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花街柳巷紅燈籠高高掛,正是喧囂熱鬧之際。
百花樓偏東院的亭台樓閣,遠離鶯鶯燕燕的送往迎來,薛颯坐在二樓樓閣,對面坐著潘竣安。
此處在外人眼中是潘竣安的銷魂窟,是他在百花樓長年租下的房間,但其實也與石墨胡同一樣,是秘密處理人事、收集情報的地方。
此時,黑衣人無聲的飛掠入屋,在潘竣安的示意下拱手報告,薛颯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潘竣安嘴角一邊微翹,不待黑衣人報告完就要來黑衣人的一迭報告。
黑衣人這才再次拱手,飛掠離開。
「誰讓你命他們去查的?」薛颯臉色凝肅,口氣極冷。
「冷面相爺一怒為紅顏,身為皇帝以外你唯一的好友,在開了眼界之余,總得多上點心嘛。」潘竣安一點也不怕啊,邊喝茶邊翻報告的說起杜月鈞的事。
沒錯,他就叫人去查她的事,除了年輕醫術好外,她為人直率,寧安侯府也一直在找人相看她的婚事,不過,她在外坐堂一事曝光又曾入了獄,雖然最後證明與她無關,卻仍讓不少人家歇了心思,有趣的是,有人反而因此起了心思,像是想要靠她的醫術發家致富的就有幾家。
不過,她沒意願,寧安侯府只能再繼續找,皇天不負苦心,還真有個很不錯的人選,更是杜月鈞的舊識,這一家子老夫人、老爺、夫人的,不僅與那少年相見歡,連杜月鈞也是笑聲不斷,看著少年的表情更是充滿歡欣。
「唉,好朋友就是要多操些心,命人去看現場不說,半夜還听壁腳,小五的娘親跟丈夫說了,少年極好,她想找機會探探意願。」潘竣安緩緩拿起茶杯,一邊覷著好友的神情,一邊以惋惜的口吻說著。
薛颯抿抿薄唇,黑眸陰晴不定,心情異常復雜。
潘竣安內心竊笑,還沒反應嗎?「那個少年就是赫仁堂的少東家。」
薛颯心中一動,赫亦軒的確是個很好的對象,家世不差且為人親和相處,風評極佳,為求醫術精進離京遠游,盡往鄉野窮戶跑,有一身真刀實槍的好醫術,像少見的接骨續筋、截肢求生,對他來說皆不是難題。
不過,在薛颯眼里,更匹配的是赫亦軒的年紀,他只大杜月鈞三歲……想到這里,薛颯揉揉眉心,突然覺得心累。
「赫少爺明日也要上你那,幫你那一雙兒女看病。」潘竣安給的消息是一個接著一個,看看,認識他這種好友真是前世燒了好香。
「子靜、子昱的身體與過去相較已好了不少。」薛颯不想承認自己口氣欠佳,挾帶著隱忍的火氣。
「顯然小五還想更好,」潘竣安說著,突然又丟了一句話,「你應該也听到郁蘭郡主回宮了。」
潘竣安一張俊美如妖孽的容顏浮現不懷好意的笑容。
薛颯抿抿唇,沒說什麼,他本以為自己對女子薄情,毫無興趣,然而,一張軟萌帶著慧黠的俏臉兒卻在不知不覺中上了心,但她太年輕卻成了他的心結。
稍後,他回到薛府,亦從母親口中得知小五要帶赫亦軒上門為龍鳳胎把脈,他心中五味雜陳。
張嵐也欲言又止,最後什麼也沒說。
翌日,陽光暖暖,薛府兩個小主子早就像模像樣的坐在荷蓮湖旁的水榭,拿著釣竿垂釣。
旁邊的長桌上,杜月鈞邊看著孩子邊揮舞著畫筆,打算畫一幅童子垂釣圖。
莫芯彤也在對面桌上畫著,但她心不在焉,不時以一種看情敵的眼光看著她。
杜月鈞實在很不想理會,但又覺得兩人是同病相憐,或許她也該告訴她,她們都別對相爺痴心妄想了,那個男人冷情無心,尤其對她們這種「孩子」不感興趣。
筆畫揮舞間,管家走了過來,拱手道︰「五姑娘,赫少爺過來了,是夫人親自去迎接的。」
她放下畫筆看過去,就見張嵐引著俊逸的赫亦軒過來。
莫芯彤听過他的名號,他家中無人在朝為官,對她而言不是個良配,然而見他豐神俊朗,一襲飄逸白衫,玉樹臨風煞是迷人,她還是忍不住臉紅心跳的多看兩眼。
張嵐向兩人引見一番,便喚了專注垂釣的孫兒過來,向他們介紹赫亦軒。
「赫大夫好。」四歲的男女稚兒,五官都極為漂亮,說話還有些女乃聲女乃氣,氣色不錯,就是太瘦小沒長什麼肉,讓人心疼。
「赫大夫長得真好看。」小小的薛子靜張著漂亮的眼眸說著。
「子靜這麼小也知道什麼叫好看。」杜月鈞伸手溫柔的模模她的頭。
「嗯,但還是爹爹最好看。」她笑說。
「爹爹還沒回來,就是還未下朝,還在皇宮議事。」薛子昱年紀小卻極敏感,微微歪著腦袋,看著笑笑與小大夫對話的赫亦軒,有點不舒服,這人不是來跟爹爹搶小大夫的吧?
