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擎急著把賬本信件藏到別處,卻沒想到他家……鐵火了?章氏的院子燒得一乾二淨?怎會這樣?他才出去多久?
不行,肯定有陰謀,他得從頭到尾好好梳理一番。
先是听到三皇子在靜方園落腳的消息,他領隨從前往,人沒見著、卻听到章氏入獄消息,他與凌縣令討價還價,說動對方網開一面讓他見見妻子,拿到鑰匙……
整件事是有人在暗中籌劃嗎?或者真的只是一連串巧合意外?
「老爺,您終于回來了。」灰頭土臉的老管家跑上前,跪在趙擎跟前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趙擎滿月復怒火,看見他,腿一伸往他肩膀踹去,踹得他就地滾兩圈。「你是怎麼管家的?」
「老爺饒命,是少爺啊,少爺把老爺有外室的事兒捅到夫人那里,夫人命令奴才和府衛……這才讓盜匪有可乘之機。」
又是那個蠢貨!
可青天白日哪來的盜賊,何況敢如此明目張膽在他這個太歲頭上動土?
一切都太凌巧,三皇子進杞州消息剛傳來,銀杏胡同的事就被捅出來,章氏殺人入獄,院牆起火……一環接著一環,會不會是三皇子的手筆?
如果是的話,那就太可怕了。
三皇子連面都沒露,就搞得他焦頭爛額,接下來要是三皇子再做些什麼……不行!絕不能讓事情再發展下去,他必須先下手為強,必須搶先一步逮住三皇子,將他抗旨未赴南方一事捅出來,這才能將功折罪。
另一邊,蕭承陽細細看著信件,章氏果真是個人才,若不是經她提點,這些賬冊和信往哪里送都不會是證據。
第一行第一字,第二行第二字,第三行第三字……就這樣,由右往左劃一條線,把這些字連接起來,就是第一句話,第二句話則是由最後一行第二個字,倒數第二行第二個字……接起來。
若是話沒講完,最上面、最下面、由左至右、由右至左,又能湊出兩句話……
當年章氏是名滿京城的才女,這名號果真實至名歸。
至于賬冊,更有意思了,米油炭酒……每種物資代表一條貪污管道,每條管道各有負責的官員,這一層層剝削下來,難怪老四出手闊綽。
抬眼,他望向杞州縣令凌雲卓,問︰「趙擎那邊怎樣了?」
凌雲卓是慶王府嫡長孫,已受封為世子,只是慶王府榮是已不若當年。
十幾年前的慶王府,可不是如今這番景象。
當年,慶王凌鋒在邊關立下無數戰功,他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人物,沒想到一次戰役,他被敵人困住,身受重傷,兒子為救父戰死沙場,之後凌鋒自戰場退下來,一蹶不振。
凌鋒沒有妾室通房,唯有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妻子,膝下育有一兒一女,兒死,兒媳婦哀慟難當,熬不了兩年也跟著去了。
女兒嫁給定遠侯孫宇笙,本以為能舉案齊眉,誰知孫宇笙竟是中山狼,女兒死得莫名其妙,至今連尸首也遍尋不著。
慶王府就剩凌雲卓這個嫡長孫,慶王妃堅持不讓凌雲卓習武,而看著日漸老去的祖父母,他也不願離開長輩遠赴沙場,最終選擇科舉之路。
去年十八歲的探花郎,多少人榜下抓婿想與他締結良緣,但凌雲卓心大,堅持效法爹和祖父,娶一個合心意的女子,因此至今尚未婚配。
身為探花郎,凌雲卓應該留在翰林院為官的,但他與太子交好,自願為太子遠赴杞州查弊案,一年多來,他在趙擎身上花不少功夫。
「點拔了他幾句,我猜,他會先發制人。」凌雲卓道。
「很好,就讓他把心思擺在本王身上,趁其不備,你將證物送進京。」
這幾天,他便留在杞州與趙擎玩玩貓抓老鼠的游戲。
「趙擎心思重,我走,怕他會心生懷疑。」
趙擎精、老四更精,若讓他們嗅到危險,一定會做足布置,屆時就算凌雲卓把證據送到皇帝跟前,效果肯定會大打折扣,所以這件事必須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明天會有京城快信送進縣府衙——老慶王妃病重,召你回京。」
三皇子連理由都備好,果然心思縝密。「好,有借口就能向趙擎告假,只是我一走……」
「章氏就會離開監獄?兩人對嘴,真相浮出台面?」
「是,兩人蠅營狗苟多年,怎舍得功虧一簣?」
「放心,趙擎為人謹慎,絕不會在這時候鬧出大動靜,況且方氏的事沒完,老四那里還等著他去交代。」
章氏是殺死方氏的凶手,獄中夫妻會面,趙擎已有將章氏推出去頂罪的念頭,趙擎明白、章氏更清楚,于趙擎而言,這時候讓她出獄只有扯後腿的分。
「還是謹慎些的好。」凌雲卓不敢小瞧趙擎。
「嗯。」先找個人易容成章氏,在牢里待著吧。蕭承陽問︰「一個月夠嗎?」
一個月?凌雲卓皺眉頭,三皇子沒想過他一個七品小縣官想要覲見皇上,容易嗎?但他還是咬牙硬著頭皮回答,「夠。」
「你手邊有人嗎?」
「王爺想做什麼?」
「以趙擎之名,將方氏的尸體送進四皇子府邸。」蕭承陽回答。
在尸體進京同時,老四在杞州養外室的消息就該傳遍京城上下了,屆時不知道老四的岳父、兵部尚書江昱澤會有什麼反應?
