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禮佛回來後,段蓓貞和段蓓欣的關系突然親近很多,段蓓貞凡是從外祖家得到了什麼好東西,都會記得分享一份給段蓓欣,這種狀況看在卓氏眼里自然是欣慰,總是親姊妹,感情好,未來嫁人才能互相扶持。
可是看在庶妹段蓓語眼底,免不了心生嫉妒,總覺得有人要搶走姊姊,段蓓語才九歲,是蔣姨娘的女兒,段鈺遠並不重視,一心全撲在學問里,書法上得當代董大家真傳,造詣精深,再來的興趣就是賞鳥和逗鳥,所以書房外掛了一排鳥籠,全是心肝寶貝,這蔣姨娘還是卓氏有孕時,為了讓丈夫有人服侍才提拔上來的,後宅清靜,也讓卓氏清閑不少。
卓氏沒有什麼糟心事操勞,樣貌顯得年輕,唯一的煩心事大概就是段蓓貞及笄,親事該找什麼樣的人家,還真不是她一人可以操辦決定的,也不知道寧府有什麼想法。
而大人的煩惱,孩子怎麼會知道,自然是每天有得玩耍就好。
段蓓語看著巧荷送來的禮篋,里頭放著栩栩如生的珠花,她也是心動,可是又沒說送她,她有些不滿地噘起嘴,小手扯著桌沿的流蘇。
「剛剛不是還高興的說要吃荷花酥,怎麼現在就不說話了?」段蓓欣當然明白妹妹在眼饞什麼。
「長姊這是什麼意思?三天兩頭送你東西,什麼時候長姊和二姊姊的感情這麼好了?」
段蓓語不懂得掩飾,想什麼就說什麼。
「可能長姊好東西收多了,自己戴不完才會送過來,好歹也是姊妹,你也挑一些?」段蓓欣將禮篋遞給妹妹,才見她重展歡顏。
女兒家正是愛美年紀,段蓓語拿起一朵朵珠花往頭上比著,嘴巴也不停歇,「若真是顧念著姊妹情,怎麼就只記得給二姊?長姊平時動不動就把嫡庶有別、正室繼娶掛在嘴上,總拿著斜眼看著咱們,現在倒是轉性了,願意把二姊姊帶去外祖家,不曉得在打什麼主意。」
「人長大了,心思就會不同,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段蓓欣看著妹妹喜歡得不曉得選哪一朵珠花,干脆把禮篋闔上,整個遞給她,「每朵都喜歡,就干脆整盒都帶回去,每天戴不一樣的比花嬌美,看得二姊姊也覺得心喜。」
「二姊姊不留一朵?」段蓓語驚訝的問。
「姊姊還有,而且這種流行式樣還是你比較講究,可以搭配著花裙替換著。」段蓓欣其實不好打扮,這點倒是姊妹中的異類。
「謝謝二姊姊!」段蓓語笑得如花般燦爛,不客氣的收下,「那麼妹妹不打擾二姊姊,我先回去瞧瞧這些珠花哪一朵好搭配我的衣裳,若是有不合搭的再送還回來給二姊姊用。」
「去吧!」看著段蓓語如蝶般離開,段蓓欣嘴角噙著笑,不置可否,低頭要繼續看游記。
這清淡的模樣氣倒一旁伺候的朱辰,「我的好小姐,三小姐說這話您都不生氣嗎?什麼不合搭再送還回來給二小姐,難道二小姐該用她挑揀剩下的?」
「三妹說話直白,其實沒有惡意,況且她年紀還小,何必這麼介意。」段蓓欣淡笑帶過,就是親姊妹,說話隨意也是一種真性情的表現。
「都九歲了還年紀小,二小姐就是這種清清淡淡的個性才讓人覺得好欺負。」
「又是誰欺負我了?」段蓓欣抬頭笑看著朱辰,「也就我這種清清淡淡的個性才容得你現在說話這種口氣,你還氣上了。」
「二小姐,我是為了您好啊!」朱辰氣得直跺腳,二小姐壓根就不懂她的擔憂。
剛好端著茶點進來的石菁瞧見,問道︰「朱辰,你怎麼這般氣急敗壞的模樣?」
朱辰拉著石菁講述剛才發生的事情,企圖拉扯盟友一起勸服二小姐,其實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發生,每次三小姐來二小姐這兒坐,哪次沒有順些好東西回去,小至茶葉,大至頭面,每次就是哪種瞧上眼就開口借回去賞玩,本來說好幾天就歸還,後來借的次數多了,歸還的日子就開始遙遙無期,最近居然變本加厲,連借字都沒有再說出口。
