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多月,馬車總算進入京城,他們從南口進入,但赤馬候府卻在京城偏北,照沈嬤嬤說,得在城南客棧休息一天,明天再走一天才會到。
白蘇芳心想也好,休息一天,讓她們洗洗澡,明天進入赤馬候府也有精神些。
沈嬤嬤老了,這長途奔波實在熬不住,晚飯也不吃,早早上床睡了。
柳氏有點暈車,也是早早躺下,白蘇芳想著母親既然休息,自己就不好在房內吃晚飯,于是留下大花看顧,扮了男裝之後,到白蘇鄞的房間,讓弟弟陪自己在客棧大堂吃。
這一個多月,他們住了三十幾個客棧驛館,不得不說,那些都不能跟京城比。
上品客棧有十張桌子,已經是附近二三十里最大的客棧了,但他們今天住的這一間聞香下馬樓,桌子只怕有五六十張,而且還兩層樓,真不知道小二怎麼分派的,忙歸忙,卻井井有條。
兩人選了二樓靠窗的桌子坐下,點了板栗燒雞,醋溜黃瓜,一品豆腐,玉竹心子四道菜,甜點是紅豆水晶餃,然後一壺雲霧茶——她在梅花府聘了一個竇嬤嬤,竇嬤嬤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懂得多,白蘇芳也從不問為什麼,學就是了,于是一個教得快,一個學得快,一路行來,每天都有不同的客棧可以練習點菜,經過一個多月的特訓,白蘇芳也知道該怎麼點肉,怎麼點菜,要配什麼茶跟點心,當然,跟那些直正的大戶小姐不能比,但至少挑不出毛病。
至于最困難的口音反而不算什麼,柳氏本就是京城人,姊弟倆跟著她進的自然是京城官話,是到了牛南村這才另外有了牛南口音,但只要是在家,說的就是官話。
吃飯時間,四周很是熱鬧,京城民區開放,牛南村的客人從來沒有女人坐在大堂吃飯,但京城卻有,還不少。
白蘇芳吹著秋日涼風,內心道這是最後的自由日了,有一好沒兩好,她既然希罕大宅的醫藥跟西席,相對的就得符合大宅的規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姊姊,你對白二老爺還有印象嗎?」白蘇鄞問,表情很是復雜。
白蘇芳也懂,孩子對父母有天生的孺慕之情,但他們日子過得太苦,又難免埋怨白家的不聞不問。
她給弟弟夾了一筷子豆腐,笑說︰「都已經進京了,要改口喊了爹,蘇鄞,姊姊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也沒讓你真把他當爹看,就當成親戚,白家供你好環境讀書,然後赤馬候府給你安排前程,還給娘治病,你呢,則回報以功名,以後白家有困難,便幫上一把,雖然誰也不礙誰,但誰也不就著誰,這樣就好了,當然,如果父子天性,你能打從心里愛他敬他,姊姊也是替你高興的。」
「姊姊呢?不恨他嗎?」
「恨一個人太費事了,對方不痛不癢,卻搞得自己不高興,何必呢,有時間恨他,我寧願拿一樣的時間來孝順母親,慈愛弟弟。」
白蘇鄞想了想,「是我魔怔了。」
「你不是魔怔,是太認真,姊姊不正經,看事情反而簡單——你給我好處,我給你好處,大家不用當家人,就當合作伙伴就行,你明年考貢士,不管有沒有考上,至少都是舉人的身分,赤馬候一定會替你安排出仕,母親更簡單了,一定是一入府就開始調養,我們已經把好處都先拿了,不用怕他們耍賴,反而是白家要怕我們翻臉不認人。」
她沒說的是,竇嬤嬤跟她講,舉人的身分是真的很好用,到時候如果白家真處處刁難容不下他們,隨便找個富戶寄住,那富戶都會高興得上天,不少窮困的聖子入京準備考貢士,都是拿著身分投靠不認識的富戶,可跟準官爺有交情,那些富戶都求之不得,全家上下以禮待之。
