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映寧終于恢復自由了,不跟在蘇華安身後當個小嘍,可以隨心所欲的上街去,繼續觀察京城的生活百態,繪制長春節的壽禮,不過,她還是沒有見到雲靳,直到趙英親自駕了馬車來接她去游湖……不,其實是來釣魚。
「我爹準你出現了嗎?」蘇映寧嘲弄的瞅著雲靳。
「除了我,還有誰會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寵你、愛你?我不會將你藏在內宅,你想去慈惠堂給人治病,你就去,你想找一處美景作畫,我就陪著你在那兒看美景。」雲靳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其實很想將她藏起來,不讓其他人看到她的美好,但是他舍不得她不開心,只能由著她做想做的事。
蘇映寧兩眠閃閃發亮,卻也不由得心存懷疑,「國公夫人不會同意吧?」
「我娘會同意。」
蘇映寧質疑的蹙起眉,「國公夫人好像不是如此容易溝通的人。」
「我娘是個很重規矩的人,但不表示她不明事理。」
「我娘也是個明事理的人,但是我像個男子拋頭露面行醫,她還是難以接受。」
「伯母是舍不得你太辛苦。」
「說不定國公夫人也是如此認為,女子行醫確實格外辛苦,這一點我不否認。」無論時代如何變遷,男女之間的不平等永遠存在,主要來自男女先天體能的差距,就好像到了某個年紀體力就會變差,誰也無能為力。
「都不怕辛苦了,娘還能如何?」
「若是國公夫人堅持反對呢?」
「你就問娘是否願意交出敬國公府的中饋。」雲靳調皮的眨了眨眼晴。
蘇映寧頓時明白過來,掌管敬國公府的中饋也很辛苦,但敬國公夫人絕不會放手,這不見得是貪戀權力,有時候是在尋找自我價值。
「國公夫人真的不會嫌棄我的出身?」
「我娘不會嫌棄,只是沒有強而有力的靠山,深怕你在國公府難以立足。」
這一點蘇映寧倒是無法反駁,她想到容妃,不就是因為沒有靠山,連有了身孕不敢說出來,還被惡人脅迫要殉葬。
「你為何不願意與容妃相認?」雲靳只是不解,並不在意她是否找回身分,雖然如此一來,他就不必費心給她找個靠山,但他只想她快快樂樂,不願意勉強她。
蘇映寧故作不在意的反問︰「為何我應該與她相認?」
「這不是天經地義嗎?」
是啊,明明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她偏偏過不了心里那道坎……
蘇映寧不想糾纏這個問題,索性轉移焦點,「你是不是更希望我當容妃的女兒?」
「無論你是誰的女兒,你就是你,我喜歡的是你的人。」雲靳忍不住伸手輕捏她的臉頰,又湊上前去,與她額頭相踫,「你啊,怎麼看怎麼可愛,怎麼看怎麼喜歡,再不趕緊娶回家,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來搶親。」
蘇映寧甜蜜蜜的笑了,輕拍他的手,嬌嗔道︰「別鬧了,你認真釣魚。」
「我很認真,你趕緊嫁給我,我就可以隨時帶你來釣魚。」
蘇映寧輕哼一聲,「我又不愛釣魚。」
「可是你愛吃我烤的魚啊!」
這一點蘇映寧倒是不能否認,「你烤的魚,味道還不錯。」
「以後,我日日親手為你烤魚。」
蘇映寧嗤之以鼻,他又不是閑沒事日日烤魚給她吃。
「對了,明日我要隨皇上去狩獵,有一段日子不在。」
「為何如此突然?」根據朱傾兒提供的消息,容妃已經潛入京城,她還以為皇上為了容妃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怎麼還有心思狩獵?
「每年入秋,皇上都會借狩獵來一場武演,除了皇上最信任的精龍武衛,還有親衛軍、京營都會派一支精銳參與,如今我在親衛軍,狩獵的差事當然在我頭上。」
「原來是早就定下來的狩獵啊。」
「要不,你以為皇上是心血來潮嗎?」
蘇映寧確覺得皇上挑在此時狩獵很怪,可是問她哪兒怪,她又說不上來,畢竟她不清楚朝堂的事,只能從朱傾兒的閑話之中捕捉到一些消息。
「狩獵回來,我會親自上門提親。」
蘇映寧嬌羞的紅了臉,好笑的糾正道︰「提親要請媒人。」
雲靳怔了一下,傻笑著搔了搔頭,「對哦,提親要請媒人。」
「媒人的身分越貴重越好,我爹就不好拒絕了。」
「皇上可以嗎?」
蘇映寧瞬間傻了,她是听過皇上下聖旨賜婚,卻從沒听過皇上當媒人,這樣「大材小用」真的可以嗎?
雲靳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自顧自的點頭道︰「我請皇上當媒人,一來可以證明敬國公府的誠意,二來伯父絕對不敢拒絕皇上。」
蘇映寧的表情越來越僵硬,若非她提及身分越貴重越好,他不會想到皇上,現下她實在說不出反對的話……
好吧,她就樂觀一點,也許皇上知道後,會直接給他一腳,教他別作白日夢,而爹也不會被登門當媒人的皇上嚇到……沒錯,結果就是這個樣子,她沒必要過分操心。
皇上怎麼可能真的答應當媒人上門提親呢?
可是……為何她有一種惡夢要上演的不安?
