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過後,康熙下了明諭,再不許以承祜太子之傷說事。那個傷,是太子對君王的忠心對父親的敬愛,天道,本就是以忠孝為重,怎麼可能以這個來責怪人帝失儀?而太子忠孝在先,群臣鼓噪皇父不厚愛不體諒,反以失儀為意,那是置君王以何地?
如此,不光是革了幾個官,發配了幾個寧古塔,還有幾個下了詔獄,等著秋後被收割的。
至此,一場廢儲的風波就算是到此為止了。只是,到底折損進去多少人,也不太好說了。
宮里頭一下沒了兩位位分高的娘娘,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在這個時候,就算再不知事的,都知道要死死的管住自己的嘴了。
這些且不說去,過了年後,皇後忽然開始用起齋來。開始,並不怎麼讓人注意,就是康熙及中宮的幾個子女們也沒覺得怎麼樣。可沒幾日,承祜等人發現,額娘用齋,並不是簡單的不用葷腥,而是真正做到了最嚴格的持齋,素中小葷也不用了,更是過午不食。要知道,齋者,原本就是午前食。
孩子們就有些擔心了,只是說了幾次,芳儀只是笑笑,並不在這上頭多說什麼。其實,芳儀並不是有什麼虔誠的信仰。她也知道,這不過是在自己也沒有辦法調適自己時,找的一種慰籍。她這回,手上可不是一點點的人命呢,想來了可笑,大凡殺人越貨窮凶極惡之輩,在金盆洗手後往往虔心信佛樂善好施,大概也是和自己一樣的吧?只是,芳儀知道,自己連金盆洗手的日子還早著呢。
這一日,到了下半晌,芳儀歇覺起來,就听人說,太子殿下過來了。芳儀忙讓人進來,也不等承祜行禮,就把兒子讓到身邊,一邊如往常一般檢查著兒子的左手,一邊笑著問道,「今兒個怎麼這般早?」
承祜由著額娘擺弄著自己的左手,听話的按著額娘的指令,一會兒用力握拳,一會兒擺動著五指,嘴上也回答著額娘的問話,「今兒個外頭沒什麼事情,所以早點兒過來陪額娘說說話。」
母子倆說了會兒話,承祜就笑著說是有點兒饑了,問額娘討食,可真等送上了點心,自食了兩口後,又說這點心有點兒不夠味兒,讓額娘嘗嘗,是不是自己的舌頭沒味。
芳儀看著承祜,這兒子把幼時自己哄他吃蔬菜的勁頭都拿出來了,看著兒子巴望著仰起的臉,眼中滿滿的懇求,一個「不」字,就在舌尖,卻無法吐出。罷了,那些事情,就算瞞著別人,也不能瞞著這兒子。
揮了揮手,邊上的人都退了下去,承祜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不過是口吃食,怎麼要這樣大的陣仗?
芳儀看了鄭重起來的兒子,這孩子,也太聰明了點兒,開口道︰「最先讓人議論廢儲的,是我讓人安排的。」那些流言蜚語,是自己讓表哥景陽弄的。只是,這些太要緊了,不能有一絲半點兒讓康熙察覺,連兒子們也不能說,省得有個什麼萬一。
「你這個左手,現在已經慢慢恢復了,只是,太醫們也沒有說錯,要想跟以前一樣,估計是不成的了。這件事情,早晚要被人拿出來做說頭。與其等著日後別人生事,不如自己先擺在台面上來。」而且,這種事情拖著不好,等時日久了,救駕時的驚心動魄漸漸平靜了,康熙心中的疼愛內疚,又怎麼能保證不被時間慢慢沖淡?更何況,若是以後康熙真對承祜起了心思,保不住不會在這個上頭動腦筋。所以,不如自己把這個劣勢盡早破開,弄成個長處,也徹底堵住人在這上頭動心思,包括康熙自己的。只是,這些話,還是不能當著兒子說他阿瑪。
但承祜的心思,用七竅玲瓏說,也不夸張,尋思了一會兒,也就明白了,臉色變換了幾下,道,「額娘只是搭了個台子,馬上就有那些人迫不及待的上去唱戲了。這些都是他們自找的。額娘還是得放寬心,該吃就吃,該喝就喝才好。」
芳儀看著承祜,慢慢地搖了搖頭,道,「你景陽表舅做事是最妥當的,他也托信兒給我,這事兒,十成妥當。」
要去散布謠言,總要是用些心月復去辦差的,只是,若要一件事情肯定不會留下話柄,最好的封口方式是什麼?景陽是仔細人,又是為芳儀辦的這樣的差事,他會怎麼做?怕是動用了死士了吧?說不定景陽還親自看著……那十顆桂圓,吃在嘴里,可是比黃連還苦啊。
芳儀忽又想起一件事情,急著對承祜道︰「你要答應我,若你以後為帝,至你的子孫,于景陽這一脈,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為奸極惡,都要庇護著點兒。」雖然知道,這樣的特權是最要不得的,可是只要想起,當年大樹下,那個少年溫潤如玉,說的是要護著自己,其實早就明白了日後要沾手些什麼了吧?
