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心甘情願?野日鳳一口氣頓時嗆得差點喘不過來。她怒視過去.他卻悠悠哉哉地輕睨一記回來,一副「你如果不願意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有可無模樣,擺明就是要氣死活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不知誰是「道」、誰是「魔」了。
「要就動作快些吧!夫人。」他微挑黑眉,做出一臉不耐煩的神色。「我可沒那麼多時間等你廠
她謹慎地再次確定。「真的只要一個吻就成了?」
「如果你想多吻幾個我也接受。」閑閑散散地,他是得了便宜又賣乖。
這個人……不!這只鬼!
野日風表情又生硬又憤怒,但還真的不得不僵著動作趨身過去,然後又想到什麼似地問道︰「吻哪里?」
「唔……因為是頭一回嘛!傍你優待,你高興吻哪里便是哪里。」夠慷慨、夠大方了吧?
野日風果真開始認真打量他的臉,那仔細的程序是從一根根黑發的末梢開始,從上而下地直到他下巴上一點點的胡碴,她愈是梭巡查看得仔細,秀容便愈是不由自主地又燙又紅。
唔……這吻該落在哪里才好?
是那雙看起來神采飛揚的眉眼嗎?似乎不太好,太好看了!好看得會讓她一吻再吻。
是那高挺的鼻子嗎?也不太好,太刺激了!刺激得會讓她一吻再吻三吻。
不然就那張形狀優美又薄厚適中的嘴唇嗎?大大不
好!別說什麼刺激了,恐怕還沒吻上,她就會受不了地倒在地上抽搐……
「夫人,你盡是在那兒發呆看著我,卻又什麼都不做,怎麼,是我這個相公太迷人了,不知道該吻哪里好?」
對呀對呀!你真聰明,怎麼會知道?野日風在心中喝著諷采,但外表卻只能做到呆滯點頭的反應,三魂七魄顯然還沒歸位。
「這樣啊……那我倒可以吃一點虧。」他說得更慷慨、更大方,好解決她的「煩惱」……你可以不只吻一個,反正我就是長得眉眼鼻唇都這麼出色,你可以都試試。」
好呀!野日風不知怎麼地著了魔,此時竟渾然忘卻自己先前對眼前這個人……不!這只鬼的一切戒備、反感、厭惡,差一點就要按照他的話,都「試試」下去,幸好在臉龐即將貼過去之前便及時清醒……
「哈啾!」
雖然她沒將什麼涕水噴到他臉上,但也夠殺盡風景的。
好啦!什麼旖旎的氣氛統統都沒了,而且他在最先的呆愣後,居然仰頭放聲大笑了起來,笑得讓野日鳳覺得比對她生氣還要尷尬、丟臉。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不吻、不吻了,反正大不了就像他說的,不過是個名字而已,叫這只鬼叫「喂」就成了,嫌不夠好听單薄,那就「喂喂喂」連三聲來叫總成了吧!
羞惱之余,她不管自己得了風寒的身子骨,翻下床便想走到屋外去。
「你給我回來!」
他哼氣命令,用一條手臂卷她的腰肢帶回床上,她則不甘示弱地掙扎起來,一來一往互動之間,她的唇不經意擦過他的,雖然又快又短得像浮扁掠影,卻千真萬實、抵賴不得。
她一愣,他則宜然自得地嘖了一聲。
「好吧!雖然這吻太輕、太淡,又不太甜,不過終究是一個吻,我就勉為其難收下。」
不高興就不要什麼「勉為其難收下」!瑩瑩水眸頓時成了火眼金楮,如果可以,她早在他身上放了把烈焰,燒燙得他哇哇直叫。
「做人要守信用,我想,做鬼也同做人是一般道理。」他將妯重新安回軟軟暖暖的被窩里。如果她不是正老羞成怒,便會察覺到他的動作有多輕巧體貼。「莫睡莫睡,豎起你的耳朵仔細听,生前。別人都是這樣叫我……嗯嗯!我就只說這一回……嗯嗯!我想,我可以恩準你叫我另一個名諱……」
「停停停,你再不說,我可就不希罕知道了!」頂多就「鬼」來「鬼」去叫他,沒什麼大不了。
「好好。」這下可就換人緊張了,稍清喉嚨後,他總算說了。「你可以叫我‘陸離’。」
陸離?