一得到消息,,蘭嬤嬤興奮得心都要跳出胸膛了,腳步輕盈得好似要飛起來。
終于找到了!太後長久以來的惡夢就快解決了。
進了慈寧宮,蘭嬤嬤歡喜的來到太後面前,聲音微微顫抖地道︰「太後,在冷宮找到一個箱子,不過箱子上了鎖,李公公不敢搬回來。」
「為何不敢搬回來?」太後很高興東西找到了,但一想到是在冷宮那個地方,那股經過多日稍稍緩和下來的怒火又燒起來了,先皇對她真的很殘酷。
「自從慎刑司在那兒逮到宮女和侍衛幽會,冷宮周邊巡視的人就變多了,李公公要進冷宮一趟都費了不少心思,如何敢大張旗鼓將箱子搬出來?況且李公公也不能確定里面放的是太後要的東西,更不敢輕舉妄動。」
「宮女和侍衛幽會也不是常有的事,親衛軍有必要如此大驚小敝嗎?親衛軍是不是故意找麻煩?」太後最討厭這種感覺,眼看東西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竟然還要等待機會才能過去拿起來,這不是鈍刀子割肉嗎?
蘭嬤嬤難為情的道︰「最近有不少宮女思春。」
太後聞言皺眉,「難道冷宮幽會的事不只一件?」
蘭嬤嬤尷尬的點點頭,「是啊,還有宮女半夜摔倒在皇上面前,皇後覺得最近後宮太沒規矩了,親衛軍才會加強巡視,連冷宮都不敢放過。」
這應該是意外,可是太後總覺得不安,好像有人在操縱此事。
「冷宮那種地方平日連只野貓都沒有,實在不需要浪費太多人力,相信過幾日親衛軍就會撤走了,你讓李公公緊緊盯著冷宮,一旦親衛軍不再浪費人力巡視,就趕緊將箱子搬過來……不,還是哀家親自去一趟,萬一遇到親衛軍,有哀家擋在前面,親衛軍不敢亂來。」
一頓,太後突然想到一事,「最近為何都沒有干清宮的消息?」
「吳公公前些日子摔斷腿,如今還在床上養傷。」
「怎麼會摔斷腿?」太後全身寒毛一豎,先是李薊出事,如今是干清宮的吳公公……
「說是半夜口渴醒來,又不小心打翻房里的水壺,只好出門找水喝,沒想到正好遇見隔璧房的苗公公,兩人一時眼花以為撞見鬼,同時摔下階梯。」
整件事听起來就是個巧合,可是落在太後耳中,只覺得毛骨悚然,是那個女人搞的鬼嗎?可是,為何如此?阻止吳公公將干清宮的消息送給她嗎?不可能,那個女人怎麼可能知道吳公公是她的人?
冷靜下來,她要自己別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說不定是皇上發現吳公公給她消息,出手修理吳公公。
「這是何時的事?」
「老奴听李公公說,應該是半個多月以前的事。」
太後冷眼一射,「為何今日才得到消息?」
蘭嬤嬤脖子一縮,說話更謹慎了,「前些日子幾個大臣為了大燕山的事吵翻天了,干清宮有些風聲鶴唳,沒有人敢四處走動,老奴以為吳公公也是如此……」
太後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明明找到東西了但還是事事不順,「大燕山的馬賊如何處置,皇上可有定案了?」
「皇上趕著去狩獵演武,最後決定交由燕州當地的駐軍剿滅。」
「皇上要去狩獵?」
「昨日就出發了,太後忘了嗎?每年入秋,皇上都會借狩獵演武,說起來,今年倒是晚了一點。」
馬賊從雲州流竄到燕州,皇上掛念而無心狩獵乃是常情,不過每年狩獵演武是很重要的事,再拖下去就會遇到中秋,皇上必須在宮中設宴……太後沉思片刻,覺得自個兒不應該想太多了,轉而問︰「國公爺對皇上的處境可有說什麼?」
「國公與燕州駐軍守將常搔軍是至交,他已經派人去跟常將軍打聲招呼。」
若是如此,大燕山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可是太後的眼皮反而跳了起來,實在是每一件事都很理所當然,但又透著詭異。
蘭嬤嬤發現太後有些心神不寧,擔心的問︰「太後還好嗎?」
太後緩了口氣道︰「哀家夜夜惡夢,如何能好?」
「東西已經找到了,太後就放寬心吧。」
「東西找到了,但還未證實,更未到手。」若沒有親眼看著證物在她手上灰飛煙滅,她絕不可能安心。
「老奴知道太後心急,但此事要慢慢來,免得打草驚蛇。」
「沒了吳公公,哀家得不到干清宮的消息,你再尋個人接替吳公公。」
「干清宮有各方人馬,想要尋個適當的人替代吳公公不容易。」一個不小心,找到的就是別人埋下來的釘子,不但不能為太後所用,還會使得太後反過來遭人利用。
「哀家知道,可是哀家必須隨寸掌握干清宮的消息。」
「老奴試試看,至少找個知根知底的,即使不能確定是誰的人,倒是可以一用。」
太後點頭同意了,看起來極其疲憊,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隨即對著窗外的景色發起呆來。
「爹,為何你之前不告訴我這兒的視野比棗樹上還好?」蘇映寧歡喜的往後一躺。原來從屋頂上看出去的景色跟海邊一樣,海闊天空,她喜歡!
