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泵娘,妳在這兒干什麼?」
突然間,冷冽呼嘯的寒風之中響起了一道帶著些疑惑的聲音,原本將頭埋在膝間的向千離聞聲抬頭,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只認真而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兩人。
只見兩人前後站立,前頭那人腰配大刀,而後頭那人只著紫色綢袍,一身的貴氣讓人想要忽視都難。
加之那昂然的身姿,還有渾身上下絲毫沒有收斂的氣勢,向千離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站在後頭的那個是主子,而且身分既富且貴。
身為朝中二品大臣家中的嫡女,雖然向來被拘于後院,可她自有她的法子能夠知曉外頭的人事,她從來都不是一個被關傻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姑娘。
對于京城里一些身分尊貴的上位者或者是世家豪門的家世背景,後宅大院有啥亂七八糟的缺德事,她多少都有些耳聞。
她歪著頭,想要借著月光看清來人,猜猜那人的身分,可即便她的記憶力很是驚人,對于各家公子也多能如數家珍,此時的她仍舊猜不透究竟有哪個貴公子會在深更半夜來到這陰森森的亂葬崗,畢竟眼前這個氣勢外顯的男人看起來可絲毫不像那種世家里的紈褲公子哥兒,會在三更半夜的來亂葬崗,只為了比比看誰的膽量更大一些。
只瞧一眼,就知他不是那種無聊的小屁孩,即使在這陰森森的地方也沉穩得嚇人,自若的彷佛身處華屋之中。
「你們是誰?」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向千離微微仰首反問,態度鎮定得彷佛她不是身處亂葬崗,眼前這兩個男子也是熟人似的。
她個子嬌小,雖然已經快要及笄,可身量卻跟她娘一樣,長得慢些,五官也沒有完全長開,再加上她臉上還帶著孩童的圓潤,所以更讓她的外貌顯得比同齡的人還小些。
巴掌大的臉龐未月兌稚氣,除了那雙晶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夜色中瞧著吸引人之外,其余的便只能說是平庸而已。
尤其是那齊眉的瀏海幾乎遮去了她小半張的臉,更是讓她瞧起來有種蠢笨的感覺,也難怪那向來喜好美人兒的駱成之會這樣大費周章的將她偷來扔在亂葬崗,只求壞她名聲,然後再理直氣壯的退婚。
「方才不小心瞧著了輛馬車在山間小道沒命的往前闖,好奇之下便過來瞧瞧了,不想卻見著妳這小泵娘一個人在這陰氣森森的亂葬崗里頭呆坐著,妳為何會在這兒?難道不怕這山里頭的陰氣嗎?」
渠復瞧著眼前這個模樣看起來狼狽無比的小泵娘,難得好心情的半真半假的說道。
其實他也是真好奇,但他與司徒言征之所以大半夜會出現在這亂葬崗中,是因為他們方才在另一個山頭的山道處遇上了刺客埋伏,好不容易月兌困,奔到此處後才甩開了追兵,然後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另一座的山頭。
還來不及喘息,就見到那輛失控的馬車,司徒言征本來想要渠復出手停住馬車,卻被渠復阻止,深怕其中有詐。
本該立刻離開,誰知正準備要走的時候,竟瞧見那兩個駕車的嘴里喊著有鬼之類的話逃之夭夭,接下來,他們就看到一個身量不大的小丫頭從馬車的殘骸里頭爬了出來。
可真正讓他們沒有立刻離開的原因,是那看似年幼的姑娘竟然沒有半點驚慌,就算受了傷也似無所覺,只是往那塊大石頭上一坐,整個人就沒了動靜,這才勾得他再也按捺不住好奇的走過來瞧瞧。
听了他們那敷衍意味濃厚的話,向千離也不在意,只是笑咪咪的瞧著他們,好半晌才開口說道︰「怕什麼?鬼嗎?」
她咧嘴一笑,露出了編貝般的白牙,讓人找著了她相貌上的第二個優點,便是她有一抹讓人覺得舒服的笑容。
「是啊,這可是亂葬崗呢,尋常小泵娘家可不該來,若是撞了邪可就不好了。」
「這世上的人心比鬼可怕多了,兩位大哥哥不也一樣不怕鬼嗎?不然又怎會在深更半夜跑到這兒來。」
晃蕩著兩只小腳丫,向千離彷佛一派悠哉的說著話,可說出來的話叫司徒言征和渠復微微的一震。
沒想到眼前的小泵娘瞧起來年歲不大,竟有這樣的膽識和判斷,這種出人意料之外的表現,自然讓人對她益發的好奇起來。
「雖說不怕,可也沒道理在這兒胡晃。妳受傷了,家在哪兒?要不要大哥哥送妳回去?」
渠復轉頭瞧瞧不遠處那早已摔得支離破碎的馬車,心中對小丫頭的來歷狐疑愈盛。
「回去嗎?只怕回不去了。」
向千離淡淡地說道,莫說那兩個駱家家丁還守在路口,就算現在自己真能趕回向家,只怕天也大亮了,到時隨便哪個人一嚷嚷,她的名節也壞了。
「怎麼就回不去了?」
「大哥哥,那輛車不是我家的車,可我的確是那馬車載來的,他們本打算偷了我出來,然後把我扔在這兒自生自滅,可惜他們膽子不大,心又虛,我被顛簸的馬車晃醒後才開口說了一句話,他們便以為自個兒遇著鬼了,嚇得摔了車,跑了!」
對于自己的境遇,她沒半點遮掩,很是實誠的說道,若是她運氣好的話,興許眼前的兩個人會大發善心,捎她一程。
至于去哪,她還得再想想,總之既然出來了,她便不想再回去了!
