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五年,新帝新政施行天下已初見成效,尤其是今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盜匪消聲匿跡,舉國上下祥和寧靜。
走在林間小徑,徐皎月越走越害怕。
她迷路了,眼看太陽就要下山,再走不出去她就得待在山上過夜,她嚇死了,眼淚汪汪直往下流。
徐皎月是溪山村的村民,溪山村有近百戶人家,屬于中型村落。
徐皎月家里有個守二十幾年寡,一心把兒子養大的女乃女乃,徐陳氏一個寡婦要撐起家業並不容易,何況她堅持讓兒子念書走仕途,這樣的女人更不會簡單輕省。
確實,她精明干練,家中大小事一把抓,把家里管得井然有序。且兒子听話、媳婦乖巧,雖然當初媳婦的嫁妝,因兒子一場病花得七七八八、不剩多少,但靠著媳婦那手繡花功夫和幾畝薄田,日子倒也勉強可以過。
在媳婦生下龍鳳胎徐皓日、徐皎月之後,雖吃穿相形拮據,但她心里還是舒坦的。
說到這對龍鳳胎,他們可真特殊,打出生手肘上就有一圈細細淡淡的雲紋胎記,像戴手環似的,他們學話、走路比一般孩子來得早,一歲半跟著他們家爹爹認字,只消看過一遍就會,剛會說話就能背詩,厲害吧!
在孫子滿月時,徐陳氏曾帶他到城里萬佛寺拜拜,那廟里師父說,這徐皓日天生帶福,有他在,徐家的富貴指日可待。
只帶孫子,那孫女呢?自然是沒帶出門了。
老人家都重男輕女,孫子長大是要支撐門戶的,而孫女就是個賠錢貨,辛辛苦苦養大還得賠上嫁妝,若長得漂亮就罷了,偏偏這孫女……丑得呀教人牙酸。
帶出門,豈不是要讓人笑話?
再說啦,徐皓日呱呱墜地那天,徐陳氏抱他去祭拜祖先,求祖先庇佑,這前腳才出徐家祠堂呢,報喜的人就進了徐家大門,兒子竟然在縣試中考上案首!案首耶,那可不是普通人能考上的,要參加考試之前,夫子分明還嫌棄兒子火候不夠,得再多埋頭苦讀兩年呢。
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家孫子就是個福娃兒。
更別說徐皓日那個小模樣,長得多可愛、多漂亮啊,一雙眼楮烏溜溜的,打出生就看得出一臉的聰明,不管往哪兒一擺,都像觀音座下的金童。
至于徐皎月,唉……甭提了,也不指望她長得像徐皓日,只要她長得普通些,愛屋及烏嘛,哪還能差了她的,可偏偏她右臉那一大塊丑陋的胎記……
徐皎月何止是賠錢貨?肯定是要賠大財的,否則哪戶人家肯結這門親事?
幸好雖徐陳氏偏心,爹爹性子清冷,徐家媳婦倒是把這對兒女給疼進心里、寵進心里,有什麼好的都偷偷攢著留給兒子、女兒。
雖說女乃女乃和村人不喜徐皎月,但總歸是大人,行事自有章法,就算心里再不喜歡也不會刻意欺負,不過村里的小孩可沒那麼好說話,欺負起人來可真夠殘忍的。
徐皎月經常被嘲笑、丟泥巴,她再聰明都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容貌,因此經常被整得一身狼狽,見她嚎啕大哭,村里的娃兒們不但不同情,還會圍著她指指點點、捧月復大笑。
欺負徐皎月,成了村童日常生活的最佳娛樂。
長期下來,徐皎月漸漸不愛出門。今天,她是被騙出門的,他們說哥哥被陌生人帶到山上去了。
爹去了學堂,娘進城賣繡活,女乃女乃不知道去誰家里閑嗑牙,家里就她一個丫頭片子,她急死了。
張哥哥說︰「要不,我陪妳上山找,我常到山上打兔子,不會迷路的。」
就這樣,她傻傻地跟著他們上山,出發的時候有五個哥哥、三個姊姊,隊伍浩浩蕩蕩的,可一轉眼人就通通不見了,這會兒她再傻也明白,又被欺負了。
她不懂,欺負她真會讓人開心嗎?肯定是的,要不他們沒事干麼找機會修理她?