白蘇芳看得出來弟弟對親情有期望,所以才會這樣患得患失,不像她,她前世看得多,幼年也對白二老爺有印象,知道他誰也不愛,愛的只有自己而已,可是若因為蘇鄞的出色,讓他開始像個父親,圓了蘇鄞的親情夢,倒也是好事。
為了讓蘇鄞開心,她絕對不會去戳破現實。
給弟弟倒了茶,白蘇芳笑說︰「沈嬤嬤說,白家現在五個爺,讀書最厲害的就是大爺白璁,但二十六歲了還只是個童生,但蘇鄞你可是十五歲的舉人,比那幾個出色多了,能給二房爭光,爹一定高興的。」
白蘇鄞低聲說,「我可不希罕。」
白蘇芳暗笑,這不是傲嬌,什麼是傲嬌,十五歲還是個孩子呢,對父親的感覺本來就會復雜,不希罕是真的,但希罕也是真的。
這時候店小二把板栗燒雞,醋溜黃瓜送上,白蘇芳給弟弟夾了雞腿,然後另一只夾入自己碗里,這便開吃。
白蘇鄞見姊姊吃飯,也覺得饑腸轆轆,拿起了筷子。
兩人邊吃邊聊一些路上風光,讀萬卷書真的不如行萬里路,詩詞中的大山大水若沒親眼見過,真不知道磅礡至此,玉佛寺的誦經塔高聳入雲,茶翠山的竹子溫潤如玉,席天江的夕陽飛鳥更是畫卷傳達不出的美景。
姊弟兩人都沒出過遠門,說起風景,倒是把剛剛的煩悶忘了,你一言我一語的,講得正高興,突然間底下街道傳出鑼聲,幾人一面敲打一面喝「安定郡王經過」、「安定郡王經過」。
擺攤的小販好像听到閻王一樣,連忙把攤子往後拉,有的甚至躲到大樹後,一下讓出一條干干淨淨的大馬路。
就見一頂皇家才能用的明黃八人大轎經過,奇怪的是轎子四周居然還有樂隊,一路絲竹之聲不斷,幾個歌女咿咿呀呀唱著,男腔女腔都有,隱隱約約還听到有人拍手,大贊好听,唱大聲點。
那幾個歌女一听,更加賣力了,帳中之人許是心情好,居然跟著唱了起來。
這是皇家人士吧,天子腳下怎麼如此夸張,皇帝出巡都還沒樂隊呢,也不怕讓人參上一本。
白蘇芳跟白蘇鄞沒見過這陣仗,面面相覷,客棧其它人卻是見怪不怪,自顧喝酒吃飯,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旁邊一個商人打扮的人湊過來,「兩位小兄弟第一次看到安定郡王吧?」
男裝打扮的白蘇芳點點頭,「是,還請大爺跟我們兄弟說說。」
那商人就愛講話,等的就是這句,于是把自己的茶杯拿過,倒了一杯雲霧茶,這才說︰「安定郡王是敬王爺的庶子,這敬王的生母是當年的蕭嬪,蕭嫁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在給先皇生兒子這分上了,不是很受寵,卻也懷上龍胎,敬王爺九歲出宮,十六歲成親,共有三個兒子,嫡長子出生沒多久就病筆,嫡次子便是現在的世子,這位安定郡王是喬姨娘生下來的兒子,十分優秀聰穎,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平時也愛騎馬練劍,樣樣出色,五歲時便破格被皇上封為郡王,這可是百年來沒有的待調,就連王妃對這庶子也另眼相看,疼愛一如親生,當時不少王公貴族想給自家女兒定下這女圭女圭親,說來也真風光,後來是王妃親自把自己的佷女許給這庶子的。」
白蘇芳點點頭,這古代嫡母要是把娘家女許給庶子,那對庶子來說可是大大的肯定,庶子是要感恩戴德的。
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這太厲害了,簡直就是狀元候選人,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行事浮夸,轎子旁邊要跟著樂隊,這實在太荒謬的,引人注意也不是這樣。
那胖大商人喝了半打茶,繼續說︰「但這安定郡王八歲時跌入水池,燒了一個多月,再醒來就成了半個傻子。」
「半個?」還有半個的?
