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個薄幸容易嗎? 第七章 我是你的爹

作者 ︰ 千尋

要不是暄兒還抱在懷里,她肯定會拿把刀子砍人。

明天就要成親了,劉玉還是卷走銀子與夏荷遠走高飛了,唯一不同的是,她遲遲沒讓劉玉接管聚緣樓,他踫不到公款。

盡避早就知道欣然的安排,阮阮依舊臉色慘淡難看。

她把暄兒塞到阮阮懷里,恐嚇道︰「在孩子面前不許哭。」

阮阮橫欣然一眼,「我有說要哭嗎?」

「那也別笑,你笑得比還丑,會嚇壞孩子。」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也不是人見人愛,暄兒他爹就恨得很。」

「沒眼光的男人。」

「是啊,沒眼光的男人那麼多,我們何必期待什麼?」

重重吐氣、用力咬牙,阮阮說︰「寶貝兒,抱抱我吧。」

欣然想也不想,把她和暄兒攬進懷里,低聲道︰「我會抱你,護你一輩子。」

「謝謝,你安慰到我了。」阮阮說。

「如果你有需要,我會一路安慰下去。」阮阮所說過的,永遠別小看友誼的力量。

阮阮低聲道︰「其實,我傷心的不是他琵琶別抱。」

「不然呢?」

「我傷心自己做人太失敗。」

「第一點,我又不是女暴君,如果他心里有別的女人大可以告訴我,我不是不能放手。第二點,我自詡閱人無數,卻面對一個男人的虛偽愛情毫無所覺。第三點,我辛辛苦苦賺的三千兩銀子啊,那不是我的錢,是我的命……」把頭埋進欣然懷里,阮阮哭得慘不忍睹。

欣然輕拍她的背,回答。「第一點,他不說心里有別的女人,是因為對你有所圖,圖你的本事你的能力,圖你能給他帶來的好處。第二點,凡是女人,是愛上了,就無法揭穿男人的虛偽,因為愛情就是自欺欺人的過程。第三點,那些銀子會回來的,我保證。」

她剛下保證,玉雙就興奮地沖進來,揚聲道︰「人抓回來了。」

松開阮阮,把孩子交給女乃娘,女乃娘帶暄兒進屋後,欣然道︰「把人帶進來。」

說著,她順手端水給阮阮,後者接過,狠狠喝一大口。

把劉玉和夏荷押進來的是巫鎮東。

和前世一樣,他是欣然最得用的大掌櫃,只不過此生他的臉無殘、腿沒廢,她不確定他能在自己身邊待幾年,因為所有讀書人都向往仕途,所以她打算用銀子拴住他的腿。

巫鎮東鄙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兩人,將三千兩銀票送到阮阮面前。

有這麼多錢,就算不做生意,置辦上幾百畝田地當個富家翁,也能吃香喝辣過得逍遙自在吧。

巫鎮東瞪著劉玉,恨不得踹他一腳。

這個草包,做生意沒本事就罷了,連看女人也沒眼光,夏荷拿什麼和阮阮相比?何況明日就要成親,搞出這種事,他讓阮阮的面子往哪里撂。

「阮阮,你別擔心,有我在,明天押也會把他押上禮堂,絕不讓你丟面子。」巫鎮東拍胸脯保證。

他怒氣填膺的模樣讓欣然忍不住多看兩眼,莫非巫鎮東對阮阮……

過去怎麼沒發現?前世阮阮踫到這事的時候也不見他出來,難道是自慚形穢?

阮阮道︰「巫大哥,面子哪有里子重要,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要他做啥?養老鼠咬布袋?男人哪,會背叛一次就會背叛第二、第三次,我不要他了。」

巫鎮東聞言,扯開嘴巴笑著,還坦心阮阮想不開呢,這樣最好。「阮阮說的好,要養也養貓,養只專吞吃里扒外的老鼠的。」

這下子不擔心阮阮心疼,無所顧忌之余,他提起腳狠踹上劉玉,把他整個人給踹翻過去。

阮阮走到狼狽不堪的劉玉跟前,一個字一個字認真道︰「你可以不喜歡我,也可以不娶我,為什麼要虛情假意在我面前演戲?我自認沒有勉強過你的感情,你為什麼這樣待我?為了三千兩?」

