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妃身體還沒大好,是坐在繡床上見宋萃玉的。
宋萃玉告訴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跪就跪,怕什麼!隨即便雙膝一彎,跪了下來。「奴婢宋氏給王妃磕頭。」
「好。」仁王妃溫和的道,「抬起頭來我瞧瞧。」
宋萃玉直起身子,微微抬起臉,當然不敢直視王妃面孔,眼楮是看著青磚地。
仁王妃笑著褪下一個鐲子,「收著吧,賞給妳當見面禮。」
宋萃玉雙手接過,「奴婢謝過王妃賞賜。」
真可悲,唉……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來人,賜坐。」
白天見到的那個圓臉嬤嬤連忙搬來一個繡墩。
宋萃玉又道謝,「多謝嬤嬤。」
坐下後,宋萃玉這才有機會偷看仁王妃一眼。她從以前就听過仁王妃貌似天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四十幾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像三十上下,不只美貌,還有種楚楚可憐的氣質,她是女人,都被仁王妃那雙黑珍珠般的眼楮看得骨頭軟,更何況是男人,肯定對這樣嬌滴滴的大美人百般疼寵、百依百順。
說起這仁王妃,那可厲害了,據說她生趙天霽時十分凶險,產後足足有兩個月都只吊著一口氣,後來好不容易清醒了,仁王疼惜妻子,等她身體好了,便賜下絕子湯藥,寧可要仁王妃,不要其他嫡子嫡女了。
至于仁王的庶子庶女呢?沒有,一個都沒有!仁王沒有姨娘通房,這輩子就仁王妃一個女人。
仁王妃的庶妹來探視姊姊,一直暗示娥皇女英姊妹共侍一夫,還和樂融融,但仁王沒上鉤;春宴秋宴等聚會,也會有些小闢女貪圖富貴,想借機跌倒在仁王懷中,再哭著喊男女授受不親,逼仁王納妾,卻沒想到仁王身子一側,那小姐便直接撞入花圃中,吃了一嘴巴泥,丟臉得好幾個月都不敢出門。
最精彩的當然是仁王的遠房表妹,假借家宴,直接溜進仁王的書房里,哭喊著仁王對她如何又如何,她不要活了等等,仁王只好收了她當妾室,也請了媒人來打契約,沒想到隔天仁王就把她給賣了。
姨娘本來就是下人,下人本來就是可以由主人作主發賣的,所以按照律法,一切合乎標準,據說那姨娘被賣時,大喊著救命,知道錯了,饒了她吧,她以後再也不敢了,人牙婆子立即四個嘴巴子抽下去,那姨娘疼得連哭都哭不出來,被賣到哪里也沒人知道,大家只曉得一件事,仁王只要仁王妃一人,其他女人想進他仁王府?沒門。
據說齊太妃為此不太高興,但也沒辦法,兒子都這麼大了,只能隨他去。
站在女人的立場,宋萃玉是很崇拜仁王妃的,在這個一夫多妻盛行的年代,以仁王之尊,居然只有她一個女人,偶像啊,該出書教教天下女人如何馭夫。
「宋姨娘,妳在這里住了一、兩年有了吧?」仁王妃開始閑話家常。
「下個月就兩年了。」
「霽兒不知道仁王爺跟妳大伯父的事情,突然多了個姨娘,不能接受也在情理之中,希望妳別怪他。」
天兒啊,仁王妃講話怎麼這麼客氣,又被這麼漂亮的一雙眼楮瞅著,宋萃玉都要不好意思了。「回王妃的話,雖然奴婢是商家女子,但從小也是讀著《女誡》長大的,不會對世子心有埋怨,即便住在別莊,但吃穿飲食,世子都有照顧,奴婢很感激。」
「那就好,我幾次想讓他把妳叫回來,但又想著當母親的怎能把手伸進孩子的院落,所以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仁王妃拉起她的手,十分親切,「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妳有緣分,我剛開始只是想夸夸妳心細,可看到妳之後,對妳倒有幾分喜歡。」
看人的本事,仁王妃還是有的,她原以為宋萃玉不是怨氣沖天,就是會哭求自己讓她回王府,畢竟粉轎過門卻把人直接送往別莊,這確實稱得上是羞辱人了,卻沒想到宋萃玉一臉平靜,眼楮有神,臉頰有肉,可見日子過得舒服。
她幾乎當下就知道,這姨娘的心胸肯定寬闊,如果她能待在霽兒身邊,也教教霽兒怎麼過日子就好了。
兒子就是太認真了,明明才十九,心智卻像個八十歲的老頭子,連她這做母親的有時候都看不下去,而且兒子都這年紀了,身邊沒有通房,唯一的姨娘又往外送,她不免擔心兒子是不是好男風?
