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至聿準備提步離開時,阿蒂突然怯怯地喊住他︰「至聿,你不要跟老板說水韻的壞話,好不好?」
姜至聿微愣,看著阿蒂為任水韻求情的認真表情,不由得好奇地問︰「妳干嘛一直幫她說話?」
「水韻她很乖,真的很乖。」阿蒂掛保證似的頻頻點頭。
「妳怎麼知道她很乖?」姜至聿更不解。
阿蒂來家里工作三年多了,他與阿蒂的接觸少之又少,也不曾見沉默寡言的阿蒂主動跟誰攀談,沒想到她居然會幫那只刺蝟求情。
「水韻她都會幫忙我做很多事情,而且她不好意思讓我幫她洗衣服,都是自己洗的,她吃完飯也都自己洗碗,有時候她還會幫我煮菜……」
發覺自己好像說偏了,成了自己經常在偷懶似的,阿蒂一臉尷尬地打住話。
其實姜至聿明白阿蒂想表達的,她的意思是,任水韻是個不會麻煩別人的女孩,她會主動打理自己的生活起居。
「水韻的脾氣有點壞,不過她真的很乖。」阿蒂再三強調。
「我知道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姜至聿給出了承諾。
「至聿,謝謝你!」阿蒂開心極了。
來家里三年多的印佣,居然幫著只來了兩個月的外人說話,這個任水韻……似乎也沒他想的那麼糟糕。
姜至聿心情復雜的上了樓,在三樓時下意識停住腳步,而後雙腳彷佛有自主意識般,步向位在三樓長廊盡頭的房間。
長腿停在米白色房門外,他沒敲門,也沒打算敲,只是听著房門另一端傳出的啜泣聲。
女孩哭得很委屈,隱約听得出幾聲憤怒的咒罵,那些咒罵的詞匯極不文雅,過去甚少出現在他周遭人的口中。
俊秀的眉宇微微擰起,姜至聿尋思片刻後,終是轉開身走掉。
很多年後,驀然回想,這是他們第一次交鋒。
最終,任水韻還是抵不過姜母的安排,進入了姜芷蕾就讀的貴族高中,成為插班轉學生。
高中生活乏味,突然出現轉學生,任水韻也就理所當然成為眾人的話題焦點。
特別是任水韻外貌清秀,身材縴細,皮膚白皙,不說話時就只是睜著那雙明澈大眼,看上去活似當時流行的日系美少女。
于是,任水韻在高一生里刮起了一陣甜心旋風,成了高一男同學討論度最高的女學生。
姜家有安排私人司機接送姜芷蕾,理所當然的,任水韻也跟著她一起上下課。
盡避兩人不同班,但幾次被其他同學撞見兩人搭同輛車上下學後,大家開始好奇她們的關系。
說起來在任水韻轉學插班之前,漂亮優秀的姜芷蕾便是高一生討論度最高的新生,沒想到任水韻一來,鋒頭反而被搶盡。
于是當有人向姜芷蕾問起兩人關系時,姜芷蕾當然很不爽,自然不會有好話。
這是她的回答︰「任水韻喔,她就是住在我家白吃白喝,然後還要靠我爸媽養她的陌生人。對,我跟她沒有血緣關系,她是我小阿姨再婚對象的女兒。」
這席解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學校,到最後成立的版本,變成了任水韻是無父無母的可憐孤女,命運多舛,楚楚可憐,反倒引人同情,這大概是姜芷蕾始料未及的結果。
總之,同學們看待任水韻的目光,從欣賞與驚艷,又轉變為同情與憐憫,眾人對她更友善,也更有包容心,甚至有學生會的人跑來詢問她,需不需要利用校慶舉辦募款活動。
任水韻只覺得很崩潰。
這些人在干嘛?他們是在演哪出?日漫看太多嗎?她又不是杉菜,學校也沒有什麼F4,會不會太搞笑了!
沒錯,她確實是寄人籬下,也確實虧欠姜家許多,可姜家為她支付學雜費,供她吃住,她沒有其他花費,說起來並不算貧困。
只是,為了將來的獨立,她的確準備打起假日工,比起其他家境富裕,不必為未來開銷煩憂的同儕們,這樣的她,似乎還真有點悲慘。
總之,對于那些熱心過頭的好事同學,任水韻除了不堪受擾,煩不勝煩之外,沒有任何的喜悅。
還有,對于那些將她代入身世堪憐偶像劇女主角的同學,她更是敬謝不敏,從未在那些人面前扮演可憐女的角色。
她才不可憐。
套句小媽常掛在嘴上的那句口頭禪︰「我們只是衰了點,不走運了一點,但是我們一點也不可憐,不屑那些泛濫又廉價的同情。」
小媽的骨子里,永遠盛裝著反叛的少女精神,八成是這樣,她們才會如此契合。
每每想起逝去的小媽,任水韻的心口總會發悶,說不上是痛,就是很悶,悶得讓她必須強迫自己不去想,才能減緩那陣不適。
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課業上,她一心只想著未來如何獨立自主,又該如何償還虧欠姜家的那些費用。
所以,漸漸地,除了與姜芷蕾一同上學,她找了其他借口,躲掉了與姜芷蕾一起放學回家的同車機會。
她瞞著姜家人,找了一份平價連鎖餐廳的晚班工讀,假日則是在連鎖超商打工,把課余時間全都塞得滿滿。
幸好,馮阿姨可不是閑著無事的貴婦,她是姜父一手創立的電子公司的財務長,平日負責把關公司的金錢流向,自然是跟著姜父日日朝九晚五,偶爾晚上還得陪著一起出席各類應酬,別說是關心她的課後時間,就連姜家那兩位少爺小姐的學校生活,恐怕馮阿姨都沒有多余心力過問。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姜至聿會這麼成熟獨立的原因吧?