她說得劉玉抬不起頭,本就是個虛有其表的家伙,過去捧著主子千金換來管事位置,之後捧著阮阮換得安定生活,他這輩子的舒適都是靠女人得來的。

劉玉吶吶地說不出話,只道︰「阮阮,對不起。」

比起他,夏荷強悍得多,她怒道︰「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如果不是她讓夫人買下你,我們早就在一起,是她破壞我們的感情,該說對不起的是她。也不買面鏡子照照,看看自己長什麼模樣,還敢妄想攀上你。」

阮阮瞠目,真是刷新視界,天底下竟然有這種女人搶別人老公半點不覺得羞愧還振振有詞,原來史上最強小三不只存在二十一世紀,在古時候就可見蹤跡。

見她不語,夏荷又道︰「我與劉玉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要不是主家慘遭橫禍,主子老早就讓我們成親,我們辛辛苦苦熬到今日,憑什麼你一句話就要逼迫我們分離?」

她什麼時候逼他分離了?顛倒黑白,罔顧是非,信口雌黃……阮阮被氣到腦袋昏沉、啞口無言。

欣然不服氣,她擋在阮阮前面,分明個子不高,氣勢卻半點不矮。

「說到房還是我的錯,我不該買下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不該教他、栽培他,不該讓他傍著阮阮過上愉快舒適的生活,行,我錯,我認了。」

她掏出賣身契,對夏荷道︰「我花十五兩把他買下來,這幾年下來,他吃的喝的住的就當五十兩吧,再加上我給的月銀,總共三百七十三兩,零頭抹去只算三百七。」

「但教他獨當一面的師傅可就貴啦,束修一個月要八十兩呢,加加減減乘乘除除,再看在阮阮面子上打個折扣,就你兩千兩吧,如何?用兩千兩買一個風流倜儻、舉世無雙的劉玉,劃算吧。」

這數字倒也不是瞎掰,欣然清楚上一世夏荷偷走吳知縣多少銀子,扣除兩千,她還能留下五百多兩,省吃儉用也能過上一輩子。

夏荷臉色青白交錯,這是坑人哪?

談到錢,她的氣勢從老虎變成貓,只差沒抓著毛球團團轉了。

阮阮道︰「她買不起,我買吧,不過就區區兩千兩。」

巫鎮東冷笑,「買他做什麼?又不能吃、不能喝的,還得時時照看自家布袋,多費心哪。」

「巫大哥不是說過,多看看美的東西,人就會變美麗嗎?」

「這倒是。」所以他老給阮阮送花,他那手養花的本事可好啦。

「這女人雖然刻薄,有件事倒是說對了,我確實配不上劉玉的好模樣,所以把他買下來剝了皮,往里頭塞些石膏、香料的做成人型標本,成天擺在床頭看,看久了說不定我會變得美一些呢。」

沒人知道人型標本是什麼,但從她的形容中猜得出來。

劉王嚇呆了,跪爬著到阮阮腳邊,哭道︰「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阮阮,你原諒我這次吧,我保證以後對你死心塌地,再不看其它女人一眼。」

欣然和巫鎮東同時轉頭望阮阮,深怕她胡涂還真的應下來。

阮阮把兩人的目光給瞪回去,沒好氣說︰「你們以為我有那麼笨?」

難受是一回事,被傷透的心確實需要時間復原,但理智不能丟,丟了理智,女人注定要被傷過一回又一回。

居高臨下,她對劉玉說︰「死心塌地?直到現在你還想騙我,劉玉,你真心覺得我笨嗎?過去對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因為喜歡,但你已經把我的喜歡消磨殆盡,現在看你,我會把兩只眼楮睜得大大,細細擾剔。」

話丟下,阮阮抽出幾張銀票遞給欣然,「人,我買下了,你不是認識個會剝皮的嗎?」

欣然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你說剝皮張?他本事好得很,听說只要從頭頂挖個洞,往里頭灌進水銀就能把整張皮完好如初剝下來,不毀損半分,至于里頭的肉,得掙扎上兩個時辰才能死透。」

