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天!」桐月夫人一臉蒼白,一身凌亂的衣著也是同旁人一般,剛剛才從床上被人給挖起來的。「那個周三麻不知怎麼竟然月兌困了,放火引離牧工注意力後,直接就攜槍闖進來了,現下人正在你房里,火兒她……」
「是的!我知道了,娘。」瀚天打斷桐月夫人的話。他無法听下更多了,他必須冷靜。「您呢?沒事吧?」
「沒……」桐月夫人還想說些什麼,但書房方向又傳來槍聲,接著是周三麻提高嗓門的巨吼——
「龜兒子!那個『哈德林斯』的蒙古雜種!餅來呀!你的殘廢婆娘在我手中,看我怎麼一槍斃了她!殺不了你,拿她開刀也行!」
聞言,瀚天著實大怒,緊繃的情緒恍如沒有聲音的風暴,源源不絕地打他身上散出。
他必須深呼吸好幾回合,然後用一種平靜得不大自然的聲音開口︰「娘,請領著其它女眷先避出屋外。青漠,我要你率部分人手躲在我房外窗旁待命。其它的人按我的指示守在屋子里每個出入口。」
青漠默默地點頭,沒有勸阻瀚天預備獨自赴險的腳步,因為如果里頭的人換作是他的紅玉姑娘,他怕是不能像大哥這般冷靜哩!
現下照瀚天的話做就是最大的幫忙了!
「咱們行動吧!」青漠立即領著眾人行動起來,回首對瀚天比了比大拇指。
瀚天感謝地一點頭,隨手將一把小巧匕首插在自己靴筒內,以防不時之需,再踏著沉穩的步伐往自己的房間而去。
房門虛掩著一條縫,瀚天才走過去,便听見火兒又嬌又怒的斥聲——
「你這個惡人︰休想拿我要脅瀚天!我會反抗的!」
「不許亂動,你這沒手沒腳的婆娘……唉呀!你竟敢咬我?」周三麻又摑下一掌,那聲響听得瀚天牙關喀喀作響,恨不得當場沖入房里。
忽地又听見火兒軟聲含糊,顯然是被摑腫的肌肉阻礙她發音的清晰度。
「不然你……你殺了我吧!殺我……妻代夫受是應當的……殺我……殺了我吧!」
「哼!你想死?老子偏不給你死!老子要你給咱做見證,瞧他是如何被老子千刀萬剮……都難消我心頭之恨!」
旋即又是一記踢踹聲,隨後是一聲如小動物般的悲慘輕嗚。
「嘖!昏了?啐!!老子還沒打過癮呢……誰在外面?給咱滾進來!」
瀚天殺氣凝肅著,知曉是他剛才听見火兒遭到毆踢時發出了咒罵聲引起了周三麻的注意,可他沒多大後悔自己行蹤被發現,仍是一臉的鎮靜,實則是一月復怒火中燒著他頗筋暴起——
在見著倒縮成一團的火兒時,他的氣勢更是如一只幾乎要沖柙而出的猛虎,全身血液滾滾沸沸!
「我來了,」他朗聲道,推門而入。
「你來了?正好!」周三麻一怔,不知道是料不及他真的會來,抑或是他來得太快,槍口的角度略抬高,一腳大剌剌地踏在地面的人體身上。「把你的槍扔掉……對!腰刀也要,都給咱踢過來,快!」
瀚天冷眼道︰「放開她,你就可以見到我給你下跪磕頭。」
「啥?」周三麻聞言傻了一下眼,旋即放聲狂笑,「堂堂的『哈德林斯』大少爺,居然肯為一個殘廢下跪磕頭?很好、很好,咱該叫全『哈德林斯』全關外的人來瞧瞧這奇跡!好,就給老子下跪,跪!」
許是周三麻疾聲厲色的聲音太響亮,被踩在腳底下的火兒從昏迷中稍稍清醒了一絲絲,那雙透明水漾的眼微微張開一條線兒,也听見了兩人的對話,她立時難過得心頭都絞了起來。
她想幫瀚天的忙,但又束手無策。難道他們就只能這般听由這個惡人羞侮嗎?
