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香山下,十來戶民戶稀疏錯落,恬靜的鄉野,炊煙裊裊,偶聞幾聲雞啼與大嬸們的吆喝。
住在這兒的民戶經濟情況雖然不富裕,手上沒幾兩,可都自立更生,自給自足。
知足的人們並不覺得自己比不上城里那些有錢的富豪,或許穿的只是粗布裳,非綾羅綢緞,吃的是粗茶淡飯,非珍饈玉食,但他們樂天知命,笑容常掛臉上。
在這些民戶中,有戶人家在白日總是傳來規律的織布機聲——
唧唧……
唧唧……
輕快得像鄉里間傳唱的小調。
一位大嬸走到矮小茅屋前,對著里頭朗聲道︰「湘湄,你要的東西,我給你拿來啦!」
織布機聲乍停,沒一會,木門推開,一位笑容爽朗的女孩快步走了出來。
女孩層清目秀,一雙略長的眼兒玲瓏剔透,仿佛世事萬物俱能看清,可她的年紀一看便知已超過二十歲,卻還梳著少女的發辮。
「周大嬸,真是謝謝你了!」秦湘湄自周大嬸手中接過一捆紡織線。
那是她曉得周大嬸要去離此地約百里的清玉城探望女兒時,拜托周大嬸幫忙買的。
這線染得十分特別,是紫色、藍色與紅色混染,混入織布中像極了蝴蝶的翅膀,夢幻而迷人。
只要這款布織成,販售的價格應可提高三倍。
「多少錢?」秦湘湄問。
「一共三兩銀。」
「三兩……」秦湘湄瞠目,「這麼貴?」
「听說這線不好染,要染得這麼均勻可是要花上一番工夫,三兩銀還是我死殺活殺殺下來的!」
「是嗎?」素以紡織維生的秦湘湄,心雖因高價而痛,但還是笑容滿面,「那真是謝謝周大嬸了。你等等,我進屋拿錢。」
「不客氣不客氣。」周大嬸笑笑點頭。
其實這捆線只要二兩銀,不過要點走路費,總不為過吧!
秦湘湄拿出三兩銀外,還不忘拿出一塊布來。
「周大嬸,這是三兩銀,你收好。另外這塊布足以裁制一件衣裳,拿去做新衣,算是我謝謝你的走路工。」
「欸!這怎麼好意思呢!」周大嬸嘴上推拒,手卻收了過來。
「讓你抱著這捆線自清玉城回來,我才不好意思呢!謝謝你羅!」
「好說好說。」周大嬸拿著銀兩,抱著布,開心的回家。
數日後,秦湘湄拿著織好的布,到錦躍城的最大布莊——浣紗莊販售,得到了極大的贊賞。
「秦姑娘,你這布織得真美!上頭的彩蝶圖樣好細致。」浣紗莊的趙掌櫃看著手上絕美的布疋,衷心贊嘆,「你這織功,咱浣紗莊內的織娘沒一個比得上。」
「趙掌櫃太客氣了。」秦湘湄被贊美得有些難為情。
「剛巧知府過些日子要嫁女兒,需要一些較為特別的布,我看這布一定能得知府青睞。」他正煩找不到比較特別的布交差,秦湘湄送來的這塊布可真是及時雨啊!
「真的嗎?」她織的布將成為知府女兒的嫁衣?實在太榮幸了!
趙掌櫃將裝有銀兩的布袋交給秦湘湄,「以後若有相似的布,盡量送過來,我全收,知道嗎?」
「好的!」秦湘湄欣喜點頭。
這匹布,趙掌櫃一共給了八兩銀,扣掉工本材料費約只賺了三兩,比她預估的還要少。
「還以為至少能賺個五兩銀呢!」秦湘湄癟著嘴輕嘆了口氣。
這塊布花了她很多心思,又花了不少時日,沒想到只有這樣的價值。
不一會又笑了開來,樂天知命的秦湘湄將錢袋收入腰間,「也沒關系啦!總是有賺。去買些日用品吧!家里都沒存糧了。」
不像其他天香山下的民戶會在房子周圍圍起籬笆,養雞養鴨,種植蔬菜水果,對農務一竅不通的秦湘湄會的只有織布,而家里的經濟一直都是靠她這天生的好手藝所撐下。
九歲那年母親過世,父親又因勞累過度病倒,秦家一直都是她只手撐起,賺錢的同時,還要照顧父親,婚事也因此蹉跎,直到兩年前父親過世,肩上的重擔落下,年紀卻已是二十有三。
她的孝順、她的手藝、她的賢良,加上長相清秀端莊,曾有不少人前來求親,但她為了照顧父親,統統回絕。
現在,她已有余裕規畫未來,卻已是乏人間津了。
鄉里鄰居對此甚表同情與惋惜,她卻是毫不在意,樂觀的說或許她上輩子沒欠債,所以這輩子無需還。
不是有人說,夫妻就是相互欠債嗎?
她的口氣淡然超月兌得讓隔壁的周大嬸以為她要遁入空門了!
再過幾個月,過了春節,她就要二十六歲了呢!
