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嘶……」
還真是該死的痛啊!
那個看起來像是土匪而不像大夫的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大夫啊?
明明原本沒這麼痛的,怎麼抹了那個大夫給的藥後,這背反而像被火燒著似的,熱辣辣的痛著,一丁點都沒有舒緩的驅勢呢?
就在備受煎熬之際,又忽然听到屋內一陣輕響,向千離警覺的抬頭看去,一道頎長的身影繞過門簾走了進來,白色的大袍如月光流淌,紫色的蟠龍紋在袖口和衣襟蜿蜒而上,一雙狹眸中透著懾人的瀲灘瑰麗光芒。
怎麼又是他?
「四皇子且等等!」她張口喊道,不料一不注意又牽扯到背後的傷口,再一次疼得直喘氣,而司徒言征更像是沒听到她的阻止似的,繼續長驅直入,然後在向千離趴著的軟榻前站定。
向千離側首抬眸看了他一眼,就見他一臉陰沉,顯然心緒極度不佳,他瞪著自己的模樣,活像她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似的。
瞧他那模樣,向千離的心頭忍不住漾起了一陣委屈,招來這個禍患的是他,莫名其妙被人打的是她,她都還沒有說什麼,他這樣瞪著她做什麼?可偏偏形勢比人強啊,她惹不起他,所以即使心里頭不痛快,也只能倔強地抿唇看著他,強烈地散發出無言的抗議。
「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彷佛察覺到她的不悅,司徒言征虛應了一句,語氣還帶著些許的尷尬。
他都已經先開口了,向千離知道自己若還是不開口,只怕又要惹怒這些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了,于是斂下了眸子,沒有響應他的問題,只是淡淡的問道——
「四皇子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我來瞧瞧你的傷,听渠復說,你傷得不輕。」
「小女子皮粗肉厚的,死不了,不過是些皮肉傷罷了。」她語氣很是輕描淡寫,還帶著淡淡的自嘲。
自然,她的淡然說服不了司徒言征,他方才悄無聲息進來時,可沒漏看她那疼得齜牙咧嘴又坐立難安的模樣。
只是見她在自己面前還是那樣逞強和抗拒,就像今兒個晌午他幫她時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心里又莫名的生出了一陣陣的怒意。
可再轉念一想,今日她之所以會被玉棠郡主鞭打,明顯是受自己所累,他也不好意思再將心中的怒氣全數撒到她的身上,只好沉著臉從袖中掏出一個圓盒子,打開盒蓋,呈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只瓖嵌黑玉的玉鐲,鐲子上纏繞著絞金絲,和同款的長釵躺在紅色的絨布之上,望著這兩樣東西,向千離皺起了眉頭,這兩樣東西,無論是做工還是花樣都是極品中的極品,可他拿到她面前來是為何?
他是嫌她不夠倒霉是吧?
她不過是拿著他的大氅就被人發了狠的鞭了一鞭,要是那任性刁蠻的玉棠郡主知道他給了她這個,那她的小命還要不要了?
「你這是干什麼?」
「這個給你,以後若是再遇著人要欺負你,你就可以用這個自保。」
司徒言征一邊說道,一邊從盒中拿起那個纏繞著絞金絲的玉鐲往向千離的手上戴去。
嚓一聲,機關卡住了,那一只玉鐲便牢牢地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這是我讓人特別去做的,只要按下機關就能射出金針,這金針上涂有毒藥,有了這個,要是再遇上今天這樣的情況,你便有能力足以自保。這個暗器是我所贈,但凡用這暗器傷了人或殺了人,都有我替你擋著。」
他一邊說一邊示範,可還沒等他做完,向千離已經顧不得背後那火辣辣的痛,整個人從榻上跳了起來。
她急急想要褪去已牢牢掛在她腕間的手鐲,可無論她怎麼弄都打不開暗鎖,她深吸了口氣,又抬頭看向司徒言征,急急的說道——
「四皇子此等好意,小女子感激不盡,不過東西實在太過貴重,我不能收。」不理會她的拒絕,司徒言征拉過了她的手,一邊指著其中一處,認真地教她使用。
「這里面一共有九根金針,全部淬了藥,你只要按下這個凸出處,即可連續發射。」
這份禮物的確是用了心的,可無功不受碌,她怎能平白收下這份禮物?
更何況她早就下定決心要離他遠遠的,而今日玉棠郡主的所作所為更是堅定了她的信念。
「多謝四皇子,可這些東西雖好,小女子卻不能收。」向千離再次出言拒絕,還不住千方百計的想要褪下那手鐲,即便手腕上白皙的肌膚都已經被磨出了一片紅,她也沒有停下。
听到她那接二連三的拒絕,再看她那宛若自虐一般的舉動,司徒言征那狹長的黑眸微微眯起,含怒的眼光筆直地射向向千離。
「這個東西是為了你做的,你一定要戴上,萬一再遇見今早那樣的事情,旁邊卻沒人可以幫忙時,你還可以自保!」
低沉厚重的聲音在耳邊回蕩著,向千離抬起頭來,還是搖了搖頭,說道︰「就算今早我身上有這個,我也沒有膽子可以用。」
今晨,她並非當真無法躲過玉棠郡主的蠻橫,只不過躲過了這次又如何?