「諾」承祜用了個很嚴肅的字。
只是,承祜想了想,還是要勸額娘幾句,「即便如此,額娘也不用這樣……」
芳儀截住兒子的話頭,道︰「那粥,也是我做的。」盯著承祜,就把事情一一道來,而後更是慢慢說道,「若不是胤祉自作聰明,我還要把當初烏雅氏的事情翻出來。不過,這樣也好,估計胤祉也會惹了你阿瑪討厭了,倒是白饒了一個。惠妃和良嬪,」說到衛氏,芳儀還是有些煩躁,「我是不想說了,總是死有余辜。可是,你額娘不光弄得兩處折了這麼些人命,你媳婦兒還受了委屈,此外,就算算計的再好,若一點兒差池,你小佷子也說不定就,」這個假想,都讓芳儀心發抖,「想來,你額娘也就是個奸惡之輩,不出手倒罷了,一出手,就算不清到底沾了多少條命,連自己的兒子孫子,也不放過」
承祜撲通一聲跪在了芳儀跟前,淚流滿面,「總是兒子不好,兒子沒用,才讓額娘受了那麼多委屈,沾染這些髒的臭的。這些都是為了兒子,額娘,額娘,額娘……」這時候的承祜,也不知道怎麼說,只怕再說多了,額娘又要心疼自己了。
其實,芳儀已經是心疼承祜了,自悔失言了,她只是想把那些事情告訴承祜,現在雖然看起來是結束了,可以後沒準還有事情,不說別人,就是那個十阿哥,現在雖然養病沒多大動靜,可他額娘的事情,他可不會就這麼算了,總想要去查的。只是,說著說著,就發泄起來了,惹得兒子這樣難受。
一時母子倆互相安慰,也不多說這些糟心的了。承祜想明白額娘這持齋的用意了,罷了,只要額娘心里受用些,也就不再勸了,只是過午雖不用膳,但那些女乃/子,瓜果,還是得用些。
許是發泄過了,芳儀現在睡覺也就沒有毛病了。所以,雖然持齋,但氣色卻慢慢好起來了。一日,康熙過來閑話,看著芳儀,忽然笑道︰「芳儀這樣就很好。朕那時也是糟心,胡亂說了幾句。你倒是實心的,說持齋就持齋了。只是,雖然你心虔誠,可這持長齋,總不是什麼好法子。」
妖孽之說,也是康熙實在是沒地方說,假借史書前朝發了幾句感慨。芳儀听了後才說持齋念佛這事情的。不然,在這樣的敏感之時,芳儀就是心里再難受、晚上再怎麼睡不著,也不會帶出這樣的幌子。這會兒听見康熙這樣說,「萬歲爺說什麼呢?我這個可不是因為那樣。我雖是內廷婦人,也知道萬歲爺的大清國昌盛著呢,國祚綿長。我只求萬歲爺身子康健,長命百歲。至于兒孫,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也管不了那許多。」
這話說得很酸,但很有嚼頭。萬歲爺,世人總說萬歲萬歲的,可其實也就是個凡人,芳儀不避諱這個,還說那些兒孫的事情,就是讓康熙知道,自己的心誠實在,不管兒孫,只依靠著康熙,所以要康熙活得好好的,長命百歲。而且,也圓了康熙失言之事。
二月十二,又是花朝,只是,瑞嘉在齋宮,小八小九陪著不想做生,所以芳儀也就極簡單的讓內務府按著章程舊例來。
而胤孝中,是不能過生。這個皇阿哥,也已經挺了過來。現在雖不是時時帶著微笑,可謙遜更甚。雖孝中不宜多走動中,卻還是每日于乾清宮坤寧宮兩處請安,當然,太後那兒也少不了。康熙看著他,隨極厭惡其母,連帶對他也有些厭棄,可這回老天沒有收他,倒讓康熙松了松氣。而且這兒子生母剛過世,且這生母還是對康熙有過獻藥之說的,兒子又是春雷阿哥,面上也不好虧待他。
這小十不簡單,對于生母又是極孝的。芳儀忽然煩躁了,自己竟然想起了斬草除根的說法,果然不能主動干壞事,這人心,就是這樣一點點地陷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