再說光瞧著兩人的衣著和通身的氣派,她便知道面前的兩人身分不凡,以她如今這種既尷尬又凶險的處境,若是有人願意伸把手,或許她還能有機會化劣勢為優勢。
「看來,咱們真遇上了個膽大的小泵娘了。」
都不是笨人,眼兒一瞧一轉就知道眼前的小泵娘說的是實話,瞧她小小的身板受了傷,言語間不經意透出無處可歸的孤寂,便是向來有些冷漠的渠復都忍不住興起了想要幫幫她的想法。
「妳是哪家的姑娘?」渠復開口問道。
「向御史家的。」依然是那麼實誠,毫無隱瞞。
反正她很清楚,若是自己天亮前溜不回向家,那麼只怕再過一陣子,向家就會很樂意地傳出她病死的消息。
然後……從此不會再有向千離這個人。
他們很希望她能不聲不響的消失,可她又為何要如他們的心願呢?
所以她沒打算要瞞,于她而言清白貞潔都不算什麼,向家的聲譽更與她無關,以前她只能被關在向家後院,連逃的機會都沒有,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了,若是能好好謀劃一番,或許更有利于她為娘親昭雪冤屈。
「嚇!」這回答讓渠復有些詫異的輕呼一聲,然後轉頭看向司徒言征,說道︰「那還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您說這事咱們能插手嗎?」
這一個昂然七尺的大老粗,眸帶希冀地掃向一直不曾開口的司徒言征,表情竟透著一絲絲的懇求。
司徒言征劍眉微蹙地瞧著渠復,心里自然知道渠復的意思,但一時之間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定定地瞧著眼前這個模樣淒慘卻氣定神閑的姑娘。
迎著那審視的目光,向千離微微地抬高了下頷,完全沒有半點乞求和示弱的姿態。
「兩位大哥哥不方便捎帶我也無妨,反正我總能想到法子離開的。」
她邊說話,邊躍下了大石,一股子鑽心的疼自膝蓋處漫了開來,想來應是方才撞著了膝頭。
即使那疼已經讓她的額際冒出了冷汗,可向千離仍固執的站得直挺挺的,不曾出言索求任何的幫助。
看來,那個能做得了主的男人並無一絲一毫想要助她的心,于是她也不強求,咬著牙忍著痛,一瘸一拐的與他們錯身而過,準備自個兒想法子下山。
忽然間,她的眼角閃過一道銀光,定眼一瞧,赫見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目標竟是那個一直沒開口說話的男人。
只不過是一瞬間,向千離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壓根來不及多想,身軀竟鬼使神差似的往那男子背後擋去。
彷佛也意識到危險的到來,那男子霍地轉身,剛好接住了向千離那因為被箭射中而驀地向後倒的身軀,他瞬間抱起她,躲到方才向千離坐著的那塊石頭之後。
此時渠復才反應過來,往箭矢射來的方向追去。
劇痛驀地襲來,雖然那痛讓向千離幾乎喘不過氣,可是她依然努力地勾起了唇角,朝著司徒言征斷斷續續地說道︰「大哥哥……若是、若是當真不想捎我一程也沒關系……死在這兒……倒也不用費勁的埋了……」
話還沒說完,就見渠復已凌空飛起,方才偷襲的黑衣人連忙舉刀御敵。
耳邊听著那刀劍相擊的聲音,向千離望著眼前抱著她的俊美男人,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任由一片黑霧席卷而至,整個意識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想,她方才那麼一擋,這個看似冷然的男人應該不會對她的死活置之不理了吧?
再說,就算不捎帶也無妨……便是死在這亂葬崗也比回到那污穢不堪的向家強多了吧!
果然,「向家三姑娘身染沉,重病不起」的消息很快的從向家傳了出來。
然後,向家為了不擔誤駱家大公子的終身,所以主動退了自小定下的女圭女圭親,可駱家不願因此斷了與向家的情誼,于是又遣了官媒上向家同向二姑娘求親,以續結通家之好。
這事原本荒謬,畢竟向家三姑娘根本還沒斷氣,怎能這樣急慌慌的退親並重訂另一門親事?