「就是半個,說他傻嘛,偏偏還認得字,曾經繡娘見他不懂事,原本該繡五彩稚雞的衫子改添了簡單的白兔,他一狀告到敬王妃那里,那繡姐被打了十個板子後趕出王府,小兄弟說說,他聰不聰明?」
這樣說來,好像也挺聰明的啊。
「就是。」胖大商人一拍大腿,「可說他聰明嘛,這轎子旁邊跟著樂隊歌女,還一路跟著唱,這安定郡王越大越待不住愛中,一年有七八個月在外游覽名勝,歌女跟樂手是走到哪帶到哪,去個茅房都要听曲,天子都沒這等儀仗,正常人哪做得出來這種事情,皇上都不好意思跟這個佷子計較。」
白蘇芳嘆息,「不過他倒也無辜,原本好好的人有大好前程,卻因為一場落水變成這樣,他那姨娘呢?
可有其它的同母手足?」
「倒是有個同母妹妹,不過母親是個姨娘,哥哥又那樣,處境大概也是不好了,年紀都快到了,敬王妃也不替她張羅婚事,敬王爺又忙于朝效,總不能拿這點小事情去煩他。」
白蘇芳奇怪,「嫂嫂不護著她嗎,好萬是自己的親小泵。」小泵娘不好跟嫡母提,安定郡王妃是敬王妃的娘家人,跟自己的親姑姑提一聲總不難啊。
「嫂嫂?」胖大商人一臉奇怪,「安定郡王沒成親啊。」
「那你剛剛說王妃把自己的佷女許給了安定郡王?」
「安定郡王變成大孩子,婚事自然不成了,敬王妃可是鎮國大將軍唯一的女兒,幾個兄弟最差的也是官拜七品,有品官家的嫡女,怎麼肯嫁給一個這樣的人,婚期將至,便開始生病,然後退了婚事,不過她既然跟安定郡王定過親,朝堂上的人怕得罪敬王爺,自然不敢娶,後來是嫁一個民間富商,雖然跟她的出身不配,但只要丈夫知冷知熱,總還能過上日子,不像嫁給安定郡王,那真一輩子毀了。」
兩輛馬車在一座碧瓦朱甍的大宅停下來,紅門銅環,旁邊兩只石獅子,張著嘴巴十分威猛,那雌獅腳旁還雕了一只小的,模樣可愛,圍牆里的大樹十分茂盛,不少樹葉枝椏都長到圍牆外,在白牆上留下影子。
沈嬤嬤拿出對牌,守門的便開了側門,讓馬車進去。
白蘇芳掀開簾子一角,心想,這門還真不是普通的大,側門都這麼夸張,正門不知道有多寬,這跟她去北京旅游時看到的那些王府也沒差多少,十分宏偉。
就這樣進候府了,說不緊張是騙人的,但看母親跟蘇鄞都不安,她自然得裝沒事。馬車進門後便停了下來,正覺得奇怪,沈嬤嬤過來掀起簾子,「五小姐,六爺,柳姨娘,可以下來了。」
柳氏深吸一口氣,快二十年了,沒想到自己還能回到這里,而且是以姨娘的身分,這些年不知道老爺過好不好,還有爹娘跟弟弟,弟弟一定娶親了吧,日後有機會,她要回去看一看。
三人下了馬車,沈嬤嬤道︰「五小姐、六爺、柳姨娘跟老奴去松鶴堂拜見老夫人,竇嬤嬤與大花跟著小荷先下去吧。」
從梅花府到京城的路上,白蘇芳跟竇嬤嬤相處得很好,眼見要進白家卻沒信任的人,更是一力挽留,竇嬤嬤一方面是喜歡白蘇芳,另一方面自己也無兒無女無牽無掛的,要是能陪著這小泵娘,將來給她帶女圭女圭,好像也不錯,于是便答應留下來了。
于是紫衣小婢小荷把竇嬤嬤還有大花帶往西側,沈嬤嬤帶著白蘇芳等三人朝東側去。
「柳姨娘,」沈嬤嬤開口,你許久沒回來了吧?
