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女人,孟雲那顆「幼小」的心靈非常的不高興,要不是現在沒人給她撐腰,要不是人不能惹、神不能犯的七叔公現在還沒趕到,她大小姐現在就要大鬧洞房。
也正是因為現在能給她撐腰的人還不在,所以孟雲只能蹲在櫃子角落里睡覺,淡化存在感,等著這家人快點兒去報喪,然後她的後台上場好帶她走。
可能是孟雲起得太早,現在太睏了吧,不長時間小丫頭就真的睡覺了,這不算什麼,反正現在大家都忽視了她,將那焦點都集中在床上,那個據說已經死透透的人身上,她那苦命的,還沒打過招呼的夫君身上。
只是誰成想,又睏又餓的孟雲竟然還說起了夢話,「七叔公把雞腿還給我!」
嬌憨又霸道的聲音在一屋子的哭聲中特別的明顯,一下子屋子里靜可聞針,大家的目光全都望向角落里那團紅艷艷的……包袱。
只能說是包袱了,因為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來看,那只是一堆繡著花的紅布,鴕鳥的孟雲把臉、頭、手、腳完全都躲在衣料之下,以為這樣別人就會看不見她,忘記她的存在,忘記這是一間洞房,而且還有個沖喜的小新娘。
「把那個死丫頭給我拖過來!」一個冷酷、猙獰、蒼老的聲音響起,緊接著睡得正香的孟雲被人用力的抓起。
正在夢里跟她七叔公搶雞腿的孟雲,突然被人用力抓住胳膊,忍不住疼大叫起來,「疼啊!」三下兩下的除掉眼前的遮蔽物,瞪著正在行凶的人。
一個挺漂亮的丫鬟,穿著白色的稜襖外罩蔥綠色的比甲,頭上梳了兩個雙平髻,纏著藍色、粉色、綠色的細絲帶,一張小臉白里透著紅,大大的眼楮紅彤彤的,看上去剛才哭得不輕。
孟雲怒瞪著她,她也毫不視弱的瞪著孟雲,那眼中的怒火可比孟雲因為美夢被人打斷而不滿的火氣大多了。
簡直就像孟雲殺了她的全家似的,一副恨不能吃了她的樣子,火紅的蓋頭也被她踩在了腳下。
這個人是瘋子嗎?孟雲一邊揉著胳膊一邊琢磨,要是瘋子可得離遠點兒。
還沒等她想出頭緒,就听到之前那個蒼老的聲音又出聲道,「疼?你還有臉叫疼?」那聲音一出,孟雲眼前的丫鬟就掐住孟雲的胳膊,把她往那個出聲的根源拖去,「娶你進門是為了給我的寶貝曾孫墨哥兒沖喜的,不是讓你來克死他的!」
丫鬟用力一推,孟雲就摔倒在地,頭撞到一個人的腿上,孟雲扶著那人的膝蓋想要站起來,可是冷不防,那條腿一動,照著孟雲當胸就是一腳。
吃痛的孟雲坐在地上,手捂著胸中,驚訝的看著行凶的人,一個上了年歲,頭發雪白的老太太,一身褐色長衫,雖然帶著帶著琥珀色的遮勒眉,卻擋不住那立起來的眉毛,本應耷拉著的眼皮也瞪了起來,黃黃的眼白怒視著孟雲。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要踢她?
