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淞被周主事帶入宮門,他是外官,自然不得入內,宮門處有個宮女等著,約莫四十歲,雖然嚴肅卻有禮,說何嬪知道她懷孕,準備了轎子,徐靜淞內心安了不少,這何嬪有善意,那就能說話。
許是知道她懷孕,轎夫很仔細,沒怎麼顛著她,一路上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停了下來,觸目所及,兩邊是紅色夾牆,中間是長長的宮道,往左往右都看不到盡頭。無風,十分悶熱,紅色大門上有個錯金的寶藍色牌匾,四周刻著葫蘆跟藤蔓,大概是象征多子多孫的意思,上面寫著︰晴時居。
有那宮女領路,一路人沒有為難,徐靜淞目不斜視,端莊的跟在後頭。
饒是不看,但聞得到各種花香,其實不難想象園中景致,這可是皇帝現在最寵的女人,宮中誰不跟紅頂白,恐怕伺候何嬪都比伺候皇後用心。
進入大廳後覺得總算舒服了些,青磚石地,十分涼爽。
宮中的牆太高了,一點風都沒有。
那宮女道︰「賀三女乃女乃稍坐。」
「多謝姑姑。」
很快有年輕宮女上了茶水,跟四色蜜餞,四色鮮果。
徐靜淞很緊張,今天她一定要好好的求,死命的求,臉面都豁出去不要的求,只要何嬪一句話,官府辦案就會快得多,她一定要求。
不一會,腳步聲從內廊傳來,徐靜淞連忙站起。
就見數人簇擁著一個少女進來,那女子大概跟自己差不多大,但冰肌玉骨花容月貌都不足以形容那樣的美貌,徐靜淞只能想到一個詞︰無雙。
何嬪真是太美了,她一進入大廳,明亮了整個屋子。
這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何嬪了,難怪皇上一見傾心,快兩年了,還盛寵不衰。
「民婦徐氏見過何嬪娘娘。」
「起來吧。你有孕,這便坐下說話。」聲音也是好听的,嬌女敕無比,如黃鶯出谷,京話已經說得很地道,倒是听不出來是哪里人。
「謝何嬪娘娘。」
何嬪笑意盈盈,「都下去,我要單獨跟賀三女乃女乃說說話。」
幾個宮女一個屈膝便紛紛退下,安靜又快速,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十幾個人居然可以不發出一點聲音。
徐靜淞緊張,心想,該現在開始抱大腿嗎?
抱不抱?抱!
于是跪下,磕了一個頭,「賀家遭難,多謝何嬪娘娘仁慈,謹代表賀家女眷,跪謝何嬪娘娘。」
過了一會,突然有人扶她起來,一看,居然是何嬪下了榻,徐靜淞內心錯愕,卻是不敢表現出來,連忙道︰「民婦魯頓,唐突何嬪娘娘了。」
「賀三女乃女乃不用客氣。」何嬪攜了她的手就在椅子上坐下,神色親切,「那日過後,賀家如何?」
「尚可。」其實不太好啦,下人跑一半又退一半,但這種事情何嬪想必不想听,「多謝何嬪娘娘關心。」
「我叫你進宮,是有件東西要親手還給你。」
還?
就見何嬪取餅宮女剛剛捧在手上的匣子,「這是那日賀家送進宮的十萬兩,這便還給餼家,這種時候,想必是需要用到錢銀的。」
徐靜淞一驚,真糊涂了,原以為何嬪收了錢才幫賀家在麥大人那邊打點,所以麥大人只拘了三父子,而不是把一家子都送進大牢,可何嬪卻又把錢退了,這,這是什麼意思?饒是累積了兩輩子的智慧,她也想不通。
何嬪淺淺一笑,「我跟賀家,其實有著淵源的。」
什麼?