「你可還記得,爹第二次帶你爬到棗樹上,結果你娘三日不跟爹說話。」蘇華安學著女兒躺下來,還伸出手假裝要抓星星的樣子。
「我記得,從此之後我就變得很辛苦,想做什麼事,我得先說服娘,爹才敢答應我。」蘇映寧側頭睞他一眼,取笑道︰「爹真是夫綱不振。」
「可是,你明明說爹最了不起了。」蘇華安忍不住抗議。
「這是當然,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無論說什麼,蘇映寧都有自己的一套邏輯,總之,死的可以說成活的,活的可以說成死的,端看她的標準在哪兒。
蘇華安坐直身子,有些懊惱的道︰「爹都被你搞胡涂了,一會兒夫綱不振,一會兒又成了大丈夫。」
蘇映寧也跟著坐起身,靠過去,用手臂輕輕踫了一下父親的手臂,討好的說︰「無論夫綱不振,還是大丈夫,爹是娘的好夫君,女兒的好爹爹。」
「我開始替雲世子擔心了,以後在你面前,他肯定也是夫綱不振。」蘇華安搖頭嘆氣,一副很惋惜的模樣。
蘇映寧咯咚咯的笑了,「爹不是不喜歡他嗎?他夫綱不振,爹應該很開心。」
「你是爹的寶貝女兒,無論你嫁給誰,爹都不喜歡。」
蘇映寧當然明白,不管雲靳多出色,在爹眼中,他就是個「小偷」。
「你生出來的時候很瘦弱,可見得在親娘的肚子里面吃了很多苦,想來也是,你親娘帶著你逃亡,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時時刻刻擔心追兵是不是追來了,老實說爹一直很擔心養不大你,像你姊姊一樣,撐不到三日就走了。」
蘇映寧不自覺正襟危坐,略微一頓,她避重就輕的道︰「姊姊也是不足月生下來的嗎?」
蘇華安點了點頭,「你姊姊在你娘月復中就一直很不安穩,原本爹不應該在那仚時候離開河家村,但是洪水一淹,疫病必起,你娘待在那兒太危險了,爹只能冒險帶著全家返回燕陽。」
「但是姊姊還是沒能保住性命……」
「可是,你娘平安無事,老天還將你送到我們身邊,彌補我們失去你姊姊的痛。」
蘇映寧知道他們真的如此認為,因為孩子只有三日就沒了,落在他們心里的痕跡不深,而她一出生就被抱到娘身邊,很容易取代原來的那個孩子。
蘇華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夜深了,起風了,我們去吧。」
兩人一前一後在小廝的幫助下,從梯子爬下來。
蘇映寧目送父親回房,方才轉身走向西廂房。
看到朱傾兒站在房口,她先是一怔,隨反應過來,容妃來了,難怪今日爹會拉著她上屋頂看星星,跟她說了那些話。
蘇映寧不發一語的越過朱傾兒走進房間,看見站在書案後面的周婉容,不自覺停下腳步。
朱傾兒說她們很像,這是高估她了,她遠遠不及,這個女人本身就是一幅畫。
周婉容抬頭看著蘇映寧,目光有著溫柔,有著驕傲,「你的丹青不同凡響。」
「你的醫術不同凡響。」
「若是你在醫術上的用心與丹青一樣,你的醫術也是不同凡響。」周婉容看過蘇映寧無數次,不過都是遠遠的,不曾像此刻如此靠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正如同朱傾兒所言,她們真的很像。
「我對醫術和丹青一樣用心,只是有人欣賞我的丹青,沒人欣賞我的醫術,難免就分出個高低。」蘇映寧很無奈的嘆了口氣。
周婉容輕聲笑了,「听說你可以將死的說成活的,活的說成死的。」
「誰說的?」蘇映寧說完,往門外瞪了一眼。
門外的朱傾兒不由得抖了一下,她稍稍提高嗓門道︰「我只說實話。」
「你爹娘將你教得很好。」如此出色的女兒沒在自個兒身邊長大,周婉容很失落,但又很慶幸,若是女兒跟著她,一定是錦衣玉食,生活樣樣精致講究,絕對不會像此時一樣荊釵布裙,可是,也不會如此熱情奔放有活力。
蘇映寧像是不經意的說道︰「我爹娘疼我、寵我,不喜歡約束我,但他們也不會放任我,我好玩偷摘人家的橘子,我娘會拿竹子打我手心;我氣不過給到處欺負人的壞痞子下瀉藥,我爹自罰陪著我三日不吃飯,告訴我,大夫是要救人性命,不是要害人性命。」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周婉容一臉好奇。
「偷摘橘子是三歲,下瀉藥是六歲。」蘇映寧微抬起下巴,雖然這些行為不對,但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厲害。
「你還做過什麼事?」
「我做過的事可多了,為了掏鳥窩,不小心捅了蜂窩,還好我聰明,立即蹲子裝死,可是三哥哥就慘了,竟然跟蜜蜂比賽誰跑得比較快,還好後來他跳進水里,蜜蜂沒有堅持太久,決定放過他。」
「你三哥哥肯定因為你受了不少罪。」
「是啊,可是他說他心甘情願承受,每次我睡不著,他就會陪我坐在棗樹上吹風,我要畫魏晉遺風的公子掙銀子,他就頂替我充當流先生……套一句我爹說的,他是最沒出息的哥哥。」
周婉容還想听更多女兒的事,但她也知道自個兒不能太貪心,女兒願意分享這些已經夠了。
「對不起,若非當時情況危急,我不會丟下你。」這是她今日來這兒的目的,無論女兒是否願意認她,她覺得應該說清楚當時的無奈,甚至給她一句道歉。
「我明白,我爹說,我生出來的時候很瘦弱,可見得在親娘的肚子里吃了很多苦——這是當然,一路逃亡,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時時刻刻擔心是否有追兵,換成是我,還不知道能否堅持下來,可是,你為我努力到最後一刻。」