「三小姐現在是眼紅二小姐,覺得二小姐和大小姐交好,好東西得多了,分些給她也是應該的事。」石菁一下子就點出問題癥結,「二小姐這麼做固然心底是想著維系姊妹情分,才不動聲色由著三小姐的心性來,但這可會縱出大事的,萬一把三小姐的心給縱大了,就算二小姐現在是一份好意,指不定之後會被戳著脊梁背說是心機。」
「刀有兩面刃,我自然也通透這些道理,只是三妹妹現在正是心上灶爐烤,我也不過就這些時候順著她一些,再說了,那些珠花玩意兒,我本來就沒有什麼興趣擺弄。」段蓓欣語氣訕然,石菁說的道理她都明白。「我自個兒給和她開口索討,當中的差別我自然清楚。」
「二小姐既然知道,怎麼還這番做派?」朱辰忍不住應上一句。
二小姐主動給,就是姊姊賞賜,三小姐自然收得,但若是三小姐索討就是逾矩,畢竟我朝以孝立國,治家講求嫡庶分明,在吃穿用度上都是有分例的,庶女不能越過分際去向嫡女開口。
三小姐想來也是懂得這道理,否則眼紅大小姐送這麼多好東西來,怎麼不干脆去朝大小姐開口撒賴?這分明就是吃定了二小姐軟性子,偏偏二小姐性子貪懶,什麼事都不往心上去,唯一能讓她惦記的恐怕就這屋子的筆墨書畫,姑娘家誰喜歡這些生硬的東西,也就小姐捧著當寶。
「朱辰,你這規矩學到哪兒去了?」石菁出言訓斥。
「算了,你也不用借著教訓朱辰的機會說我,這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垮下來。」
主僕倆都不守規矩,只是段蓓欣這話一出,也倒打了石菁一耙,中梁指的是誰,大家可都心知肚明。
朱辰朝石菁吐吐舌頭,二小姐心眼剔透,就是行為上不靠譜,也可以說是不經心,但想蒙著她打混也是行不通的,更何況石菁和她可是二小姐手把手教出來的,孫悟空哪翻得出如來佛手掌心啊!
石菁眉眼帶笑,反正二小姐有听進去,記掛在心上就好了,她倒也不介意讓二小姐調侃一番。
若是段蓓語知道只是一篋子的珠花就改變段蓓欣的放任心態,恐怕會悔得腸子都青了,畢竟這一篋子珠花又值得多少銀兩,還不如一套赤金頭面來得有價值。
段蓓欣每天都會去廣和園向母親請安。
卓氏不擺當家主母派頭,主要也是後宅清靜,也就一位姨娘,沒有什麼好折騰,自然也不用他們來請安,加上這嫡長女還是位硬頸的,讓她低頭服軟可是件蹬天的事兒,說多難有多難,卓氏也不想自個兒找不自在,索性免了什麼晨昏定省。
不過她的親生兒女懂事,之前兒子還在府邸住,每天都會定時來請安,這倒也是貼心事,待到兒子大了進了書院讀書,兩個月才回來一次,幸好還有女兒這個貼心小棉襖在身邊陪著。
只是今天罕見,段蓓欣才進了園子坐沒一炷香時間,就听見外間傳來官嬤嬤的聲音——
「大小姐。」
「母親在嗎?」
卓氏滿臉驚訝,還是起身,讓丫鬟打起簾子要走出去,內外也就隔著花簾子,聲音自然透敞。
段蓓欣跟在母親身邊,在她記憶中,若是有什麼事,長姊都是讓巧荷來招呼,偶爾讓身邊的崔嬤嬤來,前陣子崔嬤嬤回鄉省親,歸期不定,今日長姊希罕的親至廣和園,難怪她娘一臉驚訝。
段蓓欣也很好奇,段蓓貞是為了什麼事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在的,早膳用過了?」還沒有走出內室,卓氏就先開口關心。
「勞母親關懷,早膳用過,想著也很久沒有來向母親問安,剛好外祖母差人送了一盒上好南杏,這是從梧州產地來的,品質也較往年好,時值秋燥,南杏可以滋陰養肺,所以頁兒就親自送過來了。」
說完,段蓓貞示意巧荷將手中的桐木盒遞給官嬤嬤。
「貞兒有這份心意真好,母親就收下了。」卓氏笑得溫柔,牽起段蓓貞的手,緩緩的坐在紫檀太師椅上,「怎麼這才入秋,手心就涼著?」
