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時,西昌侯府燈火通明。闔府上下,除了雲姨娘被侯爺勒令呆在院子里不準出門,老少主子們都要送侯爺到城門外的點將台。
田蜜穿成一個圓球,帶著馮媽媽和葉兒按時到達二門,上車時就覺得很悲催,怎麼又是麗娘和兩位客居的表小姐,咱們這四個被看成是西昌侯府最不受待見的小集體了嗎?
送行的隊伍不可能太大,車上這四位都是不允許帶媽媽帶丫鬟的,田蜜唯一的心理安慰就是這輛馬車的車夫是阿呆。有個熟悉的人在身邊,孤獨的感覺沒那麼明顯了。
十輛馬車在風雪中安靜且快速地前進著,車隊的前頭,在二十名親兵的護衛下,西昌侯一馬當先,身上已是全副披掛。他劍槍俱備,煞氣凜然,普通百姓見之,紛紛跪倒在路邊,那驚恐中夾著敬畏的眼神,令侯府上下頓生自豪,與有榮焉。
南城門外五里亭前,有大軍連夜搭起的點將台,四周旌旗招展,車馬林立。再往前,就是黑壓壓的軍陣,十萬軍士穿著沉重的戰甲,腰挎刀劍手持長槍,在風雪中站得筆直,殺氣沖天。
田蜜一下車,就感覺到了壓力,呼嘯的寒風中聞到了絲絲血腥氣。膽小者幾乎在軍陣前站立不住,借口風雪太大,退避到送行隊伍的後方。
西昌侯府眾人是元帥家眷,得以排在百官身後家眷陣前第一排,與宗室親眷享有同等待遇。眾人方站定,就听到鼓樂之聲,華蓋如雲,是皇帝的依仗到了。
等待的人群一陣騷動,田蜜也踮起了腳尖,這可是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近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人——明宗皇帝。
前排的文武百官跪迎聖主,後面的家眷也跟著照做,三呼萬歲,一個磁性十分的男中音緩緩地叫起。話一出口,就被凜冽的寒風吹跑了,不過大家都很有經驗了,看著皇帝的口型就知道他在說什麼,陸續爬起來,整整衣裳,聆听皇帝點將。
田蜜極目遠眺,只見高台上有一道明黃色的身影,穩穩地站于風雪之中,在傳旨太監宣讀討伐檄文後,將一面帥旗交給了西昌侯趙仁山。不知怎麼搞的,田蜜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奇怪的想法︰皇帝好帥啊,慈眉善目的,聲音又好听,比那奸滑似鬼的西昌侯好太多了!
風雪太大,所有人都在風中搖擺顫抖,除了那十萬軍士。士氣如虹,這讓明宗很滿意,也就不多折磨那些老家伙了,點將完畢,就宣布擺駕回宮,群臣和家眷們也都各回各家。今天受老鼻子苦了,難得皇帝不找麻煩,都回家歇著吧……
現場人很多,田蜜盯緊了老夫人那身一品宮裝,可轉了幾轉,卻還是把自己跟丟了。她模模凍得紅紅的小瓊鼻,不知如何是好。是留在這里等阿呆來接呢,還是找個人問問侯府的馬車停在哪呢?
田蜜正頭痛中,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大驚之下急忙轉身,卻看見一個熟悉的圓臉,頓時驚喜地叫起來︰「朱夫人,您怎麼來了?!」
「呵呵,不但我來了,我家老爺你的朱伯伯也來了。」朱夫人橫跨一步,露出在她身後的朱有才,以及她的一雙兒女朱瑛娘和朱建宇。
「朱伯伯!瑛姐姐!建宇弟弟!你們好!」田蜜心里那個高興啊,所謂他鄉遇故知,說的就是現在這個情形了吧。不過,他們頭上那白絲帶是怎麼回事?
