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曹惟筌與董蕙宇是上個月訂的親,預計來年春天成親。
曹家與董家一直有著生意上的往來,身為繼承人的曹惟筌曾至董家做過幾次客。
董蕙宇每次見著他,就因他俊美無儔的外型而少女心怦然,止不住的臉紅心跳。
女孩家的心思很快的就被疼愛她的父親識穿了,旁敲側擊,她每一次都是嬌羞佯嗔要父親別笑話她,可當董老爺直接問她想不想嫁給曹惟筌為妻時,她害羞的靜默,也等于是默認了。
在暑熱的八月,董老爺的四十壽宴上,董老爺直接問了曹惟筌,有無意思跟董蕙宇成親。
董蕙宇沒想到父親竟然會當眾這麼一問,頓時羞得恨不得找個洞鑽。
但她想知道曹惟筌的反應,是否跟她同心思,故抬起袖,自袖緣偷覷。
曹惟筌面色也是一詫,須臾,淡定的回,「婚姻大事,全由父母作主。」
他面無波瀾,美眸無溫,唇角毫無笑意,直覺告訴董蕙宇,他心不喜,只是父親當眾與逼親無異的舉動讓他騎虎難下,只好推托到父母身上。
兩家本有密切的往來,曹家父母樂見其成,這親事就這麼定了。
之後,兩人即使有獨處的時間,也是謹守禮節,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他常是面無表情的看著遠方,好像遺忘了她的存在,半天也不吭一聲,而他不說話,董蕙宇也不敢擅自開口,怕被認為不夠莊重,但那滯悶的氣氛卻總讓她坐立難安。
乍見到他,董蕙宇頓時像溺水之人尋著了浮木,迅速上前一步,正想告知自身目前的處境,尋求他的幫助,腳剛踏出落了地,倏忽想到,曹惟筌並不想與她成親。
而此時的她,誰是敵誰是友,難以判定,誰曉得曹惟筌會不會把她帶回董家,交給宋姨娘發落。
她自認待婉兒不薄,兩人交情甚篤,但婉兒不也為了自己的利益殺了她。
若服侍她多年的丫鬟都能這麼絕情無義,又怎麼能指望一個被逼親,心不甘情不願的未婚夫會出手幫助她?
說不定,他會趁此機會與宋姨娘聯手絕她的命,那就無須娶她進門了。
她不想再死一次。
死亡的記憶太痛苦,每一次經歷過的折磨皆深深鏤刻在體內,她不想再承受。
于是,她警戒的望著那雙微眯,帶著探究審度之意的烏眸,緩緩往後退了一步、兩步……一對上大門,迅速轉身就跑。
「蕙……」曹惟筌錯愕她的突然跑走。
她是怎麼搞的,一身狼狽,連頭發都未系好,臉頰還有淡淡的一片髒污。
他走到櫃台前問伙計,「剛那位姑娘要做什麼?」
「她要當這兩支玉簪。」伙計將手上的玉簪放上櫃台。
堂堂董家大小姐,竟然欲當貼身飾物?
他可不記得董家何時沒落了。
這是怎回事?
董蕙宇一路奔跑,直到拐進一處窄小無人的胡同才躲在角落呼呼喘著氣,雙手抱著腿,試圖把自己縮到最小,誰都看不見她。
好不容易順了氣過來,才倏忽想起玉簪遺落在當鋪了。
糟,現在又不能回去取回,就怕曹惟筌未走。
怎麼辦?她身上就這兩件高價的物品,再來就只剩左腕上,母親在她十五歲那年,送給她的及笄禮物——底色如墨、花紋如梅、金絲纏繞,貴重華麗、民間罕見的梅花玉鐲。
當初這玉鐲是以她的手腕尺寸打造,故一戴進去,就不容易拔出來了……
啵。
董蕙宇詫異的望著右手五指間的玉鐲子。
莫非是她這幾天沒怎麼吃飯,精神又備受折磨,瘦了一圈,玉鐲竟輕易的就拔下來了?
不,這是母親送給她的禮物,她不能拿去當……
她用力攥緊玉鐲。
可如果不當的話,她會餓死的。
餓死可不比被殺,那是連著數天的垂死折磨,倒不如直接投井,還能圖一她還是想辦法把那兩支玉簪子拿回來吧。
她想曹惟筌是曹家少東,會出現在當鋪八成是去巡視或查帳、對帳,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里,她晚點再過去好了。
她一定要換到錢,不僅是為了買食物,她還要去鄰縣找父親,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宋姨娘的陰謀,要為母親平反冤屈!
