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念遠听得老太太喚他,便知定是為了謹明候定罪的事了。遂不敢耽擱,安撫了雨霏幾句,便一徑往春暉堂而來。
一進屋,就見眾人皆戰戰兢兢地站在底下陪著淌眼抹淚兒,王崇業垂頭跪倒在地上,安老太君無精打采地歪在榻上,一手虛弱地支著額頭,一手拿著帕子直抹著眼角兒,口里喃喃自語道︰「這可怎麼好……」
念遠見狀,也忙跪下,正色道︰「孫兒不孝,教老祖宗憂心了。」
安老太君忙命人將他扶了起來,哽咽道︰「我的兒,都是你那父親任意妄為,自個兒做下的孽,又與你有什麼相干。只是我這糟老婆子,自打到這府里也有五六十個年頭了,從年輕做孫媳婦開始到老來自個兒也有了重孫子,福也都享盡了。想我素來幫夫助子,雖不能為善,也並不敢行凶作惡。如今卻落得個孫死兒獲罪的淒涼,想來這皆是我教子不善,善緣修的不夠的緣故。我只求皇天堪憐,早早兒賜我一死,縱有闔家的罪孽,也都報應到我一人身上,只求寬恕兒孫。」說到這里,不由得越發傷心,嗚嗚咽咽哭個不停。
念遠正要相勸,王崇業乃插話道︰「此事也怪我未能及時相勸兄長,才令他犯下大錯。老太太若大年紀了,兒子們並沒好生奉養一日,反倒累得您老人家傷心勞神。您若再說這些頹廢之語,可教兒孫如何自處。更何況一人做事一人當,聖上英明,定能明察秋毫之末,斷然不會株連無辜之人。還請老太太寬懷,以保養心神為重。您老人家的福祉就是兒孫們最大的庇護了。」
念遠听王崇業這暗含著想置身事外意味的話語,心中一寒,雙眉急不可見的一挑,上前扶了王崇業起來,冷著臉道︰「二叔何必自責,父親大人行此事時,您人尚在嶺南,如何能知。況且這些年來二叔一家盡心盡力地侍奉在老太太左右,已經教子陵慚愧汗顏了。」
又轉過頭去,和緩了臉色,拉著安老太君的手寬慰道︰「老太太不必煩憂,此案雖然交大理寺議處,卻由三皇子主審。孫兒自會去打點一二的。想來這回也是下邊的人為了討好主子,瞞著父親大人私自行事。頂多落個教管不善的罪名。應只會削去世職,閉門思過罷了。」
安老太君這才稍稍有了點精神,臉上也露出了些喜色,因合掌向上祝禱道︰「若果真如此那就是上天莫大的恩德了。我只求這世襲的爵位仍舊好生留著,得以代代相傳,否則,我死後哪有臉面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說罷嘆氣連連,淚滿衣襟。王崇業和念遠少不得又拿溫言軟語相勸,直到二更時分,方才各自散了……
這一日一大清早,雨霏就被外邊的鞭炮聲和哭嚷聲驚醒。披衣下榻,輕攏黛眉,連聲喚人問道︰「今個又不是正經日期,料想前來吊唁的親友應不會太多,怎麼就哭嚷成這個樣子?」
翠微打水進來,因肅容道︰「奴婢也疑惑著呢,听這聲響似是從上房傳過來的。天還沒亮那邊就哭鬧開了。奴婢先伺候殿下梳洗,等會子再出去細細打听。」
領著捧巾帕並靶鏡脂粉之飾的小丫頭隨後進來的碧紗抿嘴笑道︰「奴婢昨個听說那邊的肖姨女乃女乃已經昏死過去數次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別是不行了吧。」
一旁的江嬤嬤笑啐道︰「促狹小yin婦,慣會幸災樂禍。這老話有一句︰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肖姨女乃女乃那種人,心腸歹毒,口角鋒利,豈是這般軟弱不濟的。不過是使點苦肉計博同情罷了。」
雨霏听那聲音越來越近,吵得心中越發煩悶不已,因怒道︰「兒子去了,侯爺又犯了事,她如今就是被拔了利牙的老虎。落到這步田地,還是不知收斂,看來本宮給她的教訓還真不夠呢。」
碧紗撇嘴不屑道︰「奴婢看她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難怪連閻王都不肯收她呢。這種人就是死了也必鬧會得地府烏煙瘴氣,雞犬不寧。郡主改日還是請個得道高僧來收了這個妖孽吧。」
江嬤嬤笑道︰「小蹄子,你如今也學壞了,專會架橋撥火兒。難不成還記恨著肖姨女乃女乃的那一巴掌呢。」
碧紗低頭嗔怪道︰「嬤嬤也把我說的忒小氣了。我是為郡主娘娘打抱不平呢。自打進了這府里,就沒一天安穩的日子。別個還好,偏生那肖姨女乃女乃隔三差五就尋些事故來惡心咱們。真真教人忍無可忍了。」