神情一愣,野日風才在想這名字怎麼有那麼一點點耳熟時,外頭就突然爆出一片鬧烘烘的聲響,然後是急呼呼的腳步聲奔來。
「姑爺、夫人,不好了!」朱良川的聲音貼著門板大喊。「水玉館又失火了!」
「什麼?!」
熊熊的焰光,在夜中,幾乎照亮半邊的天際。
火如一只無所不噬的怪物。貪婪且大口,迅速焚去外頭圍牆,再更進一步侵蝕里頭矗立的建物,頂瓦、梁柱,門窗同步垮壞、傾斜、毀倒,在人們驚覺不對忙著汲水來搶救,為時晚矣。
「不……」
發蓬衣亂鞋未著,野日鳳趕到現場的外表狠狽,心思更是糾亂成結。
她呆掉了,呆得不知道自己大聲叫喊起來直往火場里沖,不知道自己及時被一雙強健的手臂抱住阻止她去送死,不知道自己對膽敢阻止她的手臂主人又踢又打。
「放開我!我要進去,那是水玉館呀!是爹爹的水玉館呀!水玉館燒了,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老天爺彷佛是嫌場面還亂得不夠精采,在一片鬧烘烘中,一隊人馬吆喝著趕了過來。
驀地,野日風瑩瑩水眸大睜,失控地聲嘶力竭尖叫,「野夜龍!是你對吧?又是你放的火對吧?」
憤怒到了極點,她不知哪里生出來的蠻力,硬生生從那雙強健辦膊掙月兌出來,往那隊人馬的首領撲了過去。
「你來做什麼?驗收你放火的成果嗎?我恨你!我好恨你!」沒頭沒腦地,她掄起粉拳,恨不得就此打死這個敵人。
「我要抒……」好像有蚊子在頸後叮了一口,野日鳳倒了下去。
點她睡穴,是不得已的,他順勢一氣呵成地抱起她那軟綿綿的嬌軀,才回視野夜龍。
看人,對老練成精的他而言,已是雞皮蒜頭的小事。才一眼,他已看透面容冰冷的野夜龍,那顆心……
「如果真想幫忙,這里我們負責,後門那里就拜托你了。」他當下命令。
野夜龍又瞪他一眼……不!應該說,是借故看了入睡的異母妹子一眼,然後悶不吭聲地掉頭去執行剛才所听見的命令。
這一場火,在這樣全體動員下,終于在魚肚發白之際滅止。
眾人精疲力盡,有的靠在同伴的肩頭上休息,有的干脆倒在地上喘氣。
救這場火,幸運的是,只有幾人受到皮肉薄淺的燒傷;不幸運的是,水玉館重要的部份全毀,包括收藏水玉原料的隔間,和重要的煉房……損失不可不慘重!.
野日風心情沉重,表情更顯陰郁,再加上從後門收兵走過來的冷酷野夜龍,兩尊煞將站在一起,活生生就像是要當場廝殺開戰般。
一旁的朱良川悶不吭聲地站了過來……站在他所認定的新姑爺身旁,戒備地瞪著野夜龍,壁壘分明。
緩緩的,他勾唇凝出一絲笑痕,極淺,也極殘忍的。
「良川,去處理善後。」
「但是姑爺……」。這里我應付得來。」說完,他對野夜龍比個邀請的手勢。
令朱良川更吃驚的是,對方亦揮手斥開自方的人馬,順從地和姑爺走到一邊……講悄悄話去了?
啥?那光景,看得又忠又直的朱良川暈頭又轉向,不知道姑爺和死對頭的大少爺葫蘆里在賣什麼藥?
不到天亮,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水玉館被燒了,就連在琉琳館中深居簡出的蓮老夫人都听聞風聲。
「我的天!鳳兒她……風兒她沒事吧?」匆匆忙忙趕了過來,卻被客氣地告知野日鳳倍受刺激打擊,風寒病情加重,急得直抓著丹白……或者說是陸離的手臂頻頻迫問。
「二娘放心,她會很快好起來。」口頭自信滿滿的安慰,但憂心仲仲的神色卻不時由眉宇間流露,話顯然不太由衷!