「你原諒我了?」
「我不怪你,你為我安排了最好的去處,這就夠了。」
周婉容早有心理準備,甚至自我安慰不必太在意,當初既然舍棄,今日就不該有所期待,不過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心里有多麼渴望听見女兒喊她一聲「娘」。
「夜深了,我走了。」周婉容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出房間。
蘇映寧跟著走到房門口就停住了,靜靜的目送周婉容離開。
「姑娘。」朱傾兒可憐兮兮的喚道。
「你覺得我很殘忍,是嗎?」
朱傾兒想了想,搖了搖頭,「我只是不解。」
「我也不理解自個兒為何如此固執,想那麼多干啥?」蘇映寧邊呢喃邊踅回房間,更了衣,爬上床。
朱傾兒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無聲一嘆,替她蓋好被子,熄了燈火,退出房間同時關上門。
誠如太後所言,冷宮那樣的地方,平日連只野貓都沒有,實在不需要浪費太多人力,不到十日,親衛軍對這兒的巡視就提不起勁,開始縮減次數,三日後,甚至也不來巡了。
可是為了安全起見,太後硬是教自個兒再忍上數日,確定真的風平浪靜,才悄悄的帶上蘭嬤嬤和兩個大宮女,隨著李公公來到冷宮。
太後終于看到李公公找到的箱子,箱子並不起眼,靠著幾案被放置在角落,早就蒙灰了,若不在這兒生活,應該不會留意到這只箱子。
太後讓李公公將箱子拖出來,她看了一眼箱子上的鎖,鎖頭很普通,便吩咐道︰「李公公,去拿根短斧過來,將這個鎖頭砍斷。」
「太後要不要先將箱子搬回慈寧宮?」李公公覺得很為難。
砍斷鎖頭不難,但是發出來的聲響很可能引來侍衛,這就麻煩了,可是慈寧宮不同,主人不吭聲,其他人當然不好過問。
「若是里面不是家要找的東西呢?」太後可不想讓今晚的努力變成一場笑話。
蘭嬤嬤連忙出聲道︰「李公公,拿件被子蓋上,就不用擔心聲音傳出去。」
李公公點了點頭,趕緊四處尋找短斧和被子。
蓋上被子,用短斧砍鎖頭制造出來的聲響確實小了點,可是,依然教幾人听得心驚肉跳,深怕會引來侍衛。
「快一點。」太後不耐煩的道。
李公公只好加快動作,咚一聲,鎖頭掉下來了,他趕緊丟下手中的短斧,拉開被子,再小心翼翼拍了拍箱子上的灰塵,打開箱子。
箱子里面有許多大小不一的匣子,匣子看起來精致貴重,李公公看得兩眼發直,伸手要模,太後粗魯的一把推開他,走上前,讓翡翠提著燈籠過來,方便她看清楚里面的東西。
太後拿起一個匣子,打開一看,不由得皺眉,這是先皇寫給容妃的情詩,她氣惱得將匣子用力摔在地上,接著拿起一個匣子,這一次看見的是容妃親手給先皇繡的帕子,帕角是一條龍尾巴勾著一朵鳶尾,看得令人火大,她當然又是舉起來往地上一摔。
太後每看一個摔一個,蘭嬤嬤他們知道此舉不妥,但沒有人敢上前勸阻,太後正在盛怒中,一個不小心,他們就會被遷怒,還好太後很快就住手了。
「哀家終于找到了!」太後控制不住的哈哈大笑。
「太後,這是真的玉璽嗎?」蘭嬤嬤看著匣子里面一個用黃布巾包裹的東西。
「沒錯,這是真的玉璽,先皇藏起來的玉璽。」太後將匣子交給蘭嬤嬤,取出東西,將布巾解開來,果然是遺失了十五年的玉璽。
「若是太後手里的是真正的玉璽,那朕這兒的玉璽豈不是假的?」皇上的聲音突然響起,整個冷宮也跟著亮了起來。
太後嚇了一跳,手中的玉璽隨著明黃布巾一起掉落在地。
蘭嬤嬤他們全都嚇壞了,這才看清楚冷宮里面布滿了龍虎衛,因為他們一身的黑,在光線不明的情況下,根本看不出來。
皇上走過來拾起地上的玉璽,連同那塊明黃布巾,再仔仔細細查看了一番,「這是真正的玉璽,父皇臨終之前藏起來的玉璽?」
「哀家不懂皇上在說什麼。」太後努力教自個兒冷靜下來。
皇上看總管太監一眼,總管太監上前搶過蘭嬤嬤手里的匣子,呈到皇上面前,皇上拿起匣子里面的另外一樣東西,那是書寫在金銀絲織錦緞上的遺詔,打開來看了一眼,便放回匣子里。
「證據確鑿,太後還要辯解嗎?」
太後冷冷的看著皇上,不慌不忙的道︰「皇上真是厲害,竟敢算計哀家。」
事到如今,皇上也沒必要隱瞞,「太後若不做虧心事,想算計太後還真不容易。」
「皇上以為這樣就可以扳倒哀家了嗎?」
「私造玉璽,偽造遺詔,無論哪一項,太後都是罪不可赦。」
「哀家不過是為了阻止容妃這個妖女禍亂大梁,相信朝中大臣都會認同哀家無奈之下的僭越。」太後驕傲的挺起胸膛,只要她的背後有個安國公府,皇上要不了她的命。
皇上笑了,還真被他料中了,安國公府不垮,太後就可以天花亂墜的為自個兒找理由月兌身。
太後不悅的皺眉,「皇上笑什麼?」
「太後從來不是個天真的人,為何以為朕會用如此簡單的方式扳倒太後?」
太後頓時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安,「皇上什麼意思?」
「此時親衛軍應該已經包圍安國公府,罪名是……」皇上勾唇一笑,才緩緩接著道︰「私自開采鐵礦賣給敵國,用來對付自個兒的百姓。」
太後的臉色瞬間慘白,踉蹌的往後一退,還好蘭嬤嬤伸手扶住,否則她已經一屁|股跌坐在地。
「這是通敵之罪,抄家滅族,太後認為朝中大臣還敢說容妃該死嗎?」
「不……不可能……」太後說完,想到自個兒一直以來的不安,敢情巧合並非巧合,而是為了挖出眼前這個坑讓她往里頭跳?
