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閣是一處全由竹造的院落,淡雅寧靜。即便是在濃郁的夜色中,也無法掩飾那種撲面而來的清新氣息。
「芙兒,就要見到爹爹了,高興麼?」沈氏的話音有些許的哽咽,即便是一旁有人上前來迎接,也沒得讓她的眼神挪開半點,只直直盯著那間透出黃光的書房。
「娘。」輕扯了扯沈氏的袖擺,柳芙這才對著上前迎接的年輕男子笑道︰「這位大哥怎麼稱呼?」
「在下名喚陳果,乃是老爺長隨。」男子二十歲不到的年紀,一身青灰常服,腰間一個囊帶繡著「柳府」二字。人看起來很干淨,並無陌生人那種疏遠的距離感,更沒有悠香那種一直帶著探究和不明意味的眼神︰「夫人和小姐這就進去吧,老爺候著呢。」
總算有個知情的人了!
柳芙輕輕扶了沈氏,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兩人就這樣相依偎著,步步往那間透光的書房而去。
月色混合著昏黃的的燈光,勾勒出兩抹細長遠拖的身影,印在和風閣冰涼的青石板上,讓站在她們背後的陳果總感覺有種風吹而散的不確定感
帶著幾分急切的心,悠香匆匆回到常盈院。先是刻意去了小廚房取來暖著的一盅參茶,這才提步往正房而去。
「夫人,悠香姐回來了。」
一個青衣小丫鬟挑了簾子,一邊往里通秉,一邊笑容勉強地迎了悠香進屋。
「墨香,夫人梳洗了沒?」悠香停下來在門邊問著︰「若是沒有,你先去備好熱水和香胰,一會兒我來。」
「是,悠香姐。」墨香只瞄了一眼悠香手上的參茶,領了吩咐就乖巧地出去了,也不多問,顯露出大宅門里婢女的良好素質。
拖著參茶,悠香步履輕巧,見紗簾隔間後斜斜倚在貴妃榻上的正抬眼盯著自己的胡氏,也不耽擱,臉上掛著平日里常見的笑意就徑直往里而去︰「夫人,奴婢把參茶先給您端來了。不如一邊潤著嗓子,一邊听奴婢回稟事宜。」
「說吧。」接過參茶,胡氏也不喝,只把玩著杯蓋,如杏般的丹鳳眼就這樣睨著身前半跪的悠香,話音平靜,卻帶著幾分清冷。
悠香就細細說了她如何從陳管家嘴里套出沈氏母女是在月苑暫時落腳;如何與陳管家周旋得知老爺夜里在和風閣要見這母女二人;如何搶了差事送沈氏母女去和風閣,順帶觀察兩人到底是何模樣心性,等等。
「總而言之,奴婢覺著那沈氏不足為慮。雖然身子比我們北方女子玲瓏些,皮膚卻蒼白無色,一看便是鄉間村婦,並無並無半分氣質可言。另外那個女兒,雖然容貌間可見遠勝常人之姿,但身子瘦小,弱不勝衣,神態憨楞,比起大小姐的溫婉機敏差遠了。只是」
胡氏當然知道前面的話只是悠香不想她擔心,當听到「只是」二字時,明白真正需要自己擔心的東西來了,那細長的掉梢眉隨即一抬︰「不過什麼?」
悠香沒有直接回答,先接過了胡氏久久未曾動的參茶盅放好,這才掏出沈氏送與的荷囊︰「夫人您看,這是沈氏賞給奴婢的荷囊。」
寶藍色的錦緞做料,上面繡了一對鵝黃的儷鳥,正依偎在一只綠柳枝上交頸而鳴。這荷囊無論是從配色、構圖還是繡工上,均為百里挑一的上上之選。
胡氏出身國舅府,見識不比尋常閨閣婦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此物絕非尋常鄉間僕婦能有的手藝。
胡氏不動聲色的收了那荷囊,冷聲道︰「除非是世族女子,否則哪里去學這樣頂尖的女紅功夫?你去找白管家,讓他親自去一趟蜀中,一定要將這女人和柳冠杰以前的事情打听清楚。我只給他一個月的時間,若查不出個子丑寅卯,就讓他滾回胡家去,我的陪嫁再也用不著他打理了。」