朱有才苦笑道︰「好久不見了蜜兒,看樣子你在侯府過得不錯。伯伯的娘親上月底熬不住走了,伯伯丁憂在家呢,全家都搬回朱家祖宅了。」
寥寥數語,隱藏了數不清的痛苦與憂傷。田蜜想起自己那苦命的爹爹,眼楮也紅了,勸了幾句節哀順變,問了出殯的情形,幾人都唏噓不已。
朱瑛娘與田蜜只見過一面,但彼此間象相交多年的好朋友一般,見田蜜孤孤單單一個人,情知有異,拉著她問個究竟,才知道她與侯府家眷走散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蜜兒莫急,伯伯知道侯府馬車在哪里,跟伯伯走吧。」朱有才見田蜜站在這里多時,西昌侯府竟無一人前來尋找,哪里不懂其中必有蹊蹺?索性自己帶過去吧,反正朱家的馬車也在那處不遠。
「那就有勞伯伯了。」田蜜笑著,低頭行了禮。運氣不好哇,不受侯府待見的事實被朱有才發現了,但願他不要沖動行事得罪侯府才好……
朱有才在侯府諸人面前不卑不亢,將田蜜帶到老夫人跟前,簡單說說他與田蜜生父之間的兄弟情誼,言明改日下帖子到侯府,請田蜜過府一聚,得到老夫人首肯後就禮貌地告辭離去。
至于侯夫人汪氏,朱有才只掃了一眼,點頭示意,並未深談。朱夫人也沒那個興趣與「虐待」田蜜的凶手相交,除了對著田蜜的時候笑容可掬,其余時候都表情淡淡的,毫不掩飾自己不喜歡西昌侯府一家人。
朱家人一走,汪氏難掩心中憤怒,咬著牙嘀咕︰「哼,不過是個落魄清流之子……」
「媳婦,時候不早,啟程回家吧。」老夫人適時制止汪氏,率先上了馬車,汪氏怔了怔,只得捏鼻認了倒霉。
田蜜找到阿呆的車子,給他一個甜美的笑臉,這才爬上車。麗娘哼了哼︰「年紀不大,麻煩不小,跟著還能走丟了,真沒用!」
白芸娘和姜月牙掩嘴竊笑,不懷好意地打量田蜜,見她徑直坐到角落去,對麗娘的挑釁不理不睬,不由對視一眼,發現對方同自己一樣驚訝。
麗娘以為田蜜怕了自己,不敢爭辯,不免浮了得意之色。不想馬車突然開動,她一時不察,喊著哎喲摔倒在車廂里,額角被簪子劃破了皮,疼得她大哭起來,鼻涕眼淚一起流,就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
白芸娘和姜月牙幸災樂禍地繼續竊笑,田蜜嘆息一聲,伸手將麗娘攙起來讓她坐好,扯了她的手帕給她擦去額角的血絲,結果這娃一見到血,嗷的一聲就暈過去了。
麗娘這一暈,三個女娃都著了慌,使勁拍著車板喊快停車、快救命,亂作一團。
阿呆把車停下,有隨行的婆子爬上車,見麗娘又是血又是暈的,也是嚇得要死,後听田蜜說就是額頭被簪子刮破點皮,暈血了,別的沒啥,這才打消去叫郎中的念頭。
二小姐有暈血癥,府里的老人兒都是知道的。那婆子極有經驗,從腰上的荷包里模出一小瓶藥油,揭去瓶蓋放到麗娘鼻子下讓她嗅。麗娘打了個噴嚏,悠悠醒轉,眼神迷茫和阿呆有得一比,小俏臉上還糊著鼻涕眼淚,又讓白芸娘和姜月牙笑了一場。
婆子問了麗娘幾句話,確認她沒事之後,便跳下車去前頭回汪氏的話,沒多會兒,車輪再次啟動,不過不象剛才那樣驟起驟停了。于是田蜜懷疑是不是阿呆听見麗娘埋汰自己,特意為自己報仇來著。
嘶!如果真是這樣,阿呆變聰明了啊!
回到侯府,一下馬車,麗娘就撲到嫡母跟前去告狀,要求嚴懲阿呆這個罪魁禍首。
昨晚西昌侯在夏蓮院里呆了大半夜才回金桂苑,汪氏心里正恨著碧姨娘呢,哪可能替麗娘出氣,嘴巴一撇,哼道︰「他是個傻子,知道個什麼?意外而已,別計較了,回去上點藥歇著去吧。」
在麗娘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汪氏甩袖揚長而去。田蜜朝阿呆比了個勝利的手勢,蹦蹦跳跳地回了雅竹院。
潛在的敵人西昌侯出遠門了,汪氏因有西昌侯的囑咐,也不敢明著刁難,田蜜覺得自己幸福的小日子要來了。心情好胃口就好哇,她一口氣吃了兩碗米粥三張雞蛋煎餅,完了半躺在炕上,模著圓滾滾的小肚子真哼哼。
一雙綿綿軟溫熱的手捂上了田蜜的小肚子,幫著她做順時針按摩,田蜜睜眼一看,笑了,「謝謝媽媽,餓得很了,一不小心就吃撐了。」
馮媽媽嘆道︰「不是給您的包包里裝了小點心嗎?怎麼還餓到了呢?」
「啊,我忘記了,只顧著看皇帝去了。」田蜜一拍額頭,不好意思了。想起馮媽媽也是一起從鳳城來的,又道︰「我遇到朱有才朱伯伯了,他娘親去世,他回家丁憂,家人都一起回來了,我竟不知他是帝都人呢。」
「朱知州丁憂了?」馮媽媽先是愣了愣,接著長長地嘆氣,「他也是個苦命人哪。十六歲欽點了狀元,十七歲父親被駁了左都察御史,若不是宮中有貴人相助,朱家早就被抄家滅族了。可憐他在虎頭鎮那山旮旯一呆就是九年,好不容易走了門子讓聖上消了氣兒,給了個知州做,這才不到一年,又丁憂了,這下又得在家閑三年哪。」
「啊?等丁憂期滿,知州的位置也要不回來了吧。」田蜜也覺得朱有才挺倒霉的,簡直喝涼水都塞牙縫的主兒。他得有多大的氣量和忍耐,才能保持樂觀向上的心態啊,換了旁人,遭此連番大難,只怕早就連人都不想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