「這個好,我喜歡!那夏荷呢,打算怎麼處理?」

「我記得她好像賣吳知縣當姨娘,姨娘等同僕婢,沒事怎麼可以往外頭跑?肯定是偷了家私溜出來的,待我寫一封信給吳知縣,讓他親自過來處理。」

听到這話夏荷渾身打個機靈,夫人怎麼知道她賣給誰?她認識吳知縣嗎?萬一她被抓回去……心中一急,氣勢間消失,她磕頭求饒,「求求夫人放過我吧。」

「我?不是我們?你的意思是不管劉玉了?」欣然故意挑撥離間,她就不信感情禁得起挑撥。

劉玉嚇傻,夏荷竟然不肯救他?他望望阮阮又看看夏荷,臉上充滿絕望。

「夏荷……」

夏荷低頭,她都自身難保了,哪還有力氣管他?她萬分後悔,不該來找劉玉的,天下何處無芳草,為啥貪戀他的美色。

阮阮觀察兩人神角,忍不住靶嘆,愛情……到底有多脆弱?「夫人,這樣可不好,夫妻本是同林鳥,自飛走定遭殃,再說了,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如我把劉玉轉賣給夏荷,放他們遠走高飛。」

夏荷猛然抬頭,阮阮的意思是可以用銀子了結?但是那麼多錢,兜里的銀兩是她冒生命危險才偷到手的。

正猶豫間,欣然冷笑,本還想給他們留點錢過日子,沒想到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還在忖度?這種人不值得善待。

「你雖是好心好意,但人家不樂意呢,算了,還是賣給你吧,床頭擺張人皮也好提醒你,往後男人不能只看臉。至于夏荷,還是交給吳知縣,听說他虐起女人來挺有一套的。」

欣然不是胡說,吳知縣虐女人、吳夫人虐姨娘,進了吳府,要不是被吳知縣疼愛兼虐待,就是讓吳夫人給活活虐死。

要是回到那個地獄……夏荷急道︰「我買我買,我有錢。」

欣然慢吞吞對阮阮說︰「你這是轉手賣東西,總要有些賺頭,就三千兩吧,一句話,買或不買?」

夏荷後悔不已,她們擺明要她掏錢買命。

她錯了,干麼替劉玉出頭,還以為幾句話就能唬得足不出戶的婦道人家閉嘴,那位夫人看起來溫婉良善,而阮阮……她明明記得她再怯懦不過,怎地士別三日……

垂頭認命,夏荷把所有銀票攤在地上,道︰「我只有兩千五百兩。」

走出院子,迎面一陣涼風,巫鎮東幫阮阮把披風給拉攏,心想,天越來越冷,得給她弄幾張皮子才成。

阮阮抽出一迭銀票遞給巫鎮東。

「做啥?」

「沒听欣然說嗎?這是你教導劉玉的束修。」

「我才不收這個錢,你留著吧。」

阮阮不堅持,把銀子收進兜里。「希望它們把我破了洞的心補平。」

「如果不能,我來補吧。」

巫鎮東突如其來一句,把阮阮嚇一大跳。

「阮阮,明天我同你成親。」他咬牙,才把話給說全了。

這下子,阮阮不僅僅嚇一大跳,而是嚇傻了,她結結巴巴地問︰「為、為什麼?你、你已經偷偷喜、喜歡我很久?」

她那個表情……怎麼如此欠揍?害得臉皮厚過城牆的巫鎮東,臉色一陣一陣泛紅,他用力翻個大白眼,送她兩顆栗爆。

背過身,他故作無事轉頭望向天空。「我是擔心你沒面子,要來吃酒的多是你的學生。反正成親不就是找個人搭伙兒過日子,我覺得你還算聰明,要是你也覺得我不差,就這麼著。」

阮阮听明白了,淺淺笑開,這是典型的巫大哥溫柔。

不聲不響地對人好,不聲不響地融人人心,他像杯溫開水,不好喝、不刺激,卻能適時與人解渴。

「我說過,里子比面子重要,雖然劉玉的事讓人很難受,不過……」深吸氣,就不信邪,愛情于她真有這麼難?

見她接不下話,巫鎮東揉揉她的頭發,說︰「沒事,巫大哥在。」

露出笑臉,仰頭望他,阮阮松口氣,用力笑開。

是啊,能有什麼事呢?何必在乎呀,不過是個渣男,為他難過太犯傻。

她在笑,眼淚卻順著頰邊滑下,巫鎮東見不得她這樣,心酸痛得厲害。

「還以為你有多厲害,不過是個稍能入眼的廢男,值得你發傻?劉玉哪里好了,不過是皮膚白些,眉毛濃些,嘴巴紅一點,其它的哪里上得了台面,沒有腦袋、沒有骨氣沒有見識……」他叨叨地說著劉玉的壞處。

可他越說阮阮越傷心,那不明擺著她是個視覺系白痴嗎?

于是她越哭越厲害,搞到他手足無措。怎麼辦,那麼驕傲的阮阮,眼淚矜貴得很,怎就舍得浪費在劉玉身上?

