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錦繡 正文 74︰無奈夜長人不寐(二)

作者 ︰ 秣陵樹

借著昏暗的燭光,主僕二人定楮望去,竟是貞兒提著一個食籃小心翼翼地站在門邊上。

雨霏這才安下心來,心里卻有一絲詫異,因問道「這個時候,你怎麼來了。莫非是瑜哥兒有什麼不妥?」

貞兒笑道︰「殿下莫急,瑜哥兒早就睡下了。奴婢是怕佛堂這兒粗陋,茶水上難免不周不備的,就做了兩碗陽春面送過來,這不還熱乎著呢。」

翠微因問道︰「你是怎麼繞過門外那幾個奸猾詭詐的老虔婆的?中午碧紗她們想送點糕餅進來,使了多少銀子都不能。」

貞兒登時紅了臉,垂著頭,忸怩道︰「從前我家小姐在世時,常到這佛堂來。奴婢曾無意間發現那牆根底下有個狗洞未曾糊上,方才就從那兒鑽進來了。」

雨霏見她雲鬢散亂,裙擺處沾了大塊骯髒的淤泥,遂嘆道︰「真是難為你了……」

貞兒低著頭從竹籃里端出兩碗熱氣騰騰的湯面,有些羞赧道︰「奴婢手腳粗笨,也做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只有這陽春面還算拿得出手些,我家小姐從前就特別愛吃。郡主和翠微姐姐若不嫌棄,就略嘗兩口。我在這里面還多放了些姜絲,最能驅寒的。」

雨霏見那青花嬰戲圖碗中盛著細細的龍須面,面條韌糯滑爽,海米軟而鮮美,蔥油香郁四溢,聞上去直令人垂涎欲滴,掀開面紗一角略嘗了幾口,眼淚卻險些落了下來,只覺著胸中憋悶,前塵往事,千愁萬恨一瞬間涌上心頭,那軟滑柔韌的面條卻直直地哽咽在喉中,咽不下也吐不出……

過了好一會雨霏才微微平復了心情,勉強笑道︰「手藝倒真不錯。我卻是好久沒有嘗到這樣爽口的陽春面了。你也別光顧站著了,坐下來歇歇,咱們也好說說話兒。」

說著就拉了貞兒坐在蒲團邊上,貞兒的眼圈登時紅了,淚珠兒開始在眼眶里打著轉兒,卻硬撐著不肯讓它掉下來,遂語帶哽咽道︰「這還是當年小姐的女乃娘教我的,說起來她的手藝更好,那面條細得就跟發絲兒差不多,可惜她幾年前就沒了,沒福氣能親手做給您嘗嘗。」

雨霏听了這話,臉色立刻變得慘白,雙目無神,身子顫抖不已,緊緊地捏著貞兒的雙手,嘴唇哆嗦著,難以置信地追問道︰「女乃娘不是去鄉下頤養天年了嗎?怎麼會沒的,這是幾時的事兒?你快說啊。」

貞兒吃痛,見雨霏這般心痛失措的模樣,心里也有些驚詫和疑惑,垂著頭吞吞吐吐答道︰「告老還鄉那只是府里的說辭罷了,其實女乃娘是給活活餓死的。」

雨霏聞言只覺得頭像被什麼重重地撞擊過一般,昏沉沉地嗡嗡作響,還要追問,忽听得不遠處傳來低沉而清晰的腳步聲,翠微機敏,四處張望了一下,忙掀開香案上的桌布,教貞兒鑽了進去。又快速將碗筷放入籃中,藏在了陰暗的角落里。這才在若無其事地蒲團上跪好,口內念念有詞。

雨霏神情木然,似還未從方才貞兒的話語里緩過來。只呆呆地望著高高在上、慈眉善目的佛像,雙手合十,機械似的一遍遍念著往生咒,整個人如同入定一般。

翠微看雨霏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心里暗暗著急,當下卻也不便多問,余光只緊盯著屋門。一見來人,心里的一塊大石頭方落了地,原來是江嬤嬤穿著黑色帶帽斗篷悄悄兒走了進來。

雨霏見狀,勉強平復了心情,正色道︰「媽媽來了,外頭的情形如何?」

翠微在旁也疑惑問道︰「媽媽莫不是也從那狗洞里鑽進來的?」

江嬤嬤掀開頭上的帽兒,有些慍怒道︰「胡說什麼呢?哪里來的狗洞?小蹄子莫不是跪糊涂了吧。夜深了,那院門外只留了一個婆子看守,恰巧和我素日里還有幾分交情,給了她幾兩銀子就放行了,只是不能呆太久。」

說著便月兌下黑色斗篷披在雨霏身上,謹然道︰「這回的事兒恐怕不妙。謹明侯那老匹夫人前答應的好好的,您和翠微這才剛邁進佛堂的門坎,他就命郡馬爺寫休書要送您回王府呢。一群膽小怕事沒擔當的,咱們府里得勢的時候狗不癲地湊上來巴結著,這會子還沒失勢呢,就忙不迭地想和咱們撇清關系,可沒那麼容易!」

雨霏眼皮子也不抬,身子跪得直挺挺的,如那案上的泥塑木雕一般,淡然問道︰「那郡馬呢,他可寫了沒有?」

江嬤嬤不自然地笑了笑,道︰「說起咱們郡馬爺倒真是個實心腸的,當下里想也不想就回絕了。口口聲聲求侯爺給他三天時間,若還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寧願和您一起被逐出府,如今可還跪在外書房門口淋著雨呢。」

雨霏心中涌上一絲甜蜜與感動,雖說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對他的為人還算有一份自信,只是若事關切身利益,又有幾人能坦然處之,摯守自個兒的原則、底線與良心。

慢慢地睜開眼,復又問道︰「父親大人那里呢?可有怪我莽撞行事?」

江嬤嬤肅然回道︰「王爺讓我轉告您,事情雖然凶險,但也並非絕無轉圜的余地。他自會依計而行,只是若真有差池,還請您擅自珍重。王爺說他不能拿著全族人的性命當賭注。必要時您應該知道怎麼做。」

說完,背著翠微,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粉彩小瓷瓶迅速塞進了雨霏的手里。

雨霏默然地點點頭,笑了笑道︰「讓他老人家放心,我自然明白其中的厲害。夜深了,為免惹人懷疑,媽媽還是快些回去吧。明天一大早還要勞煩你送瑜哥兒去王府呢。」

江嬤嬤眼里閃過一絲不忍,迅即又冷了下來,蹲身福了一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老奴定然不負您所托,會好好地照看著瑜哥兒。」說罷,轉身漸漸消失在濃黑如墨的夜幕中。

夜色微涼如水,初春料峭的寒氣彌漫開來,竟比那寒冬臘月里更加刺骨,有什麼能敵得過人心的反復與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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