但他沒時間多想,今日也是龍鳳胎施針的日子,于是他們先回屋子,讓赫亦軒把了脈,秦嬤嬤點燃安神香,讓兩個孩子躺上床後,杜月鈞接著施針。
赫亦軒在旁看著她利落的下針手法,頻頻點頭,待下完針,孩子亦熟睡了,兩人一起步出屋外,留嬤嬤們看顧,但莫芯彤也說要留下,張嵐只能點頭。
院里的亭台內已備有茶點及文房四寶,這是張嵐讓下人準備的,若不是有私心,對于這對醫術相當、外表又登對的少男少女她絕對是樂于推一把的,但事關自己兒子的幸福,又想到只有杜月鈞能讓兒子笑,她就舍不得放棄這丫頭,便安排兩人在這亭台內談論,比較不會有閑話。
杜月鈞與赫亦軒不知她的心思,雙雙向張嵐道謝便前往亭台內坐下。
兩人就龍鳳胎病情說得熱絡,就藥方不足之處進行討論,雙方你來我往,氣氛熱烈,一人磨墨,一人提筆寫方子,不一會兒,兩人拿起方子繼續研究,畫面怎麼看怎麼融治。
這一幕就落在正往他們走來的薛颯眼里,捫心自問,薛颯絕對是不舒服的,問題是,理由呢?他從不是拈酸吃醋的人,杜月鈞更不是他的誰,他吃哪門子的醋?對一個小了頭心動已非理智之舉,而今打翻醋缸更是可笑。
但他的心里堵得慌,抿緊薄唇轉身就往書房去,身後的沈松、沈柏愣了愣,不明白主子怎麼沒去跟客人打聲招呼?
一個時辰後,杜月鈞單獨到書房找他。
「赫少爺不好叨擾大人,所以先行離開了,這個,」她將一紙藥方放到桌上,「是我們一起琢磨出的補氣養血的方子,還有藥浴再加上針炙,應該有利子靜跟子昱養身子,調整體質。」
他拿起藥方細細看了下。
她靜待著他說些什麼,但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聲音,她低下頭來低聲說︰「明日,我跟赫少爺會帶子靜、子昱到無遠寺,就去那遛達半天,那里空氣好,也有與他們年齡相當的孩童,應該能玩到一起,師父也答應了。她遲疑一下,「我同師父告知那里的情形,師父也知道大人補貼銀兩幫忙那里的開銷,大人明天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
「我有事。」他說。
那便是不能一起去了,也是,堂堂相爺要處理的國事多如牛毛,但他都不在意嗎?赫亦軒也要同行,所以,他的不在意是因為對她不在乎?她悶悶的胡思亂想一通,心情低落的離開了。
薛颯坐在書房里,看著桌上的宣紙,久久不動。
沈松拿著墨條磨墨,卻見主子懸著狼毫半天卻沒寫出半個字來,他再往屋外看就見張嵐往書房走來,輕聲說了句,「大人,夫人過來了。」
薛颯放下狼毫,抬頭就見張嵐走進來,沈松低頭退出書房。
張嵐在兒子面前坐下,看了他好一會兒,「你有什麼想法?」她沒頭沒尾的問,但她相信兒子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他沒有說話,僅看著桌上沉默不語。
她長嘆一聲,「咱們府里人口簡單,你父親是書院山長、我是書畫大師,還有你這京城第一美男之稱的相爺,從你的正妻之位空出來後,那些人便多了不少心思,時不時的就編了些名目要將家中嫡女送到咱們府中小住。」想起那時的兵荒馬亂,她就頭皮發麻。
薛颯知道,府里有幾個小庭院都是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這一年來才消停了些。
「尤其是芯彤,總希望能繼續與咱們薛府保持姻親關系,但你有心避開,她的失落娘一直是看在眼底,不過你沒心,娘也不強求,可是——」她一臉認真的看著他,「小五不同吧?她舉止有度,,美麗善良,又有一手好醫術,與兩個孩子相處甚佳,青淵難道真的沒有半點想法?對她沒有一點心動?」
「母親,歇了心思吧。」薛颯端起茶盞,喝口熱茶,也咽下心中說不出的苦澀。
張嵐明示暗示都說了,兒子卻直接要她死心,她瞪著他,「明日他們帶兩個孩子出游,我有課要上,你不能跟著去嗎?」
說白了,她還是不想看中的兒媳婦與同樣出色的赫亦軒出游,雖然還有兩個孩子同行,可她就是不放心。