「只是早晚溫差遽變,再晚些時辰就暖了。」段蓓貞收回手,笑得有些僵硬。
「姑娘家的身體可是矜貴得很,這年紀萬一寒著底,嫁人後可要吃苦頭的。官嬤嬤,你從我藥庫里找些溫補的送過去。」
「是,夫人。」官嬤嬤恭敬的回答。
「這麼來去,怎麼感覺好像女兒特地來找母親討東西似的,不過女兒還是要謝謝母親的拳拳愛護心意。」段蓓貞為了掩飾不自在,趕快接話言謝。
「怎麼說這麼生分的話,往日里這般時節,不也都有吩咐官嬤嬤送些滋補藥材過去,你就不要太小心翼翼,終歸是一家人,什麼話都可以敞開心門說。」卓氏接過婢女遞上的茶水,先啜了一口。
「女兒來還有件事要稟告母親。」
「什麼事?」
「女兒的三舅母是禮部尚書郭大人的嫡親妹妹,往年在府邸舉辦桂筵宴時都會發帖子給女兒,今年也是有,只是女兒想著往昔都一個人出席不免寂寞,今年想要帶著一一妹妹一起去,不知道二妹妹願不願意?」
段蓓貞將一紙正紅描金邊的帖子從袖中拿出來放到桌上,這式樣十分精致,還特地撒上一層金粉。
卓氏當然清楚禮部尚書郭大人每年都會在城外的祖邸辦上一次桂筵宴,顧名思義,便是府上植種了百年桂樹,一到九月就開始由淺綠轉淺黃,最後全株金燦燦,一棵就夠動人心弦,更何況是滿園至少有十數棵這種百年金桂樹,隨著頑皮的風兒一卷,金桂紛飛,灑落一地金黃,可謂是美到極點,不少文人墨客聞名而至,久而久之就形成一股文潮匯流,聖上還是太子時也曾前往欣賞,留下的詞句更是打響這桂筵宴名號——
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應羞,晝闌開處冠中秋。
每年郭大人都會邀請書院頗有文采的學生參加桂筵宴,宴中飲著金桂酒,再以詩或畫會友,只要是佳作必會流傳名聲在外,接著金榜就會出現好消息,所以這金桂的福運更是聲名遠播。
而這也吸引不少名門淑女前來共襄盛舉,尤其梁朝民風開放,文武並重,對外昭顯天朝威儀,因此並不禁止外族入關,往來頻繁,多方文化交流,對女子的限制相對就非常小,更別提歷史上還曾有女帝出現呢!
所以女人可撐起半邊天這句話,在女帝在位時期可是不假。
卓氏當然也希望女兒可以參加桂筵宴,只是以往沒有門路可以弄到這帖子,尤其禮部尚書和寧家又有那層關系在,讓她更不好施展,現在好不容易嫡女願意帶著女兒去,卓氏當然感激在心底。
一番言語客氣後,就確定讓段蓓欣跟著一起參加桂筵宴。
「那女兒就不打擾母親歇息了。」段蓓貞微斂裙裾,施施然離開。
卓氏轉頭交代官嬤嬤再多送些好東西給段蓓貞。
一旁的段蓓欣听著不以為意,只是好奇,「娘,大姊突然說要帶我赴宴,你不覺得古怪得緊嗎?平常她可是防得十分謹慎。」
「其實我原本就打算讓舅家嫂嫂帶著你去,只是我都還沒有腆著臉去求嫂嫂,蓓貞就自個兒來提起這件事,說起來還真是幫上一個大忙呢!」畢竟嫂嫂家也是有嫡女庶女,再捎上欣兒,又怎麼顧得著自家的,名額終究就幾個,帶誰都是一門學問。
段蓓欣是個性淡泊,不好爭搶,卻不代表是笨蛋,「就是這麼著才奇怪,往常大姊是什麼事硌著磨心就朝什麼做,這回卻自動送上過牆梯,也不曉得圖什麼。」
「大概也是及笄快說親,惦記著自個兒的嫁妝吧!」官嬤嬤左思右想,理出這麼一個頭緒來。
「嫁妝?這不是公中一定分例?」段蓓欣的年紀還小著,對掌理中饋之事並不十分清楚。
「話是這麼說,但哪個當娘的不會從私產里添給女兒,這嫁妝多寡可是關系著女人嫁進婆家後的底氣有多少。過世的寧氏雖然是名門之後,但實際上寧府枝繁葉茂,若是寧氏得著多了,其他女兒會如何計較?雖然是鐘鼎之家,也架不住子女眾多,寧老夫人再怎麼替女兒著想,還是兒子重要啊!更何況咱們夫人的外家可是江蘇首富,乘堅策肥,履絲曳縞,當年夫人嫁進段府時,這嫁妝可是綿延十里,第一抬都進了段府,後面還拖到東城門口。」