徐皎月長嘆氣,不像一般丫頭那般手足無措、哭鬧起來,因為她不是一個人,她有系統大娘可以依靠,停下腳步,凝目。
姓名︰徐皎月。年齡︰四歲。性別︰女。記憶力︰五分。邏輯推理︰兩分。學習項目︰三字經、百家姓、一階算術、基礎生物。學習值︰五十六點。正評值︰零點。福氣值︰零點。出生禮包︰福氣零點。
福氣值都沒有了呢,怎麼辦?
哥哥出生,被帶到祖宗牌位前一拜就丟掉五十點福氣,換回爹爹一個縣試案首。然後府試、院試案首,把哥哥的出生禮包給用光光。
之後哥哥摔下床、拉肚子……什麼慘事都發生過,最倒霉的是,每回哥哥出事,她總在哥哥身邊,久而久之,女乃女乃認定她是災星,不許她靠近哥哥。
兩兄妹想多講幾句話,還得避著女乃女乃。
為了不讓哥哥遭殃,徐皎月習慣把攢來的福氣點數給哥哥用,誰知道女乃女乃到處宣揚說徐家日日是個福娃,誰家媳婦抱了,保準能懷上。
就這樣人人搶著抱哥哥,三點、五點、八點的,福氣像流水似的,他們再會攢,也擋不住這樣的浪費啊。
幸好日日長得討喜,旁人的喜歡給他掙得不少正評值,問題是開源不易、節流難,為保持女乃女乃心中「福娃」地位,兩兄妹卯足勁學習,才勉強能應付女乃女乃的奢侈。
現在怎麼辦呢?徐皎月越想越愁。
打開系統,從學習項目中尋出「野外求生」。
她仔細閱讀,第一篇寫的是鑽木取火。在森林中過夜,火是不可或缺的,火不只帶來溫暖、煮熟食物,也能嚇退野獸。
讀完後,她看看左右,開始彎腰撿拾柴火。
徐皎月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進入山林深處,這里是連村中最厲害的獵戶都不會進來的地方。
村人傳說,深山里住著吃人妖怪,模樣像人、動作像獸,行動敏捷,別說抓住牠,光看見牠那雙發綠光的眼就能把人嚇瘋。
想到這個,她抬頭看看左右。妖怪會跑出來嗎?天色越來越暗,視線越來越模糊,她發抖、害怕了,如果現在開始哭……有沒有用?
小小泵娘握緊手里柴火,輕咬唇,正考慮要不要張嘴放聲大哭時,突然听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都說無知者無畏,她年幼無知啊,為什麼會全身汗毛豎起,手抖得像落葉?
她不敢轉身看清楚身後有什麼東西,也不敢拔腿就跑,只能僵在原地,牙關頻頻發顫。
然後……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靠近,直到在她身後停下。
听到呼吸聲在腦後響起,暖暖的氣體噴在後頸,徐皎月快嚇死了,眼淚順著臉龐往下滑,現在連放聲大哭都不敢了,她哭得很低調,深怕惹火身後那個……東西。一時間,小小的肩膀抖個不停,低抑的啜泣聲泄漏了她有多委屈。
然後,兩顆碩大的頭顱從她身後繞到身前,牠們抬起脖子在她身上嗅著,牠們吐出舌頭從她的手臂舌忝到她的脖子,再舌忝到她的臉頰,她、她、她……要被吃掉了嗎?
當!系統大娘友善提醒。狼,肉食性哺乳動物,有高智商……
肉食性?那她的肉肉……嗚、嗚、嗚……徐皎月哭聲依舊低調,但眼淚流得很張狂。
大概她的眼淚咸咸的,味道不差,兩匹狼一左一右舌忝上癮似的舌忝個不停,把徐皎月嚇得一小步、一小步往後退,直到踫……她撞到一堵……肉牆?
