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箭之地,方來到位于東南角一座軒昂肅穆的院落。院外粉牆環護,青松夾道,松旁有巍峨古石矗立,白玉台階鑿成了西番蓮花樣。中匯大池,周以翠柏,因高就下,置亭館數十所。地極幽僻,樹木扶疏,兩邊抄手游廊直至正廳。廳三楹,廳後迭石為小山,東有吸水機一部,張以風車,車動引水而上,至一大櫃,櫃底通鐵管直至池中。池心設浮木,上有鐵拐李仙像,背負葫蘆,司鐵筦者扳其機,則水自葫蘆涌出。據地不及畝許,而曲折回環,出人意表,且有亭台可憩。假山盡處為亭軒,曲折盡致,仍達于正廳,廳旁有軒,廳外有隙地,陳列盆景,護以石欄,回廊曲榭,連綴無痕。廳後便是五間大正房,上懸描金雕萱草寶相花紋大匾,曰︰春暉堂。
及進室內,壁嵌玲瓏木架,上置古銅爐百尊,燻溫以火,旃檀馥郁,暖氣盎然,舉室生春。雨霏扶著桔梗的手,轉過當地一架刻灰描金彩繪群仙祝壽圖屏風,那安老太君端坐在紫檀嵌染牙菊花圖榻上,幾個丫鬟捧著蠅刷漱盂等物,兩溜雁翅擺開。肖夫人和冷夫人坐在底下兩張紫檀雕福慶紋藤心扶手椅上,魏昌家的侍立在後。碧紗櫥內隱隱約約可見兩個綾羅裹身,簪花戴珠的身影。
一見她進來,屋內眾人皆站了起來行禮。雨霏忙上前扶起安老太君道︰「老祖母這是做什麼?可要折煞孫媳了。」
安老太君點頭一笑,便讓上座,雨霏謙讓再三方才罷了,只挨著老太君一同坐在了正榻上。肖夫人只管在地下站著,見老太君和雨霏那般親熱的模樣,心中頓感不悅,又瞧著妯娌冷夫人坐著自個兒卻如侍妾一般立著,心頭的火苗兒登時竄起了三尺高,因出言譏諷道︰「老太太回來可有好些日子了。怕還是第一回見郡主娘娘吧。」
安老太君滿頭鶴發,面容慈祥,對肖夫人的挑撥充耳不聞,反倒一臉和藹可親,笑著輕拍雨霏的手兒,連連點頭柔聲道︰「真是個齊整的孩子,我的乖孫兒也不知是燒了幾輩子的高香,竟能娶到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兒。」
雨霏臉頰微紅,謙遜道︰「老太君太過獎了。原是早就要來給您請安的,只是這幾日身子有些不適,怕過了病氣給您。」
安老太君搖了搖頭,表示自個兒並不在意,正色道︰「郡主身份尊貴,本該老婆子過去拜見才是。只是我老天撥地的,腿腳不便,還請殿下不要見怪才是。」
雨霏忙道︰「老祖母這樣說,孫媳越發無地自容了。日後必當經常晨昏定省,侍奉左右。」
安老太君嘴角微翹,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一邊自嘲道︰「許是人老了,就圖個熱鬧,家常沒人,娘兒們說說笑笑的日子也容易過些。」一邊又吩咐道︰「快將咱們從南邊帶來的桂圓和荔枝干呈上來。」
又轉頭對雨霏笑道︰「郡主如今有了身子,怕是最愛吃這些酸棗蜜餞吧。我這里也沒有什麼好的,只有這兩樣嶺南佳果還算能拿得上台面的。」
雨霏欠身謝過,無意間瞥見肖夫人那陰冷毒辣的目光如鋒利的匕首一般在自己尚未顯懷的小月復上來來回回,教人不由得後脊梁隱隱發麻,因故作無意間提起︰「說起來也怪,本宮自有孕以來倒是多偏愛辛辣之物。」
肖夫人聞言面上一松,微蹙的眉目也隨之舒展開來,因笑道︰「民間常說酸兒辣女。郡主也別灰心,這俗話說得好︰先開花後結果。下一胎沒準就是個小子。再者說了就算是個女女圭女圭那也是咱們侯府的大喜事。這有總比沒有的強嘛。」
雨霏不以為然地略微頷首道︰「那就借姨娘吉言了。其實無論是兒子也好,女兒也罷,本宮都會好好兒教導,必然不會叫他做出令家族蒙恥,令祖宗蒙羞的事情來。」
肖夫人臉色頓時漲得通紅,青一陣白一陣,氣的腮幫子高高鼓起,雙手死命地絞著帕子,指節上紅腫一片。
安老太君咳嗽一聲,打破了屋內令人窒息的尷尬,伸手輕輕撫模著雨霏的月復部,因笑道︰「郡主這回可是頭胎,萬事都要小心。前幾日听說你夜里總也睡不安穩,如今可好些了。」
雨霏笑答道︰「已經好些了,難為老太君還記掛著。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有些害喜罷了,不礙事兒的。」
安老太君搖了搖頭,皺著眉語重心長道︰「你們這些孩子,仗著年輕一點兒小病小痛的總也不放在心上。往日倒也還罷了,只是你如今可是雙身子,萬萬大意不得。還是尋個好大夫來瞧一瞧。」
也不等雨霏答話,便拍了拍手,從屏風後轉過一個人來,提著藥箱,一副藥鋪郎中的打扮。雨霏大驚失色,騰地一聲站起身來,就要向內室走去。