「唉……那就好。」蓮老夫人問出另一個掛心的問題,「我方才是先去水玉館一趟才過來的,你們的損失……唉!我一定叫龍兒、要琉琳館好好幫你們一把。」
「謝謝二娘。」他也嘆了一聲,「唉!雖然這次火災損失慘重,不過不幸中的大幸是,最值錢的數樣水玉商品逃過一劫,賣掉它們的價值,對水玉的重建幫助很大。」
「那真是太好了!」蓮老夫人驚訝地嚷道︰「那些商品可得仔細收好,盼它們能賣個好價錢。對了!你將東西收哪去了?周不周全啊?」
「二娘放心。」他笑笑地應著,並故作神秘地傾身湊向她咬耳朵。「我將東西周周全全地放在……」
書房。
他將那些最有價值的商品,周周全全地放在日理萬機的地方,一個看起來最安全的地方。
黑影從屋脊上一躍而下,幾個翻飛躍足便熱門熟路地來到書房門口停下,伸手「咿呀」一聲推開。
蠟燭燃燒後的氣味仍殘留在空氣中,借著月影星光淡淡地映人,一雙眼楮仍可以很快地在這沒有燈火的房間里面搜索巡視。
東西會放在哪里?黑影不浪費時間地立即開始翻箱倒櫃。
快!時間很寶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人經過並發現……如此的恐懼更激烈地鞭策加速搜索的功夫。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在書桌底下的暗格內,果真搜出數樣已瓖好珍寶美玉,一見便知道是將販售于貴族富戶之間的精晶。
太好了!黑影興奮得一雙美眸更晶更亮,里頭的仇恨之光亦在同時燃到最高點。
得手了?黑影一把抓起那些寶貝揣人懷中站起……
喝!門外忽然闖進了數盞燈火和人影,一字排開,屋內屋外布滿人手。
「久等了!二娘。」慢慢地,高大白衫的男人排眾走來。
「你……」黑影……蓮老夫人見事跡敗露,腦筋一轉後恍然大悟。「該死!你故意圈套我?」她擺出備戰架式。
「不這樣做,你會露出馬腳嗎?」他閑閑地一聳肩站開,讓路給身後的人。
「龍兒?」蓮老夫人臉色倏白。「你……你怎麼會在這里?」不是一切該天衣無縫嗎?為什麼兒子會用那種了然又心痛的表情瞪著她?
「快來救娘啊廠她仍努力地想粉飾太平,扮演無辜的白臉。「娘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不知道要抓娘去哪里呀!」
「娘,你就不必再演戲了。」野夜龍發出低沉的嘆息。「我早就知道你做的一切,包括你為了要打擊水玉館的生意,接二連三的縱火……」
神色倏然一怔後,蓮老夫人兀自嘴硬。「娘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嗎?野夜龍真的無話可說了。
從水玉館第一次夜里失火以來,他便開始被人懷疑,被有色眼光打量為一個惡兄長,一個和異母妹子爭斗而不惜燒掉祖產的不肖子。
沒有人有證據能抓他,但有誰知道他這幾年下來在那種背過身去便起竊竊私語的情況下,活得有多辛苦?
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他私下展開隱密的調查,結果卻震驚地發現嫌犯竟是自己的母親!那種難堪更加痛心,又有誰知情?
原本矢誓要將凶嫌捉到野日風面前的打算無疾而終,野夜龍試著用不同的方法去補償水玉館的損失,諸如每每火災後派人來幫忙修建,默默地計劃將京城里的市場讓給野日風,甚至替野日風找尋強勢!n!有的聯姻對象,好讓水玉館增添有力的後盾……
另一方面,為了不讓母親起不必要的疑心,野夜龍甚至得逼迫自己對外表露出憤世嫉俗的模樣,尤其是對自己真心所愛的人……雙眸沉痛地闔上,再決然地睜開。
那份真心,那份愛,太痛,太苦!或許就將如此折磨他一生。
「娘,跟我回去吧?」野夜龍道,看著一身夜行衣的娘親,不禁想起自己一身功夫的入門啟蒙者就是她……幾招基本的招式和丹田吐納,卻末提早發現她竟是那個蓄意縱火的嫌犯。「妹子說了,只要現在就此歇手,過往不予追究。」
野日風在得知素來表面疼愛她的二娘便是縱火嫌犯時,一張小臉白似冬雪,深受打擊地一語不發。
「不要過來!」見到兒子居然胳臂往外彎幫著外人,蓮老夫人臉色又青又白地變著,最後威脅地咆哮出聲,「誰敢過來我就把這些東西全砸了!」她抽出原本貼收在懷的水玉精品……屆時我倒要看水玉館拿什麼去重建!」