歸家途中的秦湘湄停步,抬首仰望暮色,眉眼間輕愁淡染。
其實,她也好想有個人為伴,有個人陪她說說笑笑,有個人與她分享喜怒哀樂,有個人讓她傾心,有個人讓她照顧,有個人讓她生下一窩可愛的孩子,有個人讓她成立一個完整的家……
當靜心思索時,她發現自己如此孤單,真的好寂寞……
「罷了。」她自嘲一笑,「誰教我上輩子命太好,啥都沒欠人呢!」
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再度邁步,忽然,她听到不遠處似乎傳來奇怪的聲響。
她心頭一驚,擔心是山上的野獸下來尋找食物了。
現下時節為仲秋,再過不久,就會進入冬季,听說有些冬眠的野獸會在冬季來臨前下山來覓食,大量攝取食物好捱過冬天,故山下的居民通常都很早就歇息了。
她實在是在錦躍城逛得太久,竟然忘了時間!
怎麼辦?
雖然她心無罣礙,就算壽命盡于此刻也沒有憾恨,但是並不代表她想死啊!
她凜著心,小心翼翼的盡量不發出聲響,慢慢的、慢慢的朝最近的一棵大樹走去。
除非很倒霉遇到會爬樹的動物,要不她若爬上樹,應該可保住一條小命吧?
「嗚……」
聲音又比剛才大了,該不會已經靠近了吧?
好可怕好可怕!
她從不曉得原來死亡迫在眉睫時,是如此讓人心驚膽戰。
「好餓……肚子好餓……救命啊……」
天啊!丙然是因為肚子餓,下山來覓食的野獸!
怎麼辦怎麼辦……
咦?不對,哪來的野獸會說人話?
滿肚子好奇的秦湘湄躡手躡腳的循聲走去。
「好餓呀……好痛呀……」
那只「獸」在哪兒啊?
「咳……」她清了下喉嚨,「是人嗎?」
等了一會,沒人回應。
該不會這世上真有會說人話的野獸吧?
它故意裝出人聲,引誘無知的人們?
秦湘湄大喘了口氣,害怕得正想拔腿就跑,冷不防腳踝被某個冰冷的東西抓住了。
「啊!」她尖叫,「放開我!」
她的腳……她的腳為何動不了?
「好餓!」
「我不好吃!」她近乎狂亂的喊,「我沒什麼肉,我很難吃,求求你放過我!」
「好餓喔……」
那冰冷的東西正沿著她的腿往上。
「不……不要!」腳啊!快點動啊!
「拜托你……姑娘,給我點飯吃……」
飯?
「它」要吃飯?
不是要吃她?
她屏氣凝神的往下瞧,看見一雙毫無光彩的眸子正緩緩閉上,接著昏倒在她腳前。
「喂!」她大著膽子蹲下,仔細一瞧,竟然是個人,還是個男人!
只要日頭一下山,氣溫就會跟著急速下降,在這樣的寒冷夜晚,他身上竟然僅著單薄的衣裳,渾身髒亂,身子冰冷,仔細看,似乎還有哪里受傷了,月復部的衣物沾著類似血污的東西。
「喂!」知道不是獸的她,膽子就變大了,她拍拍那人的臉,又搖搖他的肩,「醒醒啊!」
那人已完全昏過去,毫無反應。
怎麼會有個人昏倒在這里呢?
而且他身上僅著薄衣,放置不管是會凍死的!
秦湘湄左思右想實在沒主意,只好用力拉開那臨昏之前還扣住她腳踝的手,橫過縴肩,硬是將人扛起。
「怎麼這麼重?」不是沒吃飯嗎?這重量哪來的啊?
「嘿咻!」好重啊!
昏倒的男人全身的重量都在她肩上,她咬著牙,喘著氣,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杜若笙醒來時,天色已亮。
長久未進食,讓他身子虛弱,月復部的傷令他一動就疼得齜牙咧嘴,就連坐起身這樣簡單的動作也費足了勁。
人一坐直,頭上就有個東西掉落,他拾起,是條微濕的毛巾。
眼前不是他如無頭蒼蠅,不知該往何處行,闖蕩數日的山林野地,而是一間窄小的茅草屋。
屋內的擺設簡單,一床一桌雙椅,兩個櫃子一面鏡,較為特別的是櫃子旁的一架大織布機,上吊一捆色彩妍麗的紡線,紅藍紫相間,十分特別,
而桌子上,正趴伏一名女孩,狀似睡得極熟,可他才有起身的動作,女孩就驚醒了。
「你醒了?」女孩抬起頭來,面色驚喜。
那是一名面容清秀的女孩,淡淡的眉眼,秀鼻小巧,微彎的唇角,似乎脾氣極好。
「我……」他才剛開了口,肚子就先大大的「咕嚕」一聲,算是為他傳遞最為緊迫的訊息。
那聲響太顯目,讓他有些難為情。
可女孩卻毫不在意,起身道︰「你再躺著休息一會,飯菜我已做好,熱一下便可。」
說罷,女孩速速出了房間。
飯菜?他的唾沫在泛濫。
天曉得他已經幾天幾夜未進食了。
歸家的途中,不幸遇到山賊,身上的銀兩盡被搶走,還好他機警,懂得裝死才逃過一劫,可那山賊真是泯滅天良,連他身上的衣衫也搶走,僅留沒價值的薄衣給他。
誰說死人就不用穿衣的?更何況他還活著!
要不是平日祖母照顧得好,身子底算佳,所以還能捱到現在,要不他早凍死路邊了。
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