「是啊,快二十年了。」柳氏語氣滿滿的感慨。
「十幾年雖然不短,可府里也沒翻新過,你肯定不陌生。」
「是不陌生,一切好像是昨天一樣,也不怕沈嬤嬤笑話,我真沒想過有一天能回來,還是以姨娘的身分。」姨娘呢,二夫人善妒,她們幾個通房從來不敢去妄想姨娘名分,都只是過一天算一天,十幾年說起來那麼長,但是轉眼就過了。
沈嬤嬤陪笑說︰「六爺這麼有出息,柳姨娘肯定是要享福的。」
此時幾個僕婦伺候著一個錦衣小孩子跑過來,小孩約莫六七歲,頭上扎了個沖天炮,手上拿著波浪鼓,為了不讓大人抓,—下往左,—下往右,笑得可大聲了,僕婦也不是真抓不著,逗那孩子開心呢,一個個的假裝追不上,嘴巴喊著「少爺等等老奴」。
沈嬤嬤小聲說︰「那是二爺的長子。」
白蘇芳迅速在腦海搜尋起來,二爺白玒是大房的庶子,生母姨娘,娶妻熊氏,熊氏所出三子一女,白玒讀書沒讀出個名堂,但做生意卻還不錯,幾座茶莊經營得有聲有色,不時還會辦賞詩會,讓京城知名的詩人在茶莊牆上提字,增添風雅。
看看也真難為那些僕婦了,明明伸手就能把那熊孩子揪上,還要假裝自己沒辦法,苦苦討饒。
偌大的園子隱隱飄著秋桂的香味,混在空氣中,那香味是得十分醒神,白蘇芳覺得聞到那味道,燻了一天馬車的煩悶也去了不少。
沈嬤嬤一路給他們說,這是菊園,這是梨園,這是梅園,有的賞花,有的品酒,有的宴客,功能各有不同。
這院子比白蘇芳所能想象的都還要大,心想,白家這麼有錢,白二老爺卻斷了他們母子三人的金援,也是夠狠了。
不過算了,他們來這里是做利益交換,又不是求親情,過去都過去了,不要想。
終于,在一座大院子前,沈嬤嬤停了來,守門婆子見是沈嬤嬤,也沒阻攔。
前庭約莫有一箭之遙,左邊是花圃,右邊是涼亭小池,沿著白色牆壁種了一排粉紅色的木芙蓉,深秋雖然蕭瑟,因為那木芙蓉,園子顯得十分繽紛,生氣盎然。
幾人走過雕著各種花的抄手游廊,然後在大廳的格扇前停下,沈嬤嬤對守門丫頭說︰「還請去稟告老夫人,柳姨娘、五小姐、六爺來給她老人家請安。」
那丫頭開了格扇進去,不一會出來,把兩側都打開,「柳姨娘、五小姐、六爺,請進。」
白蘇芳隨著柳氏身後進入,老實說,她已經不緊張了,因為從下馬車到現在,她已經想了好多,現在不只是他們有求于白家,白家也有求于他們,彼此的立場是一樣的,她又沒吃過白家一口飯,不用理虧,更不用害怕。
大堂居中而坐一個老婦人,頭發銀白,妝容整齊,黛眉紅唇,無一不精致,滋頭珠翠,錦衣富貴,臉上有些微笑意。
柳氏心神激動,—進去就跪下,「奴婢柳氏見過老夫人。」
「好好好,起來,這幾年可吃苦了?」
「不苦的,奴婢見老夫人身體安康,比什麼都高興。」
「還是你乖。」白老夫人笑著說︰「忠良那幾個通房,我就說過你最听話,果然不錯,把孩子教得這麼好。」
白蘇芳知道,接下來就輪到他們姊弟了——路上兩人自然也已經商量好,既然來投奔,那就不用客氣。
骨氣是什麼?能吃嗎?
不可以。
但前程能不能吃?