「方氏尸體遺失,趙擎必會傾力追查,屆時被他查出個子丑寅卯,得不償失。」凌雲卓想問值得嗎?就為讓四皇子顏面掃地?做事得分清輕重緩急啊。
「誰說方氏尸體會遺失?不,她會繼續乖乖躺在義莊里。」
三皇子意思是……交換尸體,「這麼做有意思嗎?」
「有,轉告老四,殺死方氏的凶手是章氏。」
凌雲卓倒抽氣,這招太陰損,一旦扯上章氏,四皇子心里會怎麼想?
章氏沒事干麼去殺方氏,莫非四皇子不在家,趙擎把人從床底下照顧到床上?那麼……四皇子頭上可是一片綠油油哪。
王爺這是要讓四皇子徹底厭棄趙擎,搞得兩人窩里反?
「三皇子不怕四皇子怨恨趙擎,一刀斬斷兩人關系,髒水再潑不到四皇子頭上?」
「恰恰相反,趙擎城府極深,若知道老四有意保下他,嘴巴必定會閉得死緊;若老四讓他感覺自己將會變成棄子,那麼就算他無法明著把老四牽扯進來,定也會留下重重疑點,勾起父皇的疑心。」
此事爆出,不管是他或是太子哥哥都不能沾上一星半點,既然如此,將事情鬧大的最好方法就是狗咬狗,只要狗吠得夠大聲,父皇自然會叫得見,自然會在心底埋下疑問。
至于能不能順利一舉將老四拉下台,就得看太子哥哥的布置了。
「知道了,我會安排下去,最慢後日進京,三皇子要讓我帶信給太子爺嗎?」
「不必,爺又不在杞州,哪能與凌大人聯系上。」他似笑非笑道。
這麼細微的事也防?他終于明白三皇子為什麼年紀輕輕就能立下大功,這不全然是僥幸。
送走凌雲卓,蕭承陽換上衣服準備到外頭溜溜,要玩抓迷藏,總得留下一點蛛絲馬跡釣釣趙胃,讓他把心思全放在尋找他這北陽王頭上,免得他吃太飽沒事跑去憑吊方氏,免得他突然親情泛濫進監獄探視親人……所以,還是讓他忙一些的好。
事情安排妥當,凌雲卓返京。
他的離開讓趙檠松口氣,他很擔心凌雲卓會從章氏口中審出什麼。
如蕭承陽所料,趙擎並沒有將章氏放出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捕獲北陽王頭上。
這天清晨,蕭承陽前往溪山村。
他在月亮偏西,朝曦未起之時,看見徐家廚房炊煙裊裊升起,不多久陣陣香氣傳出,他想,做飯的人手藝很好。
辰時二刻,徐皎月走出家門,手里提著一只籃子,里面放著布疋和繡線。
送走赴考的父親,把家里整理過後,她準備往董叔家去。
踏出家門,壓在心頭的大石卸下,頓時整個人覺得輕松歡快,連裙角都飛揚起來。
董叔家是她的避風港。
四歲那年,是董叔把她從後山帶出來。
一個在山上迷路的小女孩,被找到時應該害怕恐懼、哭鬧哀嚎,甚至是神經兮兮變得膽小而封閉,但董叔很意外,她並沒有,徐皎月一路唱歌一路說話,心情好到令人無法理解。
當時是因為,她得到人生第一個外人給的正評。
許是她表現得太不一般,董叔竟贈予第二個外人正評。
她很懂得順著竿子往上爬,知道在傷心的時候可以在董叔身上討拍,知道寂寞的時候可以對著董叔叨念說話,知道董叔會接納她、包容她,然後,一來二去,董叔成為她的親人。
徐皎月一面走一面想著,幾個月前給董叔釀的酒不知道有沒有成功,會不會釀成酸醋?到時董叔肯定要說她浪費糧食。
瞄一眼籃子,她裁了幾塊布想給董叔做長衫,董叔長得風流倜儻、瀟灑無邊,換上新衣,肯定更加好看。
她走著走著,忖度新衣款式,走著走著,發現……牛大嫂家門前有不少村人圍著,發生什麼事?
