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嬌娘惹不得 第九章 容玥公主的過去

作者 ︰ 千尋

燕歷鈞洗去一身血腥味,沒有替換的衣服,容玥公主女扮男裝時的舊衣穿在他身上,顯得很可笑,她個頭算高的了,但比起他還是小巫見大巫。

「明天再去村里一趟,汪大叔的身量與你相近,應該有你可以穿的衣服。」

「好。」她說什麼,他便應什麼,「還暈嗎?」

「不暈了,藥很好用。」

「老是這樣也不行,哪里可以找到木睫草,我去找幾棵回來。」

「我並不經常這樣,我的生活平淡,很少像這兩天過得這般驚心動魄,只要情緒別起伏太大,通常不會犯病。而且,如果不是雨珊和師父出事,我本來就打算去找木睫草,你別擔心,我有計劃。」

這話他不樂意听了,她的計劃里竟然沒有他。

擰起眉頭,悶聲不語,她肯定沒把他那句「我喜歡你」听進耳里。沒關系,一次听不進就說兩次,總會讓她听進去。

冉莘鼻子靈,雙眉輕蹙,靠近他輕嗅。「你明明就受傷了。」

「小事,被狼爪子撓了幾下。」她注意到他了?嘴角拉出彎月亮。

「傷在哪兒,我看看。」

「行。」他沒忸怩做態,直接把衣服給扒開褪下。

也虧得冉莘男尸看太多,否則這動作還讓人活不活?

燕歷鈞月兌下衣服,冉莘看見,心頭一窒,這是……他過去五年的經歷?

補破網嗎?東一條、西一道,像蜈蚣似的傷口,密密麻麻爬在身上,說不出是生氣還是難受,口氣轉硬,她命令孩子似的說︰「把褲子也月兌掉。」

哇,比他還硬氣?不過……月兌就月兌,反正他喜歡她,她想怎樣都行。

第一次發現「喜歡」是這麼有意思的事,第一次發現,滿足喜歡的人,可以讓自己這麼開,露出一口大白牙,燕歷鈞二話不說解開褲帶。

她沒盯著男人害羞的部位,目光被他右大腿處那道將近十寸的傷口吸引,說不出口的怒氣蒸騰,她指著扭曲的傷疤問︰「怎麼回事?」

「打仗嘛,就這麼一回事兒,幸好我腳收得快,否則……」話未盡,看見她越皺越緊的眉毛,他立刻收斂嘻皮笑臉,「打仗嘛,誰身上沒幾道傷疤。」

後面這句,帶上安慰口吻。

打仗嘛,誰身上沒幾道傷疤……他說得輕松,過安穩日子的百姓也輕松,可誰能料想得到,在戰場上用性命換軍功的人,過著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見她的眉頭沒有松開的跡象,他繼續陪笑臉。「沒事的,不妨礙走路行動,也不妨礙練功。」

冉莘咬緊後牙槽,他怎會變成這樣?

不是性情暴躁?不是目空一切?為什麼明明受了委屈還要陪小心?

那年被壞了名譽,所有矛頭全對準他時,天不怕地不怕、行事無比囂張的燕歷鈞,也是這樣委屈?

不知道哪里來的酸意,無來由地在她胸口釀出一缸酸醋。

垂首,她低聲道︰「你等等。」

燕歷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心情低落。

她生氣了,因為她誤以為他是英雄好漢、關聖帝君下凡,沒想到他會傷會痛、只是個凡胎,所以夢想破滅?

他後悔了,女人都喜歡英雄,他不應該把傷口亮在她眼前。

提起褲子、系緊褲腰帶,他用心思考,要怎麼扭轉自己崩壞的形象?

冉莘拿來藥箱,看一眼穿戴整齊的燕歷鈞。干麼穿上衣服?