「我出身江南,母親生了我後雖生了弟弟,但他顏面有損,父親又娶了一門小妾,那小妾一舉得男,我們三人便被趕出家門,此後一路到京城。听說朝然寺大,和尚不趕人,善人又多便去那邊乞討,可母親體弱走沒幾步路就暈,我又貌美,母親怕我被人搶了去,不讓我出門,只能讓臉上生了大胎記的弟弟出門乞討,弟弟的胎記有巴掌大,常常因為這樣被嫌棄,就這樣過了一年多,有次弟弟拿了一兩銀子回來,說是有個年輕的小爺賞的。一兩啊,那可是我們好幾個月的用銀,後來弟弟總去朝然寺,那小爺或許憐惜他容貌丑,每次看到總是會給不少,說讓弟弟買糖吃。」何嬪說到這邊,嘴角露出笑意。
徐靜淞內心听得評評跳,這何嬪出身居然是朝然寺的乞兒。
臉上有大胎記,她記得,賀彬蔚一剛開始想安置這些乞兒,就是因為看到一個有大胎記的孩子被欺負。
那孩子竟是何嬪的弟弟……
「過了兩年多,有天突然來了個人讓我們都去郊外,大伙原本都不願意,朝然寺雖然乞兒多,競爭激烈,但好歹有口飯,去了城郊能做什麼,想乞討都沒地方去,那人又說,他家主人在城郊買了農地,已經蓋好屋子讓我們都過去那邊,自己種菜養豬,自己養活自己,以後自食其力。大家半信半疑,後來又想,反正都是乞丐了,就算被騙,最多再走回來就好,可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想起往事,何嬪眼中隱隱有淚,「賀…女乃女乃,那邊有1排一排的瓦屋,還有幾頭用來翻地的牛,每戶人家屋里都有好幾種的菜種子,豬圈里都有小豬,也有人分到的是一整群的小雞,人人都以為在作夢,一直想打听善人名字,那人死不肯說,後來被逼急了,只說了主人家姓賀——所以我入宮時才說自己姓何,與其跟著我那沒良心的爹的姓,我寧願跟著恩人相似的姓。」
天哪,這何嬪跟賀家居然有這樣的淵源……老天,命運真的在幫賀家。
誰能想到賀彬蔚當年的善心之舉會在幾年後救了自己一命?
這何嬪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算算,應該在城郊住了兩三年,然後入宮當粗使,沒想到運氣好,一日成主。
何嬪把裝著十萬兩的匣子放到徐靜淞手中,「這銀子你拿回去,我的母親跟弟弟,現在都還在那里住著,我若收了這銀子,真豬狗不如了。恩公那邊,我自然會去張羅,賀三女乃女乃不用擔心。」
徐靜淞緊繃的心情這才放松下來,突然想哭,但又忍住,顫抖著回答,「民婦多謝何嬪娘娘。」
太好了,賀家有救了!
「雖然不能保證多快,但至少讓他們知道宮中的何嬪在追這件事情,自然會有人動手去辦,我問過宮中的老嬤嬤,若是這樣,快的話三年就能出來了。」
三年,很快了,原本想說要十幾年,甚至沒窮盡的,畢竟沒人關照,賀家暫時又沒現銀可以送,官府哪會辦這種事情。
徐靜淞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紅,「民婦愚昧,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表達,多謝何嬪娘娘大恩大德,民婦回家一定同太婆,婆婆給娘娘抄寫平安經,祝娘娘跟南善公主身體平安。」
回到家,賀家女眷听聞這遭遇,都傻了。
賀彬蔚安置朝然寺乞兒的事情,他並沒怎麼跟人說起,家人也都不知道,一千兩對當時的賀家來說也不過小錢,沒了就沒了,誰會去追問一個爺們銀子花哪里。