猛地,下意識轉身,她對上一雙深邃發亮的眼楮。
是人!雖然森林遮去光線,看不清他的模樣,但她隱約能夠分辨那是一個比自己高很多的大哥哥。
遇見同類,突然涌上的幸福感溢滿胸懷,年幼無知、不懂危險為何物的徐皎月往前一撲,緊緊抱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懷里,放聲大哭。「哥哥……哥哥……我要回家,我要找哥哥、找娘……嗚……嗚……」
軟軟的身子,甜甜的香氣,突如其來的溫暖擁抱,一張平板、不見表情的臉龐彎了眼角眉梢,小小的笑容在嘴角逐漸擴散,她小小、軟軟卻堅持扣住他的小手,讓他銳利目光變得柔軟。
她看不清他的模樣,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捧起她的臉,她在哭,眼淚不停往下掉,他不懂那是什麼,只覺得那東西讓他胸口悶悶的、卡卡的,好像有些喘不過氣。他不喜歡,非常的不喜歡,所以他低頭,伸出舌頭把她的眼淚舌忝掉。
徐皎月傻了,不明白是什麼情形,他的舌頭暖暖、軟軟的,他的手很粗,掌心很大,撫著她的臉時,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對,她不害怕!
不害怕的理由?不知道,好像……突然間連那些肉食性動物也變得不嚇人。
就這樣眼淚收盡,她的手還抱在他的腰際,然後兩匹狼也來湊熱鬧,舌忝她的手背、耳朵……再然後……太癢了,徐皎月忍不住,清脆笑聲揚起。
他一愣,身子微僵。
他听過鳥叫猿啼,听過虎嘯狼吟,獨獨沒有听過這樣的聲音,這樣……好听的聲音,讓心甜甜的,舌尖也甜甜的,明明就沒吃什麼東西。
他站直身子,對著她……嫣然一笑,徐皎月看不見,但那個笑容很美,美得張揚、美得亮麗,美得教無數女子汗顏。可惜,徐皎月看不見。
「我叫月月,你呢?」她問。
沉默半晌,他發出一個難辨的聲音。「啊啊。」
「你叫啊啊?」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一雙亮晶晶的眼楮盯著她,倏地轉身背對她。
「做什麼?」
她軟軟女敕女敕的聲音淌進他耳里,讓他胸口也變得軟軟女敕女敕,他又笑了,發出相同的聲音。「啊啊、啊啊……」
他蹲拍拍自己的背、拉拉她的手,用重復的動作向她解釋。
「你要背我嗎?」
他沒有回答,也無從回答,因為根本不知道她在講什麼。
不過無所謂,徐皎月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拉過去,整個人趴他身上,然後他笑得更熱烈。
這是他們的第一場鋇通。
下一瞬,他彎趴在地上,徐皎月忍不住尖叫,下意識地雙手扣住他的脖頸,雙腳圈住他的腰際,用力把自己固定在他身上。
「啊—— 嗚—— 」
他仰起脖子對著天空發出長嘯,像是響應他似的,遠方出現數聲狼嚎。
粲然一笑,他放開手腳,在山林間狂奔。
風在耳邊吹掠,吹得她張不開眼,趴在他背上,閉著眼楮感受他光滑的背脊,不害怕,是真的,她不怕他。