「把衣服月兌掉。」

又要月兌?要是不小心讓她看見更多傷疤,他會不會直接從英熊變狗熊?燕歷鈞問︰「你常叫男人月兌衣服嗎?」

射去兩枚眼刀,意思是一人心情不善,听話為上。

「我會直接月兌,不會征求對方同意。」因為需要在她面前月兌衣服的男人,通常叫做尸體。

見他不動作,她又射眼刀,直到眼刀把大將軍給射軟了,自動乖乖月兌衣服。

先用酒水清洗一遍新傷口,酒很烈,抑止傷口發炎的同時也會很痛,正常人就算不跳起來狂舞,也會啊啊叫幾聲。

但是燕歷鈞沒有半點反應,是因為皮粗肉厚,這點小疼痛為難不到他,還是受過的傷太多,多到他對疼痛已經麻木了?

想到這里,胸口那缸醋翻倒,酸得她心微痛。

「傷口不深,不必縫。」她說。

「這點小傷連處理都不必,兩天就結痂了。」

「你都是這樣對待自己身體的嗎?你不知道小傷不理,若是潰爛成大傷,神醫都救不了你的命。」啪地一聲,她重重把藥瓶拍在桌面。

看著發怒的冉莘,燕歷鈞一驚。這真的是那個任他怎麼掐、怎麼揉,都溫良柔和的徐皎月嗎?

真是夠了,不知道她的情緒起伏容易暈眩嗎,他非要害得她一天量三回?就說他們的八字不對盤,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他是她的克星。

算了,盡快把這里的事給結束,然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小表橋,這輩子再別踫面,她才能平安到老。

她生氣得這麼明顯,他怎能視而不見?像解釋什麼似的,他急道︰「對不住,我錯了,可你也知道的,在邊關,有時候仗一打起來,就是三天五天才能完的事,如果不是傷得動不了,誰有閑功夫去管它?我發誓不會了,以後不管大傷小傷,我一定會上心。」

「你的意思是,就算不打仗,你還要小傷、大傷繼續來,好測試自己是不是夠厲害?」

這話簡直就是雞蛋里挑骨頭,不過她沒挑到骨頭,他卻在她的話里挑到關心,然後,他高興了,模模懷里那束綁著紅繩的頭發,無賴地環住她的身子,笑得很欠揍。「沒沒沒,燕歷鈞在此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教自己受半點傷。」

伏低做小,這麼沒自尊,他卻快樂極了,因為……「喜歡」是一件天大地大的好事情。冉莘知道自己反應太過了,她苦笑,肯定是暈眩藥吃太多,才變得蠻不講理。

「我沒事,放開我。」

「我傷著呢,再抱一下就好。」

受傷和抱抱有什麼關系?不過,翻倒的那缸醋得先處理,而他……就容許他再耍賴一下吧!

在他懷里,她說︰「去疤藥剩得不多,先涂在腿上吧。」

燕歷鈞本想回答,又不是娘兒們,留點疤算什麼?可是想到她剛剛的壞脾氣,話乖乖吞下去。

「好。」

「離開之前,我再多配幾瓶,到時你隨身帶著吧。」

「好。」

「把手伸出來。」

她說什麼,他都照做,然後他又有了新發現——原來听女人的話,感覺不太糟。

他不松手,她只能靠在燕歷鈞懷里為他把脈,她把得很仔細。「征戰幾年,身子還是虧損了,你現在年輕,顯現不出來,等有了年歲,就會知道痛苦。我給你開幾服藥,回京後,命人天天熬上,吃完三十帖之後,再尋太醫把脈,更換藥方。」