楊氏最是心急,「這何嬪娘娘真說蔚哥兒是『恩公』!」
如果是,那真是老天開眼了。
他們賀家一直愁朝中無熟人,宮中無熟人,無法幫忙講話,現在若真有這淵源,何嬪斷然不會見死不救,那老爺,文哥兒,蔚哥兒就有希望快點出來了。
她這幾日都無法睡好,總是作夢,夢見文哥兒,蔚哥兒小時候,還有她那只活了六年的宜哥兒。醒來總是眼淚漣漣,她已經失去一個兒子,那太苦了,眼淚像不會流干一樣,就算到今天她還無法釋懷,她不能再失去文哥兒跟蔚哥兒,她不要再白發人送黑發人,那對一個母親來說迠最嚴厲的懲罰,她要她的孩兒們回來。
「是,媳婦看得出來何嬪娘娘對三爺很是感激,說母親跟弟弟現在都還住那兒,所以無論如何不願意收這筆銀子。」
「那就好。」楊氏一下紅了眼眶,「要是我的哥兒能過得了這一關,就算我立刻死了也甘願。」
徐靜淞忙勸,「婆婆說什麼呢,您要長命百歲,不然等大伯子還有三爺回來,子欲養而親不待,那要多傷心。」
賀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我都還活著,你說什麼死。」
楊氏被婆婆一罵,不敢了,「媳婦說錯了,婆婆恕罪。」
小楊氏跟賀文江夫妻感情不睦,自然沒那麼關心,反而奇怪另一件事情,「憑何嬪現在身分,怎麼不另外安置母親跟弟弟?」
冉艘嫂笑說︰「肯定是老太太住城郊習慣了,不肯走,不然以何嬪娘娘現在的聲勢,要安排母親跟弟弟過上富貴生活,不過一句話。」
徐靜淞拿出匣子,「這里是十萬兩,還請老太太收下。回來路上,想到公公,大伯子,三爺幾年內就能回來,對老天爺很是感激,孫媳婦不才,有個想法請老太太听一听。」賀老太太心情很好,于是笑著點頭,「說吧。」
「這好消息自然要傳給公公,大伯子,還有三爺听,讓他們有點企盼。」
楊氏跟小楊氏都點頭如搗蒜,這是當然的。
「媳婦听說原本教導三爺的郭先生出去後,有在招學生,束修一個月四十兩,因此現在還沒學生上門,媳婦想一個月多給他一些,讓他每日進大牢里去給三爺講課,當然另外要打點獄卒,睜只眼閉只眼。」
賀老太太眼中精光一閃,很快又斂去,「你想讓蔚哥兒在牢中準備進士考試?」
「是,既然何嬪娘娘肯替我們張羅,幾年內肯定能出來,也能還上清白,與其在牢中白費歲月,不如就順便準備考試,等出得牢獄,什麼時候可以考,就去考。」徐靜淞頓了頓,「三爺的人生不過稍微耽擱,還是能跟以前一樣,考進士,捐官,當官爺。」
賀老太太審視她,「經過這一回,你不怕?」
「不怕,當官是三爺一直以來的願望,總不能因為小人誣陷就改了人生志向。越是這種時候,越要顯示出男子漢的擔當與肩膀。」
賀老太太慢慢露出一絲笑意,「媳婦,你給蔚哥兒挑的這媳婦不錯,蔚哥兒有福。」
徐靜淞一喜,「老太太這是答應了?」
「銀子我來出吧。」
徐靜淞連忙說︰「那怎麼行,這樣倒顯得孫媳婦要敲詐老太太了,三爺的束修,當然是他自己出。」
眾人都笑了起來。
賀家的爺們都有一本自己的小帳,別人的不知道,賀彬蔚的小帳就有六千多兩,明明都在讀書,也不知道這筆錢怎麼存下來的,這小帳用來支付郭夫子的學費綽綽有余。
賀老太太同意,婆婆楊氏更是大大的稱贊這主意好,徐靜淞動作也很快,回到滿福院馬上讓閔嬤嬤去跑一趟。