她與他們這些高高在上之人天生有著地位上的不平等,若是他們存了心要掐死她,她還有能逃出生天的機會嗎?
「所以四皇子你還是快快將這東西取下來吧!」
「取不下來了,我剛才已經把機關捏死了。」
他那不負責任的話像是一桶油,徹底地澆在向千離的怒火中。
最後一絲理智終于被燒光,向千離收起了平素的小心翼翼,怒視著他,恨聲說道︰「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是永遠都不了解我們這些人必須付出怎樣的努力才能活下去,是嗎?我不過是一個不受家族待見的孤女,就連我親娘的娘家都還處在風雨飄搖的境地,我有什麼資格可以一針放倒一個郡主?」
收起了平素刻意潔在臉上的淡笑,她一臉冷然的質問,那一臉憤怒的模樣是司徒言征頭一回瞧見的。
他一直以為她是個從里到外都極度冷靜的姑娘,卻沒想到她徹底剝去了那討好的笑容和面具時,竟會這樣的真實,給人的感覺這般濃烈,那憤怒就像是一把火,將她整個人都燒得鮮活了起來。
「我可以……」
「別說你可護著我,你可以護著我到幾時?你能時時刻刻跟著我,然後幫我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她一口截斷了他想要說出口的話,在她看來,那話不過就是月兌口而出的承諾,他是一個皇子,不論將來他能不能位登九五,他的身分擺在那兒,以她的身分跟在他的身邊,頂了天了也不過就是一個任人欺侮的妾室。
更別說,她壓根就不信憑她自己這平庸的長相能招來他的另眼相看。
還是說,他別有所謀?
是她經商聚財的能力嗎?
如果是想要她替他攏財,他不需要這麼做,只要他明說,她願意將自己這一身的本事賣給他,但多了就沒有了。
「若是你擔心我被人欺侮,就會使性子不為你所用,你大可放心,為報母仇我什麼都可以忍。」
「你……」她這是以為他對她只是利用嗎?
他該死的若是只要利用她,他需要三更半夜替她蓋衣裳、怕她著涼?
又需要找那能工巧匠,為她訂制這防身的武器嗎?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忍著委屈。」在她的盛怒之中,被誤解的司徒言征亦揚高音調,試著對她解釋自己的想法。
「為了達成我的目的,我能夠、也願意受委屈,我想四皇子還是將心思花在自己的前程之上,畢竟你若能登上九五,我必能達成心願。」
向千離本也不是一個會恣意亂發脾氣之人,于是在吼了幾句話之後,方才灰飛煙滅的理智也漸漸的回了籠,冷靜下來的她連忙說道,企圖將她與他重新定位在從屬關系中。
在屋子內那緊繃而冷凝的氣氛中,向千離瞪著手腕上那個鐲子竟有些不知該怎麼處理他這莫名其妙的贈物,以及不知如何面對他如今瞪視自己的怒目。
或許……自己暈過去應該會好一些吧。
她撐得好累,難道還不能容許她休息一會兒嗎?
這般一想,向千離竟真的任性的做了,她在司徒言征的怒火中緩緩地闔上了沉重的眼皮,不再理會他的閉上了眼,任由自己沉入黑甜鄉之中。
瞪著她那明顯已經睡過去的臉龐,司徒言征一肚子的怒火無處可發。
這丫頭……逃避得可真夠不遮掩的啊!
但……難道她真的以為這樣就能無視他的存在嗎?
只怕她還不夠了解自己的性子,若是不知不覺也就罷了,可偏偏他已早一步窺探到自己的心思,所以無論她多頑固的抵抗,他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是她嗎?
听說四皇子在京郊的莊子上,藏著一個小泵娘。
那個小泵娘听說長得其貌不揚,但頗得四皇子的看重,還為了她,將皇上和皇太後捧在手掌心中寵著的玉棠郡主給趕出了自己的別莊。
長得其貌不揚,還听下人們對她喊著向姑娘……難不成是她嗎?
若真是她……而她攀上了四皇子……
看起來,這個繼女果真不如她表現出來的蠢笨啊!
司徒禮手里把玩著向棲雲昨晚剛送給她的珍珠頸煉,腦中的思緒轉得飛快。
向老夫人當真是寶刀已老啊!
竟讓個小泵娘從她的眼皮子底下溜得無影無蹤,再出現時竟然已經傍上了四皇子,這小泵娘的手腕心計也是不容小覷!
