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魚肚泛白之際,服侍劉淨心的小婢女薇兒端起一盆溫熱的洗臉水和梳子、毛巾等物,朝少夫人就寢的廂房走去。
「少夫人?」輕叩兩下門扉,薇兒沒听見劉淨心的動靜,以為她仍安睡在床,于是和往常一般自行推門而入。
「少夫人您醒了?」哪知一個端整的身影赫然坐在床邊,一雙清醒卻布滿血絲的瞳孔,大大睜著瞪著門口——薇兒從來沒看過劉淨心這模樣!嚇得手中水盆差點打翻。
「他……回來了嗎?」劉淨心不問反答,她等了一整夜呵,但,怎麼就是等不到他的身影?
「誰?」薇兒小心地先把水盆放到桌上,看著少夫人期待的表情,想了想。
「是爺嗎?嗯,他還沒回來。」至少守大門的人員都尚未通報。
「噢……」螓首又失望地低垂。「我等他等了這麼久……為什麼他還是沒回來……」
「呃,少夫人,您該不會是就這麼坐著末睡等了一夜吧?」薇兒吃驚且心直口快地問了出來。
劉淨心沒有回答薇兒這個問題。「少夫人,」就在此時,守門傳報的一名小廝跑了過來。「爺回來了……爺帶著一個姑娘回來了。」年紀幼小,說起話來根本不懂得如何看場合對象。「爺還帶著那姑娘去見老夫人,說是……」終于,小廝終于看懂了劉淨心蒼白起來的臉色、和薇兒在一旁拚命擠眉弄眼的模樣。
「說。」口氣如過往的平穩安靜,卻是只有自己明白,她的心正在怎樣一分分寒透、壞死。「爺說了些什麼?」
「爺說那是他從百花院贖出來的清倌姑娘,預備娶她做妾。」
嘩啦一聲……原來心不只是會寒透、壞死,還會更進一步破裂、碎了滿地……
听說,這名將要入府的小妾名喚明兒。
听說,野夜龍臉上那股對明兒痴迷的神態,連瞎子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數日來,劉淨心都無法專心、無法思考,耳際轟隆轟隆都被強迫「听」別人「說」。
「昨夜是我送消夜給爺和明兒夫人的。你們都不知道,爺就那樣捧著明兒夫人的臉——哎喲,再說下去就羞人喲!」
廚灶里,幾個正對男女情事一知半解的青澀丫頭,正忙里偷閑在竊竊私語。
「說嘛說嘛!」
「別吊咱們胃口,小麗。」
「你們都沒看過爺柔得相水的表情吧?就像那樣呢!爺就是用那種表情去吻明兒夫人的發、明兒夫人的額頭、明兒夫人的鼻尖——呀,是少夫人!」
正說得洋洋灑灑的小麗看見赫然出現在廚灶門口、蒼白似鬼的劉淨心,舌尖差點咬掉。
其他人也嚇得全體僵立原處,那光景,說有多尷尬就有過尷尬!這算什麼啊,佣人躲在廚灶里,說著男主人和新娶的小妾的旖旎風光,卻被女主人給听見,然而,劉淨心在深吸一口氣後,卻異常平靜地開口︰「晚膳預備得如何了?你們有時間躲著偷懶,是不是把今晚爺要睡的新房都打點完了?」
「小的馬上去準備!」所有的人一听到劉淨心這句詢問,乘機找到台階,鬧哄哄的作鳥獸散。
但是府里的人言豈是如此就輕易打發得了?在劉淨心面無表情離去後七嘴八舌的喧嚷聲比先前更大聲。
「夫人……她怎麼看起來似乎身子徽恙?」
「哪叫身子微恙而已?少夫人的臉色可真差呢!」
「是啊。唉,少夫人肯定是不高興爺對新的如夫人痴迷吧?更何況爺長得這麼俊,換做你是少夫人,會開心得起來嗎?」
「要是少夫人有喜就好了,肯定就能要求爺別納妾室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惜少夫人就是生不出來嘛……」
「哎,一個女人家生不出孩子,可不就什麼用都沒有了?可真的是……」
一個女人家生不出孩子,就什麼用都沒了嗎?