再也忍不住了,他一個沖動的把她按進懷里,啞聲道︰「你再哭,我就要親你了……」

一顆拳頭用力敲著吳府大門,門房把門打開那刻,楊牧一腳把福滿樓的掌櫃給踹進去。然後咻地,飛到屋頂上,他動作極快讓人來不及捕捉到他的身影。

「錢掌櫃?你來這里做什麼?」門房訝異。

眾人皆知,聚緣樓和福滿樓是對手,一年前福滿樓開張的時候,里頭的布置和聚緣樓一模一樣,推出來的菜色也有五成像,價錢卻便宜將近三成,若不是口感相差太大,聚緣樓的生意還真危臉。

不管誰來看,都曉得福滿樓是沖著聚緣樓來的。

至今年余,他們不止一次想挖聚緣牆角,幸好聚緣樓里頭「不可取代的重點員工」簽的都是死契,而被高薪挖過去的幾乎都是外圍人士,能帶給他們的幫助著實不多。

「我、我、我……想見夫人。」

門房冷眼回話,「我們家夫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

錢掌櫃再顧不得其它,雙膝就地跪下,哭得聲淚俱下。「求求你,救我一命,我非夫人一面不可。」

門房嚇得倒退三步,哇,哭成這樣……他家祖墳被刨了嗎?門房撇嘴,喃喃自語,「演那一出啊,真是莫名其妙。」

嘴上這麼說,還是好心地進去稟報。

錢掌櫃鬧騰了一番,終于被帶到廳上。

看著全身瑟瑟發抖的錢掌櫃,欣然滿頭霧水,平日里挺驕傲的一個人,怎麼成了這樣?這個錢掌櫃看不起她和阮阮拋頭露面,到處謠傳難听話,要不是不想與之一般見識,福滿樓早就沒戲可唱。今天……他是吃錯藥?

欣然還真沒猜錯,錢掌櫃確實是吃錯藥。

楊牧告訴錢掌櫃,他肚子里的毒藥在兩個時辰之內必定發作,一旦發作,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所以他必須盡快把事給辦成。

「錢大掌櫃,還請你起來,有話慢慢說。」

他哪還有時間慢慢說,錢掌櫃慌慌張張地從袖子里掏出幾張紙遞上。

「夫人,這個還您,我知道做錯了,不該貪圖聚緣樓的秘方,我會盡快把福摟盤出去,以後再不跟聚緣樓作對。」他一口氣把來意說清楚。

欣然打開紙,上面是聚緣樓的食單,以及簡單的盤飾雕刻圖。

「這是誰給你的?」

「是劉玉,我用兩百兩銀子跟他買的,求夫人饒恕小的,往後小的再不敢出現在夫人面前。」

「是誰讓你過來自首?」欣然又問。

錢掌櫃皺起兩道短短的眉毛,要是知道哪路神仙就好,莫名其妙出現、莫名其妙給他吞毒丸,莫名其妙地丟下一句,「要命的話,就照我的話做。」

能不做嗎?只是……賣掉福滿樓?他要怎麼跟上頭交代?

倒霉哪,吸氣再嘆氣,錢掌櫃滿臉愁容,「是位不知名男子,自稱聚緣樓食客,他看見小的與劉玉交易,就跳出來主持正義。」

聚緣樓竟有這等支持者?

欣然失笑,不會是有人看上阮阮還是巫鎮東吧?「你真要把福滿樓盤出去?」

不然呢?要是有別的選擇,他哪肯走這一步。

「是。」錢掌櫃的頭幾乎要貼到胸口。

「盤給我吧,明兒個我去福滿樓與你簽契書。」

盤給她?天哪、天哪、天哪,如果主子知道他這麼做……下意識瞧瞧身後,如果不肯盤……那位正義俠客會讓他出事的吧?

