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仁也不知因何事面色驚慌急匆匆地離去,安老太君雖然心懷疑慮,到底還存著一事未曾向雨霏言明,那猛然站起的身子又慢慢兒坐了回去。心下暗道︰原想著花花轎子人抬人,若是郡主順順溜溜地將杜若給仁兒做跟前人,那自個兒才好開口提這件喜事兒。如今卻是鬧得不歡而散,看來外間傳言永平郡主刁鑽執拗,善妒跋扈果真不假。因長長嘆了口氣,緩緩道︰「仁兒這孩子言行無狀,郡主就看在他一片痴心的份上,切莫與他計較。說起來這事兒也是老身思慮不周,日後就不再提了。」
雨霏見安老太君說了軟話,心里也暗悔自個兒方才不該因見到王念仁那故作深情的惡心模樣而抑制不住心底的恨意,一時失了分寸,遂將薄怒的神色緩和了一些,強笑道︰「老太君這話兒可說偏了。孫媳也是太心急實在舍不得杜若這丫頭。言語間若有不妥之處,還請老太君不要見怪才好。」
安老太君滿臉堆笑,拉過雨霏坐在身側,輕輕拍著她的手兒,親昵道︰「罷了罷了,牙齒都有磕著嘴唇的時候呢。更何況是家常過日子,哪有不磕磕踫踫的。等會子我必會好好兒教訓仁兒,定叫他改日負荊去你那里賠罪。」
雨霏淡淡的笑了笑,漫不經心道︰「那可擔當不起。只要大爺不記恨就行了。本宮也不想因此弄得家宅不寧,一個個都跟烏眼雞兒似的。」說罷,用帕子掩嘴,‘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安老太君陪著干咳了兩聲,笑容僵硬,仿佛臘月里屋檐下的冰凌,輕輕一踫就立時會碎了。低頭暗自思付,枯瘦的指頭來回撫著衣袖上的福壽紋飾。好半晌方才一臉關切道︰「郡主這幾日睡得可安穩,膳食可還合口,有什麼想吃的只管和老身說,哪怕是要千年的老參萬年的靈芝,老祖母傾盡家財也管保給你弄了來。」
雨霏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嘴角微微翹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因不冷不熱道︰「老太君有心了。本宮又不是病入膏肓之人,哪里用的著這些個好東西。前兒您命人送來的桂圓山藥糕和薏仁甜湯嘗著倒好。只是太醫囑咐了,本宮如今陰血偏虛,氣盛陰耗,不能多食桂圓,薏仁等大熱之物,恐漏紅動胎。真真辜負了老太君的一番心意。」
听雨霏獨獨將‘心意’二字咬重,安老太君心里一驚,臉上便浮現了幾許不自在,不敢直視雨霏那仿佛洞悉一切的深邃的眸子,因訕訕道︰「人老了,就喜歡吃這些個克化的動的,又听說郡主這些日子以來害喜,食欲不振,這才特特兒送過去給殿下開開胃,想不到竟弄巧成拙了。」
又喃喃自語道︰「遠兒小時候可是最愛吃這兩樣甜食的,每一年老身都要親手做好些個巴巴兒使人送去安國公府。這孩子命苦,自小就沒了親娘,好不可憐見的。老身總想著要多疼他一點。」
雨霏面無表情,聲音就如一縷微風拂過如鏡般的湖面,平靜的沒有一絲漣漪︰「老太君的恩德郡馬自然感念在心,不敢忘報。可憐天下父母心,老太君對子孫的慈愛厚意我們這些做晚輩的自然省的。」
安老太君乃嘆道︰「我一個糟老婆子整日里心心念念的還不都是你們這些小輩。有句話兒老身不知當講不當講。」
雨霏雲淡風輕地笑道︰「老太君有話不妨直言。本宮洗耳恭听。」
安老太君探過身去,拉著雨霏的一雙柔荑細細兒撫模著,滿眼的慈祥與關愛,斟酌著字句款款道︰「遠兒年紀也不小了,你這又是第一胎,自然緊張。小夫妻倆感情和順恩愛是好的,可有些事兒還是得有所避忌才是。」瞥眼見雨霏羞紅了臉,低著頭露出一大段粉藕般的脖頸,睫毛微微顫動在眼臉留下了一小片陰影。
便又趁熱打鐵道︰「你也別怪老女乃女乃多事,這些梯己話兒也只有咱娘兒們私下才好說。遠兒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也總不能一味地擋著忍著。因此我這幾日尋思著總要有個懂分寸識大體的人兒在旁邊幫襯著你才好。」
因向窗外高聲喚道︰「還不快進來。」
話音未落,簾子一閃進來一個丫頭,烏油的頭發梳成了墜馬髻,上面插著幾朵的珠花。穿著水紅杏花綾薄春衫,腰系丹紗緙絲石榴裙,蜂腰翹臀,低眉順目,蓮步輕移恭恭敬敬上前來請安。