雙膝緩屈點地,瀚天即便是下跪,那姿態竟也顯得昂藏高貴無比,反倒顯得周三麻的面目與舉止更加卑鄙不已,教他益發生氣。
「磕!傍老子重重地磕三個響頭!」周三麻顯然被瀚天這般的不卑不亢、不懼不畏給結實氣著了,他放開了踩在火兒身上的腳,大步逼近瀚天面前,槍口抵至瀚天的眉心之間,瘋狂的表情十分駭人。
瀚天卻不懼不怕,只是嫌他阻了他的視線,讓他看不見火兒的情況。她還好嗎?
「給老子求饒!對,咱周三麻瞧你這蒙古雜種不爽很久了,現下老子可要過癮一番,看你給老子下跪磕頭,自然也得听听你的哀聲才算數兒!快點說『求求周大爺開恩,饒命』,快說!」「求求周大爺開恩,饒命。」瀚天果然照念了,可那音調毫無抑揚頓挫!令人听了非但得意不起來,反而更是憤怒。
「說得不夠好!」周三麻本想假意開槍嚇他,旋即心思一改,重回火兒身旁並對準她的雙腿部位。
他這舉動果然讓瀚天臉色大變,再也平靜不了。
「哈哈!笑死人了!原來你對這殘廢婆娘這般看重認真哇?」哼!就是這樣!他周三麻總算享受到快感的滋味了。「嘖嘖!不知這殘廢婆娘在床上怎般令你銷魂?不過你同她倒真是天生一對!她同你那張惡心丑怪的面目相親時,有沒有嘔吐啊?你抱著她又會不會習慣呢?哈哈哈哈……」
周三麻放笑狂笑,防衛的姿態不由得松懈了些許,瀚天一見機會來臨,倏然起身地沖撞地的月復部,後者吃痛地一跌,差點兒就倒落在火兒身上,讓她做了墊底。
可是這周三麻毅力也強,自始至終都牢握手中槍技,沒有瀚天所預計的月兌落。
「去死吧!」瀚天隨後撲過去,抽出藏在靴筒內的匕首和周三麻扭打成一團。
周三麻拚命想扣下扳機,瀚天則竭力阻止,更動手想把槍奪走!
經過一番惡斗,最後站起來的竟是——
「瞧我一槍斃了你!」周三麻站立著,獰笑著持槍扣著扳機——
「啊——」
得意突然變成一聲尖嚎,他一邊的小腿被一口白牙咬得密實,那力道用力得簡直是要被咬下一塊肉!
周三麻吃痛得臉部抽筋,反射性的將腳一踹,火兒當下被踢得滿口鮮血,頭兒一偏、側身摔在地上,氣息未定就又被踹上一腳,身子疼得一蜷縮!
「你……要殺……殺我…殺我!」不顧身上的痛楚,火兒像蠻牛般又沖撞過去,周三麻又惱怒地回過頭,瀚天乘機撲了上去!
「啊呀——」
「砰」的一聲!叫聲同槍響齊齊響起,然後是一片不祥的死寂……
「唔……」火兒雙眼圖瞠,看著那發射後冒著一縷輕煙的槍口,被打中的胸口同時鮮血噴流。
瀚天悲憤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同時才把周三麻撂倒,重擊他倒地不起!
這一連串變故都發生得太快,瀚天來不及,破窗而入的青漠也來不及,一切都來不及——
「不——」瀚天跪在火兒身旁,火兒的傷勢幾乎讓他發狂!
他激動的想一把抱起她,卻又怕她流出更多的血;他只敢用發顫的大掌測試她的傷處!力道輕柔得有些虛浮,呼吸屏得緊窒。
「火兒……火兒……火兒……」他口中連連喃喃。
「咳!」鮮血在火兒的體內逆流著,她嘔出一口又一口鮮血,感覺上嘔出的不單單是血,就連五髒六腑也一並似的……
「火兒……」
誰在喚她?是誰在那般急切悲傷喚著她的名字?
努力壓制著即將魂飛魄散的分離感,透明水漾的眼緩緩凝焦,火兒雙唇微啟,似是想響應瀚天的喚聲,卻是連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頭便突然往旁一偏,再也沒氣息……
瀚天探不到火兒的鼻息!不相信地抱起她的身體,她的身形竟也突然起了急遽的變化,不斷縮小,接著是衣物隨之剝落,直到每一雙眼楮都瞧得如此分明清楚——
是一只少了一邊翅爪的赤隼尸首蜷縮在瀚天的懷中……
接下來的萬般紊亂,反倒在瀚天的記憶中不重要了。
火災同槍戰的損失?也不重要了。
周三麻是扭送官府抑或自行處決?不重要了。
他自己身上的傷勢……更是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痴然的眼,始終一瞬也不瞬的,到現下就只礙在那只赤隼尸首上,彷佛天地萬物就僅僅剩下這個……
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我就是小赤,那只赤隼啊!