「朕不可能發現嗎?」皇上狀似同意的點點頭,「是啊,朕還無法對付安國公府,確實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發現安國公府通敵賣國的罪證,說來,還要感謝太後,若非太後惹火容妃,容妃不會完全站在朕這邊。」
是她……那個女人……太後整個人彷佛失了魂。
「太後太貪心了,若是當初願意給容妃留一線生機,豈會有今日的下場?」
「不可能……哀家不會敗在那個女人手上……她贏不了哀家……」太後喃喃自語的搖著頭。
「將太後押回慈寧宮。」皇上冷冷一笑,她終于有這一日了。
侍衛隨即上前制住太後和蘭嬤嬤等人,押著他們回慈寧宮,而皇上則一一撿起摔在地上的匣子,將東西收好歸位,命令侍衛長將東西送給容妃。
不過一夜之間,整個京城沸騰了,安國公府私自開采鐵礦,還將鐵礦賣給北夏、西夷和南蠻等敵國,用來對付自個兒的百姓,不僅如此,太後竟然私造玉璽偽造先皇遺詔,就為了讓容妃殉葬,當然,先皇真正的遺詔也公諸于世。
允容妃四處行醫,並在大梁各地建立慈惠堂,讓大梁窮苦的老百姓得到朝廷照顧;還有,若容妃為朕留下子嗣,皇子封為平王,願他一生平凡安康,皇女封為朝陽公主,願她一生如朝陽溫暖人心。
毫無懸念,這種時候就連太後黨的人馬也不敢跳出來說話,不只是孫家,連太後犯的也是抄家滅族之罪。
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事,蘇映寧都不在意,依然過著自個兒的日子,從早忙到晚,早上努力完成長春節的壽禮,下午去慈惠堂。
雖然在敬國公府露了一手,但她並沒有妄想行醫之路就此順順當當,一天能從別人的手上撿到一個病人就偷笑了,不過,也不知道是誰刻意傳出去,竟有人慕名而來請她看病,當然,全是女子,可是她不在乎,英雄只要有舞台,就是小小一個也無妨。
回到家,用了晚膳,在院子走幾圈,再泡個澡,躺上床,睡前還要想一下雲靳,他去狩獵會不會太久了?京城出了那麼大的事,皇上都回來了,他怎麼還在外頭逗留?
總之,如今她忙得很快樂。
今日慈惠堂有病人,她酉正才回來,心想還是先洗個澡再用晚膳,然後飯後消食在院子走個幾圈,就可以睡覺了……
蘇映寧猛然停下腳步,怎麼看見娘呢?她是不是太想念娘,所以產生錯覺了?她抬手揉了揉眼楮,娘不但沒有消失,還對著她笑……
「我說你還沒長大,你就是不承認,經常嘮叨我們手太髒了不可以揉眼楮,怎麼你自個兒一點規矩也沒有?」秦如貞滿是憐惜的道。
蘇映寧驚叫一聲跳起來,往前快跑,可是眼見就要撲進秦如貞的懷里,又想到自個兒從慈惠堂那種地方回來,此刻全身都是病菌,及時頓住腳步,不過,她的嘴巴可沒停下來,「娘怎麼來了?」
「想你就來了,用過晚膳了嗎?」
蘇映寧模了模扁扁的肚子,搖搖頭,撒嬌道︰「餓扁了。」
「你先回房淨身,娘給你做碗湯面,再弄幾道小菜。」
蘇映寧歡喜的點點頭,趕緊回房沐浴。
一個時辰後,蘇映寧吃飽喝足,在母親的陪伴在院子散步消食。
「娘怎麼來了?大哥明年三月不是要成親嗎?」
「想你就來了,峻兒的親事已經交給本家,爹娘趕回去參加親事就好了。」
「我也跟爹娘回去。」
「如今你的身分是公主了,跟我們回去不妥。」
蘇映寧頓時垮下臉,雖然她沒有跟親娘認,但是因為親生父親留下的一道聖旨,公主的身分她想甩也甩不掉。
見狀,秦如貞好笑的問︰「當公主不好嗎?」
勞映寧撇了撇嘴,「當公主有什麼好?以後我去慈惠堂行醫不是很不方便嗎?」
「擔心以後不方便行醫,你就不認親生母親嗎?」
蘇映寧可憐兮兮的看著秦如貞,避重就輕的道︰「不全是如此,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娘知道你的想法,若是容妃一無所有,你會馬上認下這個親娘,可是她富可敵國,你反而猶豫不決,是嗎?」