她緩緩吸吐,暖暖的空氣噴在他的耳朵,癢癢的,但他很喜歡。
和往常一樣,他跑得飛快,和往常不一樣的是,他冷冽、缺乏表情的臉上浮上止不住的笑容。
醒來,兩頭白狼在徐皎月身邊蹭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她抱住牠們。
好暖和……
「啊啊嗚嗚、啊啊……」
有人在推她,徐皎月不想理,把頭轉個方向繼續睡。
但下一刻,整個人被凌空抱起,她張開眼楮,對上啊啊又黑又亮的深邃大眼。
徐皎月終于看清楚了,大哥哥好漂亮哦,眼楮漂亮、鼻子漂亮、嘴巴漂亮,整張臉漂亮到讓她的眼楮一不小心就被固定住了。
她看得發傻,天然呆的模樣萌到極點,直覺地,他咧嘴一笑。
不大的笑容,卻像天上最美的太陽,好看得教人窒息,讓她想要變成追日的夸父,緊緊追隨他的笑顏。
他的頭發很長,好像打出生就沒剪過,亂七八糟地貼在臉上、身上。
他沒穿衣服,看得她很害羞,雖然只有四歲,但系統大娘教會她很多事,早慧的她比多數六歲孩童更聰明。
「早。」
他沒回答,只是專注地望著她轉不開眼,好像她很漂亮似的。
「我是月月。」她再次自我介紹,因為被看得很害羞,純粹沒話找話說。
他沉默。
她知道他不會說話,便捧住他的臉又說︰「講一次,月月。」
他喜歡她軟軟的小手,喜歡被她捧著臉,更喜歡她嬌嬌軟糯的聲音,所以又笑了。
徐皎月點點他的嘴唇,很有耐心地教導。「月月、月月,大哥哥喊我一聲吧,月月、月月、月月……」
她反復說著,但他不為所動。
徐皎月眼楮張得大大,滿臉的希冀,重復同樣的詞。
他看著她的傻樣,突然間豪邁大笑起來,那表情百分百在嘲笑她是個笨蛋。
嘲笑她這麼開心嗎?那就繼續笑吧。
她妥協了。「不喊就不喊,但是要記住,我叫月月,月月、月月、月月……」
這個時候的徐皎月也不明白,哪來的堅持非要他記住自己的名字,直到若干年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堅持的,是緣分不滅。
他不斷笑著,而她樂意被笑,就在她墮入不斷重復的過程,意外地……一個模糊難辨的聲音從他喉嚨口發出。「葉葉。」
徐皎月被定身了!表情凝住,下一刻她拍手大喊,「對了對了,月月、月月,我就是月月!」
「你太棒了,太厲害了。」她激動抱住他的脖子,小小的嘴唇貼上他的臉頰,然後,他也被定身了。
下一刻,兩人面對面看著彼此,再下一刻,兩人同時咧開嘴巴,笑得無比暢快。
這不是一個游戲,而是一個教學過程,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很高興、他更開心,他樂得抱緊她轉圈圈,她歡喜地用力圈住他的脖子,表達自己滿月復喜悅。
兩個小小孩子接近瘋狂地笑著,清脆笑聲在山洞里持續響亮。
趴在洞旁的兩只大白狼被他們的笑聲感染,抬起頭,拉長脖子發出長長短短的嘯聲。
他背著她來到池塘邊,反手一抱把她抓到胸前,下一刻他抱著她跳進池塘里,一下子沉入水底,還來不及驚慌,他就把她拖出水面。
她驚訝,原來水底下是長那個樣子的?