能。
他們來,是想依靠赤馬候府的勢力給個好安排,自然得好好相處,當然,哪怕日後白家沒落,白蘇鄞官路亨通,他們也會秉持著有來有往,拉他們一把。
兩姊弟把柳氏扶起,然後行禮。
「孫女蘇芳見過祖母。」
「孫兒蘇鄞見過祖母。」
「好,好,好。」白老夫人笑咪咪的,親自走下來把兩人扶起,「祝遮嬤嬤,去把我準備好的那兩匣子拿過來。」
一個胖嬤嬤去了一會,回來手上捧著兩個匣子,一個紫檀,一個黑檀,外面都以瓖金裝飾花紋,光是匣子恐怕就要上百兩。
白老夫人說︰「紫檀的給丫頭,黑檀的給小子。」
白蘇芳跟白蘇鄞當然是收下了,異口同聲,「謝射祖母。」
白老夫人臉上微笑,內心也松了一口氣——老實說吧,雖然鄞哥兒是個舉人,但如果對白家心有埋怨,把他叫回來這步棋就不算好。
現在不管兩姊弟是識時務還是貪富貴,結果都不壞,這人哪,只要面子上過得去,那日子就能過得去。
她給鄞哥兒,準備的是鋪子十間,一間約莫有十兩到十五兩的進項,每個月百兩以上,當一個舉人的零用錢,那是綽綽有余,等日後認識朋友,要出門交際,都能自行支出不用跟父母伸手,會方便許多。
給芳姐兒準備的是翡翠頭面一副,金絲頭面一副,鳳餃珠釵,蝴蝶白玉釵,珍珠手串,另外有銀子兩百兩,跟一般千金小姐能在生日時收到的東西差不多。
眾人于是坐了下來,丫頭上了三沸的太平猴魁,又上了櫻桃蜜餞,藕粉圓子,桂花定勝糕,芸豆卷等四品甜點,椒鹽餅,油酥豬絲,四喜餃子,菱角醬油等四品咸點。
白老夫人見白蘇鄞相貌端正,舉止大度,心里已經喜歡,雖然是跛子,不過那又怎麼樣,璁哥兒,玒哥兒,玢哥兒,管哥兒,坤哥兒,好手好腳就是不會讀書,明明跟他們說了,現在的赤馬候府就是最後一世富貴,若是沒拼出個前程,將來日子就難過,可也奇怪,他們就是不怕。
但鄞哥兒不同,這舉人就是準官爺,日後高升當上一品,誰還會嫌他是個跛子,只怕高門大戶都想把嫡女塞給鄞哥兒當妾室,鄞哥兒的正妻嘛,當然是選她娘家人,弟弟的親孫女今年十四,配鄞哥兒正好。
這考來的前程跟捐出來的前程可不能比,考來的能高升,要是有本事入了皇上的眼,要個品級不難,捐來的卻是沒有上殿的福分,一輩子只能是那樣的取務,她雖然想過要給幾個孫子指官,可畢竟是國公府的出身,心高氣傲,實在不想做這種事情。
這鄞哥兒可是白家的希望,白家的面子都靠他了。
「老夫人。」一個丫頭進來,「六小姐炖了梨子湯給老夫人。」
白老夫人笑說︰「就是你們的嫡妹。青丫,讓她進來,以後都是一家人,可得好好相處。」
不一會兒,一個少女走入大廳,上身一件雲雁啄花錦衣,是八寶百褶裙,頭上戴著翠鳥多寶,兩手都是成色上好的玉手鐲,見到白老夫人就撲了過來,「祖母好生偏心,有客人來了就不管孫女兒了。」
「這便是你五姊跟你六哥,過去見見他們。」
白蘇芳快速回想起沈嬤嬤說過的話,白二夫人趙氏生有一男二女,兒子叫白管,今年二十歲,已經成親,大女兒白織,已經出嫁,小女兒白芯,今年十五,女子中原本排行老五,但現在多了自己,變老六。
所以這不是她的六妹妹,還是她的嫡妹,雖然進來便無視他們母子三人,但白蘇芳也不怕,這個家最大的就是白老夫人,只要她對他們好,他們就誰都不用怕。
白芯是嫡女,當然不會在意柳姨娘這個下人,可是對白蘇芳跟白蘇鄞都是知道的,母親最近很惱怒,為的就是他們母子。