任水韻總會忍不住想到那家伙。
盡避她很不喜歡姜至聿,但她不得不說,那家伙真的很優秀。他那顆腦袋,簡直是外星人等級,特別是數字方面,厲害得讓人嘆為觀止。
听說他高一就開始自學微積分,高二就到大學旁听數學課,一堆T大教授早對他印象深刻……好奇怪,她為什麼要特別留意他這些豐功偉業?
任水韻也搞不懂自己,只覺得她浪費了太多心思,在知道姜至聿的那些閑事上。
不想那些了。
後來,她把領到的薪資湊一湊,買了輛腳踏車,隨口編了個想鍛煉身體的爛借口,從此不必再搭姜家專車上下學,更不必看姜大小姐的臉色,多好!
任水韻升高二那一年,姜至聿搬出了姜家位于信義區的大別墅,住進了大學宿舍。
沒錯,姜至聿與姜父一番協調之後,姜父終究還是抵不過兒子的強硬,同意讓他上T大數學系。
而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只是這個家的過客,一個迫于現實無奈,必須與姜家人成為短暫家人的陌生人。
只是,她偶爾會覺得奇怪,每當她與阿蒂在廚房閑聊時,偶爾不經意間,會發覺姜至聿竟然站在廚房入口,似乎是在偷听她們的談話……有可能嗎?那家伙應該巴不得忽略她的存在,怎可能偷听她與外佣的對話。
想太多。任水韻對自己說道。
「水韻,妳還不回家嗎?」
夜間十點多,連鎖餐廳的鐵卷門已降至一半,工讀生已陸續離開,任水韻卻站在門口,直直盯著對街看,工讀生曉娟不禁好奇上前詢問。
任水韻回過神,含糊地敷衍兩句︰「喔,我在等人。」
「等人?」曉娟露出曖昧的笑容。「男朋友喔?」
「不是啦!明天見,掰掰。」任水韻翻了白眼,嫌她煩的揮了揮手。
曉娟見她沒打算多聊,識趣的先行離開。
任水韻則是跨越馬路,來到對街斜角的一間泡沫紅茶店,她透過落地窗門往里看,果然在坐滿男男女女的角落某一桌,尋見姜芷蕾的身影。
看著姜芷蕾那身小可愛搭短裙,臉上還畫著濃妝的成熟扮相,任水韻愣了許久。
這個姜家小鮑主瘋了嗎?她不是應該在上鋼琴課?還是應該在上大提琴課?印象中,她的課余時間塞得滿滿,全是些鐘點費高昂的名師才藝課,她怎麼會……
當任水韻驚愕的目光落在姜芷蕾身旁的男生臉上,她的疑惑頓時有了解答。
那個男生不就是前陣子同學在談論的高三轉學生嗎?她記得……好像姓婁吧?因為是滿少見的姓氏,所以她印象特別深刻。
听說爸爸是議員,媽媽是獅子會會長,家境相當優渥,但他叛逆又愛頂撞師長,屢屢被退學。
難不成姜芷蕾喜歡這種家伙?
任水韻低頭看了一眼腕上手表,都已經超過十點半,她還不回家嗎?
望著店里流竄著形形色色的年輕男女,外型亮麗的姜芷蕾更是令人難以忽視,再加上她身旁的男生一直對對她摟摟抱抱,任水韻越看,一雙秀眉蹙得越緊。
不過,姜芷蕾與她向來不對盤,她何必管這麼多?
念頭一起,任水韻轉開身,準備回對街收拾東西下班,可剛踏出前腳,後腳遲遲不肯跟上,同時,腦中浮現馮阿姨對她溫柔微笑的臉龐。
任水韻閉了閉眼,在心中掙扎了十秒鐘,再睜開眼時,她從口袋里掏出了上個月生日時,馮阿姨送給她的掀蓋手機,撥出了一組對她而言很陌生的號碼。
然而,會得知某人的手機號碼,還是因為好心的馮阿姨為她鍵入手機。
猶記得當時馮阿姨笑著說︰「雖然至聿已經不住家里,不過哪天妳人在外面,臨時需要找他幫忙時,就能撥電話給他。」
她當下的內心獨白是︰放心吧!就算世界末日,就算異形爬到我頭上,全世界只剩下姜至聿那家伙可求救,我也不會撥他的手機號碼!
眼前沒有世界末日,可她卻看見姜芷蕾成了她眼中的異形,而她迫于良心的煎熬,不得不撥打某人的手機。
「嘟嘟,嘟嘟……」
听著單調的手機答鈴反復地響,莫名地,任水韻的心隨著鈴聲一起跳,每一次都跳得更響、更快。
當她以為那頭永遠不會接起,準備拿開耳邊的手機時,答鈴停了。
手機彼端傳來了沉穩的男聲︰「我是姜至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