若是嬌氣的女孩子這會兒該被嚇哭了,但徐皎月並不嬌氣,重點是他漂亮的笑臉,在陽光下安撫了她的恐懼。
好像是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覺得他安全、可以信任。
所以她跟他一起笑,然後賣弄似的,他又把她帶進水里。
撲通、撲通!兩頭大白狼一前一後跟著跳進池塘。這是個奇妙的經歷,大大小小的魚在他們身邊游過,水草在水底漫舞,刺目的陽光進入水底變得無比溫柔可親。
他總在她喘不過氣時,將她拉出水面,沒想到一上一下之間,她竟學會泅水。
他們玩得樂不思蜀,突地他將她抱到白狼後背,讓牠馱著徐皎月在水里轉圈圈,她更開心了,清亮的笑聲遠遠傳開。
白狼把她馱上岸時,她發現大哥哥不見了,才想喊人就見他從水里冒出來,兩手各抓著魚,嘴里咬住一條。
一拋一丟,魚全上了岸,上岸時,魚還扭著身子跳不停。
徐皎月鼓起勇氣動手模魚,魚登時身子一彈,她嚇得整個人往後仰倒。
他以為她又要哭了,正想上岸時,听見她的笑聲,心一松、唇一揚,他又潛回水里。
她在岸邊曬著太陽,炎熱的夏季,薄薄的衣裳一下子就干了,直到他上岸,岸上已經有十幾條魚。
他和大白狼抓起魚,沒洗沒剝更沒煮,牙齒往魚月復一咬,吃得津津有味。
見徐皎月一動也不動,他抓起魚遞給她,她搖頭打死不接,他皺眉看她,半晌後用牙齒撕下一塊最女敕的魚月復肉喂到她嘴邊。
看見鮮血淋灕的肉塊,徐皎月頭一偏,趴在樹干上干嘔。
他滿臉困惑,不懂她的表現,不喜歡嗎?望向兩只白狼,牠們給不了答案,低下頭把剩下的魚給解決掉。
看著她很可憐的背影,他抓抓亂蓬蓬的頭發,滿臉苦惱,最後身子一躥,轉眼不見影。
再出現時,他抓著兩只被扭斷脖子的死兔。
他咬掉皮、撕下肉,還把肉給咬得一小片、一小片的,可以讓她一口吃掉。
他都這麼充分表達善意了,沒想到她竟然發出一聲尖銳叫聲,掉頭就跑,跑到離他幾十步遠的地方才停下來,眼楮眨巴眨巴地看著他,看得他好心酸……
他急得抓頭撓腮,在原地轉圈圈,兩只大白狼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一眼,各自叼走一只不受青睞的兔子,找塊舒坦地方趴下來,這東西好吃著呢。
唉,他嘆口氣,又轉身跑掉。
這次他失蹤很久,直到太陽升上頭頂,他才回來。
他帶回很多東西,兩條蛇掛在脖子上,右手拖著獐子,右手抓著一捧莓果,手肘彎處還扣著幾顆梨,他走到徐皎月面前,一股腦兒把東西全丟在她腳邊。
這次徐皎月笑了,她餓到不行,一口一顆莓果,塞滿嘴巴。微微的甜,好吃得她彎了眉毛。吃完莓果再吃梨,微澀,但比起地上的尸體,她啃得干干淨淨。
見她終于肯吃東西,他才放下心,把她不吃的尸體全送進肚子里。
打個飽嗝,徐皎月牽著大哥哥走到池塘邊,從懷里掏出帕子幫他洗臉,柔柔的帕子,軟軟的手掌心,輕柔的動作讓他滿足地輕哼著。
她洗得很認真,專注的眼神讓他感到無比愜意,他喜歡她,非常非常喜歡。
她一面擦著一面說︰「我回家以後,你要每天洗臉洗澡才不會生病,知道不?你家在哪里?為什麼一個人住在山上?你爹、你娘呢……」
她叨叨地說著他听不懂的話,他沒有不耐煩,只是樂呵呵地笑著。