用力咬牙,他豁出了,賣就賣,反正天高皇帝遠,他決定不交代,決定直接拿錢走人,改名換姓,跑到天涯海角隱居。

「後天好嗎?小的過來一趟?」

做出決定後,錢掌櫃的腦袋飛快動起來,他必須走得不知不覺,今晚就把家人送走吧,等上頭發現時福滿樓已經易主,而他早已遠走高飛。

「可以,麻煩錢掌櫃了。」欣然婉轉道。

屋頂上,偷听的楊牧笑得眉毛一挑一挑的,他得想想清楚是讓楊識跑一趟,還是自個兒到主子爺跟前邀功。

半個多月後,福滿樓易主的消息傳進京里,于是某處府邸、某個院子的某間廳里,傳出一陣怒罵叫囂的聲音。

听著皇帝的封賞,霍驥的心思已經飛到冀州。

兩年多前,霍驥確定欣然沒死,從那刻起他卯足全力作戰,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北遼打下來,他要盡快班師返朝,他想回到欣然身邊,實現前世的諾言。

「……欽此。」

回過神,他發現燕歷鈞沖著自己笑不不停。

他不停地挑著雙眉,意思是,沒說錯吧,把北遼打下來,咱們都能封王,這會兒成了唄,靖北王、肅莊王听起來多響亮,這個王是我自個兒掙來的,不是倚仗皇子身分得來的,多得意呀。

霍驥對燕歷鈞的意思不感興趣,他沒有起身謝恩,反而長揖到地,道︰「稟皇上,微臣有事要奏。」

「說。」

「臣想隱退辭官。」霍驥毫無懸念道。他不想留在克城,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此話一出,燕歷鈞驚呼,什麼鬼啊,他才幾歲就想引退辭官,這是在昭告世人,皇帝不仁,容不下賢臣嗎?

御書房里,不只皇帝,太子燕歷銘、三皇子燕歷堂,連四皇子燕歷鈞的臉色都因為他這突如其來的話嚇出三條黑線。

燕歷堂正等著霍驥回京,讓梅雲珊在他身上使力好把他拉攏過來,梅雲珊信誓旦旦保證說他是個記恩、記舊情的人。

如果他辭官致仕,還有什麼用處?現在願意跟隨他的多是文官,他需要武官,需要兵力,需要霍驥的支持。

幸好不需要開口,燕歷鈞已經搶上前把霍驥從地板上拉起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雖然邊關無戰事,可朝堂還需要你啊。」

燕歷銘也上前勸說,「如果你想休息一段時日,父皇……」

「朕準你三個月假。」皇帝百分百認同欣然的話,霍驥確實是國家棟梁,應該重用。

「臣怕三個月不夠。」不夠他挽回妻子的心。

「三個月不夠?你要做什麼?」皇帝問。

「臣要去一趟冀州尋人。」話出口,霍驥視線掃過皇帝。

皇帝目光微閃,燕歷銘的表情與皇帝如出一轍,而燕歷鈞……那個眼神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欲蓋彌彰。

可惡,他們全都知道,獨獨隱瞞自己!霍驥目光微冷,換言之他們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燕歷堂皺眉,輕拍他的肩膀說︰「霍將軍,多年來京城的禁衛軍幾乎成為貴冑子弟身之所,凡不想讀書又想弄個官位來當當的全進了禁衛軍。那可是護衛皇宮最重要的軍力,父皇一直盼著霍將軍回京,能夠好好整頓。」

「這事,四皇子可以做得更好。」霍驥淡淡回話。

前世有燕歷堂的推薦,他統領禁衛軍,在皇帝駕崩、東宮無太子的情況下確實起了鎮壓作用,所以燕歷堂刻意不提燕歷鈞,是擔心禁衛軍落到太子手中?

霍驥堵了燕歷堂的話,這輩子他不打算為人作嫁。

打定主意,霍驥拱手道︰「臣告退。」

燕歷堂震驚不已,霍驥在皇帝面前怎敢如此大膽?他看一眼皇帝和其它人,心底更嘔,為什麼沒人阻止?

他急忙躬身,道︰「兒臣告退。」

他必須攀上霍驥,必須說服他改變心意,對霍驥,他打算重用。

兩人告退後,皇帝一揮手,讓伺候的人全都下去。

門關上,皇帝問︰「老四,是不是你告訴霍驥的?」

「天地良心,兒臣和阿驥同寢同食,感情好得像兄弟,我們無話不說,彼此交心,就欣兒這件事我打死不敢提。為這個,兒臣良心不安哪。」

「那麼是……」皇帝懷疑的目光轉向燕歷銘。

「更不是兒臣,兒臣與霍驥交談次數寥寥可數。」

皇帝皺起眉頭,哀怨地看著兩個兒子。「你們說,要不要給欣兒寫封信,讓她提早做準備?」

「這樣好嗎?父皇,兒臣其實覺得霍驥不錯,他有能力、有擔當,又是個負責任的男子漢,當初為梅雲珊的事鬧成這模樣,欣兒似乎有些小題大作。」

「說穿了,阿驥就是個重感情的,念在梅府的養育之恩,對梅雲珊多有眷顧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梅雲珊已經出嫁,若霍驥能和欣兒重修舊好也挺不錯。」燕歷鈞強力推薦自家兄弟。

