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著腫痛的臉蛋,邵紫穎一臉懵樣,好一會才瞪大雙眸,不可置信的瞪著眼前的女人,「妳、妳打我?!」
邵紫兮不語,而是甩了甩那彷佛一折便斷的縴縴素手,擰眉。
嘖!這副身子真是太嬌弱了,之前明明一直有鍛煉,如今不過餓了兩天沒吃好,連賞個巴掌都能扭到手。
邵紫菀也懵了,見親妹妹被打,打人的還是一向軟弱好欺負的邵紫兮,一時間,她還以為眼花了,直到听見妹妹憤怒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俏顏頓時一沉,「姊姊這是何意?」
邵紫兮打人,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在兩姊妹眼中,這同父異母的長姊一向溫柔軟弱,不爭也不搶,對待她們一向寬容忍讓,正因為如此,造就了兩人的肆無忌憚。
可她今日竟然打人了,打的還是邵紫穎,這讓邵紫菀臉色陰沉,總算正眼看向眼前這似乎有些不一樣的姊姊。
揉了揉受累的手,邵紫兮挑眉,輕聲道︰「太子妃方才不也听見了,即便是自家人,該有的禮數得守、該有的尊敬更是不能少,三妹方才進門時說了什麼,想必大伙還沒忘,污蔑長姊,口出穢語,做為長姊,若是不好好教導一番,豈不是讓人笑話咱們邵府千金、太子妃您的親妹,是個囂張跋扈、缺乏教養的女子?想必太子妃也不想被人指謫教妹無方吧?」
「這……」邵紫菀一怔,本想怒斥邵紫兮的話語頓時卡在喉中,正想著該如何反駁,一旁的邵紫穎卻是鬧了起來—
「妳憑什麼打我?!妳以為妳是誰?我就是要罵!不要臉的娼婦!失蹤兩天,外頭傳得沸沸揚揚,說妳是從妓院逃出來的,身子早不知被幾個男人污了去,我怎麼就是污蔑了?!我說的句句實話,也就妳這個賤人自命清高,以為自個兒還是尚書府大小姐!妳方才竟敢打我,我不會放過妳的!賤—」
她話還沒說完,啪啪啪的又響起幾個巴掌聲,動作之快,讓她閃避不及,頓時臉上又多了好幾個巴掌印。
邵紫穎再一次被打傻了,不僅她傻,就連一旁的眾人都看傻了。
邵紫菀和曾憶珊一臉的不可思議,那表情像是看見一只原本溫馴的貓兒突然成了剽悍無比的老虎,丫鬟蘭兒卻是一臉閃閃發亮。
小姐……小姐太厲害了!蘭兒雙眸中除了崇拜還是崇拜。
邵紫兮轉了轉手腕,語氣極淡的說著,「我警告妳,再讓我听見妳出言污辱,那就不會只是幾個巴掌那麼簡單。」
她語氣雖淡,那張生得極美、總是笑容滿面的俏顏此時卻是不帶一絲笑意,漂亮的杏眸流轉著一抹意味不明的肅殺之氣,直勾勾的看著邵紫穎。
那表情讓邵紫穎打了個寒顫,沒說完的那一句賤人,竟遲遲不敢說出口。
「妳—」邵紫菀氣不打一處來,尤其看見胞妹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樣,更是氣得牙癢癢。
「我怎麼著?太子妃有話直說,民女听著呢。」邵紫兮恢復一臉笑意,說罷,抬眸望向一旁的蘭兒,晃了晃如白玉一般的柔荑,「蘭兒,替本小姐淨手,手髒。」
打了邵紫穎那張吐不出象牙的嘴,她還嫌髒手呢。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倏變。
這女人壓根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打了人不說,還嫌髒了手?!
「是!奴婢馬上來。」听見小姐吩咐,蘭兒像吃了補藥似的,昂首挺胸,抬手撥開擋在門口的眾人,一邊嚷道︰「借道借道,我家小姐手踫了髒東西,要淨手,奴婢得去打水!」
她這個舉動,讓離門口最近的曾憶珊被推了個踉蹌,原本被邵紫兮的氣勢嚇得傻眼的她瞬間回了神,幸好在丫鬟的攙扶下才沒摔倒,發覺自個兒居然被個下賤的奴婢給推得險些摔倒丟臉,頓時大怒。
她不好對邵紫兮動手,難不成連個丫鬟也制不住?