「沒這回事……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愛銀子,要不,何必搞出流先生、鳶尾公子?」
她從朱傾兒那兒得知親娘不僅醫術好,更是天生的經商好手,如今還有好幾艘船,她真的嚇到了。雖然銀子不嫌少,但是這樣的留給她,壓力真的很大,萬一她經營不善,將事業搞垮了,豈不是害一群人餓肚子?她單是想象一群「嗷嗷待哺的雛鳥」看著她,就覺得頭痛。
好吧,她想太多了,可是,她真的不喜歡生活得太辛苦,尤其不喜歡當親娘那種了不起的女人,太累了。
沉吟半晌,秦如貞幽幽道來,「娘失去過女兒,能夠體會那種想留卻留不住的無助、痛苦,所以,我格外珍惜老天爺將你送到娘身邊的日子。可是對你親娘來說,她的痛是無法彌補的,即便找回來了,她也找不回失去的時日。」
蘇映寧小小聲的道︰「她太出色了,我怕自個兒當不好她的女兒。」
秦如貞拉著蘇映寧停下腳步,模了模她的臉,「傻孩子,你自幼聰明過人,我們也常常擔心當不好你的爹娘,可是不能因為如此,我們就放棄當你的爹娘,我們絕對做不到最好,但盡了最大的努力,給了你滿滿的愛,只要你說到我們,臉上是幸福、得意,誰能說我們不是好爹娘?」
蘇映寧情不自禁的撲過去抱住她,將螓首埋進她的懷里。
秦如貞溫柔的模著她的頭,「容妃只有一個,蘇映寧也只有一個。」
「娘真的沒有嫌棄過我嗎?我很愛吃,每個月一定要吃兩次聞香樓的雞,蘇家本家的姑娘都不敢如此厚待自己,害我看到她們都很過意不去。」
「她們不是不厚待自己,她們怕胖,不像你,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某人差一點爆笑出聲,這姑娘真是太可愛了。
蘇映寧彷佛可以听見某人的笑聲,轉頭瞪了一眼,然後,像個小可憐的瞅著秦如貞,「娘為何不早說?害我每次都得很心虛。」
秦如貞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娘如何知道你為了個月兩只燒雞耿耿于懷?再說了,蘇家本家的姑娘又不懂得熬制阿膠,每個月的月銀還不夠她們吃上一只燒雞。」
「對哦,我都忘了她們不事生產。」
素如貞滿是憐愛的為她整理有些凌亂的頭發,「為人父母在意的不是自個兒的孩子有多出色,為人子女不也是如此嗎?」
過了一會兒,蘇映寧微微點了頭,「我明白。」
「明白就好。」秦如貞知道她已經過了心里的那道坎了。
今日秦如貞從燕陽來到京城,這會兒再看到雲靳出現在房間,蘇映寧一點也不奇怪,甚至覺得就是他將她娘送過來的。
「你怎麼瘦了?」雲靳貪婪的看著思念一個多月的人兒。
這段日子真的很難熬,雖然有容妃的人幫助他們潛入燕州,埋伏在大燕山一帶,等待機會來個人贓俱獲逮住孫家,但是事情能否按著他們的計劃發展,他們仍是沒有把握,若是孫家不上當呢?還有,皇上借著狩獵將安國公府的二爺孫副統領從京營弄出來,龍虎衛能否順利制造意外弄死他?又要擔心京城這兒出了狀況,她會不會受到傷害?她還是不願意與容妃相認嗎?
思念一個人很苦,但又很甜蜜,因為他知道這個人也會同樣思念他。
「你去狩獵未免太久了,中秋都過了。」蘇映寧撒嬌的噘著嘴。
她明明很想直接撲上去,可是兩人連親事都還沒定下,她就迫不及待化成一匹餓狼,會不會被人家笑話?老實說,她不在意,不過,男人主動比女人主動要好一些。
「听說你從早忙到晚,還有姑娘特地去慈惠堂尋你治病,你竟然也知道中秋過了。」听到趙全報告她這些日子的情況,他真的為她高興,走到今日,她並不容易。
蘇映寧瞋瞪他一眼,「看到人家吃月餅,當然知道。」
「我都沒吃到你做的月餅。」
「我也沒吃到你打的野味啊……對了,你帶回來的獵物在哪兒?」蘇映寧故意在他身邊跳來跳去,還像只小狽聞一聞他身上有沒有獵物的味道。
「明日送過來。」不曉得敬國公府的大廚房里找不找得到山雞野兔?
蘇映寧歪著腦袋瞅著他,「你可別去大廚房搶山雞野兔,很丟臉。」
雲靳下意識捂住嘴巴,他是不小心說出來了嗎?
