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的柳芙每天都生活在陰霾之中,只能卑微而怯懦地活著。哪怕是和尋常少女那樣,只幻想一下自己未來的夫君,對于她來說都是一種奢侈。
十五歲,正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紀,柳芙卻像一個木偶般,被人套上來鮮紅的嫁衣,送上和親之路,而等待她的結果,也只有飲恨自盡來了卻這一切的悲苦。
所以,當柳芙听見文從征竟詢問自己對婚事意見之時,腦子里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一世,她決不能再像重生前那樣,渾渾噩噩地只任人擺布,成為政治婚姻的犧牲品。
「文爺爺,娘,芙兒不看門第,不看家身,不看一切外相,只求一個能真心真意喜歡芙兒的夫君。」
柳芙一雙大大的水眸閃著微光,只這一句話,她卻在心底醞釀了許久,讓文從征和沈氏都有些等得急了。
可當她平平淡淡,卻慎而重之地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文從征和沈氏卻出現了截然不同的反應和表情。
「好!好個不看‘門第家身,只求真心真意’!我文從征的孫女兒,果然是與眾不同的!」
仰頭一笑,文從征不停地點頭,看著柳芙是愈發地喜愛起來︰「世人皆道︰男婚女嫁最重門第,可這世上,一切表象皆為虛無,只有人心,才是最真實的!」
「我不同意!」
沈氏卻突然開了口,臉色有些隱隱地難色︰「人心是什麼?人心是隨時都會改變的!只有那些所謂的外相,才是能抓在手里實打實能看得見模得著的!」
「娘」
柳芙有些怔怔地看著母親,印象中,素來脾氣溫和的她似乎從未用過如此口氣和自己說話。
沈氏深深地嘆了口氣,眼角微微有些濕潤,但語氣卻比之前要柔和了許多︰「芙兒,當年娘就是被你爹的‘真心’給騙得放棄了一切,以為有了‘真心’就能從此過上幸福的日子。可事實呢?除了你,娘已經沒有了任何值得幸福的理由。所以,娘堅持一定要為你尋得一門足以讓你過上安穩日子的親事!不讓你再走上娘曾經走過的路。」
「夫人,您」
文從征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柳芙打斷了︰「娘,芙兒,芙兒听你的。」
說著,柳芙已經起身來將沈氏抱住了,雖然她的手還不夠長,可卻用力地環緊了母親因為微泣而顫抖的肩膀︰「芙兒的婚事,都交給娘來打理,芙兒相信娘一定會為芙兒找到一個最好的夫婿的。」
「哎!」
文從征看到這一幕,只深深地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再多說什麼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只好默默地起身來,將屋子留給了柳芙和沈氏
母女倆抱在一起嚶嚶地哭泣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這幾個月一直憋悶在心口的大石頭終于有了松動跡象,兩人才分開了,相對一望,俱是神情釋然。
「芙兒,娘還從未給你講過以前的事,你要听嗎?。」沈氏從袖口掏出絹帕,輕輕替柳芙擦拭著臉上的淚珠子,臉上雖然含著淚,卻表情異常的平和。
點點頭,柳芙也伸出袖子去替沈氏拭淚。知道母親終于願意提及過去和柳冠杰的事,心底反而覺得寬慰。哀莫大于心死,既然她能坦然面對自己講出來,那就表明,母親真的是開始釋懷一切了吧。
于是整理了一下回憶,沈氏開始用著平淡中略帶沉緩的聲音開始敘述起來︰「在江南一處名叫南陽縣的地方,有一戶姓沈的人家。沈家世代書香,祖上還出過三個舉人,加上擁有縣城里幾乎過半的田產商鋪,在當地威望極大,堪稱望族。到了沈家第十二代,沈慧娘出生了,成為了長房的嫡女」
說著說著,沈氏的眼神有些飄遠了,像個旁觀者,收起了話音內含著的情緒,語氣平淡的好像在訴說著一個與她毫不相關的故事︰