這念頭一起,她手一抬,便要朝人揮去,「妳這個賤婢,居然敢推本小姐!」
蘭兒個頭雖不小,動作卻是比泥鰍還滑溜,直接閃過她的巴掌,還回頭朝她扮了個鬼臉,揚長而去。
曾憶珊氣炸了,大吼,「給我追,把那小賤人給我抓—」
「夠了!」邵紫菀低斥,狠狠的瞪了曾憶珊一眼。
被這一瞪,曾憶珊氣焰一消,乖乖的噤了聲。
邵紫菀一臉陰沉,凝視著眼前的邵紫兮,半晌,才輕笑出聲,「姊姊,當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姊姊今日的『教導』,妹妹定不會忘記。」
這幾個字,她幾乎是咬牙說出。
今日之行,算是她栽了,本以為邵紫兮會對她卑躬屈膝,求她給她一條生路,她甚至考慮,她要是求她,她就大發慈悲放她一馬,可現在一看,她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太子妃言重了。」邵紫兮彎起一抹燦笑,一雙明眸卻是冰冷無比,「比起妳們母女對我的所做所為,民女今日的『教導』不過是一點小利息,妳們的『恩情』,民女銘記在心,終有一日,定會好好報答的。」
不過是幾句話,卻讓邵紫菀臉色大變。
她……她是不是知道了?!
邵紫兮今兒個的轉變令人不安,邵紫菀有一瞬間的慌亂,可轉念一想,自己是太子妃這事已成定局,她就算向父親揭發,也無濟于事。
再說,母親這幾年慈母的形象可不是經營假的,即便邵紫兮真察覺到什麼,她相信以父親對她的漠視,也是不信的。
這一想,她心中大定,回以一笑,「那妹妹就拭目以待。」
兩姊妹就這麼隔空交鋒,半空中彷佛能看到火花四濺,直到蘭兒急匆匆的跑了回來才被打斷。
她臉色蒼白的喊著,「小、小姐!老爺和族長請妳到祠堂。」
來了!邵紫菀冷笑。
邵紫兮這賤人膽敢威脅她?她連今日都度不過,還妄想報仇?
她瞬間心情大好,笑著說︰「妹妹就不打擾姊姊寬衣了,咱們晚點宴席上見。」只要妳還能參加。
說罷,便帶著一群人離去,那背影說不出的得意。
「小姐,怎麼辦……」蘭兒都快哭了。
她不曉得自家小姐失蹤這兩日經歷了什麼,小姐不說,她也不敢問,府中更是沒人知道,這才會傳出許多難听的流言。今兒個被族長請去祠堂,肯定不會是好事,想到這,蘭兒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不怕。」邵紫兮輕聲安慰比她還慌張的小丫鬟,抬眸望了眼窗外忽然下大的白雪,雙手緊了緊。
雖然昨夜收到那人的來信,可對方卻沒說會如何還她清白,在這情況下,她很難心安,可不論如何,今日一戰,她是避不過了。
幽幽的垂下眼,她簡單梳妝打扮一番,便帶著蘭兒往祠堂方向走去。
直到主僕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院子的樹上突地跳下一道身影,漂亮的鳳眼閃爍著有趣的光芒,想著方才看到的一出好戲,男人勾起一抹笑。
「看樣子,小貓的爪子似乎也挺利的……」
語落,他拂了拂沾染在身上的雪花,往祠堂方向飛掠去。
邵家的祠堂十分簡樸,卻比一般人家的祠堂還要大,青瓦灰牆,院落為五進,采用中軸線對稱布局,建築雖簡約,卻是大氣莊嚴。
邵銘諍這支人口繁多,又是位居高位的大官,若非他堅持不接受,邵家族長之位早是他囊中之物。可即便他不接受,邵家歷代先祖卻是供奉在尚書府中的,也因此若是族中有大事,都是在此審問判決。
邵紫兮主僕倆撐著傘,穿過祠堂的走馬廊,往祠堂大門方向而去。
雪,越發下大了,瑩白的雪花紛飛舞動著,飄落在邵紫兮肩頭,讓那原就縴細的身子更顯單薄。