東瑞國在這方面非常開放,尤其京城更為全國之最,各種娛樂場所都經營得有聲有色,高等點的有棋室、琴房,附庸風雅,文人最愛;一般老百姓就是茶樓听說書、看戲,或是探探哪家大人有見不得光的消息,哪戶的後宅又有什麼新鮮事。
但要說最受歡迎的,當然是賭坊與青樓,賭坊開的賭局是包羅萬象,就連門口的鸚鵡什麼時候拉屎都能賭,至于這青樓嘛,也不遑多讓,只要有銀子,嫖男嫖女皆可。
青樓中的花魁,一個比一個艷,青樓中的小倌,一個比一個媚,那可是個個都能跟花魁比美,流連其中的大有人在,更不乏達官貴人。
然而心里的擔憂,仁王妃只敢跟女乃娘白嬤嬤說,白嬤嬤則是說她也是這樣想的,但怕仁王妃心煩,之前一直不敢講,這讓仁王妃更加憂懼了。
好不容易霽兒要收姨娘了,她很欣喜,也不管對方是個低賤的商戶,只想著要是有個女人能拴住兒子,無論生男生女,她都一般高興,卻沒想到那姨娘居然只在仁王府轉了一圈就被兒子送走了,這下子她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兒子一定是有龍陽之好。
這兩年她送了十幾個丫頭到兒子房里,兒子踫都不踫,還把人都給趕了出來,現在只能說老天保佑,讓她身體不舒服,這才能親眼看看這宋姨娘,穩重又大器,說不定兒子會喜歡呢。
她安排的那些丫頭都太心急了,一個一個都不懂得慢慢來,一個一個都惹得霽兒不快,不像這宋姨娘,被冷落了兩年,還能過得這般滋潤,這份心胸不簡單,她肯定懂得怎麼跟霽兒相處。
人心都是肉做的,相處久了會產生感情,到時候讓霽兒跟她好上幾次,這孩子不就有了嗎?
仁王妃越看宋萃玉那肉乎乎的臉頰越覺得滿意,「妳明天早上親自幫我點菜。」
雖然滿意了,但還是要考校一下,她這輩子沒跟商戶接觸過,不知道商戶之家的女兒是怎麼教的,如果連點菜都不會,她可能得找個嬤嬤教一下,再把人送到霽兒面前。
一旁的白嬤嬤道︰「王妃,時辰不早,該歇息了。」
「也好,宋姨娘,妳也回去歇息吧。」
「奴婢略懂經脈松弛之道,給王妃松松頭頸可好?」
仁王妃洗浴後,大丫鬟司琴已經替她按摩過了,但畢竟不是醫娘,不懂竅門,現在又覺得有點緊,听到宋姨娘自薦,便點了點頭。
「還請王妃躺下。」
「不是坐著?」
「躺下時,肩頸放松,按起來更舒服。」
仁王妃听了也覺得有道理,便依言躺下,圓臉嬤嬤連忙替王妃蓋上秋被。
宋萃玉讓人移走床頭板,伸出前生的黃金雙手—— 雖然她已經十七年沒做泰式按摩了,但前世做了上千次,想忘也忘不掉,偶爾夢見在現代工作,手法都還溜著呢!