安老太君攔道︰「這是城中仁濟堂的庸大夫,以前常在咱們府里走動的。醫術好,醫理極精,尤其擅長婦科千金之術,一會兒教他給你診個脈,開幾副安胎藥先吃著。有病沒病的總是圖個心安不是?」
只有女眷在的內室里驀地跑出來一個男子,饒是雨霏輕紗遮面,依舊覺得羞憤難當。桔梗立刻上前去擋在了雨霏的面前,惱道︰「老太太這話好沒意思,郡主殿下無病無災的,好好兒看什麼大夫?難道就不怕忌諱。」
安老太君見一個小小的丫頭竟然該頂撞自己,臉色鐵青,一拍桌子,怒氣沖沖道︰「你是什麼東西,敢這麼和主子說話。還有一點規矩沒有?」
桔梗絲毫也不退讓,梗著脖子叫道︰「奴婢听說老太太是最重體面的。大半夜里,又沒有放下幔子,一個大男人就大喇喇地呆在女眷的內室,這又是哪門子的規矩。若是傳揚出去,教郡主往後可怎麼做人呢。老太太就算不為殿下著想,難道也不在乎您的重孫子?」
安老太君氣得抓起手邊的烏木龍頭拐杖就要往桔梗身上招呼,一邊大聲呵斥道︰「死娼婦,滿嘴胡唚什麼。這里有我和兩個太太,還有這麼多丫鬟婆子瞧著,能有什麼閑話?分明是你這蹄子挑撥離間,我打死你完事。」
底下的丫鬟婆子見老太太果真動了大怒,忙上來攔的攔勸的勸,冷夫人不發一言,如木頭樁子一樣釘在椅上冷眼旁觀著。只有肖夫人卻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還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哎呦,老太太,您這又是何必呢。人家可是郡主,金枝玉葉高高在上,下邊的奴才自然也要高貴三分。您何苦自討沒趣呢。」
雨霏見這混亂的場面,臉色登時暗了下來,心里一沉,忙繞過桔梗上前來對安老太君盈盈施禮,因道︰「老太君切勿動怒,都是孫媳的錯,沒有好好兒管教下人。您且消消氣,孫媳代她向您賠禮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她小孩子一般見識。」
安老太君听雨霏這般低聲下氣地陪著小心,面色初霽,心里有十二分的氣也就去了三分,扔了拐杖歪在高榻上氣喘吁吁道︰「今個看在郡主的面上,我就暫且饒了你。下回再犯,定要賞你五十大板。」
又揮了揮手,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徑自魚貫而出,安老太君深深地嘆了口氣,疲憊地揉著額角,好半晌方冷顏肅容道︰「近日來府里風言風語,想必郡主也已有所耳聞。」
雨霏轉身施施然走到底下左首第一張交椅上坐定,聲音雖低卻字字擲地有聲,重重地砸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上︰「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本宮心中無愧,不在乎旁人怎麼議論。想必老太君也不會听信這些無稽之談。」
安老太君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尷尬,好半晌方訕訕道︰「話雖這樣說,但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反正現下這里都是自己人,你也別害臊,教庸大夫重新診個脈。也好平息外頭的謠言。」
雨霏聞言臉色一寒,冷冷道︰「老太君莫不是懷疑本宮的清白?」
安老太君眼中閃過一絲怒氣,勉強露出個笑臉,解釋道︰「郡主誤會了,老身絕不是這個意思。不過這太醫的醫術再高也有誤診的時候,多個人來瞧瞧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雨霏臉色發白,眼中充血,因怒道︰「老太君,本宮敬您是長輩,處處相讓。想不到您竟然步步緊逼,若要重新診脈,教本宮和郡馬的臉往哪里擱,往後在這府里又該如何自處。老太君也是明理的人,難道就看不清這其中的利害?天色已晚,既有外客在此,恕本宮不便相陪,改日再來和老太君說話兒。」說罷,看也不看在場諸人那目瞪口呆的模樣,轉身就要出去。
安老太君氣得臉色青紫,渾身發抖,她這一輩子有誰敢對她說半個不字,更何況挑戰她絕對權威的僅僅是個晚輩。遂怒喝道︰「你給我站住。別以為你是郡主就能目中無人。今個你是瞧也得瞧,不瞧也得瞧。否則我就教遠兒休了你。」
兩個人互不相讓,正在對峙之時,忽的簾子一動,從門外匆匆進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