牛翠花正在牛大郎家院子里哭鬧。
牛大伯元配在生牛大郎時難產死了,後來牛大伯娶隔壁村楊氏,生下牛寶、牛翠花。
牛大伯在世時,楊氏對牛大郎頂多苛薄幾分、不給吃飽,還不敢太亂來,但牛大伯一死,楊氏立即逼牛大郎淨身出戶,將牛家十幾畝地全數霸佔,後來連娶妻生子都是牛大郎憑自己一雙手張羅來的。
婚後,牛大郎夫妻勤奮節儉,成親幾年下來竟也攢錢買下兩、三畝地,蓋起一間土厝屋,反觀楊氏和其子女,不知道是怎麼過日子的,把牛家祖產賣個精光。
然後一頂孝順的大帽子扣下來,楊氏哭哭鬧鬧,在村長的見證下逼得牛大郎每年得給楊氏一兩銀子孝親費,這讓村人為牛大郎抱不平。
牛大郎是個厚道人,一句養恩大過生恩,便願意每年拿出銀子孝敬楊氏。
大家都夸獎牛大郎有情有義。可這人哪,總是得寸進尺,嘗到甜頭後,牛寶便不時上門打秋風,不給就鬧。
上個月要不到錢,竟搧牛大嫂一巴掌,硬把家里剩下的幾十文錢全搶走,牛大嫂可是懷著孩子哪,被他這一搧,孩子差點兒給搧掉,還是徐皎月硬用十點福氣才把孩子給保下來。
這會兒,牛翠花又來鬧啥?
「評評理啊,當大哥的不管妹妹的死活,連十兩嫁妝都舍不得給,這是要活活逼我去死哪。」
哭聲震天價響,徐皎月揉揉耳朵,都疼了。
這會兒喊大哥、大嫂喊得真麻溜,前幾年不都喊「那個雜種」?
徐皎月嘴角微揚,看著躲在人群後的牛寶,果然人賤無敵,這世間真真是什麼奇形怪狀的奇葩都有。
「牛翠花,你在鬧啥?當初你大哥淨身出戶時,大伙兒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往後牛家有任何事都不得找牛大郎負責,去年你們已經鬧過一回,現在還鬧啥!」仗義執言的王二嬸扯著嗓子喊。
「我已經二十歲,都成了老姑娘,若大哥不給我嫁妝,難不成大哥、大嫂要養我一輩子?我不管,要是不給錢,我今兒個就死在這里,我就不信老天爺不會打一道雷轟死逼親妹妹上吊的這家人。」
哇,連詛咒都出爐?真是奇招。
這年代人人敬鬼信神,听到這話雖然忿忿不平卻也不知該怎麼反駁,只見牛大郎愁眉道︰「翠花,上回老二過來,趁我不在把家里的錢全搶走,眼看你嫂子就要生娃兒了,我們連請產婆的錢都沒有,哪有十兩給你當嫁妝。」
意思是,如果有,便給了?
