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杜芷善趕來,那肖夫人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了,但見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鬢角發白,披頭散發,雙目緊閉,氣若游絲,滿臉的憔悴,再也沒有了素日的陰狠與跋扈,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儼然垂垂待死一老嫗。幾個丫頭如同喪家之犬嚇得魂不附體,哭作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
杜芷善見狀也是唬了一大跳,忙問道︰「這是怎麼搞的?好好兒就病的這麼著了。」
魏昌家的淌眼抹淚,身子不住地顫抖著,抽抽噎噎答道︰「都是那譚家欺人太甚了,七姑娘好好兒一個千金小姐竟被他們作踐得不成樣子,太太一時傷心就厥過去了。」一行哭,一行把她在譚府門前發生的爭執添油加醋地說與了杜芷善,只掩去春劍來撒潑的事兒。
杜芷善聞言微蹙秀眉,手拿帕子支著臉頰,因疑惑道︰「不過是幾萬兩銀子罷了,又不是拿不出來。何苦去譚家平白受這等閑氣。」
魏昌家的耷拉著腦袋,嘴里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杜芷善見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知道有事隱瞞,一跺腳微怒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再不說實話兒,我也懶得管了。」
魏昌家的一听這話立刻慌了手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道︰「大*女乃千萬別動怒,論理這話不該我們做奴婢的說,可侯爺也著實逼得太厲害了,絲毫不顧念和太太多年的夫妻之情,三天兩日派人來催,太太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邊哭邊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杜芷善心中又喜又惱又憂,喜的是玉香一事教肖夫人吃了癟,想想她當初為了給自己添堵,抬舉了柔兒,抱走了瑞哥兒,可曾想過會有今日的狼狽,真真教人解氣三分。惱的是肖夫人偏心,竟為了王淑雅連典當祖產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兒也敢做。沒那金剛攢就別攬那瓷器活啊,一大筆銀錢就這樣被她偷偷兒敗光了。憂的是紙里包不住火,若是哪天被人發現了,只怕連自己和王念仁都月兌不了干系。
這樣想著,一時氣得咬牙切齒,一時又憂慮得愁眉苦臉,好一會方抬頭對魏昌家的正色道︰「罷了,我辛苦積攢的私己大約還有幾千兩銀子,再從嫁妝里揀一些素日用不著的你等會子過來拿出去當了,若是還不夠,我想辦法去娘家商借也就是了。」
魏昌家的喜得淚流滿面,「咚咚咚」只管磕頭,臉上全是感恩戴德的表情,連聲道︰「大*女乃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這個時候也只有您還肯拉太太一把,奴婢給您磕頭,代太太跟您道謝了。」
杜芷善笑著拉起魏昌家的,嗔怪道︰「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莫說我是姨媽一手帶大的,就是媳婦也不能看著婆婆受罪卻不理不睬啊。」
魏昌家的淌眼抹淚兒,哽咽道︰「大*女乃真是仁義,往日里奴婢若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望大*女乃莫要放在心上。」
杜芷善笑著應了,正要回去準備銀兩,忽的听到榻上傳來一聲微弱的呼喚,原來是肖夫人不知何時已經醒轉過來,此刻正眼淚汪汪得看著眼前的一切。
杜芷善忙上前去,關切道︰「太太您可醒了,真是嚇壞芷善了。若您有個好歹,教我和瑞哥兒可怎麼好?」
肖夫人早就將杜芷善和魏昌家的方才說的一襲話盡數收入耳中,心里頓時像打翻了料瓶酸甜苦辣五味雜成。此刻也只能拉著杜芷善的手,哀哀嘆道︰「我的兒,真是難為你了」
杜芷善笑著搖搖頭,眼楮里閃著淚花,語澀聲噎道︰「太太快別這麼想。只要您好好的,就是我們的福氣了。」
肖夫人頓時淚如泉涌,泣不成聲,好半晌方被眾人勸住,因吩咐道︰「如今我病著,可別教瑞哥兒過了病氣去,還是送回大*女乃那里吧。親娘終究是誰也替代不了的。」
杜芷善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絲滿意的微笑,謙讓了幾句,順勢也就應了。