她伸出兩手拇指,按住仁王妃的眉心,開始畫起圈圈,她從頭、頸、肩,一路按摩下來,仁王妃舒服得嘴角微微上揚,在她要施展第二次高超的按摩技法時,就听到仁王妃規律沉穩的呼吸聲,顯然是睡著了。
白天對宋萃玉不算太客氣的圓臉嬤嬤,此刻露出詫異的表情,但見王妃身體有恙數日,總算睡得好,又有些欣慰。
宋萃玉看到圓臉嬤嬤朝自己使眼色,便跟在圓臉嬤嬤身後離開了仁王妃的房間,司琴滅了燭火,記得周大夫的吩咐,將窗戶打開一點透透氣,而後躺上小榻,準備值夜。
圓臉嬤嬤一路送宋萃玉到二進的房間,跟她說︰「老婆子姓白,今日謝謝宋姨娘,我家王妃已經數日不好睡了,多虧宋姨娘的好手藝。」
「白嬤嬤客氣,能給王妃松頸,是我的榮幸。」
「姨娘這便安歇吧,明日還得伺候王妃早膳。」
「謝白嬤嬤提醒,嬤嬤也早點休息。」
回到房間,擔心了一整晚的郝嬤嬤連忙迎上來,把自家小姐前前後後看了一遍,確定一切都安好,這才放心。
「姨娘回來就好了。」錦繡說,「郝嬤嬤一整晚連水都不喝。」
「錦繡姊姊還不是,連話都不說,一直走來走去。」良枝揭她的底。
錦繡一羞,「剛才擔心得哭鼻子的人不知道是誰!」
宋萃玉心中一陣溫暖,不是她在說,她做人真成功,以前如果看到班長被老師叫去,她內心一定會很爽,祈禱班長是被罵,可是現在她被王妃叫去,她的嬤嬤、丫鬟都在擔心她。
「我沒事,給我換衣服,要睡了。」宋萃玉吩咐道,「還有,明天卯初就叫醒我,如果我賴床,就提醒我王妃在別莊。」
「是。」
宋萃玉天還沒亮就起身,讓廚房準備松餅、薯條、南瓜濃湯,只有南瓜濃湯是已經煮好的,松餅跟薯條只是備好料。
仁王妃還在睡,倒是世子趙天霽先起來了。
宋萃玉命廚娘開始準備,內心卻掙扎起來,她如果親自送早膳去趙天霽屋里,他是否會誤會她是在使手段想借機爭寵?但她如果不去,他會不會又認為她托大,因此而生氣?雖然她被下放到別莊,但吃穿用度該有的都有,她不想惹火他,害得該有的都沒了。
她快速思索一番後,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她親自帶人送去,但把食盒交給他的大丫鬟,她在格扇外跟他問安,這樣應該很保險,既不諂媚,又不失禮,頂頭上司應該會覺得很滿意。
唉喔,這兩座大佛到底什麼時候要走?才一天而已,她已經覺得全身酸痛,她好懷念當山大王的日子。
做好松餅跟薯條,宋萃玉親自把南瓜濃湯舀入青瓷盅里,廚娘再把早膳裝入四周注有熱水的保溫食盒里,由良枝提著,兩人往一進的西廂房去了。
廂房門口當然有人守著,是一個丫鬟。
良枝把食盒遞過去,「是世子的早膳,還請姊姊拿進去。」
那丫鬟把食盒提了進去。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錦衣的大丫鬟出來說︰「世子請宋姨娘進來。」
干麼啦,不會又要磕頭吧?是說她是蹲一下就好,還是要下跪才行?吼,當初粉轎來得太快,她完全沒機會找宮廷出來的嬤嬤補習禮儀,姨娘對世子,到底要不要跪啊?