蘇映寧見狀冷哼一聲,「你以為我很好拐嗎?」
放下手,雲靳又苦惱又眷戀的看著她,「你不好拐,還沒見過腦子轉得比你還快的人,我都跟不上你。」
「你別拍我馬屁,這一招對我沒用。」
雲靳伸手一抓,將她整個人圈在懷里,柔聲道︰「我只要抱著你就好了,何必拍馬屁?」
雖然她不在意外面的事,但不表示她不知道,更別說她身邊有個朱傾兒,成日聒噪個不停,她怎麼可能不知道京城發生了什麼事?「無論你出遠門做了什麼事,你平平安安回來就好了。」
「你等著我回來提親,我一刻也不敢放松。」雲靳接著仔細交代道︰「狩獵的過程有驚無險,這要感謝容妃幫忙,若非她的人熟悉那兒的地勢,堵住退路,我沒法子將孫家一網打盡。」
「狩獵圓滿落幕就好。」蘇映寧很想嘆氣,她真的有一個非常厲害的親娘,逃亡十五年,竟然讓自個兒的勢力遍及大梁,連皇上都需要她出手相助,才能擺平安國公府。
雲靳拉開蘇映寧,雙手捧著她的臉,柔情萬千的看著她道︰「明日早朝皇上遵照先皇遺詔布聖旨,容妃就會離開了。」
蘇映寧時怔住了。
「我相信你能明白,即使沒有先皇留下來的遺詔,容妃也不可能留在京城。」
半晌,蘇映寧才回過神來,「我知道,這兒困不住她。」
「若是能困在這兒,她不會不願意。」
除非生了皇子,繼位的皇上施恩讓皇子奉養生母,先皇的嬪妃是不可以留在京城,她們全部都會被送到先帝陵寢附近的皇家莊園清修度日。如此說來,先皇對容妃真的是極寵極愛,才會費心留下遺詔讓她得以以大夫的身分走遍天下,這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我若是她,也不願意困在這兒。」
嚇了一跳,雲靳連忙抱住她,抱得很緊很緊,好像她會跑掉似的。
蘇映寧不太舒服的掙扎了一下,可是他的雙手像鐵箍,她完全無法動彈,她索性安安靜靜的由著他抱著。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道︰「你不可以將我獨自留在這兒。」
「我又不是她,我沒那麼大的本事。」蘇映寧好笑的道。
「你的本事可大著,你只是不喜歡當個太有本事的人。」
越認識她,他越覺得不可思議,她是真的樂于平凡度日……不,應該說平凡度日對她而言,這才是一個人活著的樂趣,若是無須努力就能擁有,人生反倒沒什麼樂趣,不過,她雖然會努力,但覺得不能太辛苦,因為太辛苦會讓人變得疲憊,樂趣也隨著疲憊消磨不見。
他不能說她有錯,只是明白她不同于尋常人的想法,所以,她是先皇的遺月復子她並不開心,容妃是她親娘,她感到沉重,這些正一點一滴將她推離她要的努力度日的生活,她有些無所適從,因此她不願意跟容妃相認,偏偏先皇的遺詔定下她公主的身分。
「我過得很開心,我用不著多大的本事。」
「我不在意你有多大的本事,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只要你開心就好。」
沉默了片刻,蘇映寧回道︰「我真的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開心就好嗎?」
「這是當然,使你想繼續當流先生,我也認了。」為了愛她,他的犧牲真的很大,連他都很佩服自己。
蘇映寧用力掙月兌他,歡喜的問︰「我可以畫美男子?」
神情一僵,雲靳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擠出來的,「你只能畫我。」
「可是我不想讓其他姑娘看你,你是我一個人的。」
雲靳滿心歡喜的笑了,「這是當然,我單單屬于你。」
蘇映寧故作惱怒的一瞪,「你騙我,我也不是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
雲靳這下子有些窘了,他的保證怎麼一下子就被她給破壞了。
瞧著他的呆樣,蘇映寧忍不住笑了,「你也太不經嚇了,你以為當流先生很容易嗎?京城沒有美男子,想當流先生也當不成!」
雲靳承認自個兒松了一口氣,最怕她當流先生賣畫冊給青樓女子,單是想象一群庸脂俗粉對著他的畫像品頭論足,他就惡心想吐,不過,他突然發現她的話中有一句關鍵,「京城沒有美男子?」
蘇映寧點點頭,「見過京城最美的男子,其他的豈能入目?」
雲靳第一次覺得生為美男子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小寧丫從此看不見其他男子。
「很晚了,你回去吧。」蘇映寧將雲靳推出去,然後房門一關。
雲靳怔愣了下,終于想到一件事,他還沒確定她明日要不要去城外送行。可是舉起手好一會兒,他只是盯著門扳,最後落下。看樣子,她還沒有拿定主意,又怕他提起此事,趕緊找機會將他送出門。
雖然他不清楚她內心的糾結,可是他尊重她,由著她仔細想清楚,不過他相信她,因為她的心太軟了。
一夜輾轉無眠,蘇映寧終于下定決心,無論認下這個親娘要接下什麼樣的責任,都不應該讓努力生下她的親娘帶著遺憾離開,當然,她更希望自個兒想太多了,只是多了一個見上一面不容易的親娘,什麼也沒改變,正如同這個時代許多姑娘成親之後,從此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家人。
打開房門,看到朱傾兒守在房外,蘇映寧並不驚訝,這丫頭肯定也得到消息了。
朱傾兒張開嘴巴又閉上,默默跟在她身後。
蘇映寧提了一桶水回房,簡單梳洗,便隨意將自個兒的頭發束起來,然後往外走,「時候不早了,再不出門就來不及了。」
「姑娘要去哪兒?」朱傾兒還是忍不住問了,聲音微微顫抖。
蘇映寧沒有回答她,而是加快腳步,早朝過後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她會不會趕不上,當她沖出大門,竟然看見雲靳騎著馬等在外面,不由得一怔。
「上來。」雲靳向她伸出手。
蘇映寧遲疑了一下,走過去握住他的手,他輕巧的一拉,她轉眼落在他前面,他策馬飛奔而去。
「抱緊。」
「你怎麼來了?」這個時候害羞實在沒什麼意義,蘇映寧緊緊的抱住他,也不管他們一路上會激起多少的漣漪,惹出多少閑言閑語。
「我知道你不會不去送她。」
「有了先皇的遺詔,無論我是否與她相認,都無法改變公主的身分,所以,我沒有理由不去送她,是嗎?」蘇映寧的聲音有一點悶悶不樂。
「不是,因為你心太軟了,你舍不得讓她失望離開。」
蘇映寧沒有說話,而是將臉埋進他的懷里,他能夠明白她的心就好。
「無論你去還是不去,她要給你的就會給你,但我以為當面說清楚更好。」
蘇映寧輕輕的點點頭,是啊,有些話是應該說清楚,免得彼此心里留了一個結。
當他們趕到城外的十里亭,周婉容已經在那兒等候一段時間了。
母女兩人相視半晌不發一語,此刻靜靜看著對方才發覺她們真的很像。
「我還以為你不來。」
「以為我不來,你為何在這兒等我?」
「我希望你來。」
「若是我一直不來,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出現為止。」
蘇映寧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別扭的孩子,沒有得到滿意的保證,她就不甘心。
周婉容很想伸手模模她的頭發、她的臉,可是終究忍了,「我將一半的財富給了皇上,至于另外一半,其中一半給你,剩下一半我想在每個都城建慈惠堂。這是我給予先皇的承諾,即使他不在了,我也要守護他的百姓。」
蘇映寧不知道該佩服,還是該頭痛,「我的爹娘太不平凡了,按理,我應該感到驕傲,可是,這讓我覺得壓力很大,若是我做不好,你們會不會很失望?」
周婉容怔愣的看著蘇映寧,她有沒有听錯?