徐皎月嘆息,不管楊氏再壞,牛大哥始終拿他們當親人看待,血脈相連、關系無法斷,便是在旁人眼底這等行徑傻到不行,牛大哥也無法改變自己。
這種苦她明白,因為她也日日嘗著、日日盼著,日日期待著有一絲絲改變。
「咱們村里誰家閨女要十兩銀子當嫁妝?能有兩、三兩也就頂天啦,還有那帶一床舊棉被就出嫁的呢。」王大嬸說。
「我年紀這麼大,嫁妝不多,誰肯娶?」牛翠花反駁。
「若男人貪圖的是你的嫁妝,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嗎?」李二娘說。
「你甭獅子大開口,你大哥眼前這狀況能榨出一、二兩就不錯。」
「榨不出就去借啊,你們不是都對大哥、大嫂很好嗎?當初蓋這房子還是你們借銀子給大哥的,不如你們湊齊十兩銀子給我當嫁妝。」
真真是……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不過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不能給,而不是要給多少。
徐皎月看著哭紅眼楮的牛大嫂,她心疼……心疼她、也為自己心疼。
大步向前,明明曉得為這種事挺身,事後傳到女乃女乃耳里肯定要挨罵,說不準女乃女乃氣不過,皮肉還得挨上兩下。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要出頭。
「翠花姊,這話不妥當,萬一賠上十兩銀子,還是沒人敢娶呢?萬一男人前腳搶了你的嫁妝,後腳就把你給休棄呢?與其在這里討嫁妝,不如回去改改脾氣,許是再溫柔個幾分,就會有男人願意娶你呢。」
徐皎月話出,惹出村人漫天笑聲。
實在是她講話太實誠,牛翠花脾氣和她娘一樣潑辣,成天指天罵地逮到人就是一陣好講,別說人了,連狗都要繞開他家。
「要你多管閑事,你這個丑巴怪,我嫁不出去,你就能嫁出去?」
徐皎月認真點點頭,說︰「這倒是大實話,人貴自知,所以我絕對不會在村頭村尾吼著喊著,叫大伙兒湊錢讓我嫁出門,反正不可能出嫁,吆喝得這麼大聲,多丟臉。」
「徐皎月,你給我閉嘴!」牛翠花手一甩,就要賞她巴掌。
徐皎月身子一歪避掉她的巴掌,她讓閉嘴就閉嘴嗎?哪來的蔥蒜哪!
她笑眼眯眯道︰「要不翠花姊先回去,在家門口貼一張紅紙條,上頭寫著內有惡女待嫁,贈銀十兩,有心人士自備白綾七尺,入內應征。」
「皎月,備白綾七尺要做啥?」張大娘問。
「倘若日子過不下去,就懸梁自盡啊。」徐皎月語畢,村人又笑成一團。
當年楊氏確實曾經潑婦罵街,罵得性格怯懦的牛大伯無法又氣不過,拿了條繩子把自己往屋檐下掛,幸好被人發現給救下來。
徐皎月抿抿唇又道︰「對不住,我說錯了,萬一到時翠花姊相公上吊,又到這里哭鬧,讓牛大哥再給她籌十兩嫁妝……不,二嫁更難,肯定要漲個翻倍……可就算把牛大哥的骨頭拆了、熬人油,也熬不出二十兩哪。」
哄堂大笑,眾人前僕後仰,要是臉皮薄的,早就不曉得往哪兒挖洞躲了,偏牛翠花要錢不要命,連命都不要了,面子算啥。
牛翠花索性往地下一坐,耍橫哭喊,「不給我錢,我就死在這里,變成厲鬼把你們一家攪得不安寧!」
有見過潑婦,沒見過潑得如此厲害之人。徐皎月無語,牛大郎滿臉為難,牛大嫂頭痛得都快站不穩了。
徐皎月見狀,往灶房走去,不久拿了把刀子和一把長凳出來,她先把牛大嫂給扶坐好,低聲在她耳畔說︰「牛大嫂別擔心,有我呢。」
她又對牛大郎說︰「牛大哥心善,肯定听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今兒個就舍身救人吧。就算異母,可翠花姊終究是你的親妹妹,與其讓她去禍害別人家,不如順了她的心意。」
說完,她把刀子往牛翠花手里塞進去。「翠花姊,你不是想死嗎?甭擔心,我選了把最鋒利的,保證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插就完事。」
牛翠花臉色青白交替,手里握著刀子,全身簌簌發抖,她、她……竟讓自己去死?徐皎月真狠心,她抬眼看一圈,發現牛大郎沒出聲、村人也不阻止,大家看好戲似的等著後續。