孟雲皺著眉頭,揉著胸口,心中不住的念叨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百忍成金!好漢不吃……」孟雲才忍下這口氣,沒當場發作。
又想著,「哼!一會兒七叔公和中、發、白來了,讓你們好看,看你們還囂張得起來!」
「唉喲喲,可疼死了!」不管心里怎麼想,孟雲還是沒出聲,只是坐在地上,眯著眼楮打量著這個老太太,心想,幸虧這老太太上了年歲不然非得把她踢出內傷不可。
要說這小孟雲還真是有點樂觀的精神。
「老祖,不是說嫁給墨哥哥的沖喜新娘是個啞巴嗎?她怎麼會說話?他們孟家也欺人太甚了吧,一定是沒有把八字對的那個人送過來,所以墨哥哥才死。」旁邊沖出一個穿著水藍色通襖的小姑娘,真真的哭成了一個淚人一樣,拉住那老太太的衣袖,說著說著就半跪在老太太的膝上。
「嫻姐兒,少說兩句吧。」一個看上去敦厚、富態的婦人拉起那個小姑娘,接著像看什麼病毒似的瞥了孟雲一眼,盡可能的拉著小姑娘往後退,好像生怕被孟雲傳染似的。
「娘,就是她害死墨哥哥的。」小姑娘跺著腳指著孟雲大哭。
這個小姑娘是誰呀?孟雲有點頭疼,本以為會是一件很簡單的沖喜,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先是死了新郎,接著又冒出個小姑娘,莫非她今天扮演的角色還是個第三者插足?破壞了人家青梅竹馬的小小愛情?
想到這里,孟雲真的開始不爽起來,七叔公你在哪里?接著又遷怒的暗罵,該死的中、發、白也不知道在哪磨蹭,還不快點過來,可惡!
「嫻姐兒說的沒錯,一定是孟家沒有把那位啞巴二小姐送過來,哼,真以為我們沈家要求他們不成?」話還沒說完,那拐杖就敲的「咚咚」響。
孟雲一個不注意,那拐杖竟然打到了她的肩上,足足有人手腕粗的拐杖,前頭還包著 亮的銅皮,頓時把孟雲疼的,豆大的眼淚就嘩嘩的掉了下來,活了這麼多年,今天她還是第一次挨打呢。
「來人吶,給我打,就在這里打,在我的乖曾孫面前打死這個該死的賤婢!」老太太氣勢洶洶的發了話。
好吧,雖然孟雲從沒挨過打,也從沒人教過她挨打的時候該怎麼辦,可是她就是知道現在應該用什麼姿勢、護住哪里,沒辦法混了那麼多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了。
小小的身子縮成了一團,雙手護住頭部,蜷曲的腿和胳膊將內髒護住。
「啊!」孟雲一聲悶叫,法克的,哪個沒人性的拿凳子打她,還沒等她抱怨完,接下來什麼樣的痛都來的,有打的,有踢的,還有個人來擰她的胳膊,真疼啊!
「我的乖曾孫呀……,你怎麼就這麼的命苦呀。」不用懷疑這個蒼老的聲音哭得這樣聲嘶力竭,就是那個老太太,剛才還凶神惡煞的,現在竟然哭得可憐兮兮。
真是的,這邊挨打的孟雲還沒哭呢,那個老太太倒是哭得不亦樂乎。
當然誰都听得出來,這老太太並不是在做戲,而是真正的傷心、難過,孟雲不停的分析著,想著分散一下注意力,讓她不要太難受。
「老祖快別傷心了,喝口茶順順氣,可別傷了身子。」那個嫻姐兒的娘溫和的勸著,只是听上去沒什麼效果。
接著,就听「喀嚓!」孟雲的耳邊就傳來了清脆的碎瓷聲。
再接著,傳來「咚咚」的聲音,是那個包了銅皮的拐杖敲地的聲音,「你這個賤人,找你來是為了沖喜,沒想到你沖喜不成,反倒克死了我的乖曾孫。」老太太厲聲對孟雲說。
說著老太太站了起來,她就站在孟雲身邊,就像老鷹看小雞一樣,俯視著側臥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孟雲,越說越來氣,手拄著拐杖,一腳又一腳的踢著孟雲。
「老祖宗,您要節哀,墨哥兒已經走了,您要再出點什麼事兒,您讓孫媳可怎麼辦呀,怎麼給老爺、金爺交待呀。」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淒婉、哀怨的響起,一個女人跪在孟雲身邊,看似她伸手去攔或者說是扶那老太太,好像是怕她出什麼事。
可躺在地上的孟雲怎麼看,都感覺這個女人在扯那老太太的腿。
莫不是這個女人要偷偷弄倒這個老太太,然後懶到她的頭上?