「我很不喜歡當公主,我喜歡隨心所欲做想做的事,當流先生畫魏晉遺風的美男子,當鳶尾公子畫大梁風情,有人願意給我看病,我就施展醫術……總之,即使很平凡,但很快樂。」
周婉容輕聲的笑了,見蘇映寧很委屈的苦著一張臉,她很不容氣的道︰「你做的事都不太平凡。」
聞言,蘇映寧的臉一僵,「不太平凡嗎?」
「一般姑娘誰會畫魏晉遺風的美男子,還畫大梁風情?男子都不見得有此膽識,更別說一個姑娘行醫救人,這原本就很了不得。」
「我不管,我就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法反駁,蘇映寧只能耍賴。
「即便是公主,你還是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敬國公世子願意寵你、縱容你。」
周婉容想起了先皇,先皇就是如此待她,要不,她就是個神醫又如何?進了後宮,女人只能在那個小小的地方斗得你死我活,就只為得到一個男人多看一眼,而這個男人很可能早就忘了你是誰。先皇看見她的醫術,看見她再辛苦也要救人,于是他帶著她上戰場,他允許她建慈惠堂,是他的愛成就了她的不平凡。
蘇映寧沉默了,是啊,生活在這樣的時代,女子再了不起,也要男子願意成就自己。
「我知道你不喜歡擔事,可是有些時候,身不由己,即便先皇身為一國之君,他也無法避免,娶了一個令他厭煩的女子當妻子,臨死之前還要掛念我的安危,費盡心思藏了玉璽和遺詔。」
先皇真的很愛容妃,而先皇是她的親爹,容妃是她親娘……蘇映寧不得不承認,她喜歡這一對相愛的親生父母,以擁有這對親生父母為傲。
「公主只是一個身分,無法限制你,除非你自個兒想被這個身分制住。」
是啊,不是外在的環境和身分將人困住了,而是心思意念將人關住了,所以一個轉念,可以破繭而出,可以展翅高飛,可以海闊天空。
「我給你留了一些人,他們會過去找你,以後他們當你的陪嫁跟去敬國公府。雖然敬國公府人口簡單,但你身邊終究要有自個兒的人,我挑選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他們各有專長,你自個兒慢慢挖掘,剩下不足的部分,你再從人牙子那兒買,你也要學著自個兒看人挑人,待人要寬和,但不可放縱,讓他們忘了主僕的界線。」她們以後不知多久才能見上面,周婉容恨不得將所有的道理都教導給她。
蘇映寧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我走了。」周婉容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要離開。
蘇映寧突然從後面拉住她的手,半響,她才低聲說道︰「娘,無論走多遠,偶爾停下來寫封信給我,或者,偶爾悄悄回京看我一眼。」
眼淚無聲的滑落,周婉容幸福的笑了,用力點點頭,但是她沒有回頭,而是大步往前走,翻身上馬離開。
許久,蘇映寧無法收回自己的目光,直到雲靳來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
「以後,我會成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凡事有我陪著你。」雲靳絕不承認自己在吃醋,不過,他還真是苦啊,老是在跟人搶她的注意力,想想以後她還要當大夫給人治病,真是煎熬啊。
蘇映寧斜睨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孩子嗎?又想騙我了。」
「我們成了親,我不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嗎?」雲靳大聲抗議。
「凡事有你陪著我?」蘇映寧沒好氣的指出重點。
「這是當然。」老實說,他真的不太喜歡她到處亂跑,萬一遇到她認可的美男子,她是不是又要當流先生了?
「難道你準備回家吃軟飯嗎?」
雲靳先是一臉的呆滯,然後反應過來了,「不如,你來陪我好了。」
「當你的丫鬟嗎?你少作白日夢了!」
蘇映寧一腳踹過去,雲靳痛得哇哇大叫,像一只單腳的蚱蜢跳來跳去。
「我不喜歡丫鬟,我用的都是小廝和侍衛。」
蘇映寧哼了聲,這值得炫耀嗎?「我也不喜歡丫鬟,更不喜歡小廝和侍衛。」
「不喜歡就不喜歡,以後我來侍候你。」
蘇映寧翻了一個白眼,懶得理他了,大步走下十里亭。
雲靳吹了一聲口哨,溜出去玩的凌風奔回來,他趕緊追上蘇映寧,一把將她抱起來,扔到馬上,然後輕輕一躍上了馬。
「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看落日。」
勞映寧抬頭看了日正當中的太陽一眼,這會兒離太陽西下還久得很,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回想親娘孤單的身影,她覺得能夠有個心愛的人相伴就好了,上哪兒都無所謂。
「以後,有我伴著你。」雲靳低頭在她發心落下一吻。
蘇映寧用雙手抱住他,以後他們彼此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