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著急,放在你那也一樣。」阿聖輕輕拉了她一下,「先接著說剛剛的事,你懷疑什麼?」
她看著還緊緊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寬大,有力,骨節分明,手背上有青筋微微浮起,跟那些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明顯不同,被他抓住的手能感覺到他掌心干燥的溫度,以及因生了薄繭而顯得粗糲的紋路。
注意到她沉默的目光所向,阿聖手微緊了緊,片刻後才有些不舍地松開,然後低聲問了一句︰「你不討厭我這樣抓著你,是不是?」
莫璃抬起眼,對上那滿是期待地看著自己的眼神,她沉默一會後,不知怎麼,就不由自主地搖頭失笑。一般人問這句話,應該是用不喜歡才對,他卻用不討厭這三個字來問,于是無論她是點頭還是搖頭,都是一樣的答案。
阿聖見她笑了,自己也跟著笑起來,陽光打在他年輕且英俊的臉上,令那雙滿是含笑的眼瞬時綻放光彩。
「你笑什麼。」剛剛沉重的心因這不由自主的一笑而略放松了些,只是回過神後,卻看到他還是那般看著自己,金輝落在他發上反射出來的光澤,有種說不出的干淨。
感覺到她心情似乎好了些,阿聖面上的笑更深了,兩眼泛著光地打量著她︰「你笑起來真好看,我喜歡看你笑。」她問,他就答,簡單而直接,春風撩起他額前的劉海,在他眉眼前溫柔地拂動,凌亂了烏發下的淡影。
就在此時,薛姨娘正從內院往二門這過來,今兒她打算出去一趟,借著上香求願的機會找王大戶商量些事。只是當她走到二門那時,忽然就看到前廳門口站著的一對人影,她下意識的就站住腳,同時往旁一躲,並讓跟在她身邊的丫鬟別出聲。
他每次都這麼直接明白,莫璃不由又想起安縣那個晚上。怔然片刻後,她拉了拉身上的披風,看了看他年輕的臉,看了看他充滿活力的身體,想到他的心意,若說心里沒有一絲溫暖和歡喜是假的,只是她卻並非真是那懷春待嫁的少女。
已經春天了,然而春寒料峭,凍殺年少。
「阿聖,你知道我——」莫璃斟酌著開口,只是一時間卻又不知該怎麼說,可還不等她說完,阿聖卻忽然轉頭往二門那看了一眼。莫璃即發現他眉頭微皺,不由就收了口,不解道︰「……怎麼了?」
阿聖剛要張口,卻這會外面就傳進來賈黑急巴巴的一句︰「東家!東家!快,快,咱趕緊上織染局去,您料得沒錯,王公公過來了,謝大人也回來了,正好趕上莫二老爺那邊劍拔弩張的時候,如今大家伙都往織染局那邊去了。」
莫璃一下子收了心,急忙朝賈黑走過去問了眼下的情況,然後即讓阿聖備車。
……
瞧著莫璃等人匆匆離開後,薛姨娘才噙著一絲冷笑從那角落里走出來,心里哼了一句︰我就知道,一個姑娘家整日里在男人堆里打滾,還能不出點事,賤人!
當日若不是阿聖將她跟王大戶堵在屋里,那她瞧著這伙計還是有幾分順眼的,畢竟小伙子年輕,又肯干活,相貌也不錯,只是窮點罷了。可自出了那事後,除去莫璃外,阿聖也成了扎在她心頭的一根刺,每次一想起這個人,薛姨娘就覺得寢食難安。
……
織染局的議事廳離雲裳閣有段距離,因路上還要問賈黑許些事,于是莫璃也沒忌諱那麼多,就讓賈黑跟她同坐一輛馬車過去。
「王公公和謝大人是什麼時候到永州的?」
「听說昨兒下午就到了,只是誰也沒通知,剛剛才派了人過來到處知會。」賈黑略有些緊張的搓了搓手,「東家,王公公今兒應該是直接公布那事的吧?只是昨兒謝大人怎麼也沒跟您通一聲消息,害得我昨兒一晚上都沒合眼,就怕今兒這事給黃了。」
「昨兒下午就到了……」莫璃沉吟一會,又問,「剛剛時興作坊那都出什麼事了?」
「嗨,還不是戶部那邊的人咬死咱那批緞子犯忌了,要整個收走,莫二老爺哪干啊,跟著刑部的人就出來和稀泥。于是接下來又是老一套,讓莫二老爺將整個工序流程細節配方等都交代一遍,以正清白。總歸當時是亂七八糟地鬧成一團,你一言我一語的互不相讓。」賈黑說到這,就笑著看了莫璃一眼,「東家說的沒錯,那些人其實全都是在做樣子,架勢擺得極唬人,其實只要背後的人沒分出個勝負,就沒到真章的時候。不然這事哪由得莫二老爺多說一句,當時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了,官府要欺負起人來,哪里真會跟咱講理。」