低著頭,跨過坎子,進入房間,看著飯桌邊坐著一個男人,宋萃玉心想,還是跪吧,禮多人不怪嘛,唉。
「奴婢宋氏見過世子。」
她正要跪下,卻听到一道清冷的嗓音傳來——
「免禮。」
天籟!宋萃玉欣喜的道︰「謝世子。」雖然說禮多人不怪,但能不跪最好不用跪,她可舍不得自己白白女敕女敕的膝蓋受苦。
趙天霽開門見山的道︰「妳昨天給我母妃松肩頸?我听白嬤嬤說,母妃昨晚一夜好睡,到現在都還沒醒。」
哦,原來是想夸獎她啊。
宋萃玉心里得意,拜托,我是誰啊,我可是「吱吱經絡養生館」的館長宋小玉啊,她的雙手不知道舒緩了多少地方媽媽僵硬的肩頸,按得多少OL舒服飛天,仁王妃那只是一般肩頸僵硬,根本小意思。
「奴婢剛好學過一些,也是王妃不嫌棄,願意給奴婢松肩膀。」
「府中也有醫娘,卻沒人像妳手藝精湛。」趙天霽語氣溫和,「一次就按得母妃一覺到天亮。」
矮哦,那些醫娘能跟她比嗎?偶爾才替王妃服務一次,跟她宋小玉一天給人按摩十二個小時,功力差遠得呢!要是王妃不怕害羞,她還真想給王妃來個全身油壓,保管王妃舒服得唉唉叫,煩悶三天就好。
按摩真的可以舒緩很多問題,如果有什麼是一次按摩解決不了的,那就來兩次,她以前有個瘋狂客人,每次都買兩節,然後說自己不喜歡運動,靠她按摩保持身體柔軟。
「妳既然有此手藝,這幾天多去母妃房中伺候。」
「是,奴婢知道了。」
趙天霽又交代了幾句,然後指著丫鬟從食盒中拿出的四樣膳食的其中三樣問道︰「這三個是什麼東西?」
「回世子,這是松餅、薯條和南瓜濃湯,另外還有水果切盤,奴婢也知道分量是少了些,但王妃跟世子來得倉促,實在來不及準備,不過今天剛好是開市日,等會兒奴婢就派人去采買,世子若是有什麼想吃的,請告訴奴婢。」
「這些是如何做出來的?我為何以前從未見過?」
嗷,真是個好奇寶寶,吃就好了,問這麼多做啥?偏偏這個好奇寶寶是她的上司,上司問話,她得有問有答。
宋萃玉一一解釋,「這些不過是小吃食,要不是因為廚房無菜,奴婢也不敢端出來,這圓圓大大的叫作松餅,是用面粉跟雞蛋做的,上面淋的是蜂蜜;長長的叫作薯條,顏色深的是南方薯,顏色淺的是西域薯,是切成條狀後油炸而成;這湯品是南瓜濃湯,是用南瓜和牛女乃熬煮的。由于王妃跟世子來得突然,今天的菜昨天晚上已經出完了,只能用這些耐放的東西做餐點,還請世子見諒。」
「這些吃食是誰教妳做的?」
唉喔,這趙天霽也太刨根究底了,她在宋家生長十五年,也吃了不少好東西,可從沒想過要問廚娘哪道菜是誰教的,好吃就行了,不是嗎?
