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要燒香算卦,柳芙便留了劉婆子和暖兒一起在旁邊伺候,自己則請托了真,讓其充作向導,帶她游覽一下龍興寺。
走在寺中,真雙手合十,笑容清淺,一一為柳芙介紹著各殿的情況還有典故。柳芙听在耳里,卻並未留心,只腦中盤算著如何能從真的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信息來。
「小師傅,你說我們是最早的香客,可來的路上,一輛黑漆紅頂的馬車分明從山上而下,難道他們不是前來進香的客人嗎?。」
柳芙皺了皺小鼻子,故意用著幾分天真的語氣問真。
真側頭看著比自己矮了足足一頭的柳芙。容顏絕妍的小臉雖然稚氣未月兌,可晶瑩眸子中所閃爍的深沉神采卻異常的成熟內斂,讓人看不清到底她心底在想著什麼。
不過對于柳芙的疑惑,真並未掩飾,直言道︰「女施主看到的,不過是昨夜在此夜宿的客人罷了。」
「什麼客人?」柳芙不甘心,又追問道︰「難道寺中許人留宿?那我們母女也可以在此小住一段時間嗎?。」
搖搖頭,真一臉無辜︰「小僧不過是負責掃灑一類粗活的,哪里能接觸到方丈的客人。不過我可以告訴施主,那攆車的主人應該是來自皇家,因為本寺乃是國寺,非皇親國戚是不得留宿的。所以」
「所以我們母女既非皇親,也不是國戚,就不能在此小住了哦。」柳芙接過了真的話,神色懨懨的。
「不過。」話鋒一轉,真沖柳芙笑笑︰「本寺的齋菜倒是為普通香客開放的,極為鮮甜可口。施主不妨和令堂留下來用過午膳再離開。」
柳芙抬眼看了看周圍,只覺得這龍興寺頗有些古舊破敗之感,並非印象中鎮國大寺那般威儀莊嚴。對真的提議倒是有幾分興趣,便點點頭︰「勞煩小師傅領我回去前殿,我娘那邊應該已經差不多了。」
柳芙和真正轉身要離開,卻听得身後傳來極為蒼老卻洪亮的叫聲︰「小施主請留步。」
真一听,面色隨即嚴肅起來,趕緊埋頭轉身,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見過方丈。」
見真稱呼眼前的白胡子老頭為方丈,柳芙微眯了眯眼,隨即便也學著樣子雙手合十,略微鞠身福禮道︰「小女子柳芙,見過方丈大人。」
「小施主不必多禮。」
老和尚步步而來,卻沒發出任何聲響,似乎練了輕功一類的內家功夫。只見他離柳芙愈來愈近,原本渾濁的眼珠子竟突然一收,露出一抹精光︰「敢問施主從何而來?」
頷首福禮的柳芙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答道︰「從西面城郊天泉鎮而來。」
「不老衲並非問小施主所居之處。」老和尚當即就打斷了柳芙的回答,加重了語氣又問︰「老衲只想知道,小施主從何處而來,還有,因何而來?」
這下連真都覺得有些茫然了,抬眼︰「方丈,這位女施主是陪她母親來上香的。」
「是啊,我是陪母親來燒香拜佛散心的。」柳芙也抬起了頭,雖然在這個老和尚面十分異樣,有種被人窺探心底的感覺,但柳芙的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妥。
「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老和尚卻深深地盯住柳芙那張小巧精致的臉龐,緩緩沉聲道︰「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方丈大人是何意思?」柳芙听在耳里,腦中卻猶如雷鳴般「轟轟」炸想,只覺得這老和尚一字一句皆言中了自己重生之事,莫名詭譎的很。
「一切,皆在小施主一念之間。」老和尚臉上的表情終于松緩下來︰「老衲言盡于此,還請小施主行任何事之前都好好想想,切莫輕率,更不要意氣用事。智慧,才是你最大的依仗,而非先知」
說完,老和尚擺擺手,示意真領柳芙離開。可柳芙卻在听了「先知」二字後,幾乎全身癱軟,呆在了當場。