劉淨心剛回返,尚未出現在廚灶門口,那一句斷言,如把刀劍似的狠狠刺了劉淨心一刀……她也想生啊!她好想生個男孩兒,最好能像他的爹一般俊美無濤,她用力咬著下唇,她渾渾噩噩回到房里,就那麼呆呆坐在椅上,一直到天黑了,還是一動也不動。
「少夫人呢?」晚膳都備好了,等得都半涼不溫了,怎麼他這妻子就是還沒出席?
派人請往,結果僕人給他回報說劉淨心關在自己房里,並不出聲,且燈燭末點,說不定是睡著了也說不定。
這讓野夜龍听了十分不悅,所有的人都餓著肚子在等她,結果她人卻睡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原來你不是在睡呀,夫人,」野夜龍示意跟在後頭的薇兒將桌上的燭台點亮,燭火之光是溫暖的橘紅色,卻反而讓她的臉看起來冰冷無比。
野夜龍不覺一怔,忘了自己接下來想說的話,細細眯眼打量她異于常態的模樣。「你是哪兒不舒服嗎?」
哪兒不舒服?不就是那一顆心哪!她恍惚抬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搖頭,她真的是只能搖頭。
「沒哪兒不舒服的話,就快出來用膳吧,別讓大家等你太久。」野夜龍靜等了一會兒,但劉淨心卻仍文風末動,只是迷蒙著眼,視線直直穿透他,凝在不知名的某處。
「我,不餓。」
「不餓?」野夜龍擰起劍眉。
又不是沒長個肚子,怎麼可能會不餓?「多少還是吃一點吧。」
她不是說沒哪里不舒服嗎?怎麼看起來是這副無精打采、有氣無力的模樣?
野夜龍忍不住伸出手掌想探向她的額心——
「不!」猛然的,螓首一別,她整個人如驚弓之鳥,從椅子上倉皇起身,小腳甚至被裙擺絆了一下。「不要踫我!」
薇兒因少夫人的尖叫聲而睜大眼楮,野夜龍臉色一沉。
「什麼意思?」他往前逼近一步,不悅地見她哆嗦得更凶。「過來!」豈有丈夫踫不得妻子的道理?劉淨心異常的拒絕讓他覺得自尊受損。
「不要。」劉淨心表情很恐懼,雙眼卻很空洞。「我不要你踫我……」不要用那雙已經抱過別的軟玉溫香的手來抱她。那樣、那樣……「我忍受不了!」
「你說什麼?!」瞬間高漲的怒火紅了野夜龍的雙眼。一個男人竟會被自己的妻子忍受不了他的踫觸?「你最好說清楚你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劉淨心音調古怪重復,這回,發出哭泣也似的笑聲︰「哪有怎麼回事?柔得像水的表情不是嗎?你怎麼都沒那樣看過我?反正我這個女人家生不出孩子,可自尊還是要擁有一點的。」她的言語毫無章法、七夾八雜。「求你走開,拜托不要踫我,走開吧……」用盡力氣喊到最後,笑聲真的變調為隱約的哭泣。
「你在鬧什麼?」野夜龍赫然發現,她的眼淚會讓自己情緒不知所措的激動,同時自尊和驕傲被她莫名其妙的一番話刺傷。
什麼柔得像水的表情?她最好給他交代個清楚!不顧她扭動掙扎,他試圖捉住她的雙肩。
「我說不要踫我!」啪!劉淨心竟激動地甩了一巴掌出去。
「啊!」目睹這一切的薇兒終于忍不住也跟著叫喊了一聲。從來沒有想過,素來婉約的少夫人,竟會動手打人,而且打的還是野夜龍?
野夜龍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慢慢的、僵硬的轉回臉龐。「你打我?」聲音是風雨欲來前的平靜。
但傷心難受過頭,劉淨心一點都不害怕,反而乘機一把撞開他,沖出房外。她跑呀跑著,對一路上擦身而過的下人眼光視若無睹,也茫然、恐懼,混亂得不知道自己要往跑向何處,直到到了飯廳廳口。
「心兒,你怎麼遲到了呢?」是蓮老夫人先看見她的。「哎呀,你怎麼這麼……不整齊呢?」
蓮老夫人皺著眉頭的說詞還算客氣,劉淨心一頭青絲是蓬的、一身衣衫是縐的,氣喘吁吁的神態好不狼狽,簡直像只落水的小狽兒!