洗完臉,她用手指幫他把頭發理順、編成辮子,再從自己頭上取下發繩扎緊,沒有亂亂的頭發擋住五官,他漂亮得讓人想要一看再看、看不停。
看著天色尚早,她把被撕剝在一旁的兔皮撿過來,用清水洗去血漬,從荷包里面拿出針線包和三枚銅錢。
見他湊過來看得很認真,徐皎月指指針線包說︰「這是娘給的,我娘很會刺繡、做衣服哦,等我長大,就能和娘一樣厲害……」她拿起晾在石頭上的帕子,指著上面的圖案說︰「這是我娘繡的月亮,月月……」
別的听不懂,這個他听懂了,連忙跟著說︰「月月。」
「對,我是月月。記住哦,月月。」她始終執著這件事。
「月月。」他再喊一次。
「等我長大,我給你繡很漂亮的帕子,做很多衣服好不?」
她一面說一面把破掉的兔皮縫起來,兩只兔子再大,皮子也就這麼一點,見她縫得認真,他拍拍大白狼的**,一狼一人轉眼不見蹤影,只剩下一只母狼趴在徐皎月身邊,百般無聊地看著她做針線。
等她縫完手邊的兔皮時,抬頭,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抓回四、五只兔子,沒人要求,他手口並用,把剝好、清洗好的兔皮放到她腳邊。
這是不對的,獸皮要經過硝制才能做衣服,可她年紀小,不懂得硝制,只能像拼湊娘給她的小碎布那樣,把兔皮拼出長長一塊。
她花好久時間,才把所有皮子給縫在一起,縫得……
她害羞說︰「等我長大,就能縫得很好。」
他不懂她的話,卻學會不管她說什麼,只要點頭,她就會笑得很甜,他喜歡她的笑,不喜歡她眼里掉出的咸水。
她把縫好的兔皮翻面曬干,太陽很大,要不多久就干了。
中間留了個洞,他的頭套進去後,再用長長的兔皮從腰際束起來,她把剩下的棉線串起三個銅板,掛在他胸前。
徐皎月用欣賞男神的目光看他,笑得見牙不見眼說︰「真好看。」
她又笑了,所以他點頭了,點頭不是為著附和,而是想要換她更多笑容。
突然間……當!大哥哥贈正評十點。
徐皎月倒抽氣,這是……這是她人生中第一個外人給的正評啊!
除了娘以外,沒有人佩服她、喜歡她、心疼她,爹一心讀聖賢書,女乃女乃眼里只有哥哥,至于村人,只有討厭她的分,沒想到……大哥哥居然給了她正評?
十點,她得背多少書、學多少東西,才能得到?
所以他喜歡她?很喜歡、很佩服、很心疼的那種喜歡?
忍不住快樂、控不住雀躍,她跳起來撲進他懷里,不停地說︰「謝謝你。」
于是在「月月」之後,他學會第二個詞—— 「謝謝」。
這天晚上的月亮又圓又大,他馱著徐皎月和兩只白狼爬到懸崖峭壁上。
她沒見過這麼美的月亮,她開心地拉起他的手唱歌跳舞,他被她的快樂感染,圈起嘴巴,對著遠方的大月亮,發出長嘯。
啊—— 嗚——
他清亮高昂的嗓音在山壁間回響,白狼們也對月長嘯。
然後,遠方不少狼群像是追隨、像是應和,一時間嘯聲此起彼落,在山谷中回蕩。
這兩天溪山村的小孩子被揍得很慘,揍過、打過、罰跪過還不夠,一個個都被關在家里反省面壁。
為啥?調皮咩,平常小打小鬧也就算了,可這回……是害了人哪。
徐家是能夠輕易招惹的嗎?徐閔謙不但是秀才,還是縣試、院試、府試都拿案首的小三元哪,若不是上回鄉試運氣不好,說不定現在已經是舉人老爺啦。
秀才不必納稅,村里不少人家都想攀交情,把自家的田掛在徐閔謙名下,這會兒……你說說,招惹誰不好,竟跑去招惹徐家的小彪女?
