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國後堆積的工作一股腦堆了上來,楚楠竹倒樂于沉浸于這種高強度的工作中,那會讓她暫時放下內心對崔喬的糾結。
明明回國後就沒給過他好臉看,他怎麼反而整天精神抖擻的,簡直像在跟她示威,她越是板著臉,他就越是和顏悅色,怪里怪氣。
楚楠竹專心畫著圖,只有在畫圖的時候心情才能相對平靜。桌邊堆著許多業務方面的事,那些事讓她一度忘了自己到底是個設計師還是崔喬的私人助理。
以往的話她會以助理的工作為優先,但畢竟自己掛的名字是這里的設計師,而且是待了六年的設計師,也有相當的固定客戶是因喜歡她的風格才來的。
在接到客人的專屬委托後,她一般會恢復自己的本職工作,平衡工作。
這次的新客人是熟客推薦來的,對于對方點名請她設計帽子,而不是崔喬,這讓她感覺良好,便更加有動力交出一份對方滿意的作品。
鉛筆在畫紙上勾勒線條,帽子是客人想在女兒的戶外婚禮上戴的,這讓她避無可避地開始去想象一場婚禮;等她結婚的時候,該為父母定制什麼樣的帽子呢?
一杯咖啡放在她的桌邊,她道了聲謝,拿起喝了口,那人並沒走開,反而一手撐在她桌角,看著眼前的圖。
出于職業敏感,楚楠竹不耐地抬眼瞪向那個沒規矩的人。
崔喬垂著眼,眼光平淡而專注地落在她的圖紙上。這下本來只是瞪一眼的楚楠竹臉色一變,一把將圖紙蓋了個嚴實,臉頰染上可疑的紅色。
「怎麼了?我風格跟你又不一樣,不用你提意見。」她心虛,自己也算是經驗豐富了,怎麼每次設計圖一被崔喬看到,就有種被教授審畢業作品的感覺?
崔喬挑了挑眉角,這種略帶俏皮的微表情在他臉上很少見,天知道他最近心情怎麼這麼好!
他的手離開桌子,像真是從這路過隨便地一瞥。
她沒出息地又叫住他,猶豫再三,「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她瞪他,明知故問,把壓著設計圖的手移開,敲了敲。
這回崔喬反不去看那張圖了,他拍了拍她的頭,說了句︰「不錯。」笑呵呵地走了。
什麼意思,楚楠竹紅著臉,覺得頭頂燒得生疼。還真以為自己是她的老師呢!
眼光掃到桌邊的咖啡,驚覺已經中午了。一般這時間她都會去買咖啡回來,今天竟然專注到忘記。
他還會自己買咖啡了,真厲害。楚楠竹把自己此時不太平靜的想法解釋為生氣,于是,惡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咖啡,燙得她半天沒說出話。
畫圖,打樣,挑選布料,挑選配件,憑空生出任何東西都是一個繁瑣而有趣的過程。幾天下來,楚楠竹在緊迫的時間里完成了兩個人的工作量,這天下午因為和廣告商談事情,她不得不出去,回來時已經很晚了。
工作室還亮著燈,不用問也知道誰還在。
她有些躊躇地進去,果然看到他們頭號工作狂正伏案看些什麼。要不是因為機械只有工作室有,而收工的時間又沒多久,她才不會過來,和崔喬共處一室是她現在最抵觸的事。
楚楠竹不理在另一頭的生物,徑直去了機械區,公事公辦的樣子把崔喬逗笑了。
還害羞了呢,真有意思,他想。
他就是再工作狂,也不會每天都睡在工作室,他承認自己今天沒事找事做耗在這里,是知道她會回來。她的半成品還放在那里,精心挑選的亮片還沒縫上去,做了一半就被迫離開怎麼可能不回來。
楚楠竹的風格偏重華麗,非常懂得善用一些亮晶晶的小玩意,而她的設計思路他學不來,但說真的,他蠻喜歡的。
喜歡她大膽的構思,也喜歡她對細膩之處的處理,就像是,喜歡著她這個人一樣。
楚楠竹打了個哆嗦,被背後一道目光扎得肉疼。
「廣告的事談好了?」既然她公事公辦,那他就談點公事吧,崔喬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瞧著忙碌的她,自己則根本沒在工作。
「哪那麼好談,版面要求,模特兒要求,還有價錢,我們又不是什麼大公司,每筆開銷都要計算,當然要多花些心思。」楚楠竹不小心把自己這一肚子的牢騷吐了出來,而後才發現,問這事的人竟然是崔養。
她驚異地扭頭看他,「你問這些干什麼?」