「好。」

他乖到令人發指,她再有脾氣也不好發作。「你累嗎,想不想睡了?」

「還早。」

「那麼,談談?」

「可以。」燕歷鈞拉把椅子,讓她坐在自己身旁,距離很近,是一伸手就能重新把她抱進懷里的距離。

「狼窟里那些人是柳葉村村民,你有什麼想法?」冉莘問。

他猜到了,在她看見尸體,臉色瞬變那刻。「在發現八卦圖後面的鑰匙之後,我就大膽猜測,柳葉村村民是公主的陪嫁。」

「還有呢?」

「我不認為北遼人的目的是嫁妝,三泉日央應該是鎖在那四把鑰匙後而的秘密。書呢?」他想把鑰匙拼起來。

「在屋里,我去拿。」

「你回屋里等我,我先過去看看點點,她應該嚇壞了。」

聞言,冉莘下意識握緊雙拳。他與點點的感情這麼好?臉上掛起幾分憂心。

點點沒睡,她抱著枕頭縮在牆邊。

看見燕歷鈞進門,點點丟開枕頭,爬到床沿,沖著他笑。

她柔軟的頭發散在背後,小小的臉、大大的眼楮,越看越可愛順眼。走到床邊,模模她頭,燕歷鈞問︰「怎麼不睡?」

她沒回答,把他的雙臂向前拉直,讓他雙手十指相扣,胸前出現一個圈圈,她彎下腰,進圈圈里,抱住他的脖子。

軟軟香香的小身子投懷送抱,燕歷鈞控制不住的笑臉揚起。

抱起點點,她的臉貼在他頸窩,腿勾住他的腰,身子密合,與他成為一體。

「被野狼嚇壞了?」

「嗯,木槿唱歌安慰我,可是她的聲音在發抖。」

「那時候你在想什麼?」

「想大叔什麼時候來救我。」

「如果我沒去救你,怎麼辦?」

她想半天,回答,「可你一定會來的呀。」

聞言,燕歷鈞一頓,隨即笑開。是啊,他一定會到。

這麼沒有理由的信任,讓燕歷鈞無比驕傲。

「沒錯,我一定會到。」

他的同意讓她咧開嘴巴,露出一排小的乳牙。

「大叔答應過要慣著我的。」

「沒錯,大叔說到做到。」抱著她,輕拍她的背,他在屋里緩步徘徊。

這是很蠢很無聊的事,但他顯然做得很愉快。為啥?誰曉得,干麼非要找理由來解釋。

「說到做到,要慣著,一直一直。」

「嗯,說到做到,要慣著,一直一直。」

無聊的對話,他卻做出幾分興趣來。他抱著她,一面說一面講,他講一只小野狼找媽媽的故事,再講狼爸爸孤獨地在沙漠中尋找同伴的故事,心里的野狼很可憐,不可怕。講著講著,她對野狼的恐懼漸漸轉化,然後呼吸沉了,安然入睡。

牆壁不厚,點點和燕歷鈞的話被冉莘听到了,卻讓她憂心忡忡,因為依賴這種事要不得,並且,點點不能依賴上燕歷鈞。

燕歷鈞哄睡了點點,走進冉莘屋里。

她正在發呆,手腕撐著下巴,眼楮沒有聚焦,她的呆發得太專心,沒有發現他進來。拉開長凳,他坐到她身邊,輕敲兩下桌面,她回神。

「想什麼?」

「想點點。」

「說到點點,她也是你師父撿回來的孩子?知道她的父母親是誰嗎?為什麼會遺棄這麼小的孩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必非要探究。」她避重就輕。

「可是現在,她的故事里有我,我想要探究。」

「為什麼?不過是萍水相逢,其實我不贊成你太接近她。」

「為什麼?擔心我把她寵壞?不會的,點點再乖不過。」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你給她太多不屬于她的溫情,這對她並不公平。」

「誰說她會由奢入儉?」

「你早晚要離開的。」

「我不是說她的故事里有我嗎?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什麼?」

「我決定收養點點。」

勃然大怒,她月兌口而出。「憑什麼?」

燕歷鈞瞅著她的目光中帶著懷疑。

冉莘說「憑什麼」而不是「為什麼」?不過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姑佷,她哪有資格阻止點點奔個好前途?何況她比誰都清楚,身為肅莊王的女兒,對點點有多少好處。