長到十六歲,沈慧娘已經成為南陽縣中首屈一指的才女,且容貌性情無不過人。無論是南陽縣城里還是方圓數百里的其他幾個縣城,甚至是杭州省城,幾乎每隔兩天都會有媒人上門提親,求娶這位南陽第一閨秀。
「可她卻固守著心中唯一的堅持,那就是一定要尋一個情投意合,真心愛她的男子為夫婿,哪怕放棄一切,也在所不惜。」
因為家人的寵愛,沈慧娘到了十八歲卻還是沒有訂下親事。直到她十九歲生辰的那一天,一個姓柳的落魄書生被父親邀請到家中做客,悄然改變了一切。
柳冠杰雖然落魄,卻生就一身傲骨。哪怕半舊發白的青布衫穿在身上,也掩不住那種由內而外勃發的英姿。才華橫溢的他極受沈父賞識,被其留下做了沈家族學的先生。于是,柳冠杰留在了南陽縣,一邊教書掙盤纏,一邊繼續讀書,準備來年入京參試。
已經十九歲的沈慧娘閑來無事之時,也在族學幫忙教習年幼的沈家女兒們,這也讓她有了許多機會與柳冠杰相處。
年輕的男女總是會抱著不切實際的期待和幻想,也極容易認定那種朦朧的情感就是喜歡。當兩人已經到了私定終身的程度,沈慧娘便鼓起了勇氣告訴父親,她要嫁給柳冠杰。
令沈慧娘沒有想到是,等待她的,並非才子佳人的圓滿結局,而是軟禁和被倉促地定下了親事。
那時的柳冠杰不過也才二十歲,年輕,氣盛。對沈慧娘的深深迷戀讓他鋌而走險,在一個下著暴雨的夜晚,靠著沈慧娘貼身丫頭的幫助回到了沈宅,如願以償地帶走了自己所愛的女人。
私奔的兩人,在路上靠著沈慧娘典當首飾,歷盡艱辛卻品嘗著甜蜜地來到了蜀中的一個小山村。
以夫妻自稱的他們用著僅剩的一百兩銀子買宅置田,開始了清貧卻溢滿幸福的生活。
一段時間之後,沈慧娘懷孕了。
沈慧娘有了月復中的孩兒,柳冠杰卻開始愁眉苦臉起來,並無想象中為人父的歡愉。在沈慧娘反復的追問下,柳冠杰才吐出實言,他想求取功名,給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搏一個錦繡的未來,而非是滿足于現在的衣食無憂,平淡安逸。
如果只是為了自己,沈慧娘不會妥協。但為了月復中骨肉,沈慧娘不得不同意柳冠杰北上,去為他們的家爭取一個更好的未來。
可柳冠杰這一走,就是整整八年。
八年中,柳冠杰一開始還堅持每月都寄來書信。一年後,書信絕了,他變得渺無音訊。
直到柳芙已經八歲,沈慧娘才盼來了柳冠杰的一紙書信。
或許是習慣了懷想,習慣了漫無目的的等待,當沈慧娘終于再次有了丈夫音訊之時,激動地不能言語。第二天,她就賤賣了宅田,帶著女兒北上尋夫
說到這兒,沈氏臉上的淚痕已經干了,清澈的眸子仿佛雷雨過後的晴天,有種撥開雲霧的豁然,和平靜︰「芙兒,娘把以前的事講給你听,就是想讓你知道,男人的心,根本就靠不住。他或許會一時迷戀于你的美貌,你的才華。可過不了多久,他又會被其他更加美貌更加有才華的女子所吸引。周而復始,不止不休!」
伸手輕輕替柳芙撩開了垂在耳旁的碎發,沈氏徐徐道︰「男子,多三妻四妾。可無論他有多少女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嫁給了他,就是他的妻子,任周圍出現再多的女人,你的位置也永遠不會改變。而只有大戶之家,才會守著這樣的人倫常理。一個沒有家身背景的男子,你會期望他能夠懂得什麼叫‘娶妻’?對他來說,女人不過是往上爬的工具,當他不需要的時候,就會棄你如敝帚。到頭來,一切情情愛愛真心實意都化為了虛空,一點兒不剩。」
「娘,芙兒一定會幸福的,芙兒保證!」安靜地靠在沈氏的胸口,柳芙只覺得心酸地難以自制,多說無益,只能用自己小小的身體去溫暖母親一顆殘痕累累的心,讓她走出過去,不再執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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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上傳,等會兒空了捉蟲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