你道杜芷善為何這般慷慨肯拿出自個兒的梯己銀子替肖夫人填窟窿,其實也不過是‘從東家偷的還給西家’罷了。上一回杜芷善掌家時借節儉之名從肖夫人和其他各處私自克扣下的例銀及日常的各項開支等可不止這個數呢。再者王念仁寧可住在外書房也不回同心居,就是見了面,兩人也不是吵就是鬧要麼就是橫眉冷對,杜芷善還要借助肖夫人之力肅清內外的狐媚子呢。更何況如今念遠出其不意地搶了世子之位,那邊越發勢大,杜芷善也沒了往日的威風,心里既惱雨霏不遵守當日分府另居的承諾又恨她教唆自個兒的丫頭杜若媚得王念仁七葷八素的,縱觀全府,也只有和肖夫人聯手才能將斗一斗暗香閣的兩位了……
屋內婆媳倆因著共同的敵人,一笑泯前仇,手拉著手,臉對著臉唧唧呶呶只管說些體己話兒。忽的窗外有人來報︰「老太太和二老爺的船已經靠岸,馬車這會子正往府里來呢。」
卻說這二老爺王崇業,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長子王念智乃前妻大冷氏所出,自小聰慧非常,年紀輕輕雖未進學卻听說詩書是極通的。小女淑靈,人如其名︰嬌俏活潑,靈氣逼人,是後來的填房小冷氏所生,雖為親母女,關系卻甚為冷淡,甚至比不上王念智與小冷氏那般親熱。表面上看,一家子都是親和平易好相處的。入府以來,母慈子孝,孫兒承歡,一派其樂融融的和睦景象……
安老太君回府教王念仁頓時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那種高高在上,被人重視,被人寵溺的優越感又回到他已如死水般頹廢而沉默的生活里。反觀這幾日,老太君對暗香閣那兩位謹慎有余,親熱不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只是面上的情。這也難怪他到底是老太君一手抱大的,情分非比尋常,听說自個兒會說的第一個字竟然就是‘女乃’。況且老太君可是習慣了說一不二的,怎麼能甘心被郡主和那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小子壓著。王念仁有一個蠢蠢欲動的念頭在腦海中竄上躥下難以抑制——或許這一次自個兒可以借老太君這股東風,搶回原本屬于自己的一切。
想到這里,王念仁心里暗自暢快,不由得哼起戲里頭的調調來︰「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听得城外亂紛紛……連得三城多僥幸,貪而無厭你又想奪我的西城……我在敵樓把駕等,等候你到此談吶談談心……」
正在自我陶醉時,忽見前邊迎面過來幾人,為首的是個女子,裊娜娉婷,氣質閑雅正是謹明侯的新寵蘭姨娘貞兒。念遠在心中暗暗惋惜,好一個齊整的人品,秀麗端莊儀靜體閑,確實是個美人胚子。饒是他見慣了鶯鶯燕燕,也不能不被她身上那股從容閑適的氣度所吸引。想想當日貞兒也不過是跟在柳氏身邊打轉未長開的小丫頭,不過幾年的工夫,竟這般亭亭玉立,端麗可人。可惜的是自個兒竟未能提早發覺硬是讓那老家伙佔了便宜。真是可悲,可嘆。王念仁腦海里忽的浮現出一句不知何時從書中看到的詩句︰「憐卿薄命甘作妾」……
一時收斂了精神,強壓下沮喪惋惜的心思,低頭示意道︰「蘭姨娘早。」
貞兒只管低著頭走路,似乎沒有料到前面有人,步子一頓,抬頭盈盈笑道︰「大爺有禮。這麼早是從老夫人那兒過來麼?大爺可真真孝順呢。」
王念仁乃謹容正色道︰「晨昏定省是為人子女的本分。老祖母一別數年,我不得能承歡膝下。如今自然要趁此機會好生盡孝才是。」說著向後退了一步,讓開一條道兒,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隨著貞兒移動,因謙讓道︰「看蘭姨娘行色匆匆,必是有要緊的事兒,我就不耽擱你了。」
貞兒笑答道︰「大爺不必相讓。哪里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不過是新做了幾樣糕點拿去給瑜哥兒嘗嘗鮮罷了。」
王念仁听她提起瑜哥兒,臉上不自禁的浮現出一絲惱恨,口氣也不由地生硬了起來,因冷笑道︰「瑜哥兒如今可有郡主照管著,什麼好吃的沒見過。姨娘又何必巴巴地送上去自討沒趣兒。」
貞兒毫不在意他語氣中的譏諷與不滿,依舊和顏悅色道︰「可是呢,說起來婢妾的手藝哪里比得上杜若姑娘。瑜哥兒都被她給喂刁了。這回的吃食若不是提前經過了杜若姑娘的一番指點,婢妾也不敢拿去獻丑呢」
王念仁心里本來有些惱怒與憤懣,這會子听她提到自個兒日思夜想的心上人,那股子怒氣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忙湊了上去,因笑問道︰「蘭姨娘做了什麼新鮮吃食兒,能不能讓我先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