他在冉莘眉目間尋找疑點,然後已經被自己否決的念頭再度出籠,喉嚨有點干癢,胸肺處像被什麼東西給鎮住,微悶微扯微疼。「點點和你……是什麼關系?!」

他在猜測什麼?冉莘回眸,堅定的且光落在他臉龐,這件事,她不會教他順心遂意。

「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敢說還是不能說?」燕歷鈞追問。

咬下舌尖,她冷冽了表情,淡淡回答。「是沒有什麼好說。」

「一個單身女子,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他企圖暗示些什麼。

「錯了,是一個出生王府的貴族女子,和兩個無父無母的孤女。」木槿和點點的出生一模一樣。

「既然如此,我要領養點點,有什麼不可以?她爹娘都沒反對了,其他人更沒有發話權,憑我的身分,想辦成這件事輕而易舉。」

他說的都對,但她不能讓他「輕而易舉」,凝肅了口氣,冉莘怒道︰「點點是我們一勺米湯、一勺藥養大的,于我們而言她是親人,親人是能夠隨便舍出去的嗎?」

「既是親人,更應該為她著想,當肅莊王府的千金,總好過當仵作娘子的佷女。」

「我不想和你討論這件事。」她憋著火氣,一張臉紅通通。

「我本來就不是找你討論,我只是告知。」燕歷鈞揚起下巴,本來個頭就比人高,這動作更是直接讓她仰他鼻息。

眉心深鎖,怒氣陡升,冉莘很清楚,如果他非要這麼做,沒有人可以阻止,她下意識的指甲摳著手指。

發現她的小動作,燕歷鈞擰眉。他認識她這號動作,是緊張、是憤怒,是竭盡全力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小時候看見他,往往她臉上還沒有做出表情,小動作先出籠,這讓他很不爽,好像他是欺壓良民的惡霸。

然後她越怕他,他就越想整她,整得她慘兮兮,卻不敢跟大人告狀,然後他就更生氣,更討厭她的沒出息。

以前不懂,她不敢告狀,他不是應該更得意?怎麼每次都搞到自己大發脾氣,恨不得再修理她一頓。

但現在明白了,那不是生氣,而是心疼,心疼她不會保護自己。

「記不記得南妍郡主?」

冉莘不懂,話題怎麼會扯到這里,他們不是在談點點嗎?她正在發火大怒啊!

「不記得。」她才不順著他的話題。

「有一回母後賞你一只燈籠,你愛不釋手,走到哪里都提著,後來踫上南妍郡主,她看上那只燈籠,硬逼著你送她,你不肯,她搶走燈籠,往地上一扔,還動腳踩爛。」燕歷鈞道。

「她要的不是那只燈籠。」冉莘沒好氣回答。

十歲的女孩比十歲的男孩更早慧成熟些,他不懂的,她懂,懂得南妍郡主對他有多在意,她要的不是燈籠,是他。

爭執的開端,是玉鴛縣主領南妍郡主走到她跟前,說︰「她就是徐皎月,四皇子特別上心、特別喜歡同她一起玩的那個。」

那叫做玩?她滿肚子冤屈沒處申,要是燕歷鈞能夠少「玩」她一點,她願意茹素禮佛、感激上天,但來勢洶洶的兩個人不給她機會辯解。

然後郡主上下打量她片刻,指著燈籠問︰「四皇子給你的?」

「不是。」她直覺回答。

後來她才知道,燈籠確實是燕歷物特地尋人做來討皇太後和皇後歡心的。

然後燈籠被搶,她白女敕的手背被抓出五道紅痕。

燕歷鈞斜眼瞥她。「你以為我是傻子?那天我在現場。」

「燈籠是你做的,如果皇後娘娘賜給別人,倒霉的會是那個『別人』。」她點了重點。

十歲的他無法理解,但二十一歲的他清楚了。燕歷鈞恍然大悟,難怪那時候南妍和母妃沒事老往太後跟前湊,沒事老唆使母後替他擇媳,大皇兄都還沒娶呢,他急啥?直到「意外」發生,南妍嫁人,才不再提及此事。

丟開南妍郡主,燕歷鈞說︰「你可知道,南妍郡主和玉鴛縣主怎麼了?」

還能怎麼,有強大的娘家,自然是擇佳婿出嫁,即使不能順心遂意嫁給四皇子,過得也不會太差吧。

冉莘沒表現出對八卦的強烈好奇,燕歷鈞卻非要說。「玉鴛縣主嫁了個瘸子。」

「瘸子?」听說她娘很好勝,怎麼會替她挑個瘸子夫婿?