「想砸就砸吧!」噗哧地笑出聲,俊容滿不在乎,彈指往身旁的朱良川示意。「這里還有許多,你愛砸多少就多少吧!」
朱良川立即將手中預備好的對象一字排開亮相,全都是一模一樣的東西。
是假的?蓮老夫人氣得將手中東西全數擲地,然後施展拳腳,朝笑得得意的俊美男人襲去。
「哎喲!」哪知沒個三、兩下,蓮老夫人反而下盤被一腳橫掃倒地,對方的俊容頂時冷煞如魔尊,左手一揪蓮老夫人後頸,右手同時 哩啪啦地掃向她周身大穴。
「不!啊……你竟廢了我全身武功?」蓮老夫人痛徹心肺的慘嚎響起。
事情發生得太快,快得連野夜龍想說情、搶救都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這場一氣呵成的快速制裁。
「廢了你的武功又如何?」順手將這把再也無法為惡,只能哀哀嚎叫的老骨頭丟棄一旁。「你該感謝我沒廢了你的一條小命!」
平日內斂沉穩一收,原來底下淨是殘忍快意!他笑著,對野夜龍努努嘴。「滾吧!看管好你家的老太婆,以往的破壞就不計較了,但如果水玉館還會再受到類似的人為破壞或攻擊的話……」手刀做個擦過頸子的姿勢。
「我知道了。」野夜龍先點了娘親的睡穴才將她掄抱起來。
野夜龍走到門外時,看見自始至終蒼白著小臉,不發一語的野日風,他雙唇微微張啟,「我說過了,你還真是替自己找了個好夫婿!」
野日風呆住了。
這句話,野夜龍確實是說過,但當時她只當成是一句諷言啊……
這個夜晚的紛紛擾擾終于落幕。
朱良川真是個好管事,他很放心將一切善後托付處理,然後便抱起野日風回房和衣躺下。
卻沒有人能人得了睡。
瑩瑩水眸因默默流淚而紅腫,冷峻黑眼因擔憂而布滿血絲。
「他不討厭我……」蜷在寬大懷抱中的嬌軟人兒驀地開口。「我一直都還記得十二歲之前,我們兄妹玩在一起的快樂模樣……然後,爹娘死了,他被二娘送走,突然自我生命中缺席,說是去習武念書,而我則接下水玉館,努力學習經營之道,直到十八歲那年才又見到他……可是,那時候的他對我又冷漠又生疏,老用一種看仇人的眼光蹬著我,用言語不停地刺傷我,更吵著要分家並創立琉琳館搬了出去……難道這些都是做假的嗎?我……我不明白了……」
哼!如果野日鳳真的「明白」了,還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反應!抱住她的胳膊隨著一記哼聲而緊了緊,他想起當時和野夜龍的一席對話……
「你愛她,對吧?」在商討如何布計一舉逮到縱火嫌犯後,他出其不意地對野夜龍提出問題,一個正中要害的問題。
「你在胡亂說些什麼?」野夜龍沒有慌色,但面頰上的一束肌肉在抽動。「任誰都知道野家兄妹走死對頭,水火不相容。」
「表面上的功夫易做,其心卻難藏。」他卻沒有就此被野夜龍的話唬弄過去。「如果你真的敵視鳳兒,又怎麼會在極短的時間內便趕過來幫忙救水玉館的火,在冒著可能會被認為是縱火嫌犯的情況下?何苦這麼委屈自己?我不認為你野夜龍會走那樣的男人。」
野夜龍轉頭意欲逃避這個話題。「你少羅唆那麼多!好好守護她便是!如果我的妹子日後少了一根寒毛,我會找你算帳的!」
他的唇角微揚,故意裝出滿不在乎的語調。「我自是會好Qe待她,再怎麼說,鳳兒仍是元配大夫人,和小妾地位自然大不相同。」
「該死的!你打算納妾?」野夜龍迅速怒目瞪向這個妹婿。
「咦?大舅子,我記得你自己便娶了一妻兩妾吧?」所以有資格這麼勃然大怒嗎?彼此彼此。
「我家妹子和別的庸脂俗粉是不同的,她值得任何一個男人真心又全心的對待!」
「哦!任何一個男人嗎?」
「任何一個!」野夜龍嚴厲重申。
「包括你嗎?。黑眸犀利地睨望過去,野夜龍像被人重重拍了巴掌殷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愛她,對吧?」
相同的問題,第二遍,野夜龍卻再也應不出聲回答。
許久,野夜龍才淒湛地重重閩眼,宛如死去。
「愛又怎麼樣?不愛又怎麼樣?她……是我的妹子,血緣關系……是一句愛或不愛就能改變的嗎?」
不能言明,不能言明啊!有些禁忌、有些奢想,是會犯了天怒的啊!
「她一輩子就是日鳳,一輩子就只能是……我的異母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