「官嬤嬤這麼說恁夸張了。」卓氏賞了一記白眼。
「老奴只是想讓小姐知道夫人當時的風光。」
「不管貞兒心底打算什麼,就算是為了一份嫁妝,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她能跟欣兒好好相處,就算多添幾份嫁妝對我又算得了什麼?」卓氏模著女兒的腦袋,寵愛疼惜盡在不言中。
這些倒是事實,所以官嬤嬤也不再多說。
只是段蓓欣心里就是有條蟲兒撓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她是喜歡天真,因為這麼一來省了很多事,但不代表她真的天真啊,然而可以參加桂筵宴也挺值得歡欣,畢竟歷年來多少才子才女均現于此,揚名立萬,她有機會可以共襄盛舉,親眼目睹,自然是好。
她也是心胸寬大的,孩子心性仍舊濃厚,煩惱的事就豆丁點大,一會兒就又想著桂筵宴能有什麼有趣的事,還是惦記著玩呢!
京城寸土寸金,有些地段甚至是捧著銀子都買不著的,其中最富貴莫過于朱雀大街,沿著朱雀大街的安仁坊內有威武將軍府,通義坊內有著長公主府,府邸越接近東市和明德門,表示身分地位越高。
其中最受矚目還有安仁坊內的忠親王府,先祖趙權佑將軍伴著先帝打下江山,卻不幸在討伐韃子時身中毒箭,幸有子孫承祖業,繼續替先帝守護北疆,可惜最後相繼辭世,趙家壯丁均活不過三十。
這讓趙家老太君情何以堪,也因此先帝賜下異姓王位,世襲罔替,可惜這些福分把趙家給磨薄,自先祖趙權佑之後,嫡脈子息凋零,庶房卻日益壯大,到了趙朗澤這一代,除了兩位嫡姊外,就他一脈嫡傳,偏偏又有五位庶兄弟,最後父王還是躲不過家族命運,雖然活過三十歲,卻未屆不惑之年就撒手人寰,母妃則是在生他時難產,外人說起來,趙朗澤的運勢也算乖舛。
可若是這麼以為可就大大錯誤,趙朗澤的母妃拼死把他生下來,自然是想為趙家傳宗接代,唯一的嫡子一出生後,就讓趙老太君納入羽翼之下,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無微不至的精心照顧,而趙朗澤又比嫡長姊小了十歲,長姊如母這句話可完全沒有用錯地方。
所以京城內就有人笑言,這代的忠親王爺可是在女人裙底下長大的,如今忠親王爺也十五了,嫡長姊進宮成了賢妃,二姊則是鎮王妃,這下忠親王爺還不橫著走路。
當然,他也真的橫著走路,成了京城三害之首。
檐角轉角形成翼角起翹,脊上塑著蹲獸,獅子、天馬、海馬、狻猊交互排列,氣勢恢弘,自然也看得出百年底蘊深藏,尤其這蹲獸可是有制規,帝王至高就是十一只蹲獸,忠親王府至多九只,奇數也代表著清白與忠誠,這可是當時先帝派工部承制,也展現出先帝對趙家的眷顧。
趙朗澤眯著眼,逆光瞧著蹲獸,單手撐著下頷,對于前面老師的教誨恍若未聞。
「趙王爺,方才我說的您有听進去嗎?請您復述一次。」
趙朗澤懶懶的瞧了夫子一眼,「沒有。」
「沒有什麼?我要您復述一次。」
「就沒有听進去你說的,要我怎麼復述?」趙朗澤露出潔白的牙齒,故意挑釁。
「你、你這是什麼態度?」夫子氣到咬牙,連尊稱都丟了。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挑戰權威,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孩子秉性頑劣,難以教化,再這麼行事下去,豈不是砸了自己教化春風暖、栽培雨露舒的招牌。
「夫子不知道?听說在天山有支未開化的蠻族,他們在挑戰對手時就會故意這樣齜牙咧嘴。」趙朗澤故意再次露出潔白的牙齒。