「你最後一次進京,她邀你參加賞花宴,那個瘸子是她替你準備的。」

他不樂意她的「準備」,她只好自己留用。

能夠欺負徐皎月的唯有燕歷鈞,誰膽敢越雷池一步就得有被雷炸的決心。

冉莘一怔,他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時候,護了她?

「那你對南妍郡主做了什麼?」

想到南妍,燕歷鈞彎起漂亮濃眉,笑得冉莘雞皮疙瘩爭先恐後竄生。

「干麼那個表情,她沒事,自家親戚嘛,不看僧面看佛面,有長輩在呢,不能做得太過分。」

「所以……」

「她掉到糞坑里,听說有大半個月時間吃東西就吐。」

真正的懲罰在後頭,兩、三年前他滅掉南寇返京,那時她已經成親,尚未生子。

她與幾名貴婦相邀到聚緣樓用膳,吃飯不是壞事,但嘴巴壞就有事了。

她對朋友議論徐皎月,說她生性**,說若非有心招惹,怎麼會發生意外,還說幸好徐皎月有自知之明,找白綾把自己掛上去,要不徐府女眷都要被她污了名。

這話多惡毒吶!

不久,她的丈夫在外頭養外室,再不久,外室生下一對雙生兒,南妍郡主的肚子卻始終沒有音訊,于是丈夫希望幫外室正名,她想執意去母留子,這場混仗還有得打呢。

至于那個外室,則是燕歷鈞花兩百兩打點出來的。

以前不懂,現在他終于明白,引發南妍郡主和玉鴛縣主遭遇的,不是他的憤怒,而是他的心疼。

垂眸,她不說話,只是指甲仍然摳著手指,不覺得痛,只覺得心慌。

他看不得,握住她的手,阻止她自虐。

「你別怕,往後有我護著你,絕不教旁人欺負。」說著,他的耳垂泛紅,臉上帶起幾分蠢。

她的思緒被他帶亂了。

不是在說點點領養的事嗎?怎會牽扯到南妍郡主、玉鴛縣主頭上,又怎會轉到這里?

像是在否定什麼似的,她把書冊放在他面前,這才是今晚的討論重點。

燕歷鈞翻開首頁,上面寫著……我將等待三十日,倘若燕明軒敢起兵將我救回,我便許他國富兵強。

下面一行小字,是她被北遼強行押走的日期。

冉莘與燕歷鈞互望一眼,均無話說。

冊子分上下部,上部寫了容玥公主的出生與生平,下部則是許多圖畫與說明。

它指示如何以柳葉玄鐵找出四把鑰匙、如何將鑰匙組裝起來,以打開機關、覓得寶藏,解釋得鉅細靡遺。

看過整本書後,燕歷鈞挑出其中一頁,問︰「有沒有覺得,這一頁特別厚?」

冉莘點點頭,找來長針,將兩頁中間的縫線拆開,里頭藏著一紙極薄的信箋。手微抖,她沒有勇氣打開。

燕歷鈞壓住她的手,接過那紙信箋,寫著容玥公主被擄到北遼三十日的遭遇。

讀過信,兩人無言以對。

好半晌,冉莘方才開口,「師父對皇帝很失望。」

當年,冉帝給了師父一份相當特殊的嫁妝,那是任何當皇帝的人都迫切想要的東西——一座蘊含玄鐵礦的寶山。

有它,自然能夠國富兵強,諸鄰各國豈敢輕易侵犯?

冉帝深信這份嫁妝能夠讓燕帝看重女兒,就算不能封後,定也能封皇貴妃。

冉帝一心為獨生女打算,進知,偏偏是這份嫁妝,讓她被耶律信安擄走,改變一生。當時師父日夜期盼,盼著丈夫為自己興兵,她當然清楚,要燕帝做這個決定太困難,但他若肯這樣做,她定會回報千倍萬倍。

可惜等過三十天、盼過三十天,她心灰意冷,最終用自己一身本事,帶著她的人,逃離北遼。

為怕消息走漏,耶律信安在師父身上下了「易容」。

離開北遼後,沒有繼續用藥,師父先是恢復原容貌,然後發病,身上長出一顆顆肉瘤。

美麗嬌妍的女子,看著自己一天天從天仙變成惡魔,那不止是身體的折磨,更是心靈的凌虐。也許是驕傲,也許是憤怒,也許是不願意讓燕帝看見毒發後的自己,師父順利逃出後,沒有投奔燕帝,而是在這塊土地安頓下來。