「少夫人。」至于另一位列席的年輕小泵娘則緊張地起身行禮。「明兒見過少夫人。」
她就是明兒?原本抓不著焦點的雙眼被動的找到膠著的目標,劉淨心瞪著這個新人門的小妾。一身嶄新的綾羅綢緞,上了妝的小瞼帶著怯色,那雙秀眉和鳳眸……劉淨心恍惚了,為何那雙秀眉和鳳眸那麼的眼熟?她是不是在哪里看到過?
「我是不是見過你?」劉淨心呆呆的問,一面也呆呆的思索。
「不,明兒從末見過夫人。」搖頭給予否定的答案。
「一定有。」不死心,她急著追問的音調驀地拔得尖銳。「我們一定見過面的!你明明就看起來有幾分眼熟!像……像……」雙眸驀地睜圓睜大,劉淨心呆了,因為她想到了!明兒看起來眼熟,是因為她長得像——
「來人!」隨後趕到的野夜龍的喝斥聲隨即蓋過劉淨心的,響亮又急切。
「少夫人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將她先請回房里,晚膳備一份送去。」
劉淨心回頭看野夜龍,他的表情果決、陰冷,卻掩藏不住一絲不想被看穿的恐懼。
現在,應該是野夜龍摟著新納小妾春宵纏綿的時刻吧!
呆呆的躺在床上,閉目卻無法成眠,如此以來已過數夜,劉淨心腦海混亂得只剩這個較為清晰的念頭。
她的相公,正抱著新納的小妾……
野夜龍,正抱著一個眉眼和自己異母妹子長相神似的小妾……
這其中含義代表什麼?劉淨心真不想懂,但卻又曖昧隱約的呼之欲出。
咿呀一聲,有人不請自來把門推開了,她轉頭,有些吃驚地發現居然是自己在思索的那個男人。
野夜龍來做什麼?
野夜龍整張俊美的臉孔是冷的、肅的,看見劉淨心仍清醒,嘴角一勾像是滿意?他動手便開始……寬衣解帶?
「你想做什麼?」警覺地擁著錦被坐起,劉淨心的神色防備。
瞧他的舉止,該不會是……「不要!」劉淨心急道。
「不要什麼?」已月兌得剩下一條薄長的里褲,野夜龍露出個十分不耐的表情。
他直直走到床邊,一膝先曲起跪在床上,俯身要去抱她。
哪知劉淨心出手往他的臉龐拍去,抗拒他的貼近,下一瞬間雙腕就被他單掌扣住並拉到頭頂。
她仍然一副無助脆弱的姿態,他則利落的拉扯她下半身的裙浪。
「我不要這樣……不要你踫我……」她真的無法抵抗啊!拚命想抬高螓首,和他冰冷的視線相觸及。「你為什麼要來找我?去……去找那個明兒呀?你不是想抱她嗎?不對,或許我應該說,你想……你想抱的是野日鳳!」雙眸一閉,她豁出去似低嚷。
正中要害!靶覺欺壓在身上的男體一僵,暫且不再有後續動作,這才遲滯地張開雙眼,不意見到一張寒冷又鐵青的臉色……劉淨心又閉了回去。
她不敢看啊!
「誰多嘴了些什麼?」他追問的聲音和他的臉色一樣冰冷。「說!」
「唔……」赫然,劉淨心發現有雙大手竟掐住自己的頸項,氣息被迫中斷,她第三度張眼,恐懼地發現丈夫那俊美的臉龐竟扭曲得如煉獄惡鬼!她的小手往他雙腕上一搭,使盡吃女乃力氣掙扎拉扯,直到她用力到十指指甲陷入他的一層皮肉,滲出絲絲血意的刺痛感,才讓野夜龍回神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