遠遠地,她就看見祠堂內的人影。堂中間坐著一名胡須灰白的老者,正是邵家族長,他右側分別坐了幾名族老,左側坐著的則是她的親爹,邵銘諍。
眾人身後站著邵府大大小小的主子們,而她親愛的繼母也位列其中。
來到堂外,她輕斂眼睫,拍了拍沾染在身上的些許白雪,才邁開腳步走了進去。
她甫進祠堂,族長便擰眉道,「跪下!」
邵紫兮卻恍若未聞,僅朝眾人微微一福,「紫兮見過族長、族老們。」
她的叛逆之舉讓族長越發憤怒,再次低斥,「我讓妳跪下!」
「紫兮不明白為何要跪?」她眨了眨一雙水霧杏眸,表情似是十分不解。
見她裝傻充愣,族長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發作,一旁的邵銘諍已發話了。
「紫兮,族長有些話要問,妳且跪下。」
邵紫兮望向那打小就對她不親近的爹,見他眼中閃動的光芒,思索了會兒,才緩緩跪下。「是,女兒听爹的。」
祠堂不住人,沒有地龍,也不燒炭,今日因眾人齊聚一堂才燒了火炭,卻也逼出地上的寒氣,邵紫兮這一跪,寒氣上竄,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邵紫兮雖跪下了,族長依舊不悅,本想直接定罪,可想起邵銘諍方才的話,他只能耐下性子,沉聲問道︰「邵紫兮,妳可知罪?」
這話讓邵紫兮有些想笑。
這人真以為他是縣老爺不成?居然一開口就是句經典台詞。
想歸想,她可不敢笑出來,只能繼續裝傻,一臉的無辜。「紫兮不懂犯了何罪,還請族長明示?」
見她裝傻,族長擰眉,但還是將罪證一一列出—
「妳落水失蹤,本不怪妳,只能怪那救妳之人,有人親眼目睹那人救起妳後將妳帶入青樓,邵家女一向貞潔,妳既進了那骯髒之地,不論是否還是清白之身,都如同失了貞潔。
「若妳還知廉恥,還懂得家族榮耀,就不該回來,可妳不僅回來了,還若無其事、大搖大擺的回來,彷佛就是要將此事召告天下一般,妳可知妳的行為已讓家族蒙羞,成了眾人笑柄?!」
想到外頭的傳言,族長可是氣得不輕。
原本他還挺喜歡邵紫兮,雖說她性子略微孤僻,不喜交際,才名也不顯,可她長相出眾,有沉魚落雁之姿,個性又乖巧溫馴十分听話,最重要的是,她本是未來的太子妃、未來的一國之後,光是這點,他就不可能不喜歡她,畢竟這可是邵家的第一個皇後呢。
可誰也沒想到在大婚前竟會發生那樣的事。
本以為屬于邵家的太子妃之位要飛了,哪知峰回路轉,最後太子還是娶了邵家女。
雖然邵紫菀與其姊相比,不僅容貌差了一截,個性也不夠大氣,可只要她是邵家女,其他都不重要。
邵紫菀成了太子妃,這份榮耀讓邵家眾人十分欣喜,這代表邵家的地位將更上一層樓,誰知在太子大婚的隔日,失蹤的邵紫兮反倒回來了,不僅回來,還乘了輛富麗堂皇、珠光寶氣的大馬車,大搖大擺、招搖餅市的回來。
她這一回來,整個邵府像是炸了鍋。
失蹤了整整兩日,別說是戶部尚書的千金了,就是尋常女子都為家族不容,她不低調就罷了,還如此高調,更別提她回來不到半日,她從青樓出來的流言便傳遍整個鳳城,她這番作為,無疑像個巴掌,打醒猶沉浸在喜悅中的眾人。
關于這點,邵紫兮本人也很無奈。
她當然知道要低調,可救她之人似乎不這麼想,不僅派了輛閃瞎人眼的華麗馬車送她回府,還讓人在她家門口大喊要人來接她。
謠言會傳得沸沸揚揚,和那人這般作為有很大的關系。
想起昨夜送入她閨房的字條,她抿了抿唇,輕聲說︰「紫兮不知,紫兮只知,救我之人並非外頭所傳的青樓之人,送我回來的馬車也並非是屬于那種地方的。」
「那妳倒是說說,是誰救了妳?」族長看著她,冷冷問道。