「可你們也了解欣兒的脾氣,她想找個上門女媚,定會說到做到。這其實也沒有不好,往後欣然她說東,女婿不敢往西,她說坐,女婿不敢站立,小日子定能過得舒心愜意。」

燕歷銘莞爾,低頭掩嘴,這話要是在民間百姓嘴里說出定是千夫所指,可從欣兒嘴里說出來,父皇只有喊好的分兒。

疼女兒到這分上,也真夠稀奇。

「吃軟飯的男人哪有好的,欣兒不懂事,父皇可別站她那邊。」燕歷鈞一顆心全偏到好友身上。

「不是站在哪邊的問題,在是擔心欣兒怨上朕哪,都怪霍驥不慬事,還當梅雲珊是個好的。」

燕歷鈞用手肘推推燕歷銘,他連忙接話,「男人哪憧得女人心里那些彎彎繞繞?何況阿驥從小在梅府長大,和梅雲珊又是青梅竹馬的交情,自是不同一般,不過兒臣想,待阿驥和欣兒之間的誤會解開,兩人肯定會好好的。」

皇帝嘆氣,他們這是不了解欣兒啊,那孩子死心眼,一旦認定了八匹馬拉不回,當初她說不要霍驥就是真的不要了,這五年當中,他難道沒有試著說服過?

眉頭深鎖,皇帝心煩哪。

「我找燕欣然。」

門房把霍驥從頭到尾打量一番,這人看起來不傻啊,怎麼會找錯門?

「這里是吳府,沒有這個人。」

吳府?吳憶?沒有回憶?欣然連想都不願意想起他?霍驥臉色更冷下幾分,身上殺伐剛毅之氣盡現,嚇得門房不自覺一陣哆索。

「我找吳憶吳夫人。」這話幾乎是咬牙切齒說的。

看著他冷硬的面容,門房語不成句,但還是把話給講完,「夫、夫人不在,去、去巡鋪、鋪子了。」

霍驥點點頭,卻沒有退出去,反而從門房身邊穿過,往院子里走。

門房一驚,連忙追趕上前,把所有的勇氣全擠出來。「夫、夫人不在……」

「沒關系,我找兒子。」

啊?兒子?誰家的兒子?門房一愣,回過神時才趕緊把大門關上,追在霍驥身後跑沒有人帶路,但霍驥很清楚該往哪里走。

過去兩、三年,吳府的一宅一院、一景一物以及住在里頭的每號人物,他都了如指掌,因為楊牧楊識畫過無數張圖送往北疆。

他再確定不過,欣然和他一樣——回來了。

否則她不會找上阮阮,不會找上巫鎮東,不會今世做的每件事都和前生一樣,並且繞過所有危機助太子一臂之力。

他沒打算迂回盤繞,他計劃開門見山。

因此他來了,直接的,不給人阻止機會。

這宅子有七個院,阮阮、巫鎮東帶著手下的人各佔一處院子,其它的幾個院子有學堂、有宿舍,而欣然帶著佟泵姑和兩個孩子以及伺候的工人住在主院里。

這種安排相當不好,龍蛇混雜很容易出事。

不過沒關系,他來了,他倒要看看誰敢動她。

走進書房,兩個四歲的男孩……正確來說,是四歲五個月又十天。

緩緩吐氣,微微的酸澀在胸口充塞,原來他的旭兒、暄兒四歲時是長這個樣子,臉圓圓、全身肉嘟嘟,眼楮清亮,滿臉的聰明相。

他們是雙胞胎,卻長得完全不一樣,兩個人正搖頭晃腦在背書,佟泵站在他們身後來回走著。

听見腳步聲,佟泵姑和兩個小子轉身,乍然看見霍驥,佟泵姑失聲一喚,「駙馬爺?」

這聲駙馬爺把霍驥的心給喊暖了,如果是偏疼欣然、見不得她受委屈的姑姑在,喊他一聲將軍都還算客氣的。

但姑姑不是,她是嚴師,重視教育、倫常以及規矩,雖然主子做出決定,不得不跟從,但她打心里不滿意。

男人嘛,誰不偷腥?能夠三妻四妾,誰會專心一意?何況姑爺和梅府本就有交情,何況到最後梅雲珊不也嫁給三皇子?他們終究沒有成事呀。

退一百步來說,就算梅雲珊真的嫁進來,整治的手法多著呢,公主何必退讓?何必辛辛苦苦一個人帶著孩子,沒有個丈夫可倚仗?