「施主!」
真在耳邊的呼喚將柳芙的神思給強行拉了回來。看著老和尚漸漸遠去的背影,那一抹灰敗的長袍勾勒出一條隱隱約約的影子,仿佛從心底生出來的一根荊棘草,緊緊地,死死地纏在了柳芙的心間。
不管這老和尚是猜到了什麼,還是他真的看出了什麼,柳芙使勁兒咬了咬唇,不顧嘴里腥甜的滋味瞬間蔓延開來,只轉身,不等真跟上就快步回到了前殿。
被丟下的真則覺得有些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但柳芙轉身前那張充滿了不可思議表情的臉,還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好像這個表面看起來柔弱嬌小的姑娘,內心藏了許許多多的秘密一樣
強忍著心里的別扭陪沈氏享用了真口中所提的美味齋飯,柳芙就張羅著一行人回到了鎮上的別院。
看到女兒臉色有些不好,沈氏還以為她是累了,連連讓她不用在一邊守著自己,讓她好好回屋休息。
還未完全來得及消化那老和尚給自己的「忠言」,柳芙告別了母親回到房里。待暖兒幫忙準備了熱水,只說自己太過疲倦想要放松一下,將她支開,只獨自一人滑入了沐浴的大桶里,睜眼看著天花板發呆。
「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
這是老和尚的第一句話,柳芙緩緩念著,只覺得話中深意是那樣的明顯。
若要深究柳芙重生後最大的願望,那絕對是讓母親能活得更有尊嚴,自己能避免再次走上絕路。
可重生後的時空到底是不是和原來的一樣?歷史會不會照著原來的軌跡重演?這些問題在柳芙的心中根本就沒有答案。
老和尚勸說自己要用「智慧」去代替「先知」,可柳芙現在手中唯一的籌碼就是知道歷史的進程,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
搖頭,柳芙只覺得腦子快要爆炸了,憋了一口氣就將自己的頭整個浸入了水中。
耳邊是「嗡嗡」作響的水鳴聲,柳芙只覺得自己憋的這一口氣好像很夠用,已經過了很長時間都不曾有窒息的感覺,就像自己本來便不需要空氣來呼吸一般
就在這個時候,老和尚的一句話又在柳芙的腦子里響了起來︰「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猛的從水中仰起頭,柳芙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那種悶悶的感覺這才逐漸消散了。
「不動心就不會痛嗎?。」柳芙痴痴地念著,眼角滑落了兩滴清淚,混合著臉上殘留的熱水,順流而下,仿佛不曾存在過。
重生前,自己天真地信任著身邊的每一個人。柳冠杰的虛偽自己看不清,胡清漪的狠毒自己看不清,姬無殤的冷漠自己看不清,就連母親為愛而執迷不悔的心,自己也沒有早早發現。
所以,老和尚說那些話,只想讓我明白一個道理,重生前我所受的苦難,全都是我自作自受嗎?
雖然不願意相信,但柳芙心里頭已經再清楚明白不過了。自己的人生,都是靠自己去籌劃去經營的,埋怨別人,起不了任何作用。
心懷的那些怨恨也好,不甘也好,折磨的也只是自己的心罷了。
萬念皆由心生,若她能看淡些,不要執迷于那些表象,不要被周圍人所擺布,那又會是怎樣的一個結果呢?
想著,柳芙緩緩地閉上了眼,只覺得原本還亂如一團麻的腦子竟逐漸清晰明朗起來。
一切救贖,都只有依靠自己。歷史的軌跡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改變,但只要自己努力,卻能改變自身和自己所關心的人的命運。
是愚昧地懷著悔恨再活一次,還是智慧地重新來認真經營一次人生柳芙此時此刻心中已然有了明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