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江雨霏卻在孫姨娘房內閑話家常。環顧周遭,乃見四壁徒徒,陋室空空︰屋里僅有一張半新不舊的榆木雕花架子床和一架磕了角的櫸木幾案並幾張月兌漆看不出圖樣的水曲柳靠背椅,就連小戶人家的陳設裝點也比這精致些。案上木根花插中供著數枝紅梅才給這暗淡簡陋的居所增添了些許暖意。母女倆的衣著也甚為寒酸,孫姨娘著一身銀灰暗花緞面對襟褙子及霜色馬面裙,而三小姐王淑明只穿著黛藍瓖邊豆青底鵝黃萱草刺繡的圓領人字襟褂子下面系著荼白花卉彈墨裙。二人頭上皆無釵環翠縷,孫姨娘梳簡單的圓髻,只插著一支老銀簪。而王淑明則挽著黑鬒鬒的(髟贊)兒,鬢邊簪一朵含苞欲放的金盞菊。
孫姨娘將一粗胎白瓷蓋碗奉與雨霏,一臉窘態,訕訕道︰「郡主殿下莫怪,我們娘兒倆向來脾胃虛寒,沒有飲茶的習慣。這些雨花茶,還是舊年里老爺賞下來的。雖已是陳的了,到底還有些香氣。實在沒有什麼好的,真是怠慢了。」
雨霏見她面紅耳赤,滿眼歉意,遂清啜一口,含笑道︰「姨娘這樣說可就見外了。您在婆母身邊多年,也算是本宮的長輩,哪有嫌棄之禮呢。」
孫姨娘連聲稱不敢,便慌忙唯唯諾諾地站向一邊。雨霏幾次讓座方不就,也只得罷了。因笑道︰「前個兒敬懿太妃賞了本宮一些枸菊糕和茯苓餅,心里想妹妹吃著正好,就留了一些送過來了。」
孫姨娘聞言一疊連聲稱謝,拉了王淑明就要行禮,桔梗,碧紗等忙拉住扶了起來。
雨霏順勢拉過王淑明的手兒,柔聲問道︰「這大節下的,妹妹怎麼穿的這般素淨,況且天氣濕寒,這屋里又沒個火盆暖爐,依舊比外邊好不了多少。瞧這單褂夾襖子的,也未必能保暖。妹妹倒不如將前兒本宮命人送來的銷金彩緞拿出來做幾件衣裳換上豈不好些?」
那孫姨娘支支吾吾了半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淑明態然自若,緩緩兒低聲回道︰「屋里原是備著火盆的,只因我絆倒燙傷了幾次,姨娘心疼我,就叫他們撤回去了。如今倒也不覺著怎麼冷兒。那幾匹緞子卻是給了七妹妹,我眼楮看不見,穿什麼倒也無妨。」
雨霏見她神情坦然,眉宇間雖有一縷淡淡的哀愁,卻無半點自怨自艾之意。遂嘆道︰「本宮也知妹妹是個省事的,但年輕姑娘家哪個不是穿紅著綠,涂脂抹粉的?況且妹妹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俗語說女為悅己者容,還是應該適宜裝扮一番才是。」又吩咐桔梗︰「去把前日里進上的芙蓉妝錦取來,交給府里的繡娘,就說本宮叮囑的,照三姑娘的身量細細兒繡了,做好先送來暗香閣給本宮過個目兒。」
又拍了拍淑明那雙柔胰,笑道︰「妹妹可別嫌多事,若非如此,恐怕本宮這番心意又白白便宜了別人。」
淑明尚未答話,孫姨娘便抹淚兒︰「這些年來,我們母女在這府里真真無人問津,難得郡主還惦念著。咱們感激都還來不及了,又怎會如此不知好劣呢!」
雨霏忙笑道︰「姨娘這是說的哪里話。本宮還想著日後妹妹出閣時要好好準備份厚禮給她添妝呢。」因問道︰「前幾日听人說起,妹妹已許了人家了。但不知是哪戶的公子能有這個福氣。」
孫姨娘滿目悲切瞅了一眼身旁亭亭玉立的淑明,見她那烏黑的瞳孔在眼白的映襯下,竟像是被點上了最濃的墨一般,看不見任何雜質,一時感懷因嘆道︰「因她這雙眼楮,我是操碎了心。若不是這個隱疾,婚事也斷不會拖到今日才定下來。卻是大理寺少卿譚大人的長子名喚柏嘉。」
雨霏低頭想了一小會兒,乃笑道︰「這倒也門當戶對,真是恭喜姨娘了。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妹妹有了歸宿,你這顆心也該落下來了。」
孫姨娘苦笑著答道︰「殿下哪里知道,這位譚公子在外頭的名聲極差,不光吃喝嫖賭樣樣俱全,還時常去戲園子里游手好閑,為捧戲子一擲千金那也是常有的事兒。又因他從小身子羸弱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因此取名「柏嘉」,可外邊的人都叫他「譚敗家」,是個實打實的敗家子兒!」
雨霏聞言因怒道︰「這樣的人莫說只是個庶子,就是嫡出的也斷斷做不得親!侯爺怎會一口就答應了下來!莫非是不明其中就里,遭人蒙蔽?」
孫姨娘吞吞吐吐道︰「我听人說仿佛是太太相中的。那譚大人就是她的表兄。如今連侯爺都應允了,我一個做奴婢的又能如何,只自嘆命苦罷了!倒是可憐了我的明兒,日後可怎麼好!」
雨霏冷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又是她搞的鬼!當年她和婆婆到底有什麼恩怨,只要是身邊的人就一個也不放過。」
一旁的王淑明听她們談論起自個兒的婚事,原就羞紅了臉,準備躲了出去。因听得孫姨娘訴苦抱怨,便插話道︰「多欲為苦,生死疲勞,少欲無為,心身自在。姨娘和郡主不必為我的事兒煩憂。這就是明兒的命。若好了,那自然是上天見憐;若不好,也是我前世惡業未消,今生只得懺悔贖罪以求早登極樂。」
孫姨娘听了這話,眼淚早已是止不住簌簌地直落了下來,就連雨霏也禁不住紅了眼眶,遂攬了淑明坐在自己身側,輕輕撫著她的烏發,勸道︰「妹妹還年輕,何以有此頹唐念頭。好在眼下並未說定,尚有轉機。切莫再說這樣的話。你若有個好歹,可讓姨娘怎麼活呢!」
任王淑明再超月兌,一提起親娘,便再也無法強作堅忍,自己撐不住,也哽咽起來,與孫姨娘哭作一團,旁者無不落淚心酸。雨霏看著這對苦命的母女,憐憫之心愈加,雖有相助之意,但千頭萬緒,一時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