信里也提到,師父得知冉帝因為女兒的失蹤悲傷過度而去世,有一度,師父萬念俱灰,她以為自己熬不過來了,但堅韌豁達的她最終選擇迎向生命給自己的考驗。

她沒求死,反而努力學習,讓自己的醫術更上一層樓,雖然失去容貌,她依舊是那個驕傲自負的容玥公主。

多年過去,以為北遼、大燕已經離她非常遙遠,誰知往事不願放過她,她終究為這份嫁妝丟了性命。

一個天生尊貴的姑娘,竟落得如此下場,天地不仁!

「父皇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麼。」燕歷鈞道。

若有玄鐵為器,與北遼的戰爭哪里需要花上兩、三年?

不過,不怪誰。「那年父皇始終沒探到公主下落,知道她在北遼,也是兩年後的事了。」

當年耶律信安擄走公主,因此知道玄鐵礦的秘密,這回他為了玄鐵礦再度出現,是想要光復北遼?

哼!他怎能給他機會?

「你打算怎麼做?」燕歷鈞問。

「就讓它永遠不見天日吧。」她負氣道。

「你確定?」

「為什麼不?」

「公主和柳葉村村民的死是因為懷璧其罪,黑衣人沒有全數落網,你們的存在早已曝光。」他點醒她。

冉莘听懂了,接下話。「我們很可能落入相同的下場。」

除非找到能夠護住玄鐵礦的人,將玄鐵礦雙手獻上,否則她們將是耶律信安的下一個目標,任她再有本事、再會躲……一生在追殺中度過,這樣的生活……難以想象。

明知道燕歷鈞說的沒錯,但她就是生氣、就是想說話刺刺他。「你以為嚇嚇我,我就會乖乖把藏寶圖奉上?告訴你,來不及了,當初師父給皇帝三十天,他沒出現,是他放棄這份寶藏的。」

撇撇嘴角,他驕傲地抬高下巴。「我嚇你做什麼,沒有玄鐵礦,我也滅掉北遼了,北訌的國土已經劃入大燕版圖,玄鐵礦?沒有那麼重要。」

她的話被堵住,卻無法反駁,因為他沒說錯。

吶吶地,她咬住下唇,做不出回應,吵架不是她的擅長。

她不嘲諷他,燕歷鈞反倒悶了。沒出息的女人,咬唇有用?有事就反唇相譏啊,不能以暴力取勝,用嘴巴取勝也行。

見不得她沒出息,他起她的下巴,認真說︰「你想把藏寶圖找出來,我就陪你找,你想讓它變成永遠的秘密,就讓它永遠湮滅在世間,我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的安全,點點的安全,跟我進京吧,我就不相信耶律信安敢在我面前動你。」

聞言,冉莘眉頭打了死結。

這表情是不想?也對,京城三姑六婆多如過江之鯽,她出現,肯定會有人把六年前的事挖出來。

「如果你不想進京,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冀州定居,只要你順心順意,想怎麼做都行。」

「好。」

「你這麼做,是為了弭平罪惡感?」

「不是。」

「不然呢?」

「我已經說過,可是你沒往心里,要我再說一遍嗎?行!听清楚了,不管你是徐皎月還是冉莘,我燕歷鈞喜歡你,听進去了嗎?沒有的話,我可以再說一百遍,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我非常喜歡你……」