閔嬤嬤知道這是要幫自己帶大的三爺,自然跑得很快,不過兩個時辰就回來了,價格也都問得清楚,郭夫子說進牢講課可以,但一個月要八十兩,徐靜淞想,這太狠了,但郭夫子學問好,又教了賀彬蔚幾年,知道這學生弱點在哪,可以幫忙補強,好,她給。
至于獄卒那邊一個月要去四十兩,看到的都要分一杯羹,一個都不能少,不然不放郭夫子進去,雖然肉痛也只能給。
想想這樣一個月要去掉一百二十兩,夫妻資產共可以支撐六年多,應該已經出來了。徐靜淞想,等賀彬蔚看到郭夫子,一定嚇一跳,哈。
不得不說,「心安」真是最好的藥,賀老太太自從知道何嬪跟賀家的淵源,吃得都比較多了,婆婆楊氏也很明顯,原本眼楮下面有眼圈的也慢慢淡去了,想必是睡得好了,大房小楊氏跟幾個姨娘又開始打扮了起來。
只不過,對于賀眉仙,賀東雨這兩個姑娘來說就比較難熬了,都是適婚年齡,但現在這「狀況已經不可能出嫁,賀眉仙原本與莊五爺談好的婚事自然是告吹了,莊家說得很明,不跟不名譽的家族結親,幸好兩家只是口頭婚,倒是省了不少手續,只是賀眉仙傷心——听說莊五爺一直寫信給她,但一個小爺怎麼杠得過家人,莊家沒人允許,莊五爺怎麼一見鐘情都沒用了。
知道婚事成了泡影,賀眉仙自然哭得很難過,可是那也沒辦法,麥大人有命,賀家女眷沒得命令不準出門,他們又不能去跟麥大人說我們要嫁女兒,您下個命讓賀眉仙出門,只能希望賀家的男人們出來後趕緊重振旗鼓使賀家壯大,這樣賀眉仙可以以家世跟嫁妝補救年紀大這個缺點。
日子一天天過去,夏至,小暑,大暑。
徐靜淞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懷孕的衣服也不做了,直接穿婆婆楊氏以前的,熊嬤嬤一件一件都收得好好的,每件都只穿過一兩回,拿出來洗過,漿過,就跟新的一樣。
楊氏懷孕三次,幾百件孕裝,一年四季的都有,可都是好衣服,但鞋子的尺寸不合,徐靜淞干脆畫了個現代的拖鞋,讓程嬤嬤給她做出來,這一雙她可以直接穿到生完,不用因為腳一下腫,一下消,要一直做新鞋,浪費錢。
然後夏天過去了,初秋到來。
徐靜淞的肚子在秋分那天有動靜了。
不得不說這小家伙真是來折磨她的,足足疼了兩天,產婆才讓她躺床預備,從下午生到凌晨二更,這才在痛苦萬分的把小孩生出來,疼得都快靈魂出竅了。
「三女乃女乃,是小少爺呢!」產婆喜孜孜的跟她報喜。
徐靜淞一听到哭聲,來了精神,「給我看看。」
小娃還沒洗過,但哇哇哭的樣子真精神,能哭是好,徐靜淞親了一下孩子的額頭,小朋友,歡迎你來到這世界。
旁邊協助的醫娘很快把孩子抱去洗,然後包好,接著帶出去給在外面的賀老太太跟楊氏看,添丁可是大事。
徐靜淞有點安慰,她不是一個人生孩子,老太太,婆婆都在外面等著,還有徐家的娘,一定也在給自己祈福。
賀老太太跟楊氏看夠了,小娃又被抱進來,女乃娘已經喂了女乃,徐靜淞也換了干淨的衣服跟被褥,喝過了人參雞湯,精神恢復了些。她累了兩天都還醒著,小朋友也不知道在累什麼,居然又睡了,臉上還有一點白屑屑,小嬰兒皮膚嬌女敕,她又不敢去搓。
程嬤嬤見自家小姐一臉錯愕,笑說︰「小娃兒是這樣的,滿月時就干淨了,等臉白了,就能看得出像小姐還是姑爺。」
「不是啊,程嬤嬤,他怎麼就睡了?」她還想跟兒子玩呢。
「小孩子不是哭,就是吃,就是睡,小姐小時候也一般的。」
「我哭聲大嗎?」雖有前世記憶,但這事她倒記不清楚了。
