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京城的天氣愈發的寒冷起來,連續幾日的大雪將街道兩旁和屋頂都覆蓋起了厚厚的積雪,放眼望去,連綿不絕,幾乎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了。
「芙兒,今年冬天特別冷,今日施粥你就別去前面了吧。要是受了涼,耽誤宮里的元宵節夜宴豈不麻煩。」
五年過去,歲月卻似乎沒有在沈氏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這些年的養尊處優,加上和心境開闊的緣故,使其愈發的充滿了成shu女人的嫵媚和風韻。
看到女兒一身粗布棉衣,額上還滲著細細的汗珠,正在廚房清點著等會兒施粥要用的碗盞,沈氏只覺得心疼不已,將她拉了到一邊︰「咱們已經連續四年來幫忙了,今年已經第五年,你不去前頭,想來真師父應該也不會說什麼。況且,你要的好處也得了,真師父已經答應免去馬夫人的長明燈香油錢,這次就算了吧。」
見母親神色擔憂,柳芙心頭一暖,卻還是搖搖頭︰「娘,你也說今年特別冷,又連著下了幾天的雪。饑民比起往年只有多沒有少的。咱們既然來了,就不能半途而廢是不是?」
說著,也不顧天冷,柳芙一把將袖口挽到手臂上方,直接將高高的一疊碗盞抱在了胸前︰「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咱們得快點呢。」
沈氏見勸不動,想了想終于又找到一個借口,忙道︰「再說了,你如今已非小姑娘,翻年就滿十五了,還在這寺里和僧人們一起做事兒,要是傳出去豈不有損你的閨名嗎」
已經走到了廚房門口,柳芙忍不住回過頭來朝沈氏粲然一笑︰「我這是做好事兒呢,誰敢嚼舌根?就算是傳揚出去,也會被人稱贊柳小姐樂善好施,親力親為,對我的閨名只有好處可沒有壞處」說完嗎,也不等沈氏,自顧往外而去。
看到柳芙已經走遠,沈氏也沒辦法,只趕緊拿起兩個施粥用的大勺趕緊跟了上去。
一路上,看到柳芙的僧人們都會停下,面帶微笑雙手合十地唱一句「阿彌陀佛」,好像已經習慣了每年的臘八看到她過來幫忙施粥。對一個千金小姐甘願粗布麻衣,親手給那些饑民施粥,他們也已經見怪不怪,反而從心底真心實意地佩服柳芙和她的母親來。畢竟第一年還能說是心血來潮,這已經是第五年,就已經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了
「沈施主,你們來啦。」
年紀還不到二十歲,真就已經接過了無常的衣缽,成為龍興寺的代住持。一身青灰僧袍根本掩不住他愈發俊美的容顏,和那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絕然氣質。
見柳芙和她母親踏雪而來,真讓旁邊的僧人繼續手頭的活計兒,親自迎了上去︰「怎麼也不披個斗篷出來,這雪越落越大,要是涼著了兩位施主,貧僧豈不得向文老先生負荊請罪。」
真雖然是對著沈氏說的話,但眼神卻落在了一旁俏立的柳芙身上,眼中除了欣賞外,更多的是一抹有些復雜的心疼之色掠過,只趕緊伸手接過了那高高的一疊碗盞︰「快,先進棚里,穿上我的斗篷吧。」
兩人說話間,沈氏已經自顧來到幾口正在翻滾的大鍋前,一個里頭丟了一把勺子進去,不停地攪動著,還時不時和負責熬粥的僧人交流如何讓粥更加均勻,以免前頭來領粥的人吃的清湯,後頭來領粥的吃的稠米。
看到母親嘴上說不願來,但行事動作絲毫不比自己慢,柳芙笑了笑,這才收回了眼神,望向真︰「這里頭火燒得極旺,還怕熱的慌呢,哪里會冷。倒是你」柳芙說著壓低了嗓音︰「前日里我悄悄去了一趟鳳眼蓮池那邊,發覺越到冬天它們長的越好。改天你再親自陪我走一趟,我覺得哪兒肯定有蹊蹺。」
這些年得益于真對九華山的熟悉,柳芙時常在他的親自陪伴下進入那片山坳。她知道,雖然九華山已經是屬于她名下的產業了,但此山中真正的主人卻是龍興寺。也只有依靠著龍興寺為支撐,自己才能著手修建未來的溫泉莊子。
「回頭再說吧,快些進來。」真一邊伸手用衣袖幫柳芙擋著落雪,一邊低首對她一笑︰「你急也沒用,怎麼也要等這雪停上三五天才能再進山,不然,咱們可就有進無出了。」
「你可是這里的山大王,誰敢攔你」柳芙打趣兒著和真並肩就進了粥蓬,並未發覺不遠處一到鋒利的目光正罩在自己的背後
