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和念遠正在房里玩笑,輕快爽朗的笑聲回暢在兩人心中暫時緩解了對于昨夜莫名而起大火的恐懼,猜疑與憂慮。忽听得窗外有人來報三皇子側妃來了。雨霏心中一喜,忙命人伺候梳洗整妝急匆匆地去了前廳。映入眼簾的是身著果綠緞織彩百花飛蝶袷襯衣,外面罩著深藕荷色月季花紋織金緞小坎肩的俏麗女子。雲鬢花顏,黑幽幽的茴香髻上簪著一支金點翠雲蝠紋雙喜串珠流蘇,旁邊各有一個金嵌祖母綠寶石圓花。額黃輕抹,仙娥妝成,腮不施朱面無粉,朱唇一點桃花殷。笑語嫣然地盈盈坐在那兒,整個人艷光四射,教人不可逼視。與昔日清華淡雅的模樣大不相同。
雨霏見杜若身旁侍立著兩個眉目緊鎖,神情肅穆的嬤嬤,便依禮半蹲了個福,笑道︰「側妃娘娘大駕光臨,未能遠迎,還請見諒。」
杜若忙起身還禮道︰「郡主嚴重了,你我本是舊識,又何必如此多禮。」遂又轉頭對身側那兩個嬤嬤肅聲吩咐道︰「本妃與郡主娘娘有些體己話兒要說,這里用不著你們伏侍,暫且退下吧。」
那兩個嬤嬤臉上雖然露出了不悅的神色,卻也不敢違背,相互對視了一眼,便垂頭轉身出去了。雨霏忙命小丫頭引她們去廂房奉些茶點果子。
四下無人,雨霏方拉著杜若那雙戴著沉甸甸金廂珠寶摺絲手鐲的縴縴柔荑,百般摩挲著,眼中登時涌起一絲霧氣,上上下下仔細兒打量了一番,見她衣飾考究華美,眉間眼底俱是新嫁娘的嬌羞,心里這才寬慰了一些,仍追問道︰「你在三王府過的可好?王爺待你如何?」
杜若點頭羞赧道︰「王爺待我是極好的。吃穿用度皆比照正妃的規格,底下人也對我恭敬有加,日子倒還順遂。」
雨霏長長嘆了口氣,眸中滿含愧疚,因嘆道︰「那我也就放心了。你跟著我成日家擔驚受怕,如履薄冰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幾次三番卻又為了我被人算計暗害,如今能得三王爺的眷顧,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只是王府中姬妾眾多,你又是乍然得寵,她們怎會善罷甘休。雖然有我和子陵能在外照拂一二,但內宅之事勾心斗角,波譎雲詭,你自個兒孤身在府里身邊又沒個可信的人凡事千萬要當心。」
杜若二寸來長蔥管似指甲上的銀鎏金累絲點翠嵌珠寶護甲輕輕敲擊著黃花梨嵌玉西番蓮卷草紋桌案的邊角兒,冷笑道︰「還說呢,王妃身子素來孱弱不大見人倒是個好相與的,可其余那些女人哪一個是省事的主兒。自打我進府,下毒,誣陷,冷嘲熱諷,借刀殺人,能想到的伎倆她們可全都使盡了。我算是真正見識了什麼叫兩面三刀,什麼叫做口蜜月復劍,話說回來老太太和肖氏雖然凶狠毒辣也算的上是光明正大的,和那些女人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雨霏聞言,心中一沉,忙急道︰「她們好大的膽子,在三王爺的眼皮子底下也敢這般胡作非為,陰毒囂張。快叫我瞧瞧,你傷在哪兒了,中的什麼毒,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怎麼能忍著不出聲呢。」說罷,忙一疊連聲吩咐丫頭去請太醫過府。
杜若笑著攔道︰「瞧你,也忒沉不住氣了,我這話都還沒說完呢。不過是些紅花巴豆罷了,想想當初咱們被困在那個不能見人的地方時,紅花附子粉的味道可是最熟悉不過了。我怎麼會輕易就吃虧上當呢。想來她們也不過是想給我個下馬威罷了,若要真心害人,那放在碗里的恐怕就不只是巴豆而是砒霜了。好在現下有王爺護著我,又狠狠地敲打過幾次,她們好歹也收斂些了。」
雨霏低頭憂慮道︰「眼下三王爺寵著你,她們自然不敢太過分。可皇家王孫恐怕都不是長情之人。萬一哪天他舍你而去另結新歡,那些姬妾怕是會變本加厲地折辱踐踏你,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燻籠坐到明,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事兒。」
杜若不以為然地笑道︰「天底下哪個男子能一輩子只守著一個人呢。別說是天潢貴冑,王孫公子了,便是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倘或一年多收了三五斗稻米,還想著能換個老婆呢。原先在翠紅閣時那些喜新厭舊,始亂終棄的負心漢還見得少嗎?說穿了這世間的女子不過都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罷了。往後的事兒既然難定,倒不如及時行樂才不枉此生。與其默默無聞顧忌這個害怕那個裹步不前地過一生,我倒寧願像上元節夜空絢爛的煙花一般只求一瞬間的揚眉吐氣。」