「織染局那邊是以王公公的名義請大家過去的,都請了誰?」
「請的都是絲行的人,莫家的幾位老爺子自是在其中的,哦,永州絲行的掌事也去了。如今絲行每季公布各等級的絲料,從名稱到產地都需要向商部報備一聲。所以每年商部派人下來,往往會有直接指定絲料作為朝廷特批貢物,這對他們來說可是大事,不可能不重視。」賈黑說著又看了莫璃一眼,再次問,「東家,你確定今兒這事咱肯定能十拿九穩吧。」
「……應該不會有問題,如果這特批之事真被咱拿下的話,那麼,很可能莫三老爺也是被人當刀使了。」莫璃沉吟一會,就輕輕道了一句。
「何以見得?就讓莫三老爺跟莫二老爺打上一架,對他有什麼好處?」
「磨刀石,看哪把刀能磨得更加鋒利光亮,同時也是想看清楚我手里的底牌吧。」莫璃想著就淡淡一笑,「沒有危機,怎麼能看得出大家手里握著的底牌。」
賈黑沉默一會,就問一句︰「那東家心里可有底了?」
莫璃搖了搖頭,便暫時拋開這事,然後又問了幾句關于時興作坊的情況,然後就不再說什麼了,只在心里思量著這段時間里發生的事。
小半個時辰後,莫璃趕到織染局時,還不待她進去呢,就瞧著大家都往外出來。
「哦,原來是莫東家,恭喜恭喜啊!」最先出來的一位姓張的掌櫃一瞧著莫璃和賈黑,即一臉笑地走上前來拱手道賀。跟著後面出來的人也都紛紛走過來,只是每個人面上的神色卻是各有不同了。莫璃跟賈黑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松了一口氣的神色。
賈黑忙呵呵一笑,然後就對那張掌櫃道︰「之前听到消息晚了,我和東家這才過來呢,你們怎麼就都出來了,敢情我跟東家都錯過了這一次聚頭,張掌櫃怎麼倒還道喜來了。」
旁邊一人即有些酸溜溜地道︰「看來莫當家和賈掌櫃今年是走了鴻運,甭管是錯過了什麼,唯獨好事沒有錯過。」
賈黑故作不明︰「不知李掌櫃此話怎講?」
出來的人相互看了一眼,隨後有一人從人群中走過來,先是打量了莫璃一眼,然後才對賈黑和莫璃點了點頭︰「想必兩位就是雲裳閣的東家和掌櫃?」這人過來後,旁邊的那些個掌櫃東家們皆主動讓出一條道,因此人就是永州絲行的掌事丁向楠。
但凡是做絲料這一行的,心里都清楚永州絲行,這所謂的絲行並非是誰家的商鋪,而是永州專門做絲料買賣的幾大豪商們,為了避免惡性競爭而設立的一個合作商社。如此,這個商社推舉出來的掌事,其地位自然是非同一般,至少一些實力不夠的商戶是絕不敢跟絲行作對的。
「見過丁掌事。」丁向楠走過來後,莫璃便也朝他點了點頭。
「早知道莫東家是位女子,卻不想這麼年輕。」丁向楠淡淡一笑,「恭喜莫東家了,今年商部特批的絲料里,有十八名士緞的名。」
雖然之前就有準備,但親耳听到這事後,賈黑還是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足足愣了好一句,才勉強忍住想要大笑的沖動,含蓄地點頭跟大家謙虛幾句,然後才連著追問具體情況。
丁向楠卻沒這閑時間跟他們這些人閑談,客氣了幾句後,就告辭離開了。
而她一走,旁邊的人就開始議論起來。有的不服雲裳閣怎麼撞上了這等狗屎運,有的不解那十八名士緞不是已經不是雲裳閣的東西了嗎,怎麼今日卻忽然來了這麼一出。有的解釋說,不管內情如何,總歸剛剛從王公公嘴里道出來的確實是雲裳閣的名。有的則說時興作坊這一回總算是咸魚翻身了等等……
莫璃往前看了一眼,就將周圍這一堆人都交給賈黑招呼,然後退出身,往前面走去。阿聖也跟賈黑打了聲招呼,然後就不遠不近地跟在莫璃身後。
而莫璃才走幾步,就瞧著平安從那邊走來,行到她身邊後,就朝她道了一句︰「莫姑娘,我家公子有請。」
「有勞帶路。」莫璃一笑,就點了點頭,只是她聲音剛剛落,另一邊又過來一個人,也對她道了一句︰「莫姑娘,我家公子請您過去敘話。」莫璃轉頭一看,那人是姬御風身邊的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