「大娘,二爺出生時,五老爺還奇怪,怎麼哭聲沒四小姐這樣大,產婆說那才正常,不是二爺不會哭,是四小姐特會哭。」
徐靜淞一笑,「程嬤嬤,你明兒下午替我回徐家一趟,跟母親說我生了哥兒,哥兒現在身上穿的細棉衣,便是她親手縫的。」
徐老太太雖然禁止李氏跟女兒來往,但天下無難事,只要有銀子。徐靜淞再一次體認到,銀子真太可愛了,可以收買好多人啊,跟母親雖然不能見面,但母親可以送新做的小衣服過來,她也可以寫信過去,所費不貲是當然的,但很值得,她想,只要能讓母親放心,多少銀子都值得。
「好。」程嬤嬤給她理理頭發,老臉上滿滿都是笑意,「小少爺給老奴帶去耳房吧,小姐睡一下,生完肯定要好好休息,不然要落下病謗的。」
賀家遭難歸遭難,但月子還是很扎實,每天都吃得超好,然後小娃的名字也定了,賀老太太取的,賀順,取的是一帆風順的意思,另外,有有企盼賀家順利的吉祥意味。
徐靜淞覺得這名字真的很像五十歲的大爺,留著兩撇胡子的那種,但她輩分小,也不能說什麼,羨慕一下順哥兒幾個堂哥的名字真好听,賀家幾個小爺現在排起來是這樣,賀希四歲,賀風三歲,賀齊兩歲,賀雲一歲多,賀宣七個月,賀順一個月。
希,風,齊,雲,宣,順。
最後一個順字真的畫風突變,讓她自己取,一定會取賀翔,賀凌,賀陽之類的,但賀老太太一錘定音,她這孫媳婦也只能一聲︰是。
入了深秋,徐靜淞這便出了月子,超開心,終于可以洗頭洗澡,她覺得自己好臭,一股味兒,都不太好意思親順哥兒,所幸順哥兒年紀小無法抵抗,還是可以讓她這母親親親抱抱。不是她在說,小娃真可愛哪,怎麼親都不會累,而且嬰兒身上有種香味,現在她這間屋里都是順哥兒的味道。
洗了澡,用溫布巾慢慢擦干頭發,生孩子後第一次干淨的抱兒子,程嬤嬤睿智,順哥兒身上那些屑屑真的不見了,現在整個娃白女敕女敕,超可愛,賀老太太跟楊氏每次看到他,都會笑開出一朵花。
而且這小子真是生出來迷惑長輩的,他超會笑又很好逗,一聲咕嘰咕嘰,他馬上笑得眼楮彎彎,楊氏喜歡得不行,饒是天氣冷了,還是每天跑來滿福院看孩子,又讓熊嬤嬤去倉庫把賀彬蔚年幼時的玩具都找出來,好幾大箱,夠順哥兒玩好幾年了。
有小孩,看著小孩成長,時間就過得快。
菊花謝了,梅花開了。
一覺醒來,京城下了第一場雪,在雪花紛飛中,過年到來。
這是賀家落難後的第一個年,在賀老太太的主持下也是熱熱鬧鬧的,十二個菜,兩個湯,小孩子吃飽了照樣出去院子玩煙花,煙花一炸,小孩子便一邊尖叫一邊大笑,稚女敕的聲
音透著歡快——剛開始還會吵著要爹要祖父,大人解釋了半年多,再小的孩子也懂了,爹跟祖父出遠門去了,要很久才會回來。
要守歲時,賀老太太直接指了,讓小楊氏跟徐靜淞兩個孫媳婦守。
兩人當然說是。
于是大年初一的凌晨,賀家就是兩個年輕媳婦,身邊幾個炭盆,幾個婆子,穿著一身貂裘守著寒歲。
小楊氏用手爐搗著肚子,看著遠處一聲一聲的煙花,「沒想到這就一年了,真快。」
「是啊,一天一天的不覺得,可等到逢年過節,真覺得時間不等人,過了年,我今天就十七歲了。」
「弟妹還記得去年嗎?」
「記得。」
去年姜玉琢挖坑給她跳,所幸朱娘子有點良心,過來講了,使得她提早出院避難,不好去賀老太太那里,不好去婆婆楊氏那里,當時她去的是大嫂小楊氏的院子。
姜玉琢也是那天掉了孩子,被罰了禁足。
說來,若是姜玉琢的孩子還在,不知道那天她會做什麼選擇,還是要走嗎?還是願意留下來?