微眯著眼,姬無殤端坐在車攆之中,目光透過片片飛雪只聚在了那一道略顯縴細的嬌小背影上。
五年了,他眼中的柳芙似乎還是一如當年那樣,身上總是被一團迷霧所包圍,就像此時此刻被飛雪隔住的她,讓人無法讀懂心中所想。
臨近十五歲的她出落得愈發婀娜娉婷,只是沒有了當年想象中那樣的絕艷傾城,容貌反而越來越溫婉柔媚,宛然一笑間,比春日暖陽還要溫暖的臉龐讓人會不知不覺的陷入其中,無法挪開眼的同時,也會主動地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這個女人,五年前來湊熱鬧還不算,竟年年都來這兒作踐自己。」蹙起眉,姬無殤收回了目光,似乎對自己之前的遐思很是不喜,甩了甩頭,張口道︰「常勝,你盯緊柳芙,若是有暴民鬧事,先去救她。」
常勝在車廂邊頂著一個斗笠,奇怪的是上面竟未沾上一片雪花。听見姬無殤的吩咐,只扯了扯唇角,半晌才道︰「屬下前日里去北方刺探情報時腳受傷了,恐怕到時候有變故,來不及去保護柳小姐。」
眉頭蹙的更深了,姬無殤薄唇緊抿,冷哼了一聲︰「那你今日為何要主動前來幫忙,早知道,本王就不帶你了。」
「屬下只是擔心主子,不放心其他人。」常勝實話實說,也不像是拍馬屁︰「這次從北方回來,看到很多北蠻子都混入了流民的隊伍里,萬一潛入一兩個在今日的施粥會,屬下也正好可以逮了回去拷問一番。」
「好了,人流已經從山下開始上來,你讓御林軍就位,睜大眼楮,一定要給本王逮出來一兩條大魚才好」來不及顧忌柳芙,姬無殤眼底閃過一抹嗜血的猙獰,使其原本就俊逸的的容顏更加顯出了幾分別樣的邪魅來
「饑民來了,開鍋施粥」
真站在粥蓬前,望向延伸而下的青石階梯,果然今年前來領粥的人極多,密密麻麻順幾乎看不到盡頭在哪里。
總覺得有種不好預兆,真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認真擺放碗盞的柳芙,又看了一眼在大鍋旁邊忙碌的沈氏,略想了想,大聲道︰「沈施主,你帶著柳施主回後廚房再熬幾鍋粥過來吧。貧僧估算了一下,今年的饑民至少是去年的三倍之多,僅這點兒粥恐怕根本不夠。」
沈氏抬眼看向真,見他朝自己使了個眼神,頓時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趕緊將大勺交給身邊的僧人,上前拉住柳芙的臂膀︰「听到沒,走,咱們回去廚房那兒,再熬點兒粥過來,真師父說這兒不夠了。」
「也好。」柳芙不疑有他,點點頭,這就準備跟母親先回去廚房那邊。
「斗篷穿上。」真跟了過來,手里拿了兩件遮雪的簑衣遞給沈氏母女︰「等會兒貧僧讓人過來抬粥,兩位就守在廚房一直熬,若是夠用了會有人來通知,所以兩位也暫時不用過來了。」
柳芙還想說什麼,已經一把被母親拽住︰「走走走,拖久了就來不及了,這兒應該撐不了多久的。」
自顧披上簑衣斗篷,柳芙這才無奈地跟著母親離開了。
不遠處,坐在車攆中的姬無殤看到柳芙母女被真支開,仿佛松了口氣似得,喃喃自語道︰「還好真機靈。」
只是柳芙剛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了什麼,停住腳步︰「廚房那邊鍋子已經不剩兩個了沒了,不行,得讓粥蓬那兒先騰出來兩口鍋備著。」
「不如咱們先做著,等會讓來了僧人讓他們捎帶空鍋過來。」沈氏不放手,想拉柳芙走。
柳芙卻執意道︰「娘,萬一前頭久久不來人,咱們怎能來得及。你听女兒的,先行一步回去準備著,我跑得快,兩三下就跟上你了。你放心,我讓真安排兩個師父幫忙拿鍋子,一定不會自個兒逞強的。」
知道自己這個女兒主意大,沈氏覺得與其在此浪費時間還不如讓她快去快回,只好叮囑道︰「那你小心些腳下,這雪已經下大了,別耽誤。」說著,上前又替柳芙整理了一下斗篷。
「嗯,別擔心,就這兩步的距離,像是隔得多遠似地。」柳芙听著母親的念叨,並不覺得嗦,臉上浮現出了恬然的微笑,反手又幫沈氏重新把領口的系帶綁緊了,這才轉身小跑著往回而去。
只是剛回到粥蓬,柳芙就發現眼前黑壓壓一片人潮席卷而來,仿佛將漫天的飛雪破開了一道口子。
臉色一變,柳芙還只來得及叫聲「糟了」,就發現為首的一群饑民已經如「猛虎餓狼」般地直接沖進了粥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