雨霏凝視著杜若那神采飛揚的臉龐,似乎隔得好遠好遠,遠到彼此之間仿佛從來也不曾認識一般,雖然清楚的了解,這樣淡漠無畏看穿世事的杜若更適合在那四處都是陷阱的王府深宅里生存,可是內心深處卻沒來由地涌上一絲傷感,原先那個平和可親,溫婉寬柔的杜若終是隱沒于明爭暗斗你死我活的妻妾之爭里了。
杜若被瞧的有些臉紅,嬌嗔道︰「你怎麼這樣瞧著我,教人怪羞的。」
雨霏自嘲地輕笑了一下,淡淡道︰「我就是覺得側妃娘娘如今滿面春風,喜氣盎然,瞧這甜意呢噥的小臉兒,都能掐出蜜來,真讓人好不羨慕呢。」
杜若笑啐道︰「都是做娘的人了,還這般貧嘴薄舌的,慣會拿我打趣兒。」
雨霏嘆了口氣,正色道︰「我倒真有一句正經話兒要囑咐你,如今你的身份地位不同了,最好別再提起翠紅閣,免得教別有用心的人听去了借機生事兒。你只要記住自個兒不再是那里任人欺凌的校書ぇ,也不再是侯府低三下四的丫鬟,而是正正經經的大家閨秀,正四品中順大夫的義女,金尊玉貴的側妃娘娘。不光你身邊那兩個教引嬤嬤,底下伺候的丫頭媳婦,還是其他姬妾通房,哪怕以後就是在王妃面前也要理直氣壯當仁不讓,斷不可自怨自艾自輕自賤。哪怕心里的底氣再不夠,該拿的款兒,該有的氣勢都一定要做足了,這樣即便將來恩寵淡了,別人也不敢輕易欺負糟踐了你去。」
杜若低頭暗自思付了半日,仿佛在細細兒咀嚼這番話語里的深意。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方抬頭一本正經道︰「你的話兒我記下了。也是我太得意忘形了些,想起我和王爺的一段情就開始于翠紅閣中,便口沒遮攔了起來。倒多虧你的提醒。」
雨霏眉目舒展,拍手笑道︰「原來子陵倒是提起過三王爺在民間游戲度日時曾偶遇一女子,自此情根深種,念念不忘。我當時擔心呢,深怕你成了別個的替身影子,沒成想竟然就是你。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
杜若垂頭只露出一段蝤蠐般白皙柔滑的脖頸,教人看不清臉上的神情,素手絞著腰上系著的雙色碧璽透雕松鼠葡萄玉佩上的五色鴛鴦絲絛,喃喃道︰「當年不過是驚鴻一瞥,我還以為他是只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那日在郊外偶然再遇,才知道他就是身份貴重的三王爺。」
雨霏嘆道︰「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不是當初老太太與肖氏苦苦相逼,不得已只得安排蔭松護送你私逃出城,又怎能成就此等美滿良緣。可見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見杜若一臉的不自在,便轉而言他道︰「今個怎麼有空過來,可用了早膳不曾,不如一同用點粗茶淡飯可好?」
杜若笑著辭謝道︰「一會兒王爺還要帶我去城東的絕味齋,那里的脆皮乳鴿可是一絕呢。昨晚城西燒了一條巷子直鬧了一夜,弄得人心惶惶,雞飛狗跳的。听說火是從侯府的產業燃起來的,我心里實在放心不下,抽個空兒過來瞧瞧。」
雨霏說道︰「這麼點小事兒你都記掛著,可見是真心疼我了。不過一間鋪子罷了,還不至于動了根本。全當是破財免災了。好在現下縱火之人已經落網,沒幾日便能水落石出了。倒是子陵被折騰了一宿。」
杜若氣惱地恨聲道︰「也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這般促狹,別說是郡馬爺了,就連我們王爺半夜三更也被鬧起來趕去救火,饒是這樣還落了一身的不是呢。」
雨霏正色道︰「聖上特命王爺統領八旗步軍營和巡捕五營,這也是對王爺的厚愛和信任。所謂夫貴妻榮,你也應當高興才是怎麼反倒抱怨起來了。莫不是攪了你們如膠似漆的歡夢不成?」
杜若啐道︰「我縱然年輕也不是那等輕狂不知事兒的,我們王爺不過是表面上風光罷了,大婚分府都好幾年了,也沒個正式的封號。天威難測,也不知將來是個什麼結果。一想起前朝那些淪為階下囚被拘禁被腰斬的王公貴冑,我這心就像掉進了冰潭里一樣,冷颼颼地直透著涼氣兒。」……
ぇ校書︰樂伎、歌伎。唐王建《寄蜀中薛濤校書》詩:‘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里閉門居。‘薛濤,蜀中能詩文的名人,時稱女校書。後因以‘女校書‘為歌女的雅稱。亦省稱‘校書‘。此處說的樂伎、歌伎,與傳統意義上的ji女不同,他們主要工作是演奏配樂、唱歌跳舞,亦有時兼而賣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