牛翠花哪里肯?手一松,刀子落地。
徐皎月揚眉一笑,扯起嗓子朝躲在人後的牛寶喊,「牛二哥,翠花姊下不了手,你來幫一把吧。」
听見她的聲音,牛寶跑得飛快,像有鬼在後頭追似的。
牛翠花見二哥跑了,連忙跳起來,身上灰塵也不拍了,急急忙忙追出去。
徐皎月一笑,朝門口喊兩聲。「翠花姊,你回去後好好想清楚,如果還是想死,這刀子會天天給您磨得利利的。」
村人早就笑得直不起腰,這出戲比起戲班子演得還有趣。
不過,對付牛家那幾個渾人,還真是要比他們更橫。
當當當,系統不斷發出聲響,當!牛大郎贈正評五點。、當!牛大嫂贈正評十點、當!王大媽贈正評一點。、當!陳小弟贈正評兩點……算算,也有不少點數。
她走到牛大郎跟前,握住牛大嫂的手,認真道︰「我知道你們厚道,可過去只有兩個大人,日子苦,捱著捱著也就過了,如今寶寶馬上要出生,你們得替他多想想。
「大家都知道牛寶沾上賭,那可是無底洞啊,若牛大哥還是這種態度,以後他食髓知味,賭債還不了,直接把賭坊打手帶上門,要把你們的孩子賣了抵債,怎麼辦?」
「皎月說的沒錯,寬厚也要有個限度。」
「那個牛家,能遠就遠著些。」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牛大郎之後便紛紛離開,直到沒人了,徐皎月才從包袱里拿出一張十兩銀票塞給牛大嫂。「孩子落地後,到處都得用錢,牛大嫂留著吧。」
看見銀票,牛大嫂紅了眼眶,對牛大郎說︰「這才叫親妹妹,牛翠花那個樣的……」
牛大郎慚愧低頭,道︰「我知道了。」
「人善人欺、馬善人騎,牛大哥心里要有一桿秤才行。」
牛大嫂抹抹眼淚道︰「是啊,他再不強硬起來,我就帶孩子回娘家去。」說著,她把銀票塞回徐皎月手里。「皎月別擔心,銀子我偷偷攢著呢,埋在牆角,只是在牛家人面前不好說,我可是防著呢。」
幸好牛大嫂心有成算,徐皎月微哂,還是堅持把銀票留下。「我知道你們不愛欠人情債,但這不是債,是情分,這幾年哥哥、嫂嫂幫我的,我全記著呢。」
說完話,揮揮手,徐皎月笑著離開。
兩夫妻相扶攜,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牛大嫂輕聲道︰「多好的女孩。」
「可惜了,那樣一張臉。」
「我信老天爺,肯定會給皎月一個不介意長相的好男人。」
「沒錯,好心有好報,皎月那樣好,肯定會有好未來。」
徐皎月走過三五步,听見系統大娘提醒。
當!牛大郎贈正評十點。
當!牛大嫂贈正評二十點。
當!蕭承陽贈正評兩百點。
蕭承陽在!徐皎月猛地抬頭,對上他的眼。
那眼光……依舊深邃、依舊難以理解,也依舊惑人……兩人對眼相望,沒人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
她想問,為什麼對她有好感?她不過是個其貌不揚的女子,他這種男人,是不該看見她的呀。
他想問,為什麼多年過去,不曾或忘她的身影笑靨?是啊,就是個其貌不揚的女人。
回過神,徐皎月調開目光繼續往前走,她在心中問著——?
系統大娘,你壞掉了嗎,怎麼會有兩百點?
我沒壞,身分越高、能力越強者,給的點數會翻兩倍、三倍甚至十倍。
他是身分高還是能力強?
我怎麼知道,你去問他啊!
問他?他的目光很冷,臉很臭,他全身上下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再笨的人也曉得驅吉避凶,只是……正評?好感?還是毫無道理呀!
會不會丑女對帥男而言就是會有無法形容的魅力?
如果是這樣的話……猶豫著、懷疑著、考慮著……她是該為發家致富靠近他,還是該明哲保身,遠離危險?
徐皎月尚未做出決定,但在經過蕭承陽身邊時,被他一把拉住。
他沉聲問︰「你會勸別人,為什麼不勸勸自己?」
「什麼意思?」
「你的親人。」
啊?他……知道什麼?何況,他有什麼權利「知道」,那是她的隱私啊,他憑什麼探究?
不開心、不友善,她問︰「不知公子是路過,還是跟蹤?」
他對她的不善視若無睹,簡單問︰「去哪里?」
「那里。」她回答得更簡單。
然後他就很簡單地點點頭。
點頭是什麼意思?那里很好?那里是正確選擇?誰知道她要去哪里?
