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是風動,還是樹影在晃動,就在這瞬息之間,姬無殤已經掠步而來,徑直坐到了姬奉天的對面。
低首看著柳芙曾用過的盤盞,姬無殤蹙了蹙眉,抬眼︰「父皇,兒臣的私事還請您別再過問了。」
「怎麼,生氣了?」姬奉天卻一邊飲著酒,一邊神色中透露出淡淡的輕松姿態來。
姬無殤卻輕松不起來。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當他親耳听見柳芙所言之後,心底原本已經放開的淡淡情愫似乎又被撩動了。
他本來就不是那種喜歡醉倒在溫柔鄉中的人,有意的克制,加上整日操心各種事務,更讓他身邊連一個暖床的人都沒有。
所以,將來即便他能順利得到那個「位置」,所謂後宮佳麗三千,也不會是他的選擇。若可以,他寧願後宮虛空,也不會仍由第二個胡皇後再出現。再或許,他能遇見一個讓他覺得與之相處十分舒服的女子,許她皇後的位置,一生獨寵。
不禁想來,若柳芙知道他的心思,或許
甩甩頭,姬無殤將那個可能又重新壓制住,臉上恢復了冷然的神色︰「父皇,比起這些兒女情長之事,兒臣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柳芙此女,兒臣也需要她達成北疆之行的目的,助我們一舉平息北亂。之前她幸而沒有答應父皇您的提議,若是她留下來了,兒臣還真難找到第二個可以取代她的‘和親公主’。」
「傻小子,朕是一國之君,卻同樣是你的父親。」姬奉天卻苦笑了起來,似乎對姬無殤這樣冷靜和淡漠有些心疼︰「此女聰慧,性子也是柔中帶韌的,若是有這樣的賢內助站在你身後,將來對你的好處也是莫大的。而挑一個合適的人北上和親,相比起來卻更加簡單。所以,趁著還能抉擇,無殤,你要想清楚啊。」
眼底有些感動的情緒浮現而出,卻又瞬間被堅毅和冷漠所取代,姬無殤斬釘截鐵地道︰「此女心性,比之兒臣所見過的所有女人加在一起還要高出一籌。北疆之事,非她莫屬,其他人,兒臣不放心。」
說著,姬無殤從位置上站起身來,走到涼亭邊,抬眼看著夜色中那重樓宮牆邊搖曳的燈火,然然道︰「況且,大事未成,兒臣豈能顧及個人小事。一切,還是等三年之後再說吧。」
「你以為朕不想先成就大事再說?」姬奉天放下手中杯盞,也起身來到姬無殤的旁邊,語氣很是無奈︰「可是無殤,父皇可能不能陪你太久了。」
回過頭,看著夜色中父皇那張略顯蒼老的臉,姬無殤眉頭深鎖︰「父皇,你」
「你且听父皇說。」姬奉天打斷了兒子的擔憂,悶哼了一聲︰「即便貴為一國之君,朕也仍舊無法逃月兌病魔的折磨。朕這些日子是大不如前了,就是每日一根紫蔘那樣當飯吃都沒多少起色。所以近日來,朕總是在想,對于一個人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停頓了片刻,姬奉天以手拍著姬無殤的肩頭,才又道︰「以前,朕給了你很多壓力,希望你改變整個皇朝的格局。可回過頭來想,三百多年啊,那麼多姬家先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情,如今壓在你一個人身上,是不是太為難你了?若是給你一個寬松的環境,讓你循序漸進地去做這件事,會不會對你更好?」
「兒臣明白父皇的意思。」姬無殤看著父親眼中的慈愛,意志卻愈發地堅毅起來︰「可天生我命,不由人。太子已經無法從困局之中抽身,胡家蠢蠢欲動,再加上父皇您只有兒臣全力相搏,才能讓大周皇朝免于改朝換代的危險處境,不是嗎?況且,兒臣並非獨自一人,除了陳妙生和常勝這兩個左膀右臂,還有文老師,還有整個影閣做後盾。特別是文老師,您這些年有意疏遠,讓他免于胡家人的監視之中,有文老師這個絕對的智囊,天下還有什麼事情能難得住兒臣」
「你能想通就好,不要等父皇不再了,還來埋怨父皇。」有些驕傲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姬奉天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什麼,轉身便踏著夜色離開了。
獨自留在御花園的涼亭之中,姬無殤一動也不動,不自覺地,眼神遠遠飄向了常挽殿的方向,目色深沉地幾乎已被染成了墨色
同樣矗立在窗前看著夜色的,還有已經回到住所的柳芙。
柳芙嘆了口氣,唇邊掛著一絲苦笑,和眼底也有著淡淡的無奈。自己何嘗不想就此改變命運,可以舒舒服服地呆在京城生活下去。
但胡氏和柳嫻卻始終是躲不過的,除非自己和母親隱忍一輩子,期盼著她們無暇顧及到自己母女的存在,或者心慈手軟放過自己母女。
可能嗎?
柳芙當然知道這是絕不可能的。自己和母親的存在,無疑是胡清漪心底最大的一根刺,深入骨髓,非拔出不能痛快。虧得自己重生而來,巧妙地避過了被強行帶回文府的命運,憑借著文家的庇護,憑借著自己在京中艱難博得的才女之名,這才讓胡清漪不敢太過囂張,一直沒能將觸手伸過來。
若是自己留下,胡清漪隱忍不過,絕對會劍走偏鋒,死磕自己母女。她配上名聲和性命不要緊,連累了自己和母親,卻著實不是一件好事情。
既然老天爺給了自己再來一次的機會,那自己便好好把握,至少,讓母親可以過得更好,也就不虛此行了。
想到此,柳芙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息,那混合著哀怨情仇,混合著無限倔強的嘆息聲漸漸遠去,融入了這無盡的夜色之中,將春意的溫暖給驅散不少,只留下微微的涼意,從腳底升起,佔據了整個心。
若是真的有緣,三年後,再續吧
心已開闊,柳芙便也不再執迷。反手關上了窗戶,準備吹燈上床休息,畢竟經過今夜被皇上親自召見之事,第二天,恐怕這偏僻的常挽殿會異常鬧吧,沒有一個好的精神,又怎能應付那些聒噪的女人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