若非她昨兒個去了溫家的家宴,遇上了玉棠,玉棠一向與她親厚,好不容易見著了她,怎麼可能不把她滿月復的委屈盡訴予她。
雖然她面上不動聲色的听著,可心里卻已多少猜到了那個被四皇子養在莊子上的小泵娘是何身分了。
她細細盤算了一夜,雖然她從來不曾將那個向千離放在眼底,畢竟在向家想要對付那小泵娘的人,她還算不上第一號,她自是樂得讓旁人去處置她。
可她若是攀上了四皇子,那就不同了。
向千離是應掌珠這個前妻留下的嫡女,應掌珠當初佔了她的位子,如今向千離則佔了她女兒大房嫡長女的位子。
她是血統尊貴的嫡長公主,她的女兒憑什麼要為了別人讓出嫡長女之位?所以打她看上了向棲雲之後,她就已經算計著要如何不聲不響地將向千離和向昭弄死,好為她的兒女騰位置。
本以為向千離的生死不用她操心,可如今瞧來,是她想得太過簡單了點。
向家的老夫人看起來是精明,卻有著婦人之仁,當初竟因為向千離醒來之後絕口不提那夜的事,又變得又傻又笨,就顧念著終究是向家血脈而沒有下狠手,如今卻是養虎為患。
可她雖得知向千離的下落,那畢竟是向棲雲的子女,若是她貿然下手,到時東窗事發,只怕向棲雲就算面上不說,多少也會與她離心,所以唯今之計也只有說服向老夫人為了家族利益出來處理這件事,才不會讓自己惹了一身腥。
心中想定,她便帶著幾個丫鬟婆子去了向老夫人的暢春園,才一進園子,就听到屋子里傳來了和樂融融的說笑聲。
听到那此起彼落的笑聲,司徒禮忍不住地撇了撇嘴,都說向家老夫人是個心慈的,但這三年多看來,這個向老夫人其實就是個面甜心苦的,不但將親孫女扔到僻靜的院子自生自滅,就連她的親孫子,當年不過才七歲多的年紀,也舍得扔到江南的書院去讀書,至今已三年未歸。
「你今兒個倒是有空閑了?」雖是自家媳婦,但終歸是個公主,所以向老夫人到底沒有那個底氣可以端正坐著等司徒禮跟她行禮,于是微微起身招呼兩句,便又靠回了羅漢床上。
「是啊,今兒個天暖,前陣子媳婦因為身體不好,也沒能來同母親請安,所以稍微好點兒,便趕緊來了。」
堂堂一位公主,她與向家諸人不過就是面子上的事兒,所以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的。
「我說老大媳婦……有事兒?」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個公主媳婦她是很了解的,除了平時全家要聚在一起時會移動尊駕,平素也不大搭理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頭,關起門來過著自己滋潤的小日子。
身為長輩,她心里對此自是不喜,可奈何人家是堂堂的長公主,她就算再不滿也只能放在心里,如今還得笑容以待。
「哪里有什麼事,只不過惦記著要來探望母親,不過有件事……」
司徒禮描繪得細致的柳眉往上微微一挑,畫著精致妝容的臉龐上頓時添了些許猶豫,欲言又止,讓人一瞧就知是有話要說。
向老夫人雖然老,但眼色還是很好的,一見司徒禮這般作態,手一揚便讓屋子里的大大小小懊做什麼去做什麼,就連伺候的嬤嬤也都遺了出去。
「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母親,是這樣的,昨天因為拗不過玉棠,就出門了一趟,結果玉棠告知我在四皇子京郊的別莊見著了一個小泵娘,听她的形容,好似……好似是咱們家的三姑娘。」本來,向老夫人正一邊等她說話,一邊接過常嬤嬤遞過來的參茶,忽然听到這番話,手一抖,茶盞就溢出了些茶,燙著了她的手背。
見狀,司徒禮惺惺作態的搶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端過了茶盞,然後才說道︰「母親也該小心些,這茶這麼燙,若是燙傷了可怎麼辦?」
現在的向老夫人哪里顧得了那麼多,抬頭看向司徒禮,說道︰「確定是三丫頭?」
「不確定,可听玉棠打听的消息,是四皇子回京後那小泵娘才出現在別莊的,和三姑娘失蹤的時間倒是對得上,至于是不是真是三姑娘,媳婦也不確定,只是听著玉棠的形容挺像的。」
「是這樣嗎?」拿起平素放置在小幾上的佛珠捻著,向老夫人沒說話,微闔著眼兒,嘴里念念有詞。
尋常人瞧見,定會以為向老夫人是在念佛,可司徒禮卻知道不是,這個向老夫人只怕心里已經在琢磨著該怎樣去確認,四皇子別莊里頭的小丫頭到底是不是向千離了。
以向老夫人的涼薄,必定會以家族為重,一旦確定向千離還好端端的活在世上,為了不讓當初的丑事傳揚出去,必會想方設法要了那小丫頭的命。
想到這里,司徒禮美艷的臉龐微微揚起一抹滿意的笑容。
借刀殺人又如何?
她一點也不介意讓這老太婆知道自己想要借刀殺人,反正為了自保,這個嫡親孫女兒就算老太婆再不想殺也得下狠手。
畢竟,若不是向千離還記得三年前那一夜的事,過去的呆傻又是裝的,無論踫到什麼事也不可能放著有家不回,滯留在外。
不過,這就不是她的問題了,現在開始全是向老夫人的問題了。
帶著得意的心情,司徒禮揚聲告退後,便離開了向老夫人的院落。
在她出門的那一刻,她身後的向老夫人猛地睜開了眼,眸中還有一絲來不及拾淨的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