暄兒從椅子上跳下來,徑自走到霍驥跟前,兩顆眼珠子圓滾滾的直往他身上瞧。半晌,戳他的手背,問︰「你是誰?」

「我是你們的爹。」霍驥不容置疑的回答。

旭兒手背在身後,慢條斯理爬下椅子,也走到霍驥跟前,一語不發地望著他。

暄兒看看哥哥,再看看霍驥,看過老半天後笑出一排小白牙,說︰「真的耶。」

旭兒皺眉問︰「什麼真的?」

暄兒指指霍驥再指他,「你跟爹長得一模模一樣樣。我和娘長得一模模一樣樣,原來你像爹、我像娘。」往後哥哥心里甭不服氣了,說自己誰都不像。

是嗎?旭兒扯扯霍驥衣袖,道︰「你蹲下來。」

這話真沒大沒小,但霍驥依言蹲下,只是沒人看見他微顫的雙拳。

旭兒像是在檢視弟弟的話似的,模模霍驥的眼楮,再模模自己的,模模他的鼻子、嘴巴,再模模自己的,從頭到尾模上好幾回合。

霍驥一動不動,很有耐心地任他探索。

然後像是做出重大決定似的,旭兒松口氣,說︰「大人不可以騙小孩。」

霍驥回答,「我從不騙小孩。」

旭兒說︰「你真的是我爹爹?」

「我真的是你爹。」

「為什麼你不跟我們住在一起?別人的爹都和孩子住在一塊兒。」暄兒問。

「你們出生時,我在南方殺倭寇,之後我在北遼打坯蛋。」

「打他們,比照顧我們重要嗎?」暄兒問。

「倭寇和遼狗生性凶惡,年年侵犯我大燕邊關,如果我不把他們打到不敢再犯,那麼會有很多像你們這樣的孩子失去生命或失去爹娘。」

「所以,你是在保護我嗎?」暄兒問。

「不只保護你們,還保護許多像你們一樣的小孩,許多像你娘一樣的女子。」

這答案讓兩個孩子很滿意。

暄兒朝他展開雙臂,甜甜地喊一聲爹爹,用力抱住他。

旭兒猶豫片刻後,也抱住他。

霍黨的拳頭不抖了,因為兒子們接受他,他們把機會送到自己手上,讓他夠彌補自己的過錯。

睡覺的時候到了,但旭兒暄兒仍然精神奕奕地在院子里扎馬步。

小的蹲在兩邊,中間蹲一只大的,沒搞清楚的,還以為三個人被罰半蹲。

暄兒首先敗下陣,旭兒樂得跳起來,用力拍手。

霍驥站直,兩手把旭兒托起來高過頭,滿院子繞圈圈,惹得旭兒又笑又尖叫。

暄兒愁眉滿臉,用力揉揉鼻子,又蹲回去練馬步,他發誓,一定要贏過哥哥。

突然間,霍驥急煞車,旭兒的笑聲也跟著煞車,因為……前方不遠處有一張臭臉對著他們。

但霍驥只停了兩息,又繼續邁開長腿,繼續在院子里狂奔。

在旁看著一切的佟泵姑默不作聲,她知道公主有委屈,知道她心里那道坎兒邁不過去,但她不打算使力,該把那道坎兒抹平的是霍驥。

欣然越看越生氣,這是什麼情形啊?他怎麼會知道她在這里?怎麼可以登堂入室?怎麼可以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再度闖入她的生命。

她已經不要他了呀,她說得那樣明白,表現得那麼清楚,為什麼他竟還敢……

心里波濤洶甬,滿滿的委屈在胸口沸騰。

憑什麼呀,他憑什麼?她好不容易就要把他給忘記了,好不容易從絕望中爬起,好不容易可以開始尋找她的下一階段幸福……憑什麼他可以出現?

眼酸了、鼻酸了,壓抑數年的哀傷一股腦子沖上來,一顆眼淚滑下,兩顆眼淚、一串眼淚……

她的臭臉沒有擺平兩個正在玩樂的男人,但她的眼淚擺平了他們。

暄兒放棄馬步,跑到欣然跟前拉拉她的裙子說︰「娘,別哭喔,爹很有力氣的,不會把哥哥摔下來。」

暄兒喊他爹?她震驚地轉頭望向霍驥,所以不管她反不反對,他們已經父子相認?