她縮在牆角等候,一個不小心睡著了,再醒時已是華燈初上的傍晚。
她心一跳,慌慌站起,瞬間一陣暈眩襲身,身軀搖晃了兩下又蹲回去,待暈眩感過了,又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的頭好昏,人非常不舒服,模模額頭好像有點熱,可她無暇細管,再不吃東西,她會撐不住的。
董蕙宇腳步有些踉蹌,扶著牆走向曹家當鋪,像個宵小,鬼鬼祟祟的在門外東張西望。
曹惟筌好像不在。
太好了,她的推測果然無誤,他只是過來一下,就那麼剛巧,她倒霉的撞上了。
董蕙宇靠近櫃台,里頭還是下午那個伙計。
「伙計。」身體不舒服的董蕙宇嗓音低而虛。
正在擦拭典當物的伙計抬頭,見是她,錯愕的嘴巴微張。
「伙計……我下午典當的那兩支簪子……錢可以給我了嗎?」董蕙宇邊喘氣邊問。
明明沒有跑步,卻不知為何有種上氣不接下氣的胸悶感。
伙計聞言,跟站在董蕙宇背後的另名伙計使了眼色,對方心領神會,走出大門。
「當然可以。」伙計點頭道。
「太好了。」董蕙宇開心的露出淡淡笑意,眼前一片淚霧。
她有盤纏可以去找爹,還可以喂飽肚子了。
「姑娘,你這玉簪子挺貴重的,我得請咱家掌櫃仔細估量價錢,他待會就回來,要不,請你移步到旁邊的待客廳,喝杯茶,等一等。」
董蕙宇畢竟年紀輕,又未在外頭見過世面,沒听出伙計是故意找理由讓她留下,加上她大半天沒喝水,口也渴了,忙不迭答應。
伙計將她迎來裝潢典雅大氣的待客廳,奉上一杯碧螺春。
溫熱的茶水,清香芬芳,董蕙宇迫不及待喝了一口,頓覺身子暖了些。
她很快地就喝完了一杯,厚著臉皮央求伙計再倒杯給她。
伙計沒有二話再給一杯。「姑娘,要不來塊茶食?」
細白溫潤的瓷盤上放置兩塊圓盤形的桃酥餅,董蕙宇雙眼頓時一亮,迅速抓起桃酥餅,以最優雅但快速的動作,三兩下就把一塊桃酥餅給送進了五髒廟o
她實在太餓了,吃完一塊又趕忙拿了第二塊,像是怕動作慢了就要被搶走了。
眼角余光發現有人進來了,董蕙宇抬頭定楮,見著來者,整個傻住,迅速放下餅,挺直了背脊,心頭驚駭地想著——他不是……不在了嗎?
曹惟筌同樣呆愣著。
那有掌心大的餅,竟然以驚人的速度從她手上消失,他好似見到一只小松鼠,一小口一小口快速的咬著餅,頃刻間就沒了蹤影。
這……是平日用膳時細嚼慢咽,一碗湯喝了老半天都喝不完的董家大小姐嗎?
莫不是他看錯了?
畢竟眼前的女子神色樵悴,眼下染著大塊陰影,模樣狼狽,與記憶中體態縴合度,雙頰還有嬰兒肥,外型秀麗清美的董蕙宇有著差異,可細腕上的梅花玉鐲整個令城只有一人獨有,那就是董蕙宇。
曹家除了當鋪生意以外,還經營珠寶販售、布莊、藥材等生意,故他對女子首飾較為注意,而這只梅花玉鐲,還是當初姜氏托曹家找來的。
下午她跑走之後,他越想越奇怪,董蕙宇怎麼可能只身外出,還衣著狼狽出現在當鋪里,他擔心董家是不是出事了,便親自上門探訪,同時指示伙計,如果董蕙宇再上門,一定要通知他。
來到董家,董老爺人不在,說是外出辦事了,至少要半個月才會回來,而董蕙宇人正病著,不便見客。
董蕙宇若人在家里,那他在曹家當鋪看到的又是誰?
莫非她的病是敷衍之詞?
曹惟筌滿心疑竇。
再看其他人衣著神色皆無怪異之處,不見任何沒落之象,更讓他心里困惑擴大。
「蕙宇……」
听到他的聲音,董蕙宇瞬間驚醒過來,將桃酥餅珍惜的攥在手里,迅速瀏覽四周,想找出一個逃亡之處。
門口被曹惟筌堵住了,她只能爬窗。
要是以往,她絕對想不到爬窗這方法,但此時的她連樹都會爬了,區區一扇窗戶,算啥!
趁他腳步未動,董蕙宇趕忙起身欲沖至窗戶,沒想到臀部才離開椅子,人就往前摔了。
曹惟筌一個箭步,將孱弱的身子穩穩撈起。
好輕。
羽毛般的重量讓他驚愕。
她手上的桃酥餅摔落在地上碎了,還被曹惟筌一腳踩了,她心疼的掉了一顆淚。
逃不掉了。
她難過地閉上眼。
逃不掉了……
黑暗兜頭降臨。
「餓昏了。」大夫如是道。
曹惟筌錯愕的看著大夫,懷疑自己是否听錯。
「餓昏了?!」他活了二十二年,還是頭一遭听說富貴人家的大小姐餓昏。
他低首望向躺在羅漢床上的董蕙宇,實在想不通是怎麼回事。
「是。」大夫點頭,「她稍微受了點風寒,加上肚餓才會暈倒。老夫估量大概再一會兒就會醒過來,可準備點清粥給她食用。」
大夫將寫好的藥方交給曹惟筌。
「這是治風寒的。」
曹惟筌接過,交給一旁的伙計去抓藥。
伙計與大夫走了之後,曹惟筌叫來貼身小廝培德,領他走到房外,壓低嗓音叮囑,「你上董家去,有關于蕙宇小姐她……」
床上的董蕙宇在他們一踏出房門,眼楮就張開了。
曹惟筌交代了小廝什麼,後面的就听不清楚了,但可以確定,他是要小廝去董家通風報信有關于她的事情,八成是要告訴宋姨娘,他抓到她了。
果然曹惟筌也不可信。
她顫著身子起身。
天在旋、地在轉,她顫巍巍的下床,環顧四周,鎖定了離她最近的窗戶。她得逃,快點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