下頭傳來低聲嗤笑,讓夫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下午你們溫書。」
砰一聲,扔下書本,夫子轉身離開,接著就傳來轟隆聲響,原來是趙朗澤把書袋里的瓦罐倒出來。
「這是我昨兒個捉到的蛐蛐兒,現在重新再來較量,如果我贏了,你說要輸什麼好?」趙朗澤圈著瓦罐,朝著後座的趙爾嘉叫陣。
「你哪次不是這麼說,哪次贏了?」趙爾嘉的眸光中帶著不屑,「如果你真贏了,只要是我的東西隨你挑一樣走,兄弟我可是好氣魄!」
「你哪有什麼好東西,凡是好東西哪樣不是從三哥那兒贏來的?最好的東西就是這只黑武士,不然你輸了就把黑武士給三哥吧!」說話的人長得與趙朗澤有三分相像,在趙家行四,名趙爾岩。
他雖然是庶子,但趙家人丁不興,所以趙老太君在世時就作主,凡是趙家子弟不分嫡庶都要進學,因此他們這群年齡相近的孩子就聚在一起啟蒙,一直到考上童生才會送到書院去讀書。
「呿,我若贏了,要只戰敗蛐蛐兒做什麼?趙爾嘉,你可別小瞧我這只蛐蛐兒,爬像虎斗像蛇,昨兒個它可是氣力十足,把我剩下的蛐蛐斗得掉頭爬竄。」趙朗澤得意萬分。
廊下,剛從書院回來的趙爾燊與趙爾順,看著學堂的景況都忍不住搖頭,本來他們是有些問題想要請教陳夫子,誰曉得學堂鬧成一團,壓根不見夫子蹤影,八成又是讓他們氣得離開了。
「這陳夫子應該是撐不住了。」趙爾燊走出學堂的寶瓶門,才與趙爾順聊起來。
趙爾順陰沉著一張臉,五官輪廓與趙朗澤無一處相似,俊美到偏陰柔,「從他開始啟蒙以來,這都第九個了,書院傳得有多難听,連帶我們能討到什麼好?」系出同門,一損損。
「他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如果去舞槍弄棍,搞不好可以消耗他的旺盛精力,不至于繼續在京城里闖禍。」趙爾燊語氣中帶著厭惡。
他們這群兄弟,從他行一,行二的趙爾順,行三才是嫡子趙朗澤,至于四弟就是趙爾岩,行五趙爾杰,最小麼弟趙爾嘉,只有趙朗澤才是依族譜朗字。
不管他再怎麼努力,嫡庶分明,從名字就不斷提醒他的身分,十一歲考上秀才又怎麼著?他是如願進了國子監,卻依例到太學,並非他一心想去的弘文館,後來的行卷也被阻擋,這一切他清楚一定有賢妃的手筆。
他的右手隨著思緒紛轉緊握成拳又放松。沒有關系,他需要時間慢慢等待羽翼豐滿。
「大哥,這話咱們私下講講就算了,你清楚趙家的禁忌。」趙爾順神情嚴肅。
趙老太君在世時,就不再願意讓趙家子孫接近武場,尤其以趙朗澤被看管得最嚴格,雖然趙老太君過世後,這項禁忌略微松散,趙朗澤也開始接觸射騎,但畢竟起步比其他人晚,落了眾人一大截,漸漸也就不喜愛。
「他有什麼好,早晚墜了趙家名聲。」
「再怎麼說,他現在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忠親王,咱們一大家子死活都得看他的臉色。」趙爾順點出事實。
趙爾燊揮袖遠走,不再搭理趙爾順。
看著大哥昂揚身軀,趙爾順知道他是壯志未酬。
弘文館生徒數十名,大多是皇族勛貴子弟,師從學士學習經史,比起國子監的學生地位崇高許多,而弘文館也不是以課業為重,更在意的是家族間的交流應對,尤其這盤根錯節的權貴勢力下,牽扯的不只是皇權,見微知著才是百年基石,這功力可是要從小栽培,偏偏趙朗澤視若敝屣,趙爾燊卻是想而不可得,更別提他曾想借著許師長之手,將策論轉交到黎太保手中,這種推薦方式就是行卷,如果太保大人看了之後贊賞,趙爾燊還是有出頭的機會,沒想到後來不了了之。
依大哥心高氣傲的程度,自然不會認為是黎太保看不入眼,而是想成了賢妃暗中手筆,但事實誰又清楚?