她原本想直接回他一句「是廚娘手藝好」,但想想不對啊,這座別莊是他的,下人也是他的,他的廚娘要是會做這等東西,他以前早吃過了,且廚娘又不可能去外頭學,所以只能有一種回答—— 她教的。
宋萃玉恭恭敬敬地回道︰「奴婢昔日在家,閑來無事便喜歡搗鼓些吃食,會在今日端上桌真的是因為廚房沒剩什麼東西,還請世子委屈兩餐,等午市開了,晚上就能擺上象樣的飯菜了。」
「妳教的?抬起頭來我看看。」
宋萃玉稍微抬起頭來,目光當然還是看著青磚地,而且趙天霽沒有賜坐,她也沒機會偷看他究竟長啥模樣,不過就像她之前推論的,有仁王妃那樣一個大美女母親,他肯定也生得好看。
伺候趙天霽吃完早膳,宋萃玉這才回到房中,往美人榻上一歪,「良枝,過來給我捶捶背。」
布菜真辛苦,但她又不能說「世子,松餅跟薯條用手拿著吃即可」。
那天,仁王妃睡到快日中時分才醒來,下午當然又傳了宋萃玉去松頸。
宋萃玉為了讓這兩座大佛快點離開,也不客氣了,直接來個兩小時泰式按摩,把仁王妃折來折去,仁王妃那麼端莊的人,後來真也吱吱叫了,發出超幸福的嘆息。
今日有午市,晚飯比起早、午飯豐盛許多,趙天霽陪仁王妃用膳,宋萃玉在後面布菜,仁王妃昨天只喝了幾口湯,今天則是胃口大開,吃了一碗飯。
看出仁王妃的身子明顯舒服許多,宋萃玉不由得想著,明天要不要說服仁王妃讓她油壓,連續兩節油壓,包管仁王妃舒服得上天,然後馬上回京。
泡了兩刻鐘的熱水澡,宋萃玉哀號著躺上美人榻,「唉喔,郝嬤嬤,給我捏捏肩膀,唉喔,我的肩膀好痛,我的腰好酸。」
郝嬤嬤連忙來到美人榻旁,給自家小姐按摩,她雖然心疼小姐布菜辛苦,但心里也高興,「小姐光是今日就給世子布了兩次菜,說不定明天就是三次,也許世子見了喜歡,會帶小姐一起回京呢。」
「別胡說。」她才不要,她要在別莊當山大王,不要在王府當小姨娘。
「小姐不高興嗎?要是回到王府,這便能伺候上了,世子現在還沒有娶世子妃,要是小姐能生下兒子,那就是世子長子,小姐要封個世子側妃也不是難事,到時候豈不風光?」
宋萃玉又「唉喔」了一聲,才道︰「妳家小姐我最不想要風光了,我只想象現在一樣自由自在,有人養著,又沒人管著,想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娘跟弟妹們有空就來看我,也不用管別人臉色,妳們倒是說說,整個王府,有誰像我們過得這麼舒心?」
「小姐現在是還沒定性,可是等年紀大了些,膝下無人,那多寂寞,老奴想想都覺得不忍心。」
「膝下無人就無人唄。」
郝嬤嬤有些著急了,「那香火怎麼辦?」小姐人這麼好,怎麼可以沒有香火,死後可是要當孤魂野鬼的啊!
「那時我都不在了,才不管香火呢。」
「那怎麼行,老奴絕對不能看小姐這樣,不瞞小姐說,太太可是日日跟老天祈求,希望老天開眼,能讓小姐有機會回王府,這次的機緣肯定是太太吃素求來的福氣,小姐可得好好把握,最好在世子妃之前搶先生下兒子,那世子側妃的位置也就穩了,老奴也才能跟老太太和太太交代。」
唉,郝嬤嬤忠心是忠心,但她這古代女人的觀念改不掉,一輩子都覺得男人是天,跟她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女人不一樣,世子側妃哪是什麼好東西,還不是得叫正妃一聲姊姊,依舊低人一等啊。
叩叩,敲格扇的聲音響起。
「宋姨娘睡了嗎?」是于嬤嬤的聲音,「姨娘有信,是宋家過來的。」
良枝連忙開門拿過信,宋萃玉這便爬了起來,一看信封上的字,又歪回美人榻上,「良枝,妳替我看吧,郝嬤嬤,繼續捶。」