爹爹的通房雖然不少,但只有姨娘因為生了兒子被提上來,二房向來都只有一個姨娘的,沒想到現在又多了一個,祖母說新回來的哥哥是個舉人,什麼舉人,還不就是個跛子嘛,以後誰嫁他誰倒霉。
「蘇芳姊,蘇鄞哥哥,這一路過來辛苦了。」
白蘇芳跟白蘇鄞站了起來,異口同聲,「見過妹妹。」
「唉呀,鄞哥哥這是怎麼了?」白芯故意大驚小敝,「怎麼站得這樣奇怪,這腿一長一短啊,唉喲,莫不是妖怪轉世,不然怎麼腿長成這樣,真難看,要嚇死人了。」
白蘇鄞錯愣,他從有印象以來就生活在牛南村,那里民風純樸,眾人見他腿不方便,只有憐惜,言談說話總是避開他的腿,從沒人嘲笑過他。
到了梅花府的勤智書院,他又奮發讀書,書院嘛,向來是文章說話,眾人都知道讀書不易,誰的文章得到先生贊賞,那說話便能大聲,所以他在書院也沒受過羞辱,白芯這樣惡意的言語,是十五年來第一次听,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怎麼反應。
白蘇芳盈盈一笑,「出生時大夫說能治,只不過要一筆銀子,白家當時不管我們母子三人,吃飯都有問題,當然不可能治病,這腿就不方便了,我有時候想起,都覺得可惜,要是爹當時管著我們吃喝就好了。」
白老夫人听了,臉色一沉,這不容易氣氛不錯,正想說起鄞哥兒明年考貢士的事情,白芯卻是提醒了三人,白家負了他們——明明知道有孩子,連吃飯的銀子都不給,看看白家有多狠,于是不悅道︰「芯姐兒,喝你的茶,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白芯卻不知道白老夫人在生什麼氣,還想撒嬌,「祖母,明明是芯兒嚇到,您怎麼還責備芯兒!您看鄞哥哥的腳,真的很嚇人。」
真不知道哪來的鄉下人,衣服布料比起她的丫頭都不如,這個五姊姊頭上的簪子,那玉的成色真的太差了,不知道是五兩還是十兩的便宜貨色,給她身邊的大丫頭翡翠恐怕都嫌丟人不敢用,她居然就這樣插在頭上了,這樣還敢稱是她的哥哥姊姊,給她當下人,她都嫌他不體面。
白老夫人嘴角下垂,面如鍋底,「這是你的五姊姊,那是你的五哥哥,還有,那是你爹的柳姨娘,不管你喜不喜歡,以後都要一起生活,一筆寫不出兩個白字,以後你再提鄞哥兒的腿,提一次我就罰你半年月銀,要是你不怕沒錢,那就給我上山念佛去。」
白蘇芳在竇嬤嬤的教育下知道,京城大戶的上山念佛,那就是逼女子出家,短則三五個月,長則三五年,山上可不是這些千金大小姐住得慣的地方,石床破被,夏熱冬冷,三餐寡淡,若不是有定性的人,根本待不住,白老夫人這話可說得狠了。
白芯一驚,不敢再說,「孫女錯了,祖母不要生氣,芯兒剛剛炖了梨子湯,祖母喝喝看。」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若是不能跟芳姐兒跟鄞哥兒好好相處,天天給我炖梨子湯,你也是個不孝的。」
白芯咬咬嘴唇,實在是怕祖母生氣,于是到了白蘇鄞面前一禮,「哥哥,妹妹在這邊給你賠不是,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諒妹妹這一回。」
白蘇鄞雖然生氣,但心想自己好歹是個男人,怎麼能跟女人計較,便道︰「六妹妹不用在意。」
白芯松了一口氣,還好這鄉下人性子不大,不然自己這回就吃大虧了,想來討好祖母還惹得祖母不高興,「祖母,跟鄞哥哥道歉了,您也別生芯兒的氣了,把梨子湯喝了吧,可炖了一個多時辰呢。」