雖然他也厭惡趙朗澤,但是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是贏在投對胎,不管做什麼都對,否則光瞧他那樣子,堂堂王爺把自己比喻成蠻人,怎麼不說狗畜在攻擊前也是齜牙咧嘴的啦哮?
突地,趙爾順意識到,這麼一來他豈不連自己都罵進去了?他忍不住低頭苦笑,果然嫉妒會讓人失了理智。
梧秋園里,二等丫鬟淺碧將書房打掃完畢後,點上燻香,再仔細觀察四周,確定只有她一個人,這才小心的將紙簍里的紙撿出來,一張張抹平,然後小心的折起來收進荷包里。
淺碧離開梧秋園後,尋空往芙蓉園而去,她走的是供奴僕走的狹路。
「巧翠,我把東西拿來了。」巧翠也是大小姐的一等丫鬟,只是不如巧荷般討大小姐歡心。
「今天怎麼這麼慢,讓我好生等著。」巧翠接過淺碧遞來的荷包,拿出紙張好似在掂量重量,這才從兜里挑出碎銀,「後天早些來。」
「這也要看二小姐的書房收拾的狀況,只是大小姐要二小姐這些廢紙張做什麼?」
「問這麼多做啥?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反正這些只是不要的廢紙,拿著又礙著什麼事,反倒是你,輕輕松松就有銀兩拿,這種好事可沒有多少機會。」
巧翠說的倒是大實話,淺碧只能點頭,雖然要廢紙這種行徑很奇怪,但有銀子賺就好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
巧翠看著淺碧離開,才拿著紙張進到芙蓉園里,交給大小姐。
段蓓貞翻看著紙張,有些是段蓓欣練字的,有些是看書隨手記下的,有些是詩詞,「今天只有這些?沒有丹青?」
「丹青?」
「算了,若是丟進紙蔞,恐怕也是畫不好的。」段蓓貞自言自語。
巧荷接過大小姐遞來的紙,知道等會兒大小姐會再重抄一次這些東西。她問過大小姐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大小姐總是笑而不答,她們雖然一頭霧水,卻也明白大小姐只要不想說,是怎麼都問不出答案的。
段蓓貞也不想如此,這畢竟算是剽竊,等于承認自己不如段蓓欣,但是她在丹青和詩詞文采上的造詣,又確實遠遠不及段蓓欣,可惜前輩子她就是不屑這些東西,壓根不曾關注過段蓓欣流傳在那些文士間的作品,或許應該說她認為女子沒必要懂得這些,又不科舉考狀元,識字也就是極限,所以對于段蓓欣的才女名聲,她總是嗤之以鼻,不以為意一直到段蓓欣聲名遠播,乃至後來夫唱婦隨傳成佳話,她只能飲恨在心。
這輩子她一定要事先就扼止這段錯誤,不對,應該是改正,能夠以才女之姿立足于世人面前的,是她段蓓貞,那麼上輩子段蓓欣的幸福才會落入她的手中,至于段蓓欣合該走她過去的老路子才對。
車聲轆轆,把路上擠得水泄不通,其中不乏車廂是黑檜精制,甚至出現雙轅馬車,還有懸在車廂上八角琉璃燈,這些做派可不是一般的商賈富戶,連銀子都買不著的規制,可是朝中顯貴才有資格用。
有門路知道的,清楚今兒個可是城外郭氏祖邸舉行桂筵宴,莫怪這些馬車全往城門口擠了。
段蓓貞和段蓓欣的馬車就在其中,段蓓欣偶爾微微掀起車簾往外瞧,這時辰還早,有些店家還沒有開門做生意,她興匆匆的出城,以為不會塞著,誰曉得還是堵個正著。
「以前都這麼著?」段蓓欣好奇的問。
「桂筵宴一帖難求,再晚些恐怕路上更塞。」段蓓貞這話說得恁是驕傲。
「今天托長姊的福氣,讓我可以到桂筵宴上大飽眼福,只是不曉得會出席的有哪些人?」段蓓欣側著腦袋,帶著一股嬌憨。