徐皎月是黑了些、丑了點,卻也不是能夠隨便欺負的,更別說徐家還有一個長相清秀的福娃呀,凡村里婦人想生兒子,只要求求他、抱抱他,保準能生兒子。
這下子,徐家的福娃兒生氣,誰也不給抱。結果李家媳婦昨兒個生啦,又是女兒,連同這一胎已經整整生五個女兒,夠慘的哪。
已經五天,徐皎月到現在還沒找回來,村長組織村民天天上山,越找心越涼,大家不敢亂說話,可心里多少有譜,這些天都不見蹤影,往後也甭想找到了。
晚餐桌上,姜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家里的氣氛壞極了。
徐陳氏脾氣也不好,雖然不喜歡這個孫女,但好歹是徐家人,總不能莫名其妙就沒了。「福娃,你告訴女乃女乃,月月能找回來不?」
徐皓日皺眉,他不喜歡福娃這個名字,偏偏女乃女乃老愛這麼喊。
他爬下椅子,走到娘身邊抱抱娘。「娘相信日日吧,妹妹會平安回來的。」
「真的嗎?」
「真的真的,娘別哭壞眼楮,妹妹回來會心疼的。」他努力安慰母親。
听孫子這麼說,徐陳氏松口氣。「我說媳婦兒,妳就別擔心了,福娃說的話哪次沒準過,快去把碗筷洗洗,早點上床,明兒個還得上山找月月呢。」
姜氏吸吸鼻子、抹掉眼淚,看冷漠的丈夫一眼,心微慌,低著頭把餐桌給整理干淨,在丈夫面前,她總是謹慎。
子時已過,徐皓日睡不著覺,卻怕爹娘擔心,還是熄了燭火假裝上床。
見爹娘屋里也暗下,他悄悄打開門走到院子里,小小的身子被月光拉出長長的影子,他其實……很擔心月月。
是他不好,不該大手大腳把福氣像流水一樣嘩啦啦用出去,害得月月出事卻沒有足夠的福氣,他不確定,僅剩的十三點福氣夠不夠換妹妹平安。
不行,他得再努力才行。
縮著身子,他坐在牆角陰影處打開系統,點出學習項目。
四歲的他已經認得五、六千個字,早就將《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經》、《孝經》全部讀熟,本來想念《孫子兵法》的,可是讀過幾遍,硬沒搞懂意思。
系統大娘說,《孫子兵法》對他這年紀的孩子來說,太艱澀也太無聊。
可是學完《孫子兵法》,就能拿到一千點學習值呢。
先硬記硬背嗎?還是听系統大娘的建議,按部就班先學《論語》?
他打開《論語》簡介。
學完《論語》可以得到四百點學習值,考慮片刻後,皓日想……好吧,先讀這個。
自從跟系統大娘學習後,專注對他們兄妹而言,並不困難。
沒多久他的注意力已經全數投入,讀過注解,他一字一句背得仔細,這時候的他,看在外人眼里只覺得他正在對星空發呆。
一個時辰後,他已經把學而十六則背得滾瓜爛熟,這時——
當!記憶提升一分。學習值增加二十點。
太好了,徐皓日深吸口氣,決定再接再厲,把為政二十四則也背熟。
這時,咿呀—— 爹娘的房門打開,他爹放輕腳步從屋里走出來。
這麼晚了,爹還沒睡?他也擔心月月,睡不著覺嗎?原來爹不是冷漠啊。
就在皓日想喊爹時,卻發現徐閔謙快步走出家門。
皓日沒有想太多,直覺跟在徐閔謙身後,徐閔謙走得飛快,風吹,裙袂飄起。
他朝村子後方走去,那里是一片片農田,很少住戶,田地再過去是座高山。
山上有野獸且地勢高聳,而溪山村土地肥沃,幾乎沒有獵戶,因此沒有人會把房子蓋在山上。然而那里還是有一戶人家,據村里長輩說,那個男人是在三、四年前搬過來的,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從不與村人往來,不種田、不做買賣,至于靠什麼過日子就沒人曉得了。
不知姓名,不曾交流溝通,從此村中百姓便以「那個人」稱呼對方。
有人在私底下傳言,說「那個人」長得像惡鬼,專門喜歡吃小孩,不听話的孩子敢靠近,就別想回家。
月月剛丟掉的時候,有人懷疑會不會是被「那個人」吃掉了?還有村民已經拿起斧頭準備去要人,最後是張家的阿旺受不了良心譴責,才說出月月被他們騙到後山的事。
林子里很黑,徐皓日悄悄跟在徐閔謙身後,他有弄出聲音,但許是徐閔謙太慌張,根本沒听見。
爹爹認為月月被「那個人」抓走嗎?可是阿旺已經說得很清楚啊,跟「那個人」沒有關系的呀。徐皓日小小的腦袋想不透,只能一路跟在後頭。
徐閔謙敲開「那個人」的大門,不久燈燭亮起。
「那個人」把爹引進家門了。徐皓日悄悄走到窗下,傾听兩人對話。
听著听著,雙眼倏地瞠大,他用力摀著嘴巴,面露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