一遍又一遍……火兒的喚聲在耳邊響了又響,到最後,竟變成了瀚天呼息的頻率以及心髒的頻率……
一次次、一回回,無法消散……
「大嫂是那只赤隼……」青漠倒是想起件往事。「難怪她初初听見我和瑪倫的聲音時會害怕……」
因為當初就是他倆命令放槍射擊赤隼的。對于險些殺害自己的人,相信任誰都會怕的。
全「哈德林斯」氣氛消沉得不得了,現下四處口耳相傳著火兒的事,幾個女眷甚至心軟地哭泣連連,沒人對這位少夫人的真實身分感到害怕,而是沉痛與悲傷。
「咱們真該死!懊死呀!少夫人在的時候,怎麼沒好好服侍過她?」
「是啊!好……好羞愧啊!我以前對少夫人多般不敬……」
諸如此類的自我怨艾此起彼落響起,然後是數名婦女抱頭痛哭一場。
頓失年輕的女主人,桐月夫人亦是強忍失去兒媳的傷痛來操持大小事務,還要擔心長子會不會想不開而尋短見。
「瀚天……」桐月夫人敲著那自變故以來便深鎖的房門,擔心的喚問著,「你給娘開開門啊!你是醒的吧?至少……至少得吃些東西。」
瞟眼擱在門口的涼冷膳食!桐月夫人一顆慈心益發不安。
「兒啊,你別嚇娘啊!瀚天……來人……快來人哪!」她索**叫人來,好一斧將這門給劈開。
「娘……」
「咿呀」一聲,門開了,露出瀚天憔悴的臉孔,深削而失神,整個人如同行尸走肉般,讓桐月夫人瞧得是既心酸又心痛。
「瀚天……」諸多時候,言語說得再多也是枉然的,只有一記又緊又深的擁抱,方讓瀚天凍寒的心房微微溫了一下。
他的眼楮空洞茫然,這些日子以來,他就只抱著赤隼的尸首……不!是火兒,只是她現下在發冷,所以才昏昏入睡了……
對的,他得抱著她一起睡,給她取暖兒才行。
想著,瀚天推開了娘親,恍惚地又要返回床上。被窩里的火兒正等著他哪!
「不!瀚天!」桐月夫人強忍著鼻酸,擋在沒有防備的瀚天前頭,一把掀起棉被、抓起那具赤隼的身子,然後用力地擲在地上!
「娘!您在做什麼?」猛然一震,瀚天發狂地沖過去大吼又跳腳。
可桐月夫人一揚手,含淚用力摑了他一掌,哭音抖顫的說︰「你才在做什麼!瀚天,火兒舍身救你,難道是要你這般要死不活地過日子嗎?你說她是為你來擋劫數的,那麼你怎還舍得這般輕賤自己的生命?你模模自己的良心想想看,這樣對嗎?這樣對嗎!」
對?還是不對呢?
瀚天撫著被娘親摑紅的臉頰,再度恍神了……
三年後
時間是整治一切的良妙丹藥,春芽、夏綠、秋霜、冬雪,「哈德林斯」終究是慢慢走出失去火兒這位少夫人的重重陰霾。
生活是一直步在正軌上的,人們的沉哀心思終究會被撫平,會被撫平……
「明日起又是一年一度的商集了。」
高大的身影盤腿席地而坐,瀚天的眼神溫柔的注視著隆起的墳冢。
「可還記得嗎?火兒!你那時玩得好開心,咱們還共同挑了支紅花鈿的簪子,插在你發上可真好看……」
他垂睫,改而望向如今孤伶伶的、失去女主人的飾品在他的手掌心中。
「不如今年我再找一支簪子給你,好嗎?嗯!你愛白花的或黃的?也許綠花的也不錯……」他仰頭望天,盡避現下四處無人,但他仍不想讓淚水真的潸然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