徐靜淞知道賀老太太對姜玉琢很失望,因為身為一個姑祖母,她真的很疼這個佷孫女,
什麼都替她安排好了,老人家那麼希望她爭氣,她卻不爭氣,古代女人有了孩子,首重就是孩子,把娃兒生下來,關系斷不掉,一輩子就安穩了,偏偏有種缺心眼的,懷了孩子還想弄人,結果把自己孩子弄沒了。
想想真驚險,若不是有朱娘子先告知,被禁足的就是她了。
小楊氏頗有感觸,「弟妹,我真羨慕你,入門兩個多月就有孕,現在有了自己的哥兒,真不知道那是積了多少福。」
「大嫂已經有了希哥兒,好好扶養也是一樣的。」
「希哥兒是挺乖的,也受教。」小楊氏嘴角露出一點笑意,「我剛叫女乃娘抱他回房時,他還過來拉了我的手一下,你有沒有看到?」
徐靜淞含笑,「有。」
「小孩子真奇怪,我以前對他也不好,收了嫡子後才對他親切起來,但他也不記仇,我對他好,他就對我好,說來,我還沒謝你呢。」
小楊氏道︰「要不是你勸我要收服莊姨娘,我肯定把她打發到莊子上了,也不瞞你說,收了希哥兒當嫡子後,我便收買了莊姨娘身邊的嬤嬤,擔心她離間,那樣我不是白辛苦一場,卻沒想到莊姨娘都對希哥兒說『萬事听嫡母的』,希哥兒這麼快跟我親起來,恐怕也有莊姨娘的緣故。」
「希哥兒是好孩子,莊姨娘也老實,大嫂是有福氣的人。」
小楊氏沒孩子,無論如何無法打從內心開心,但看著姜玉琢那樣,洞房花燭夜吵著肚子疼,大過年的又自己跑去自導自演,又想,這種有姑祖母靠山又人心不足的姨娘,自己能躲得過嗎?
還有那楊柳梢,說來算是她堂妹,原本一直要嫁小叔的,一直強調自己是高嶺之花,然後又賴在賀家不走,動不動就冒出來一句表哥你看看我繡的帕子,說自己多情深意重,然後賀家一出事,跑得比什麼都快。
然後就是那個什麼徐謹月,這可厲害,听說還請了過氣的青樓頭牌來教授房中術,繳湯,掉帕子這等把戲自然沒少過。
想到徐靜淞都跟這種人打交道,又覺得自己好像也還可以,沒孩子是少了什麼,但至少不心煩,他們大房幾個姨娘都挺乖,生活是比較無趣,但簡單也是一種福氣。
「三女乃女乃。」閔嬤嬤過來,「有位卓嬤嬤說奉徐五太太之命來看您。」
徐靜淞雖然奇怪卓嬤嬤怎麼這時候來?但還是讓閔嬤嬤去請。
很快的,看到閔嬤嬤領了一人拿著油紙傘遮雪,卓嬤嬤……可她走路的樣子,明明就是她的親娘啊。
徐靜淞一下站了起來,奔出大廳直沖到外面,就著月色一看,果然是母親,眼淚便流下來了,上前抱住,「娘!」
李氏緊緊抱住女兒,「靜淞,好孩子,讓娘看看,不錯不錯,臉還圓了些,月子有做好,娘就放心了。」
閔嬤嬤知道徐家五太太李氏被禁足的事情,會在這天跑來,恐怕也是趁著過年人人松懈才得以出門。徐五太太對女兒可真疼了,這趟跑出來,回去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責難。
賀家是皇商,當年多風光,居然落得徐家老太太不讓來往,也真是欺人太甚。