安老太君應拍手笑道︰「快給郡主磕頭,日後你可就是郡主房里的人了。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盡心盡力地伺候主子,可記住了。」又滿面笑容對雨霏朗聲道︰「這是我身邊的寧兒,最是個听話懂事兒的。若不是你和遠兒,我還舍不得給呢。」
這寧兒聞言微微抬頭偷偷兒瞄了雨霏一眼,便唯唯諾諾地跪著正正經經磕了個響頭,低聲道︰「奴婢記下了。往後定當悉心伏侍郡主娘娘和……郡馬爺。」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女敕白的臉龐登時漲成了個熟隻果。
安老太君見雨霏面色如常,低頭不語,只道她是默許了,遂貼耳過去輕聲道︰「你放心,我已經教嬤嬤備好了避子湯,每回後都會盯著她服下的。等你肚子里的孩子落了地,瞧你的意思再停她的湯藥。」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雨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里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笑的是這一切竟然應了杜若當日的擔憂。看來不管自個兒如今是什麼身份,那怕是金尊玉貴,說一不二的郡主,都不得不接收這不公平的命運。怪道民間有句話兒道是︰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細想來真真無趣。氣的是安老太君竟然如此昏聵可笑,以為借這個由頭就能輕易地在暗香閣安插下一個耳報神時時刻刻監視著自己與念遠的一舉一動。全當自己是死人嗎?
雨霏本要一口回絕,後來轉念又想縱使擋過了這回,安老太君下一次又不知要使出什麼ど蛾子來。倒不如將計就計,索性也好借此試探一下念遠的心思。
主意打定,忙起身笑盈盈道︰「都是孫媳的疏忽,未曾考慮周全倒要老太君為我們勞神操心,真是過意不去。」
安老太君本還想著這事還要費一番口舌,此時見她卻這般恭順識趣兒,心下一喜,拊掌樂呵呵笑道︰「年輕夫妻哪里經過這些,可不得我這個老祖母在後面幫你們想著提醒著。好不好的都是我平日里閑著沒事兒瞎捉模,听不听的也全在你們。」
雨霏笑著命人扶了寧兒起來,又和顏悅色問著︰多大了?家里還有些什麼人?平日里都愛做什麼?之類不咸不淡的事兒。又耐著性子陪著老太君說了會話,這才領了人一徑回去了……
卻說王念仁听了小丫頭傳信兒,也就顧不得討要杜若了,慌里慌張往二門跑去。忽的從旁邊蔥郁扶蘇的樹叢里閃過一個人影,一把將他拉了進去。王念仁被唬了一跳,正要開口喝罵,借著漸漸昏暗的夕陽,定楮一看卻見面前人影婆娑,瞧那形容依稀仿佛是杜若。遂心中一喜,柔聲道︰「上回的事兒還沒有機會謝你呢。真對不住我今兒求老太太向郡主提出要你的事兒,卻又被回絕了。可你放心,我對你的心意絕不改變,早晚咱們一定能在一處兒。」
杜若跺腳連聲嗐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這些。我剛從大門處過來,哪里可聚集了不少人,一個個凶神惡煞,拿刀執棍的直嚷著要你還銀子呢。」
王念仁眉心擰成了一團,因怒道︰「不過是幾百兩印子錢罷了,他們竟這般急不可耐的。罷罷罷,我這就出去拿銀子打發了他們,免得驚動了老太太。」
杜若急道︰「我听著不像。那些人口口聲聲說是‘鴻昌號’欠了他們的銀子,這才找上門來的。」
王念仁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鴻昌號’欠了銀子關我們侯府什麼事兒?真真是一群糊涂的刁民。」
杜若又急又氣,聲音也不由得尖利了起來,因惱道︰「還不是你在外邊兒到處宣揚府里的‘祥瑞號’與那‘鴻昌號’合作開錢莊,如今那‘鴻昌號’大筆呆賬無處討要,銀錢周轉不靈,又欠了外頭一大筆印子錢,竟關門倒閉了。好端端的幾十家錢莊一夜之間活生生兒易了主。饒是這樣,听說還不足以償還外邊兒欠的三分之一呢。那些討債的人急紅了眼,可不都來找你」
王念仁一听這話,魂不守舍,驚恐萬狀,聲音顫抖著強自鎮定道︰「雖如此也沒什麼可怕的。你也知道和‘鴻昌號’合作全是我瞎編的,就是那紙契約也是我為了威懾眾人而偽造的。無憑無據,料他們也翻不出多大的風浪來。我這就過去和那些人說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