天……一個寡言的男人,讓人很頭痛。
算了,理他呢,條條大路通四方,何必管他要做啥,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她自顧自往前走。
然後他也自顧自地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起初她還自我安慰,路不是她家開的,他想往哪兒就往哪兒,誰也管不著。
她刻意忽略他,刻意在心里和系統大娘對話,刻意假裝身後沒有一個身材碩壯、五官很帥,表情很冷峻的男人跟著。
大娘,建議我學點什麼吧,廚藝?
還學?你腦袋里都不知道背多少本食譜,有用嗎?
確實沒用,女乃女乃摳門,舍不得在食材上頭花錢,枉費我一身本事。
要不要試試學醫?
我試過的啊,能認得草藥已經是極限,大娘不也說我沒天分。
這倒是事實,要不……學學做生意?
這倒是可以,以後我想開間繡莊,大力推廣我的雙面繡。
這次她沒把所有錢全倒出來,除了給爹和女乃女乃的,還留下三百多兩。慢慢攢,早晚能攢下一間鋪子。
你從經濟學起,再讀一點營銷法則,經營學也可以讀讀,我找幾本粗淺的入門書放在桌面。
好啊,到董叔家後再學。
上山的路很窄,路上被厚厚的枯葉覆蓋,在身後傳來窸窣聲時,徐皎月轉頭,原來他還在?從這里進去,只有董叔一家了,他這是……
停下腳步,她看著他的眉眼,認真問︰「公子到底要去哪里?」
「你去哪,我去哪。」
啊?他有沒有說錯?
「這話不對!我們不熟吧?」不熟的兩個人,怎麼能「你去哪,我就去哪」呢?
「意思是你去哪,我不能去哪兒?因為不熟?」他反問。
徐皎月點頭如搗蒜,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再好不過。
「沒錯。」說完兩個字,她覺得還不能明白闡述自己的想法,正打算把女人閨譽拿出來對他曉以大義,盡力講解一番時,他卻截下她的話。
不長,只有四個字,他說︰「喜從天降。」
徐皎月頓時無語。
蕭承陽悠悠微笑。
徐皎月問︰「這是威脅?」
蕭承陽答,「由你認定。」
徐皎月瞬間蔫了,怎麼忘記自己有重大把柄?說起來對方無憑無據,她完全可以不理,偏偏她自己是很清楚怎麼贏來那筆錢的,就是心虛。
「公子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嗎?」這句話,聲勢轉弱。
蕭承陽點頭,「確實沒有。」
他正同趙擎玩貓抓老鼠,荒僻的溪山村是合適的躲藏點。
當然,大事辦完,後頭的小事……他可以讓人易容成自己,偶爾出現吊吊趙擎,而他直接前往嶺南,但他不想那麼趕。他不在,蕭夜那小子沒人可依靠,就得學著自立自強。
蕭夜早該獨立了,雖然十五歲有點小,但太子哥哥打算重用他,他就得盡快強大起來。
「要不試試別的替代方案?」
「什麼替代方案?」
「我幫公子找個落腳地,若公子喜歡田園風光,我去跟村長說說,他們家寬敞,公子想住多久都能。」
「不。」
「公子身上沒錢嗎?我手上剛好有一些……」
「從賭坊贏來的。」
一句話,他堵死她的嘴。
怎麼辦?董叔不樂意見外人,她能不能換個方向帶?可是要帶到哪里?家里?
不!那不是勇敢,而是叫做找死,苦惱啊!
徐皎月認真想想女乃女乃、想想董叔,再想想董叔、再想想女乃女乃……經過謹慎的評估後,她認為董叔更安全,于是她垂了頭,照既定方向走。
做錯事的人,心虛是理所當然。
因此徐皎月的眼楮不敢對上董叔,前腳剛進院子,立即丟下一句,「董叔,我去看看果酒釀得怎樣。」
她像耗子似的彎身溜到屋後地窖,留下董叔和蕭承陽面對面。
董裴軒一雙清潤的眼楮審視著對方,金色陽光照映出蕭承陽英挺的五官。
劍眉星目,鼻梁高聳,完美的臉龐令人別不開眼,可惜神情肅然,雙目不怒而威,微抿著薄唇不苟言笑,通身氣勢教人心生膽寒。
蕭承陽也在打量董裴軒,他長身玉立,朱面丹唇,渾身透著股書卷氣,手搖羽扇、頭戴綸巾,像個與世隔絕的隱士。
但是他下一句話讓蕭承陽明白,他不是隱士,他對朝堂所知甚多,此人有鴻鵠之志。
「北陽王不是領軍前往南方?怎會孤身在此。」董裴軒打開天窗說亮話。
蕭承陽凝肅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