孟雲暴汗,這家都是些什麼人呀,天哪,她當初那小算盤是不是弄錯了?不過,說來說去,還是中、發、白的錯,要是他們早點來救她,不就沒現在這事兒了?回去一定要好好的罰他們。
「你住嘴,你是哪門子的孫媳,你這個不要臉的賤婢,墨哥兒是你能叫的嗎?孫媳?我們沈家可沒你這樣不要臉的花銀子買來的媳婦!沒規沒矩的小賤人,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的乖曾孫出事?慶金真是瞎了眼,竟然要買了你這麼個空有一副皮囊的賤女人,白瞎二十兩銀子,我告訴你,只要老婆子我有一口氣在,你就別想著當扶正,給我滾!」老太太的聲音氣若洪鐘,底氣十足,說完還又往那個女人的身上踹了一腳。
真是老當益壯呀!
雖然那老太太可能是沒看到跪在地上女人眼中閃過的一絲陰狠,孟雲可是看到了,嚇得她一閉眼,這事兒和她可沒關系,她現在只剩等著被人接回家就好,千萬別多管閑事兒,他們愛誰死誰死去。
嫻姐兒的娘,看著跪在地上的年輕女人撇了撇嘴,「老祖宗,您氣壞身子,要是您再氣壞了身子,這可讓我那苦命的大嫂心里該多難過。」語氣十分的溫和,說得也很中听,只是孟雲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兒。
閻王爺保佑,她愛怎麼使壞就怎麼使壞,就是不要使到她頭上。
可惜呀,閻王爺沒有听到孟雲的祈禱,就听老太太又沖著她喊道,「還有你,你這個小賤人,不要以為我的乖曾孫死了你就沒事了,我告訴你,我要你去給我的乖曾孫陪葬,生不能同床,死要同穴,你們把她扔到床上去,跟我的乖曾孫兒躺到一處。」
七手八腳的,孟雲就被人抓了起來,扔到了床上。
突然就听到床上傳來一聲,「唉喲」的一聲,聲音悶悶的並不大,可是屋內的人都听到了。
孟雲立刻一個咕嚕的爬了起來,坐在床上,溫熱的手指搭到那個應該已經死透透的人的手腕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還有脈?
之前她明明號過這個人的脈的,那個時候的的確確的他已經是個死人了呀。
「你要干什麼?你要把我的乖曾孫怎麼樣?我告訴你,不要以為這樣做我就會饒過你,你克死了我的乖曾孫,我不會放過你的。」老太太先是被那一聲「唉喲」嚇到了,接著又被孟雲的動作驚住了,現在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聲色俱厲的瞪著床上那抹小小的身影。
「都給我閉嘴,你們想讓他活還是他死,要是想讓他死,就接著嚷下去,要是想讓他活,就都給我閉嘴。」清脆卻帶著十二分凜冽的童聲,在屋子里響起。
這威嚴的聲音和孟雲的童聲很不搭調,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剛才還一屋子鶯鶯燕燕哭個不停的女人們,突然都被震住了,包括那個老太太,都老老實實的一聲不發。
一群廢物點心,就知道欺軟怕硬,孟雲暗罵。
心想,要是不之前她早就答應七叔公,要給這家人個好印象,何必挨那麼多的打,真是自討苦吃。
雖然在那些女人面前,孟雲表現的很鎮定,可心里其實還真挺矛盾的。
現在新郎官這個脈相倒真的挺有意思,孟雲有心再研究下去,可是又生怕這個新郎沒死透再活了過來,那樣她可白算計那麼多了,到時候她就真吃虧了。
而且她可是挨了一頓打的,已經吃了大虧的,再吃上那份虧?盤算來盤算去,這個新郎官還是死掉的好,要是他不死,她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不過……,孟雲歪著腦袋想了想,又覺得有她有後台,有那麼多人護著她呢,怕什麼,所以說就算救活他應該也不會太難吧,唉,不要想了,先處理眼前這個人吧。
孟雲先理了理已經亂成一團的頭發,往床頭吃力的挪了挪,輕輕一扒床上男人的左眼,探著身子仔細看著那只被扒開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