可兩家都算是望族,再加上後來又傳出了流言,指出其實向二姑娘這麼急是因為有佛門大師斷言,向家三姑娘的命格承不起駱家大少爺那樣貴重的命格才會重病難愈,若是退了親,再有紅事一沖喜,或許便能救了三姑娘一命。
所以,向來與三姑娘姊妹情深的二姑娘向千儀不顧流言蜚語,毅然決定下嫁。
這樣的決定,自然也為向千儀博得了好名聲,也不再有人暗指她竊佔妹妹夫婿的惡行,反而對她交口稱贊,歌功頌德了起來。
這一切要說沒有任何人為的操作,那些身處朝堂上的人精誰信?
可架不住向家一向與皇上親近,更是長公主的婆家,御史就算想要參上向家一本也得掂量看看,更別說當今御史十有八九是屬于二皇子派的。
所以,看似不利于向家的流言也就是在市井之間流竄一陣子罷了,絲毫沒有傳到皇上的耳中。
可向千離的失蹤還是在向家激起了一陣不小的漣漪,在她不見的第二天,向老夫人的院子就已經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老人家額上圍了條絳紅色的抹額,上頭繡著精細的團團牡丹,她彷佛有些困乏地斜倚在拔步床的引枕上,環視著下頭坐著的幾個兒媳和孫女兒。
平素來的人不會這樣齊全,但今日該到的、不該到的都來了。
向老夫人的三個兒媳,再加上未出嫁的幾個孫女兒,除了長公主所出的五姑娘因為年紀小還被乳娘抱著打瞌睡之外,其余人全都肅靜得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全然沒了往日那些插科打譯的歡快笑聲。
凝窒的氣氛在安靜中無限的蔓延著,就連平素不怎麼早起的端瑞長公主司徒禮都破天荒的出現了,只不過她不似旁人那樣緊繃了心神,反而還有心思細細瞧著昨日丫鬟為她的指甲所染的顏色。
將她的公主作派瞧在眼底,向老夫人的眸子驀地閃過一絲不悅,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冷冷地朝著底下的眾人問道︰「這事究竟是誰做的?」
不是問是不是你們做的,而是問是誰做的,彷佛早已篤定向千離失蹤這件事與坐在底下的某人月兌不開關系。
一陣靜默之後,所有人的眼光或多或少地都瞄向了代長公主掌理後宅的向二夫人。
承受了那樣隱含企求的目光,向二夫人也只能率先打破沉默,對著向老夫人嗔道︰「母親怎麼這麼問呢?就算離姐兒再不討喜,可也是咱們的小輩,咱們向家詩書禮儀傳家,誰又會去做這種事呢?」
「咱們家雖說算不上銅牆鐵壁,可到底看家護院也不少,若是沒有人里應外合,那起子賊人能將離姐兒擄走?」向老夫人搖頭道。
「怎麼就認定是被人擄走的呢?搞不好是她自個兒逃走的。」
說這話的是庶出三老爺的媳婦靳氏,只因應掌珠還在的時候,將向千離養得活潑可人,每每都能把她的女兒四姑娘向千鳳給比下去,下了她不少的面子。
她是個心胸狹窄的女人,從此便將應氏母女給恨上了,就算後來應掌珠去世、向千離一病成傻子,再也沒有往日的鋒芒,還是打心眼里厭惡她。
更恨的是,就這麼個沒了生母,爹又不疼的姑娘,手中竟然還攢著駱家這樁那麼好的婚事,這在女兒婚事還沒有定下來的靳氏眼中,更是成了眼中釘、肉中剌。
所以這回向千離離奇在她那偏僻的院子失去蹤跡的消息傳來,靳氏更是壓根沒有絲毫對小輩的擔心,開心的只差沒有去買串鞭炮來放,這時自然往她身上潑污水。
「哼!」
對于靳氏的質疑,向老夫人冷哼了一聲,在向家後院執掌了近一輩子的中饋,又有什麼事能逃出她的法眼呢?
「別以為我老了不中用了,還是真當那些巡夜的婆子們都是死的?若是沒有咱們家里人的安排布置,怎麼就那麼巧,剛好那天巡夜的婆子們就通通多吃了酒,醉得沒力氣巡夜?」
要說這件事只是踫巧,她是怎麼都不信的。
「娘,那離姐兒也是個傻的,許是她自個兒半夜睡醒了,迷迷糊糊的自個兒走出了府去……」
見靳氏被訓得面紅耳赤,一句話都回不出來,司徒禮有些不耐煩的終于開了金口。
要說這屋子里頭誰最不待見向千離,就非她莫屬了!
她的性子一向善妒,雖是二嫁進向家,也早就知道向棲雲的前妻留有一兒一女,而她怎麼可能不把他們視為眼中釘。
只不過在嫁進來的這三年,瞧向千離那蠢笨的模樣,又被向老夫人拘在了竹籬院里,她才不急著動手罷了,但說起向千離失蹤這事,除了靳氏之外,最開心的莫過于她了。
「離姐兒住在竹籬院養身子這麼多年,幾時曾經自個兒出過院門?」
向老夫人凝眸瞧著司徒禮,眼神中有著毫不遮掩的不喜。
若非是這個女人不管不顧地貼上了自己的兒子,三年前也不會發生向棲雲逼死發妻的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