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倒不全然是嚇唬于氏,在這住了五天,她也想明白了。西昌侯找借口軟禁她,並不是讓她死在這里好斷了雲姨娘的念想,他想要的東西還沒拿到手呢,怎麼可能舍得她死。
田蜜心里隱約還有一個預感,西昌侯不惜頂住家里人的反對將她帶到帝都來,應該是還有其他用處。只是她還想不明白,自己一個孤女,能幫到西昌侯什麼?
听到田蜜的譏諷,于氏低下了頭,默默不語,倒象是證明了田蜜的話,侯爺和雲姨娘並沒有真的要拋棄她。旁邊幾個婆子因此低呼起來,用怨恨的眼神刺刮她。
既然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小姐不是真正的棄子,于婆子干嘛還默許她們克扣米糧,這不成心害人麼。萬一這小姐有朝一日回了府,隨便找個主子告狀,她們這些人都不用活了。
當下,幾個打過人的煮飯婆子都跪下給田蜜磕頭認錯,又陪著笑臉請葉兒花兒原諒,然後跑回廚房將田蜜主僕四人的份例送來,還多給了一只豬肘子,好話說了一籮筐,一場鬧劇終于收場。
田蜜扶著葉兒的手臂慢慢走回了小院,花兒吃力地拎著沉重的菜籃子,笑得見牙不見眼。阿呆盯了于氏一眼,重重地哼了哼,又揚了揚拳頭,在她嚇得暈倒之前,笑哈哈地跑了。
田蜜累得喘粗氣,直接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不想動彈了,來自全身的無力感使悲哀從她心底里冒出來,久久不能停息。這樣的身體,就是西昌侯打開大門讓她跑,她也跑不了,說不定哪天就得客死異鄉。
葉兒蹲下來給田蜜捏腿捏手,田蜜抬頭看看燦爛的朝陽,笑道︰「要是有個貴妃榻或者羅漢床之類的就好了,躺在這里曬曬太陽,看看書,听听鳥叫,一定很舒服。」
葉兒眼楮一亮,想到了主意,「小姐,看于氏剛才那熊樣,必是有所顧忌的。不如奴婢去找她要個竹榻來,奴婢曾經看到過她屋子里有這個。」
「好哇,若是那竹榻是她自己花錢買的,你就大方點跟她買過來。」幻想著竹榻的舒服,心癢難耐的田蜜立刻把葉兒打發去找于氏。
阿呆跑過來,伸手學著葉兒那樣給田蜜捏腿,田蜜一把推開他,「傻子,我是女的你是男的,你不可以這樣的。去練功吧,練好了本事,誰也不敢欺負咱們了。」
阿呆听懂了練功二字,哎了一聲,就跑到小院當中的空地上,有板有眼地打起拳來。一開始他的動作很慢,後來速度逐漸加快,打得虎虎生風,喜得田蜜狂拍小手,一個勁地叫好。
被夸贊的阿呆更賣力了,突然從腰間上拔出一把匕首,動作從大開大闔變得詭異刁鑽,一招一式都帶了濃濃殺機。金色的陽光曬在院中,田蜜卻覺寒風陣陣殺氣四溢,胸部一窒,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眼前人影一晃,阿呆蹲在田蜜面前,清澈的眼眸中是滿滿的擔憂,他想幫田蜜拍背順氣,卻被阻止了,「阿呆,不可以。咳……」
花兒從小廚房奔出來,手里端了一碗藥汁,「小姐,藥好了,快喝吧,喝了就好了。」
田蜜強忍著咳嗽的,喘著粗氣接過小碗,溫度剛剛好,正要往嘴里倒之際,她卻突然停了下來,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
花兒不解,忙問︰「怎麼了小姐,可是還燙?奴婢去拿扇子扇扇。」
「不用!」田蜜將碗放回花兒手里,苦笑著說道,「這藥治不了我的病,喝了傷身,以後再也不喝了。廚房里還有多少包?全部扔了吧。」
「哦。」花兒不懂藥理,不過小姐說這藥傷身,她自是也對這藥有了反感,順手就將藥汁潑到牆角去,另外給田蜜兌了杯蜂蜜水。見田蜜不咳了,便說要給小姐熬參湯,風風火火地又跑回廚房去忙活。
溫熱香甜的蜂蜜水順著食道慢慢滑下,氣管的痙攣止住了。田蜜仍閉著眼楮,眼角有淚滴溢出,卻在滑落前被人用指尖拭去。
田蜜睜開水霧朦朧的雙眼,帶著鼻音對忙著幫她擦眼淚的阿呆說道︰「真沒想到,為了把我打發到這莊子來,他們竟然又下毒。」
「毒?」阿呆擦擦鼻子,表示不明白。
「嗯。你不要告訴別人。」田蜜沒再往下說。一切只是猜測,就是說了阿呆也不懂,萬一哪天他說漏了嘴,就是個大麻煩。