「我不是老板嗎,不該過問?」
她語塞,老板當然是要過問的,可是他突然問這種正經老板該關心的事情,她有些接受不了,簡直要比他說自己戀愛了還接受不了。
「老板,又快到發薪日了,你要不要考慮給員工漲薪水吧。」她轉移話題,總覺得不能深挖他此時詭異轉變的深處。
崔喬卻仍好整以暇地瞧她,用一慣的口吻不咸不淡地問她︰「你沒給自己漲過薪水嗎?」
「哪有給自己漲薪水的,我又不是……」老板娘三個字含在嘴里,恨自己怎麼總往歪處想,連忙咽了回去,「又不是濫用職權,財務、宣傳、私人助理、設計師,真要講要拿至少四人薪水,你付得起嗎?」
他不說話了,似乎被她頂得啞口無言,讓楚楠竹有了點打勝仗的快感。
她將小亮片一片一片縫在帽子上,寬沿兒的帽子慢慢在燈光下折射出內斂的光。考慮到室外的場景和帽主人的身分,她沒有用很夸張的亮片,只要達到吸人眼球又不會奪了新娘光彩的程度就可以了。
她對自己這種細節的巧思很滿意,滿意表現在臉上,露出了有別于出去談公事時的職業笑容,輕松愉悅帶著點小自滿。她沒發現崔喬自她進來後就什麼都沒做,只是專注地在看她而已。
普通兩句話,楚楠竹的心情奇妙地平和下來,好像又回到曾經那個工作室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那時候她剛畢業,他也剛創業,情商不夠極其艱苦,她加入包攬了所有設計以外的公事,兩個人經常這樣加班到很晚,一個人在做帽子,另一個人在電腦前,各忙各的誰也不去打擾對方,無言而踏實。
就像現在這樣的感覺。
楚楠竹用細針將亮片縫上,眼楮累了就歇會,她覺得自己該去睡覺了,可莫名不舍得停下手里的工作,好像一旦停下,這份踏實也會消失無蹤。
但是她沒撐住,最後還是睡著了,她累得趴在工作台時,听到有腳步聲接近,眼縫中的世界晃動著迷幻的光,然後那光被男人的身軀擋住,她知道崔喬就站在她邊上,可她還是不想動,她想他大概會良心發現把她挪到沙發上吧。
崔喬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做到一半工作而睡著的楚楠竹,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她是太累了,就像她自己說的,她一個人做了四份工作,卻還只拿一個人薪水,這麼簡單的事六年了他都沒有去思考過,她圖的什麼呢?
她都不覺得自己為他付出的太多了嗎?付出又是圖什麼,連喜歡他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讓他知道,是因為他太無能,給不了她安全感嗎?
她喜歡他,確鑿無疑,每每想到這點,他的心就變得柔軟,變得很快樂,會很想要見到她,確認她是否仍在喜歡著自己。
他伸手輕輕撫模她的頭發,可惜的是他並不清楚該怎樣去珍惜她,他很快樂,也很無措。
俯在她唇上吻了吻,嘗過她的味道後他才滿足地起身,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回去他的桌前。
這次換楚楠竹崩潰了,天知道她只是一時犯懶,並沒有特別裝睡,她不知道他會忽然吻她,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的腦袋瞬間無比清晰,別說睡覺,根本是出去跑個一萬米都沒問題的狀態。可好死不死她現在動一下都不敢動,生怕被崔喬察覺她沒睡著,那讓她怎麼面對他。
他竟然會吻她……覺得好玩,有意思?拜托,親都親了就不能再做點更體貼的事情,比如幫她身上蓋件外套嗎,她這樣半身都僵了,而且有點冷耶。
楚楠竹心里一百個問號,這小身軀隱藏著太多疑惑,眼看就要爆炸,但她只能很憋屈地一動不動,等待一個自然醒的時機。
好些天後,關于那個吻的意圖她更是一個字都不敢問,崔喬依然我行我素,只有她心底扎了根刺讓讓她覺得好不公平。
想把心思全投進工作,結果工作也是處處撞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