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夫人在暗香閣吃了癟,故而憋著一肚子的火,怒氣沖沖,跌跌撞撞地沖回了自個兒的院里。眼望著空堂堂,靜悄悄的屋子,心里越發氣悶,只覺得嗓子眼里似乎都能冒出青煙來,氣急敗壞地拿起填漆戧金花卉紋桌案上的宜興窯紫砂綠地描金瓜稜壺,伸長了脖子卻不見一滴水滴下。看著那壺面上的綠色花卉,越發覺著刺眼,登時勾起了前愁新恨,咚地一聲便載倒在地終于厥了過去,精致的紫砂壺順勢滾落在地瞬間碎成了幾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肖夫人這才迷迷糊糊地醒轉了過來。但見黑燈瞎火的屋內只剩一燭昏黃搖曳,木槿一人蹲守在外間門口,搖著大團蒲扇費力地扇著火兒,銀吊子上不知炖著何物,一陣陣的香氣直沖腦門。肖夫人狠命地吸了兩口氣兒,因低聲喚人,一張口才發現音調嘶啞低沉如同墳崗老鴉一般。
木槿聞聲忙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替肖夫人新換了個冷帕子,因連聲追問道︰「太太您醒了,可把奴婢嚇壞了。身上這會子覺著怎樣?奴婢方才炖了些梗米粥,這就給您端來。大夫說您是因為過久不食這才虛月兌的。好歹喝兩口先順順腸子。」
肖夫人許是餓狠了,直灌了兩三大碗方才罷了,似乎意猶未盡一邊還砸著嘴道︰「倒還干淨,只是味道太淡了些,你去廚房讓她們弄些生的鵪鶉炸上兩塊,咸浸浸的。喝粥有味兒。」
木槿面露難色,不住地揉搓著手里的帕子,低下頭像蚊子般哼哼道︰「奴婢方才就去大廚房想要碗燕窩粥來,可鮑大娘卻說那東西精貴如今世道又艱難,人參燕窩鹿茸這些滋補品只供應頭層主子,沒剩的了。還說了好些難听的話,奴婢嘴笨,說不過她,只得要了些粳米回來自個兒熬了。」
肖夫人自入府以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何曾受過這等委屈。這會子听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越發覺得淒涼不堪。原先那些爭榮夸耀的心思竟有些灰了,不由得滴下淚來,因喚了木槿上前,拉過她那被煙燻黑了的雙手,趕著叫了一聲︰「我的兒,真是辛苦你了。」
木槿素日木木呆呆,不善言辭因而不大入肖夫人的眼,這會子見她對自個兒竟這般親熱,越發手足無措起來,結結巴巴道︰「太,太太,這話奴婢可當不起。都是奴婢沒用,一丁點小事兒都辦不好。要是魏大娘和春劍姐姐還在,怎麼會教太太受這個委屈。」
肖夫人一听這話,原本歇下去的怒火騰地一聲重又竄起,且燒的更凶了,不由得握緊了木槿的手腕,因厲聲怒喝道︰「別提那起子沒用的混賬東西。我真恨不得抽她們的筋喝她們的血。」
木槿吃痛,哎呦一句喊出聲來,眼淚汪汪地哭道︰「太太您別這樣,奴婢瞧著心里頭害怕。」
肖夫人緩和了臉色,強自鎮定地問道︰「暗香閣那邊怎樣了?可有什麼信兒傳過來?」
木槿偷偷抽回紅腫青紫的雙手,喃喃道︰「奴婢偷偷抽空去打听過,听說已經拖出去好幾個了。剩下的互相攀咬倒招出些不好听的來。」
肖夫人一听這話,急得青筋暴突,身子不禁微微戰抖著,猛地起身,腦袋一陣眩暈,因扶著額角顫聲道︰「都招了?那魏昌家的呢?如今是死是活?」
木槿低頭訕訕道︰「只知道魏大娘受不住刑,已經昏死過去了。」
肖夫人一顆懸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了一些,低頭暗自思付了半晌,方才道︰「好孩子,你出去吩咐他們備車,就說我要回娘家住幾天。」
木槿聞言卻站著不動,不知在想什麼,好一會兒,直到肖夫人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方才戰戰兢兢地回道︰「侯爺方才命人來傳話,這些日子請太太在房里好生休養,切莫到處亂跑。」
肖夫人一拍床榻,怒道︰「什麼好生休養,這分明是要軟禁我。」低頭暗想︰看來回娘家避禍求救這條路是行不通了,難道就要困在這兒自生自滅不成?往常也曾遇到過不少坎兒,幸而都有人在旁邊出主意使力扶持,總是順風順水的從來也沒像今日這般淒惶無助。幾個小子都是些斗雞走狗的輕薄紈褲子弟,偏又都沒成家當不得大事兒。仁兒這幾日又不見影兒,外頭只道是去收賬了,如今滿府上下竟連個能商量的人也沒有。因嘆道︰「罷了罷了,你等會兒悄悄去二門外找李管家,把事兒說與他听,叫他速想個主意出來。」