碧紗在旁忽的插話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肖姨女乃女乃有皇後娘娘和娘家這兩大靠山,不論是誰要明著動她都要掂量一下輕重的。」
見雨霏若有所思地盯著她,遂又垂下頭,低聲道︰「殿下如今不宜操勞,要不要奴婢去把郡馬爺請來吧。」
雨霏輕輕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笑道︰「很不必,前院的事兒已經夠他忙的了。這點子內宅的瑣事本宮自問還應付的來。去把本宮的琵琶拿來,好些天沒踫,手都生了,也好借此抵擋那些不堪入耳的噪音。」
暗香閣內琴聲叮咚,錚錚之音若大珠小珠落玉盤,教人心里沒來由的一陣安寧,仿若這俗世的一切煩擾都以化作了江南漫天的蒙蒙細雨。置身其中,令人煩心頓釋,萬慮齊除。眾人皆放下手邊的活計,听得津津有味,沉醉不已。
忽而 的一聲,那纏弦竟斷了,雨霏心一驚,縴細柔女敕的手指被鋒利的琴弦劃出了一道淺淺的口子。眾人正在疑惑,伴隨著一陣嘈雜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丫頭在窗外稟告道︰「郡主殿下,不好了,肖姨女乃女乃帶人在院外哭鬧。護院攔著不讓進,她們就在門口燒起紙錢來了。」
江嬤嬤聞言,臉色大變,因啐道︰「晦氣,真是晦氣郡主娘娘的身子才剛好些,她們就想著法兒的來觸霉頭,真真可恨之極。還不快去請老太太來,看看她這個好媳婦做的是什麼事兒。」
又對滿臉怒色的雨霏說道︰「郡主別惱,氣壞了身子不值當。讓丫鬟們先伺候您用膳,老奴出去瞧瞧。」
雨霏怒上心頭,越發煩躁,因冷冷道︰「不必了,人家就是沖著本宮來的。誰去了也少不得吵鬧不休,還是本宮親自出去,也好見識見識咱們這位大名鼎鼎的肖姨女乃女乃還能使出什麼ど蛾子。」說罷便吩咐人更衣
江嬤嬤上前攔道︰「萬萬不可,郡主殿下如今身子嬌貴,外頭那些不干不淨的東西可別沾染壞了您。」
雨霏冷笑道︰「人家都欺負上門來了,我這個正主還躲在屋子里。咱們退一步,別人就要進十步。索性掀了這層虛偽客套的遮羞布,大家斷個清楚明白。」
說罷抬步便走,江嬤嬤見雨霏臉色不同于往常那般平易溫和,又是久經人事,知道這有孕女子的脾氣就如同六月的天氣一樣,說變就變。料想勸也無用,忙疾步跟了上去。
雨霏一出來,便見院門口堆放著幾口暗紅色樟木雕花大箱,上面纏繞著白布,打成花朵模樣。紅白相間甚覺刺眼。那箱子大開著,里面一半是真絲綾羅綢緞尺頭、金銀打造的什物,「鵝籠」、「酒海」、龍鳳喜餅以及肘子、喜果若干。另一半卻是紙糊的皮、棉、夾、單衣服若干套,紙糊的錦匣數對,內裝耳環、鐲子、戒指及簪子等飾物。肖夫人一邊焚燒著紙錢冥響,一邊哭天搶地地哀嚎道︰「我的仁兒啊,你怎麼就這麼狠心地拋下為娘。你在地下孤孤單單的,又沒個人陪伴伺候,可怎麼好啊。」
江嬤嬤怒目圓瞪,上前伸手直指著涕淚橫流的肖夫人,怒斥道︰「姨女乃女乃這是做什麼?大爺的靈柩如今可停在短松園里,姨女乃女乃要哭要祭,應該去那兒。怎麼跑到暗香閣來了。若驚了郡主娘娘,你擔得起嗎?」不跳字。
碧紗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譏諷道︰「我勸姨女乃女乃消停一點,且安靜些吧。橫豎再過幾日就出去了。」
肖夫人一听這話,有些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心里涌上一絲不祥的感覺,立時止住哭泣,疑惑地逼問道︰「小蹄子,還沒睡醒不成,滿嘴里昏言胡語。如今這府里亂作一團,正沒個主事的人,我幾時說要出府去了。」
碧紗咬著帕子,抿嘴冷笑道︰「哎呦姨女乃女乃倒真是病糊涂了。難道不知道侯爺已經發下話來要休了姨女乃女乃,回娘家還是去尼姑庵落發都請您自便呢。」
肖夫人怒道︰「放屁老爺才進了大理寺,你們就欺負起我們孤兒寡母來了。哎呦,我可真活不成了。」邊說邊捶胸頓足賴在地上哭鬧不休,誰也拉不起來。
在一旁冷眼旁觀,久久不曾開口的雨霏此刻見她鬧得實在不像話,自覺精神短了沒工夫和她耗下去,便出聲直入主題︰「姨娘這是做什麼?撒潑放刁也不怕底下人笑話。有什麼話兒就痛痛快快地說,本宮可沒那麼多閑工夫在這兒看你出丑。」
肖夫人眉心一動,喜上心頭,接下來說的話著實讓眾人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