如果可以,他自是希望外頭的傳言是假的,但不提其他,她從青樓出來的這事,壓根兒假不了,他會這麼問,也是因為邵紫兮是邵銘諍的嫡長女,即便知道他不待見這個女兒,該走的程序還是得走。
然而邵紫兮卻是不語。
救她的人?不僅眾人不知,就連她自個兒也不曉得。
那人穿著一身黑衣,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楮,就算他此時站在她面前,她也認不出來,再說,那人是個男子,在這動不動就得以身相許的年代,她可不敢說出救她的人是個男人。
更何況,她要求那男人救她並保她名聲不損,第一點,他做到了,第二點,卻是遲遲沒消息,直到昨夜她才收到一張字條,要她什麼都別說,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
所以,她只能沉默。
可她的沉默,卻讓眾人的目光更加輕蔑。
見她不語,族長一雙眉擰得更緊,「別說老夫不給妳辯解的機會,機會已經給了,妳不把握,那麼今日我就以族長的身分宣布,邵銘諍之嫡長女邵紫兮,于明日送入庵堂,終生不得再入邵家門!」
這話一出,等于是將邵紫兮逐出邵家,也讓一直未開口的邵銘諍眉頭微擰。
看著在寒冬里跪在地上身形單薄的女兒,以及那與發妻越發相像的臉蛋,他心一痛,就要開口。
一旁的曾萍兒早在邵紫兮進門後就仔細觀察邵銘諍的神情,察覺到他的不舍時,搶先出聲—
「族長,紫兮畢竟是老爺的嫡長女,出了這樣的事,誰也不願意,不如就在府中修個家廟,讓她帶發修行如何?」她一臉不舍的看著跪在地上的邵紫兮,替她說情。
這一番話,讓邵銘諍微擰的眉松了松。
他本意是將女兒送到慶州,那兒離鳳城遠,待風聲過後,再尋個好人家將她嫁了,曾萍兒這番話雖不是他要的結果,可比起被送去庵堂終生不得踏入邵家門一步,也算是好結果了,待時日一久,他再想法子將女兒送去慶州也是可行。
畢竟同床共枕十數載,邵銘諍眉頭一動,曾萍兒便能將他的想法猜得八九不離十,自是趕緊阻攔。
想把邵紫兮送走?
看著邵紫兮那張與她生母越發相似的臉,曾萍兒臉上閃過一絲狠毒。
她也不想留下這狐狸精,可她若不發話,這幾年經營的形象可就毀了,更何況,那人的交代,她還得完成……
聞言,族長擰眉,看了眼邵銘諍的神情,正要開口,就見邵紫兮諷刺的彎起唇,輕聲說—
「族長,我還是一句話,我沒罪,我不會去庵堂,也不會去家廟,我邵紫兮,是邵府的嫡小姐,哪兒都不會去。」
她還不至于沒骨氣到讓仇人幫她說話,更何況曾萍兒也不是幫她說話,她若是認罪,被送入府中修的家廟,她親愛的繼母要對她做什麼時,豈不是更好下手?
所以她不會認!她忍了一輩子,卻換來那樣的下場,這一次,她不會再退讓,她要爭取自已的利益。
「妳!」她的不識好歹讓族長大怒,大手一拍,站了起來,「來人!把人給我綁起來,送去城外的尼姑庵!」
這話讓曾萍兒一喜,見邵銘諍雙眉緊擰,欲要起身,她嚶嚀一聲,身子一軟,倒在一旁的邵紫穎身上。
「娘、娘您怎麼了?!」邵紫穎早先被邵紫兮那賤人打了幾巴掌,正幸災樂禍的看著戲,見自家娘親突然厥了過去,大驚失色,這一叫喊,喊住了邵銘諍。
「這是怎麼回事?」扶著妻子,邵銘諍擰眉,頓時有些分不開身。
就在這時,一干僕婦已進了祠堂,挽起袖子,便要將邵紫兮押走。
邵紫兮抿著唇,雙拳緊握,正想著大不了不當這邵府小姐,打算離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嬌斥—
「是誰這麼大膽子,敢把本郡主的好姊妹送去當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