信封上的字跡,是她大伯父宋大福的。
良枝來到燭火邊,就著燭火看起那迭厚厚的信,然後笑著說︰「大老爺的消息也太靈通了,王妃和世子昨天才入住別莊,大老爺居然早上就知道了,馬上寫信過來,吩咐姨娘要好好侍奉王妃跟世子。」
「那麼厚,就寫了這件事情?」宋萃玉心想,她這大伯父也真厲害,她算過距離,這可得請快馬才能在一日內送到啊。
「大爺跟二爺都添了一個兒子,而且都是正房女乃女乃生的,老太太很是高興,賞賜了不少。」
喔喔喔,添丁對古代人來說確實是好事,尤其是正室所生,可以減少不少紛爭。
大堂哥宋風雖然才二十一歲,但也有四、五名妾室了,後宅斗得凶,去年大伯父終于放棄要他讀書考功名這件事情,讓他開始幫忙家里生意,听說現在桑田、棉田都是他在管理,收成也不錯。
至于二堂哥宋雲就很克制了,只有正房妻子,沒有妾室通房,大多數的時間都用在讀書,家里人對他抱持著很大的希望,她也期盼他能有出息。
當然,她期待最大的還是自己的親弟弟,宋益今年十歲,八歲時已經通過了童試,書院夫子對他頗為看好。
良枝繼續讀信,又道︰「四小姐已經說了親事,是米糧大盤朱家的庶子,听說人品不錯,跟四小姐也見過面,雙方都很滿意。」
宋萃玉意外中又帶著高興,萃燕那小丫頭也講親了,也是,算算都十五了。「幫我記下來,我要寫信給她。」
宋萃燕的樣貌隨了金姨娘,十分嬌俏可愛,個性也爽朗大方,就是嘴巴快,這在自己家里倒不算什麼,祖母慈祥,母親也對她不嚴厲,但要是嫁到夫家,說不定會被掌嘴的。
「還有一件事情,小姐知道了肯定更高興。」良枝笑嘻嘻的說,「姑女乃女乃跟表小姐要搬出去了。」
「真搬出去了?」
「大老爺信上說,老太太不同意姑女乃女乃在宋家招贅婿,給她辦置了一座宅子,讓姑女乃女乃帶著表小姐搬過去住了。」
這還差不多!
真不是她在講,姑姑實在太離譜了,居然想直接在宋家招贅婿,宋家還有四個未婚小姐呢,招贅婿進來象話嗎?而且也很不方便。面對姑姑的無理取鬧,祖母總算堅持了一回。
想想,祖父嚴厲,祖母聰明,為什麼會生出姑姑這個奇葩?遺傳學還真是讓人捉模不透啊!
「還有什麼事嗎?」
「大老爺花了六張信紙告訴小姐要如何討好王妃跟世子,讓小姐務必趁著這個機會一起回王府。」良枝據實回道。
「行了,把信扔了吧。」
良枝把宋大福的信扔進字紙簍,「小姐,那回信要寫什麼?」
「妳就寫說我知道了,想辦法塞滿兩張信紙回去。」
「是。」
宋萃玉看著字紙簍中那十幾張信紙,忍不住問道︰「妳們說說,我都被放在這邊兩年了,我大伯父居然還在密切觀察仁王府的動靜,他怎麼還沒放棄啊?」
郝嬤嬤好脾氣的笑說︰「小姐不知道,我們宋家固定跟幾個皮毛大盤做生意,其中一戶姓陳,陳老板有個表妹姨娘,過門後因為對正妻不敬,被下放到莊子,有次陳老板突然想起她,去那別莊一看,發現那表妹真是楚楚可憐,便把人帶回府里,這下子不得了了,表妹姨娘居然受寵了,鋒頭還壓過正妻,連續生下四個兒子,陳老板這幾年都帶著那表妹姨娘的大兒子南來北往的跑,看來日後生意是要傳庶不傳嫡呢。」
宋萃玉听得津津有味,「居然有這種事?」
「可多著呢!」錦繡接口,「別的不說,我們宋家守角門的婆子,被丈夫糟蹋了十幾年,卻沒想到老了之後,丈夫居然把她當成寶來寵,別的婆子打趣他娘子一、兩句,老頭子都要不樂意。」
宋萃玉難掩驚訝,看來不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心也是如此。
郝嬤嬤繼續說︰「大老爺人脈廣,這種事情肯定听了不少,人生沒到最後,結果誰會知道,所以才一直留意仁王府的動靜。」