白老夫人這才拿起湯匙,喝了幾口,再用絹子抿抿嘴,白芯見狀,松了一口氣,心里卻是更討厭柳氏三人。
白芯的梨子湯其實還沒好,會急著端來是因為听下人說柳氏母子三人入門了,白二夫人畢竟是正房,怎麼能把一個姨娘放在眼中,于是便讓女兒過來瞧瞧。
白老夫人雖然喝出味道不對,但想到白芯剛剛道過歉了,已經學到教訓,也不想再下她面子,畢竟也是從小養在跟前長大的,如果不是事關白家前程,她剛才也不會對這個嫡親孫女這麼嚴厲。
青丫又進來道︰「老夫人,到了。」
白老夫人听到,臉色總算好了些,點點頭。
不一會,青丫就領著一個瘦小的婆子進來,灰白色頭發用金釵盤住,耳上戴著金花耳環,衣服也干干淨淨,看得出來是個體面的嬤嬤,柳氏一見,捂住嘴巴,眼淚便流了來,全身顫抖不已。
這是她的親娘。
快二十年不見,娘的臉孔好像一點都沒變,但又像老了很多,這麼多年她都不能承歡膝下,連自己死活都不能告訴母親一聲,真不孝,直不孝,嗚。
她還在白家二房當通房時,母親是在候爺夫人黃氏那邊做事,看母親這身,候爺夫人這幾年應該還是挺重用母親的,總之,別吃苦就好。
柳嬤嬤見到十幾年沒見的閨女,眼楮也是紅了,但老夫人在,不敢造次,還是規規矩矩行了禮。
白老夫人心想,幸好這麼多年白家對柳嬤嬤都不差,不然這步親情棋可就沒辦法走了,「柳姨娘,以後你就跟著王母趙氏在惠暄院過日子,我們候府里的哥兒姐兒多,大嬤嬤不夠,就不給你派嬤嬤了,另外派四個丫頭給你,姨娘的月銀是一兩,芳姐兒,你就住楮和院,院子都已經打掃妥當,這柳嬤嬤就是你的貼身嬤嬤,大小事情由她指派便是,另外我會再派個王嬤嬤給你,那是我的陪嫁丫鬟,會好好照顧你的,另有四個大丫頭,八個粗使丫頭,庶女的月銀是三兩,每個月會由你大伯母那邊派出。」
白蘇芳躬身,「謝謝祖母。」
看到母親跟那同樣姓柳的嬤嬤兩人都在流眼淚,內心大抵知道,這應該就是自己的外婆了。
對,這才是見到親人的反應,白老夫人見到他們始終笑吟吟的,但真正想念一個人,看到的時候是會哭泣的,像母親那樣忍得全身顫抖,像外婆捂住嘴巴不敢出聲。
外婆眼淚流不停,可望著她跟弟弟的時候,淚眼又充滿慈愛跟驚喜,白蘇芳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喜歡上自己的外婆,那個瘦小老婦人的眼神就是很想沖過來抱一抱自己。
「至于鄞哥兒,就住在萬書齋,那是你祖父以前的書房,除了藏書萬卷,一進還有三間大屋,後頭也有下人房,你還沒成親,三間大屋夠住了,跟你姊姊一樣,兩個嬤嬤,四個大丫頭,八個粗使丫頭,現在離貢試也不到一年,就先別出門了,好好讀書,祖母已經給你請到大儒賀賢之當西席,賀家已經住了進來,等你這兩日緩過舟車勞頓的疲倦便開始上課。」
「謝謝祖母。」
白蘇芳想起一件事情,「祖母,我們在牛南村還帶來一個竇嬤嬤跟一個丫頭大花,孫女想讓竇嬤嬤去服侍姨娘,讓大花去服侍鄞哥兒,鄞哥兒去考舉人時就是大花跟在旁邊的,她一直很妥當。」
白老夫人實在是不喜歡那個什麼牛南村帶來的下人,但想想不過就是小事一件,如果這樣能讓鄞哥兒心理舒服點,她願意讓步,「那好吧,就按照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