想到這里,欣然更不甘心了。

兒子是她一個人的呀,她生的養的,他除了吞下藥、發泄一頓之外,他做過什麼?憑什麼他可以當爹?

暄兒一嗓子,旭兒的笑聲停住、霍驥定身,他們一起轉頭看向哭得不能自抑的女人。

抱起旭兒,霍驥跑到欣然跟前,她在瞪他,眼淚卻沒停過。

他知道的,知道她怨他、恨他,恨過一世又一世,恨不得與他再無交集,恨到寧可隱姓埋名,與親人分別,恨到寧願遠離熟悉的京城再也不見他、不听他,她要確確實實地割斷所有與他有可能的聯系。

在霍驥懷中的旭兒向她展開手臂,撒嬌道︰「娘,抱抱。」

她想抱的,但是不想靠近霍驥,所以她退開兩步,沒想到卻惹出旭兒一泡眼淚。

孩子憋紅雙眼,看得她心疼,她必須把這筆帳算在霍驥身上。

「放開他。」她怒視霍驥。

霍驥照做,讓旭兒在地上站穩,欣然蹲把兒子抱在懷里,暄兒也湊過來張開短短的手臂環住娘和哥哥。

「娘不哭,旭兒不玩危險游戲了。」

「暄兒也不玩,我听娘的話。」

「我會好好背書,乖乖練字。」軟軟的小手拭去她的眼淚,招惹出她更多眼淚。

「我也會,娘別哭了吧。」暄兒越說越心急。

兩個胖小子爭先恐後保證,保證當天下無敵乖的好孩子。

活過兩輩子,她一點不幼稚,但這會兒她幼稚得像個孩子。「記住,你們是娘的,娘一個人的!」

孩子沒听懂她的意思,卻乖乖點頭應下。

但是霍驥听得懂,她是在劃清界線,但他怎麼能夠讓她這麼做?

于是他也蹲,把兩個小胖墩和欣然環進懷里,低聲說︰「不怕,以後天塌下來有爹擋著,爹會護著你們。」

誰要他護啊!欣然企圖掙開他,但他的手臂像鐵箍的把他們抱得死緊,誰也掙月兌不來。

這還不是最過分的,最過分的這暄兒居然說︰「是啊,咱們爹是大英雄呢,他把壞人打到找不到地方躲。」

旭兒接話,「爹很厲害哦,他保護很多小孩子和他們的娘沒被壞人打,爹一定可以把我們保護得好好的。」

他們听了一整天爹爹的英雄事跡,早把霍驥當成偶像,誓言要追隨爹爹的英雄路,努力向前奔跑。

越听越火大,欣然冷下口氣,寒聲道︰「放開我。」

霍驥果真松開鐵箍,不過他一手一個把兩個兒子抱起來各親一下,說︰「娘累了,你們香娘一個,乖乖睡覺吧。」

「我明天還要听爹爹講故事。」旭兒道。他對戰場上的事著迷著呢。

「可以,不過要蹲足半炷香馬步。」

「明天我贏哥哥,可不可以也飛高高?」暄兒問。

「那有什麼問題?!」

兒子們滿足了,勾起娘的脖子,啵的一聲用力親一下。

霍驥把兩個兒子交給佟泵姑後,再度走向欣然。

她冷眼瞪他,轉身就走,霍驥不疼不徐地跟在她身後,一步跟過一步,她不說話,他也不開口。

她回房,門砰的用力關上,他從窗口一竄跟著進房。

他站到她面前,她怒瞪他,可惜沒用,他的臉皮是新一代的銅牆鐵壁。

她又砰的打開門往外走,他繼續跟著,速度不快不慢,在她身子右後方很近、相當近的距離,近得她可以聞到他的氣息,他可以听到她的呼吸。

他打定主意,再不讓她離開自己身邊。

不管她走到哪兒,他都跟,好像同她杠上似的。

她走完每座院落,又繞回主院,他連半丈距離都沒拉遠,可……誰給他的資格啊?這是她的房子、她的家,他憑什麼侵門踏戶,憑什麼在她的土地上作主?

猛地停下腳步,欣然正要開口罵人,沒想到他突然捂住她的嘴巴,咻地扣住她的腰,抱著她竄身上樹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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