她今天可是特地精心打扮,身上的衣裳雖不是新制,卻也不曾穿過,是卓氏嫁妝店鋪彩擷紡當家繡娘親制,白色素絹花廣綾飄染淺綠衫,花鼓歇紗色澤鮮亮,層層迭迭的裙裳還特地在裙尾繡上粉色環花,行走間流光溢泄,美不勝收,蜀錦披帛上的團簇繞枝花嬌美萬分,襯出段蓓欣的花樣青春正好,粉女敕色彩把人襯得更加嬌柔,與段蓓貞的鮮紅艷色形成對比。
段蓓貞雖然眼紅段蓓欣的裝扮,卻也清楚自己的並不差,上輩子出席桂筵宴,她可沒有這麼華美的衣裳可穿,尤其到了那兒,硬生生讓寧飛茹這些表姊妹壓下風采,還有些氣悶,只是這輩子不同了,有了卓氏這財大氣粗的支持著,光她這鎏金掐絲牡丹花釵就比原本妝篋里的要美麗,更別提鏤空瓖嵌紅寶石的金步搖就插在垂雲髻上,貴氣萬分。
尤其她這富貴打扮就比段蓓欣強上幾倍,也不知那呆愣的腦袋瓜子怎生轉的,居然在雙髻上簡單別了緞帶和珠花,白費了一張嬌俏小臉和衣裳,不過也難怪她不曉得,這是她第一次參加這種宴席嘛!桂筵宴可是連皇室中人都會出席的,自是百花爭艷,各家比美,哪家千金不把自己最好的端出來?
這也是一場光明正大的相親宴,不分男女都可以睜大眼尋著心儀對象。梁朝民風開放,不僅止于男人,女人也可以結伴同行出游,所以上輩子段蓓欣也曾出席桂筵宴,當時是隨著卓氏舅母赴會,在詠詩活動時以一詩成名,這次她不會給段蓓欣這個機會了,命運的軌跡從祁黃山開始就應該出現分歧。
「大姊,你在想什麼?」段蓓欣輕推了段蓓貞一把。
段蓓貞陡然回神,「自然是京城里叫得上名號的都會出席。」
「那是怎樣的風景啊?」段蓓欣笑得燦爛,眼楮都成了彎月。「真是無法想象。」
「何必想象,等會兒你就會瞧見了,從王侯國公到一品太保太傅,說不定連太子都會親臨。」段蓓貞語氣淡然。
「大姊參加多了,肯定笑我沒見識,听說文人之首的清閑散人也是常客?」段蓓欣書案上可是有好幾本清閑散人的詩冊。
「是會來的,他在集賢書院講課,而集賢書院是京城第一大儒陳子元創辦,向來集賢書院都會收到桂筵宴的詩文帖。」
「詩文帖?」段蓓欣對宴會這件事興趣不大,沒打听過這些細節。
「桂筵宴的邀帖分為兩種,一種是紅色的,下給名門貴媛,一種是乳白描金,是專門給文詩畫作有專長的大家。」
「所以擅長丹青的顧老也會來?」段蓓欣驚喜萬分。
「不一定,也可能是顧老的子弟前來。」
「顧老的子弟就是趙秉成或衛紅,那也是大家啊!」
段蓓貞蹙眉,「你看看你這成什麼樣子了,到了那兒你可別還是這副德性,萬一丟了咱們段家的臉面就不好了。」
「知道,我會小心。」雖然挨訓,仍然無損好心情,段蓓欣笑呵呵。
姊妹倆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沒多久馬車就來到城外的郭家祖邸。
來訪賓客眾多,萬頭攢動,這話不夸張,稍有身分的主人出門總會帶著一、兩名侍從,若是姑娘還會帶著嬤嬤同行,再加上車夫和護衛,一輛馬車自然擠不下,就拿段家來說,雖然沒有帶著嬤嬤,但還是出動了十一人。
停放馬車的地方就是祖邸附近的空地,依照身分地位圈隔劃分出好幾個區域,井然有序,不見亂套。依段府的身分,馬車不至于停到最外圈,不過下了馬車還需要走上一刻鐘。
段蓓欣把這當成踏青,無視塵土,還可以愉快的瞧著各家馬車,段蓓貞就沒有那樣的好興致,小心的用寬袖掩著面,深怕飛揚的塵土髒了妝容,這是她最詬病的一點,怎麼不能讓馬車到大門前,讓賓客下車後再由車夫駕車去停放,非硬要她們走這一遭,這郭府簡直是折騰人。