和風閣內,隱隱的抽泣之聲從窗隙間透出,不過瞬間又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的竹葉聲給淹沒。
立在門外,柳芙雙手抱胸,只覺得這秋夜寒風有些割臉。
「小姐,不如在旁邊的暖閣歇會兒,老爺和令堂一時半會兒定然說不完的。」
陳果守候在旁,透過月色臉色柔和地看著柳芙,只覺得這小姑娘眉眼間的神態和柳冠杰何其相似,甚至那唇邊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也同樣散發著幾分讓人無法讀懂的奧妙。
「陳管家,你知道我爹爹會和娘親說什麼話嗎?。」
斜斜地看著陳果,柳芙本不想多言一句,可一如八年前一樣,柳冠杰在看了自己一眼之後便讓陳果將自己帶了出來。她實在很想知道,柳冠杰見了自己多年未曾謀面的發妻,到底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主子的心思,下人如何敢揣摩。」
陳果笑著,鞠身將柳芙迎入了暖閣之內,親自斟上一杯糖水奉過去,卻被柳芙擋開。
「還請陳管家給我一杯白水。」柳芙聞得出來,這銀耳蓮子羹湯清甜無比,卻是胡氏每天親自為柳冠杰準備的。無論如何,自己也不想再喝了。
「好的。」陳果重新拿了一盞甜白瓷繪彩蝶飛舞的杯子,倒了水,才又奉上︰「小姐小心燙。」
「無妨的,多謝陳管家。」柳芙托了杯盞在手,略微滾燙的瓷杯通過掌心將溫度傳遍了全身,頓時寒意全消。
「陳管家,能給我講講你們家夫人嗎?。」清澈而漆黑的眸子直直盯著成果,柳芙知道這個陳果乃是柳冠杰身邊最為信任的心月復。他的眼神告訴自己,他是知情的,而且從他的眼里,柳芙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同情和可憐之意。雖然只有那麼一絲一毫,卻讓柳芙找到了可以突破的口子。
陳果沒想到這個八歲的小姑娘會突然一下問自己這個問題。主子柳冠杰的事情他的確清楚,也是知情的。這柳芙的身份特殊,自己一不能糊弄,二更不能明說,不由得為難起來。
柳芙略微眯了眯眼,將瓷杯就在口邊,裝作不經意地問︰「先前帶我們過來的悠香姐姐說是常盈院的夫人譴她來的。那常盈院的夫人,是不是爹爹娶的新姨娘呢?」
「」思慮了一下,陳果點點頭,並未接話︰「是的,老爺在京娶了一位夫人,姓胡。」
「哦」柳芙也故作明白的點點頭︰「那就是胡姨娘了。」
陳果心底一沉,他雖然知道這沈氏母女乃柳冠杰發妻和嫡女,卻也知道自己的主子在京中另娶的這位胡氏身份尊貴,並且是以妻禮將其抬入柳府的。更要命的是,這胡氏還是皇帝指婚,誰人都當她是柳家名正言順正兒八經的女主人。眼前這看似天真的女童,說出的話卻「一語中的」,這讓陳果不由得額頭上冒出一層虛汗。
「對了,小姐以前可曾入京游玩過?」陳果只好轉移話題︰「西郊的龍興寺香火極旺,環境也是深幽古樸,小姐閑暇時倒是可以前往游覽一番。」
「是嗎?。」柳芙到不介意陳果轉移話題,反問道︰「不知胡姨娘可曾育有庶子庶女?若有弟弟妹妹可以陪我一起玩,那才好呢。」
陳果額上的虛汗愈發密了起來,只沉沉吐出一口氣︰「小姐不如在此稍事休息,小的去看看可有點心,畢竟這夜深了,您和令堂一路慌忙,想來應該是極疲累才是。填些肚子,能舒服些才對。」
「那就勞煩陳管家了。」
柳芙對他甜甜一笑,眉眼彎彎,一副心思單純而又無害的模樣,不由得讓陳果心里頭一軟,那份同情之心便又更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