正在彷徨無措間,忽听得木槿低聲道︰「奴婢這就去。對了,方才老太太趁您睡著還來瞧過,奴婢听她老人家嘴里韶叨什麼人家弟兄間總是恭恭敬敬,親親熱熱的,便是天大的事兒也沒有過不去的。偏生咱們府里這樣,沒的教人笑話」
肖夫人細細咀嚼著木槿話里的意思,忽的眉心舒展,轉憂為喜拊掌道︰「兄友弟恭,正是呢,別管是從誰肚子里爬出來的那總是流著一樣的血,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老太太真是一語中的,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啊。」
忙吩咐木槿道︰「去瞧瞧大爺回來了沒有,順道兒再把四爺,五爺都請了來。快去快去啊」
木槿為難道︰「奴婢若去了,誰服侍太太呢。這屋里頭上是燈地下是火的,只留太太一個人,教奴婢怎麼放得下心呢。」
肖夫人不耐煩地揮手道︰「我還沒死呢,用不著你這般蠍蠍螫螫老婆子樣的。」又拔下頭上一枝金累絲花簪硬塞入木槿懷中,急道︰「好孩子,你只管找了人來就是保全我了。」
木槿聞言一疊連聲答應了,提著裙子便奔了出去。過了許久才等到喝得爛醉的王念義和哼著小曲兒的王念禮,忙求了二人往上房而來。
肖夫人一見兩個兒子那不成器的模樣,越發氣得肝疼,事到如今卻也沒了章法,只得耐著性子將事兒原原本本地說與二人听。
王念禮聞言一蹦三尺高,眼急得銅鈴一般,從牆上拔下劍來又要去廚房找刀,嘴里還嚷著︰「一個破郡主有什麼了不起的,又不是公主,娘娘,真是欺人太甚,索性一刀砍了,我替她償命,大家干淨。」
肖夫人氣得七竅生煙,忙赤著腳上前奪下王念禮手中的凶器,因怒啐道︰「作死的孽障就你這點本事還沒近那賤丫頭的身邊就被侍衛剁個稀巴爛了。還不快過來好生坐著。听我細細兒說完再做打算。」
因說起自己的打算,王念禮一面听,一面皺著眉頭不悅道︰「我不去,要去您自個兒去。古人還說士可殺不可辱呢。要殺要剮教她們放馬過來。爺我要是皺一皺眉頭,就把王字倒著寫。」
肖夫人用指尖狠狠地戳了一下王念禮的腦門,大口啐道︰「無知的業障,你知道幾個古人,就在這里胡說八道。要逞英雄拼命是吧,去啊,刑部大牢你還沒坐夠是不是。」
王念禮腦海中回想起骯髒牢房里蟑螂亂竄,耗子混咬,還要被那彪悍的牢頭肆意毆打**的情景,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再也沒有了方才的威風與意氣,像只被砍了尾巴的猴兒,縮在黑漆描金扶手椅中,低著頭不再言語。
肖夫人又命木槿煮了幾碗釅釅的醒酒茶來硬給王念義灌下,母子三人唧唧呶呶了半宿,直至三更天方才商議妥當,各自散了……
翌日一大早兒,肖夫人便領著王念義,王念禮三人月兌簪卸冠,褪去錦衣華服,身背荊條跪在了暗香閣外。府內一時嘩然。
雨霏听聞此訊,連聲冷笑道︰「好啊,想不到她竟對下人人這般上心。既然她要做戲給別人看,咱們也別辜負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吩咐下去,除了魏昌家的,其余的通通放了。肖氏要跪,就教她跪個夠。你們在旁邊守著,一日三餐茶水糕點按時供給,但要記住一點,就是連她的衣角兒都別踫。」
碧紗還再為昨個肖夫人掌嘴的事兒耿耿于懷,听了雨霏這話便撇嘴氣鼓鼓道︰「郡主殿下也太好心了,依奴婢說這麼心狠手辣的小人,就該連一滴水一口飯都不給,那才大快人心呢」
雨霏搖頭笑道︰「你呀,就知道逞一時之快。真要水米不進,不消一個時辰,那肖氏必然就會厥過去人事不知。那才是真真兒便宜了她呢。只有好茶好飯的供著養著,這才能教她挨著,熬著,受著,就算是想暈也暈不了呢。本宮就是要慢火熬細粥,讓她活受罪。」
江嬤嬤听著主僕二人的對話,眉頭不禁漸漸收緊,低頭暗自思付了半日,方才猶猶豫豫道︰「郡主,我總覺著這事兒不對呀咱們怕是又招了別人的道了。」
雨霏聞言似乎也覺著事情有些蹊蹺,忙追問道︰「媽媽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那肖氏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