貴人這麼多,若是每輛馬車都停到門前再繞走,那麼耗上一天都不夠,但是段蓓貞可不管其他,就只想著自己方便。
段蓓欣自然也感覺到長姊的不快,也不再和她聊天,免得自討沒趣,索性安步當車,欣賞起周遭景色,然而說是景色,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瞧的,不過就是矮灌木。
踏進郭家祖邸大門後,眼界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青石板路,兩旁幾棵參天的杉木,傍著奇石峻峭,還依稀听見水聲淙淙,果然,這山泉濺溝引入邸內,清可見底,運用巧思和高低落差,讓小泉溝繞著游廊,沿途都可以听見潺潺水聲,若在酷暑盛夏,光這麼听著就透脾心涼。
俗諺富過三代才懂吃穿,若是讓段蓓欣來說,富過三代才懂住得舒服,這可不是一切都買最奢華的就好,而是從細節來看,尋常富戶哪會考慮到引進山泉水,說不定還嫌麻煩,隨意挖個池子就可以養荷附庸風雅。
「這可是從北衡山挖道來的山泉水,前段游廊下栽著海芋,到了春天美不勝收,再接著運用高低落差引到後方的華慈湖,活水交替下,池里可是魚蝦皆有,也引來冬鳥過境棲息,偶爾也會出現丹頂紅鶴這些祥客覓食。」前方轉角有人介紹,聲音嬌糯。
「那是郭尚書大人的嫡長女郭妙嫣。」段蓓貞也瞧見對方,低聲向段蓓欣說完,隨即走近打招呼,「妙嫣,還隔著遠就听見你在顯擺了。」
「什麼顯擺,你怎麼這麼晚才到,害我一陣子好等。」郭妙嫣嬌嗔道,她與段蓓貞感情交好。
「還不是你家這桂筵宴太出名,從城內馬車就塞得水泄不通,我這還是提早了兩刻出門,若是再晚,保不齊連門都進不來,宴席就結束了。」
「哪有你說的夸張。」郭妙嫣帶著好奇看著段蓓欣,問道︰「這位小妹妹是?」
其他千金小姐也知道郭妙嫣和段蓓貞的交情,有些人已經識趣的先離開。
「還小,她都十三歲了,若是快的話,明年都可以先議親了,她是我的嫡妹段蓓欣。」
「可是我看她這個頭……」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郭妙嫣吐著舌頭,「妹妹來,要盡興的玩哦!」
「謝謝郭姊姊。」
郭妙嫣勾著段蓓貞的手,「怎麼突然想到帶她來,之前你對她可沒有這麼親熱的勁兒……對了,你這衣裳好玩,是不是彩擷坊的衣衫?段蓓欣的好像也是。」
段蓓欣故意落後,讓長姊可以盡情和好友談天說地,漸漸的她們聲音越來越遠。
「小姐,你故意這樣不好吧……」石菁看不對勁,連忙低聲提醒。
「連郭姑娘都瞧出來姊姊不是真心親近我的,何必硬湊上前自討沒趣。」反正桂筵宴三步一哨,都站著引路的奴婢,也不用擔心會誤闖到不該去的地方。
「可是小姐平常很少出門,在這兒也沒有個熟識的人可以解悶和引領,這樣子可怎麼好?」石菁雖然沒有機會陪著出席這種大場面,也曉得這些高門小姐都是和相同家世背景的玩在一起。
「剛才姊姊提到丹青大師顧老的弟子也會來,我正好藉這機會去瞧瞧本尊。」
「可是咱們又不熟這兒……」
「問她們啊!」段蓓欣指著兩步外的郭府奴婢。
「小姐,這樣不好吧……」
「二小姐,大小姐請您過去。」巧翠出現在游廊,福身說道。
嗄!長姊不是不打算理會她嗎?段蓓欣瞧著巧翠,希望看出丁點不情願,卻發現巧翠恭敬有加,看樣子她的希望落空了。
「這就來了。」段蓓欣沮喪的跟著巧翠走,而在她身後的石菁卻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