田蜜暗暗埋怨自己太糊涂,不過是個重感冒,高燒退後,調養兩日就該好了。低燒也不是不可能,但那都是合並器官感染才有的臨床表現,可她除了低燒,再沒其他不適。
到了莊子之後,這燒退得也莫名其妙,仿佛一夜之間感染就消失了。隨之而來的咳嗽應該是低燒的後遺癥,而全身無力正是身體極度虛弱的表現。也就是說,她的咳嗽屬于虛癥,腎陽不足所導致。
唉,天天喝參湯還陽氣不足,這些人到底在藥里加了什麼東西啊。想要這條小命干脆就給個痛快,干嘛整得人不上不下,吊在中間半死不活的很難受啊。
田蜜抬起頭,眯著眼楮看太陽,不讓眼淚掉下來,「阿呆,你去告訴花兒,把那些藥包都當柴火燒掉,以後要是有人來問,就是全部被我吃掉了。」
見阿呆懵懵懂懂的,田蜜又強調一句︰「記住,要保密哦,不可以告訴除了我、花兒、葉兒以外的人。」
「哦,阿呆會保密。」阿呆用力地點頭,越顯英氣的俊臉十分嚴肅,深邃的眼神讓人情不自禁沉醉其中。
田蜜眨巴眨巴眼楮,望著少年修長的背影,喃喃自語︰「阿呆越來越好看了呢。」頗有些吾家有男初成長的喜悅。
葉兒沒去多久,就趾高氣昂地回來了。後面跟了兩個半大小子,扛著一張半新不舊的竹榻,葉兒從荷包里模了一把銅錢出來賞了他們,倆小子歡天喜地地走了。
葉兒拿了濕抹布,將竹榻擦了一遍,又等太陽將水分曬干了,這才將田蜜扶上去躺好,頸下放了個軟枕,身上蓋了薄被單。
葉兒笑問︰「舒服嗎小姐?」
全身上下被太陽曬得暖哄哄的,田蜜直嘆氣,「太舒服了。哎,我這得有多虛呀,人家一曬太陽就是一身汗,我倒覺得溫溫的剛剛好。」
葉兒眸子暗了暗,擦了一把鼻尖上的汗珠,強笑道︰「小姐別著急,咱們慢慢養,會好的。」
「嗯,你去把院門關緊,別讓人闖進來,我要眯一會兒。」
田蜜說著,閉上眼楮,蒼白的皮膚在陽光照耀下幾近透明,象一個精致易碎的瓷女圭女圭。葉兒關了門回來,站在榻前呆呆地看一會,眼楮紅紅地去了廚房。
田蜜被喊起來吃飯的時候,身上出了一層薄汗,人卻精神多了。用溫熱水擦了汗,她胃口大開,吃了兩碗粥,幾個人都很高興。
接下來的幾天,田蜜除了喝參湯和蜂蜜水,再也沒有用其他藥。在于氏的關照下,伙食大大改善,天天都有魚有肉,田蜜吃得多了,身體漸漸有了力氣。
這一系列變化,被丫鬟們看在眼里樂在心里,更加賣力服侍,等田蜜精神好一些,又去找于氏開了小書房,拿了些書來給田蜜打發時間。
葉兒和花兒要服侍田蜜,要識字識數,要做針線,忙得團團轉,阿呆卻很清閑。他每天負責挑滿一缸水,再劈一些柴,然後做飯時間幫忙燒燒火,就沒他什麼事了。田蜜便天天督促他習武練功,不要荒廢了武藝。
到了七月底,田蜜身子大好,沒再咳嗽,身上也有了力氣,徒步行走一刻鐘都不會喘粗氣了。她便早晚到莊子外頭去散步,看看湖光,看看山色,還跑到田間地頭看佃戶們收割,跑到打谷場去看打麥子。從沒經歷過這些的她,看什麼都是新鮮好玩的。
心胸越發開闊的田蜜似乎忘記了自己是被軟禁的倒霉蛋,整日掛著笑容。莊子上的人也慢慢喜歡上這個完全沒有架子的小姐,听說她還教自己的丫鬟讀書寫字,一個個都羨慕得不得了,對田蜜的大方體恤贊嘆不已。
這是一個風調雨順的好年景,打下的麥子剛剛曬好收進倉庫,就連續下了兩場秋雨。佃戶們慶幸著自己的好運氣,葉兒和花兒卻對越來越涼的秋風橫眉咒罵。
秋天來了,冬天還會遠嗎?且不說田蜜準備的過冬衣物不夠多,莊子三面環山,又沒有砌火炕,冬天一定陰冷潮濕,對病體初愈的田蜜極為不利。侯府至今沒有人過來看過田蜜,如果下雪之前還不能回府,他們要怎麼渡過這個嚴冬?
田蜜思忖再三,覺得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她拿出隨身包包,點了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出來交給葉兒,打發她去找于氏商量,跟隨莊子到侯府送菜的牛車進城,自行購買一些皮子絲棉布匹針線等物,準備自己做御寒冬衣。
晚間,葉兒買了一車東西回來,還帶回一封信︰「……奴婢在侯府後門見到了紫玉,然後她告訴了雲姨娘,然後雲姨娘給小姐寫了信。」
田蜜拆了信,面無表情地看完,很久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