「我大伯父人是不錯,就是喜歡鑽營這種偏門,正道是讓兩位堂哥考取寶名,怎麼會想要利用女兒爭寵鋪前程啊?」宋萃玉故意學著宋大福的語氣,「『玉丫頭,妳兩個堂哥的前程就看妳了,妳一定要好好侍奉世子』,為什麼要靠我,靠他們自己不成嗎?大伯父當初怎麼不跟仁王爺說他自己想要當仁王府的妾室,看他那麼愛教我,一定會發揮得很好。」
「小姐怎能這樣說啊。」郝嬤嬤一邊覺得好像有點道理,一邊又覺得把大老爺許給仁王爺當妾室,實在對仁王爺很不尊敬,大老爺都這把年紀了,皮膚又糙又黑……不是,重點是大老爺是男的啊!「這種胡涂話以後可別再講了。」
「哪里胡涂了,反正我們東瑞國男風也盛行,大伯父對世子側妃一位這麼向往,不如自己掙個世子側妃當,然後替兒子鋪前程,到時候成為我東瑞國第一男世子側妃,那可真是光宗耀祖啦!」
郝嬤嬤急了,「小姐啊,這話不能再說了,王府的人就在別莊住著呢,小心有人听了去。」
「唉,講起仁王府,我想起一件事情。」宋萃玉一下子從美人榻上起身,「嬤嬤是不是會做菊花油?」
「是啊,小姐要用?老奴房中還有一罐。」
「想給王妃推拿,我會一種手法,不過得用油膏,用豬油怕有豬臊味,想了兩日都想不出法子來,剛剛才想到以前在宋家時用過嬤嬤做的菊花油,嬤嬤,明日中午前給我一瓶可好?因為是要用在仁王妃身上,不能拿嬤嬤用到一半的,那樣對王妃不敬。」
「好,老奴一會兒就去摘菊花,一、兩個時辰就能做好。」郝嬤嬤看到不象話的小姐居然知道王妃不能用舊物,很是欣慰,馬上就要給小姐做。
「不急,現在時候不早了,先睡吧,我明天下午才要用,早上再做就好。」
幾人在房內說話,卻沒想到有人在後院涼亭賞秋月,把她們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此人正是趙天霽。
今日晚膳時見母妃開胃,他也高興,便多吃了一碗飯,飯後想想自己也許久沒來這別莊,他記得在這兒賞月很不錯,便順著石子路到了後院的水池涼亭邊,天上明月與池中月影相映成趣,牆邊竹葉被風吹拂,成了自然的樂音,淡淡菊花香散發在秋天微冷的風中,若有似無,沁人心脾。
司平、司貴兩個隨侍安安靜靜的侍立在一旁,他們侍奉世子多年,知曉什麼時候最好不要開口,例如現在,世子很享受眼前的如畫景致,便不該打擾。
在這樣寧靜的秋夜中,一陣突兀的聲音從二進的窗子透出來——
「唉喔,郝嬤嬤,給我捏捏肩膀,唉喔,我的肩膀好痛,我的腰好酸。」
司平與司貴面面相覷,這听起來好像是宋姨娘的聲音,但他們記得宋姨娘規矩很好啊,怎麼會發出這麼不象話的疼痛申吟?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誰也止不住的對話,內容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荒腔走板。
兩人看著世子,世子從面無表情,到嘴有笑意,後來听到宋姨娘說「到時候成為我東瑞國第一男世子側妃,那可真是光宗耀祖啦」,世子更是直接笑出來。
世子居然笑了?!世子平常不是不笑,但通常是冷笑,這會兒可是真心的笑。
司平與司貴又互看了一眼,兩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宋姨娘要走大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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