小楊氏見狀,大門戶待久了,自然能在第一時間判斷是怎麼回事,于是笑說︰「這里有我守歲就行,弟妹跟母親去後頭敘敘吧。」
徐靜淞吸著鼻子,「謝大嫂。閔嬤嬤,去把順哥兒抱來,仔細些,別冷著他。」
李氏想說不用了,天氣冷,讓孩子睡吧,但內心又著實想見外孫一面,天人交戰了一下,還是選擇了讓孩子過來——這次不見,恐怕以後也見不著了。她今日趁著過年人手松散跑出來,明天一定會被發現,此後要出門那是萬萬不可能了。
大廳後面有個小房間,原本是給主人家稍微歇息用,徐靜淞便把李氏帶到那里去。
李氏的手凍得冰冷,徐靜淞連忙把自己的手爐給她,「娘,您暖暖手。」
「娘不冷,你拿著。」
「女兒才不冷,您冷,快點握著。」
李氏拗不過女兒,只好笑著拿過,想模模女兒的臉,又怕過了手的寒氣,手停在空中,還是放下,「你這傻丫頭。」
徐靜淞自然知道母親說的是她不拿休書的事情——那是周主事覺得這種事情少見,跟同僚喝酒時說起,事情便這樣傳開了,現在京城人人都知道賀家落難,但更知道賀家有個不離不棄的好孫媳。
「母親從小讓女兒讀聖賢書,女兒自然知道道理,賀家是遭人陷害,不是對不起我,我自然不能在這種時候離開,可是女兒總對母親內心愧疚,娘,您別怪我。」
「娘怎麼會怪你。」李氏怎麼會不明白,女兒留在賀家,一半是為了賀家,一半也是為了徐家。
她若就這樣離開,會讓徐家蒙羞,人家會說徐家教女不善。
現在好名聲傳開,一堆媒婆上門要說徐家女,連有點年紀的子月都說了好親事,就是因為徐靜淞這個徐家女在夫家落難時,選擇了共甘苦。
很快的,閔嬤嬤把賀順抱來了,「徐五太太,三女乃女乃放心,老奴很小心,順少爺一點風都沒吹倒的。」
徐靜淞連忙伸手把兒子抱過來,「娘,您看,這是女兒生的哥兒,嘴巴跟下巴是不是跟我一樣?」
李氏端詳,臉上露出笑意,「一樣的,一個模子印出來,一看就是你親生的。」
徐靜淞膩了過去,「女兒的嘴巴跟下巴,也跟娘的一樣呢,外人一看就知道我們是祖孫三人。」
李氏笑出來,「就你嘴甜。」
然後又看了賀順,笑意藏不住,這娃兒真可愛,看到孩子一身都是自己親手做的衣服跟外襖,內心更喜悅。
母女倆又說了一會話,遠遠傳來敲更聲,二更了。
李氏依依不舍,但還是站了起來,早上還要祭祖,人一定要到才行,「靜淞,好好照顧自己,做什麼事情之前想想順哥兒,想想娘。」
徐靜淞點點頭,眼眶紅了,「女兒知道。」
「記得,娘就算以後沒辦法寫信,沒辦法過來,娘也還是惦記你的。」
徐靜淞哭了起來,「女兒知道,娘保重。娘,賀家會好轉的,女兒一定會堂堂正正回到徐家。」
「好,娘等那一天,孩子,娘要走了。」
徐靜淞把賀順放在踏子上,跪下給李氏磕了頭,「女兒不孝,母親千萬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