然後,她傻了,因為他真的說了一百遍「我喜歡你」……

冉莘刻意忽略他說了一百次喜歡這件事。

他不勉強她,反正這種事又不是多說幾次就能成的,他相信做比說來得有用。

就像他認定,對南寇北遼,戰爭比和談有用。

就像欺負她,心里過不去,他絕對不會用嘴巴說對不起,他只會背著她,做一大堆、一大堆彌補她的事情。

結論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所以他會努力做,做到讓她看見,他對她有多麼喜歡。

他們在山上又待了三天,這三天,燕歷鈞天天陪點點玩,帶著她滿山亂跑,當然,刻意避開了「狼窟」。

冉莘和木槿把師父密室里的嫁妝用箱籠裝好,準備帶下山。

第四天,他們等來隨平從京城帶回的人馬,有他們保護木槿和點點,冉莘和燕歷鈞能夠撂開手,專心尋找藏寶圖。

兩人再度順著密室走到柳葉村。

這里給人的感覺太奇怪,若非必要,他不想再來。

「你看,不一樣了。」燕歷鈞指著院子里的曬衣架。

沒錯,冉莘也注意到,三天前架子上曬的是被子,今天曬的卻是衣服。

「總覺得有人在這里生活。」

「對,但是……不可能。」

柳葉村村民一百零七人,燕歷鈞去了一趟狼窟仔細算過,確實有一百零七顆大大小小的頭顱,這里已經被滅村。

「注意到後院的雞鴨嗎?」

「嗯。」

「都長大成熟了,照理說應該會下蛋,但是巢里連半顆蛋都沒有。」

「圈里的豬也都圓滾滾的,不像沒有人喂養。」

若他推估無誤,村人已經死亡超過兩、三個月,豬只早該活活餓死,而後院的青菜,沒人澆水也是該枯萎,可現在卻長得郁郁青青、生意盎然。

這個村子的每個角落都透著詭異。

他拉著冉莘走進廚房,果然,灶頭擺著滿滿一籃雞蛋,而水缸里的水質清澈,是剛打上來不久的水。

「有人在這里生活。」燕歷鈞下結論,會是……耶律信安埋伏的人嗎?

「要不要等等看,說不定能等到些什麼?」

「行,不過先到處找找吧。」

鑰匙已經組合好,下一步得找到鑰匙孔,連密室那樣的地方,公主也沒把藏寶圖收在里頭,可見得藏寶處比他們所能想象的更隱密。

「好。」他們離開陳大哥家,重新把每個宅院、每個角落,再找一遍。

他們從村里找到村外,正準備打道回府時,發現圍在村外的稻田……收割了?所有的稻禾通通收割完畢?

短短三天,那得要多少人手才夠?兩人不敢置信地互望一眼。

「肯定有人在暗處做這些,是敵是友?」燕歷鈞喃喃自語。

皺起眉心,看著西斜的太陽,她隱約猜到些什麼,只是不敢確定。

夕熙余暉照在燕歷鈞身上,冉莘發現他額間隱隱發亮的銀色光芒。

怎麼會?看錯了嗎?她踮起腳尖,傾身向前,仔細看清楚。沒錯……確實有,只是他殺敵無數,怎麼可能還會……難道他是師父口中「天賦異稟」之人?

考慮半晌,她遲疑問︰「你的任督二脈有打通嗎?」

她在關心他的武藝?揚起眉頭,他得意驕傲。

「有。」

這不是普通武人能夠到達的境界,他得到一番奇遇,才能有此機緣。

「你願意打開天眼嗎?」

「天眼?是什麼東……等等,你跟我提過對不?」

「對,天眼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容不得一絲污穢,再潔淨不過,只是人心不純,越是成長,越是蒙塵,因此多數人在童稚時期,天眼就會自動封上。」

「怎麼打開?」

「心正之人,額間會隱隱泛光,只要將塵垢抹去,天眼即開,而多數人是靠著修煉,一點一點除去塵垢,在適當時候有人相助,自能打開天眼。」並非每個人都具備開關眼的條件,事實上符合的人很少,心正良善是第一要件。

「打開之後,就會看見鬼?跟你一樣?」

「對,害怕嗎?怕的話就別考慮。」

他輕嗤一聲,「害怕?我是遇神殺神、見鬼滅鬼的人。」

「是嗎,葉公好龍,很多人大話說得太滿,可真遇到……」她帶著揶揄目光看他。

「來啊,我還真想看看那天被我圈住的鬼長什麼樣兒。」

「確定?」

「這種小事有麼好確定的?」

冉莘一語不發,沖著他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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