薛颯搖頭。
張嵐難掩失望的出去。
他淡定的拿起筆沾了些硯池里的墨汁,卻久久無法落筆。
他不是沒有動心,只是有太多考慮,他不知杜月鈞是否只是一時昏頭才喜歡上自己,再者,她身邊才華洋溢的男子並非沒有,他從不是個有趣又會討女子歡心的性子,他心態老成,她又如此青春年少,兩人怎麼相配……他長長一嘆。
第二日,兩輛馬車從薛府出發前往無遠寺。
第一輛車里坐著杜月鈞、龍鳳胎及赫亦軒;第二輛車子則坐著嬤嬤、婆子及丫鬟。
六月天,陽光正好,蔚藍天空下,一畝畝稻田處處綠意盎然,山中野花迎風搖曳,杜月鈞跟赫亦軒帶著孩子下了馬車後,進到無遠寺與了空大師行禮,寒喧一番,隨即到了學堂,讓兩個新鮮感十足的龍鳳胎跟著上了一堂課,接著就讓年紀較大的孩童帶著他們去探險。
說白了,玩的就是窮人家孩子會玩的游戲,爬樹摘果、拿彈弓射小鳥、趕兔子,一群小兒玩得不亦樂乎,笑聲連連,後面還有兩個嬤嬤及丫鬟小心照看著。
「小力,在這邊,快啊!」
小力也跟著眾多孩子邊玩邊笑,山上不時的響起孩童的嬉笑聲。
楮空萬里,綠坡上,了空大師跟謝氏居高臨下的看著小力帶著兩個粉妝玉琢的孩童在杜月鈞及赫亦軒以繩索圍起的迷宮內穿來穿去、進進出出,看著他們的天真笑臉,謝氏再也忍不住的笑開了,但說出的話卻帶著哽咽,「那對龍鳳胎雖然瘦小了些,但看來很健康,真好,他們是相爺的孩子,這就是福報吧,就連我也還欠相爺……」
「娘娘,大人說了,他要我們好好過日子,宮里的往事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謝氏淚雨如下的頻點頭,看著兒子伸手擦擦薛子靜的臉,笑得開心,她也笑了,對啊,往事已矣。
由于無遠寺收養不少孤兒,這些孩子又是長身體的年紀,所以杜月鈞每趟上來都會準備些葷食,這會兒孩子們滿山遍野的嬉笑玩樂時,杜月鈞則帶著赫亦軒及丫鬟小廝們開始處理吃的。
他們堆了好幾個土堆悶烤野雞、地瓜,起火烤野兔肉及溪里抓的小魚,孩子們玩得饑腸轆轆,聞香而來,但龍鳳胎不能吃多,杜月鈞幫他們挑著吃,兩人吃得新鮮又好玩,笑聲不斷。
赫亦軒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眼里滿滿都是寵溺的笑意。
待龍鳳胎上了馬車後馬上睡著,連到薛府兩個孩子也沉睡著起不了身,但嘴角隱隱的笑意讓眾人都看得來,這絕對是一趟愉快的游,嬤嬤們隨即抱著兩個孩子直接回房。
薛颯得到消息,從書房來到廳堂,就看到杜月鈞粉頰曬得微紅,又看著坐在她身旁的赫亦軒,目光微凜。
張嵐正在招呼兩人,目光不經意的看到兒子,微微一笑,便向兒子紹起赫亦軒,兩人相互見禮。
薛颯看著赫亦軒,心道果然是英姿勃發的年輕男子,他與杜月鈞站在一起的確很匹配,但此想法陡生,喉頭便覺酸澀。
赫亦軒早听聞薛颯的美男子之名,沒想到是如此俊美麗的男人,一襲綢緞藍袍襯得他挺拔如青竹,如謫仙一般。
張嵐再提到杜月鈞稍早說到今日孩子玩樂的種種,臉上笑意更盛的看著兒子,「兩個孩子都累壞,睡了。」
薛颯明白的向杜月眉及赫亦軒頷首,「今天真是謝謝你們了。」
「大人謝小五就好,一切都是她安排的,我只是陪客,不過今天玩下來,我相信小五以後有了孩子,一定是個極好的母親。」赫亦軒看向杜月鈞的眼中有著脈脈情意。
杜月鈞頓時有點尷尬,粉頰熱燙,「胡說什麼!」
薛颯心中酸澀,但面上還是波瀾不興的點頭。
杜月鈞見他沒什麼反應,心里有些難過,他果然不在乎她吧……她只能硬將眼底的酸澀給生生壓了回去,以累了為由告辭離去。
張嵐還想說什麼,但看到兒子那張更顯漠然的臉孔上,黑眸卻明明白白寫著失神,心里憋的火氣也忍不住發了出來,「好了吧,現在人家同進同出了,跟自己的過不去,值嗎?」
薛颯沉默的回到書房,望著窗外,久久後嘆了一聲。
杜月鈞與赫亦軒上了馬車,銀心跟著阿紫坐在車轅。
車內,赫亦軒見她低頭不語,語帶笑意,「要不要去赫仁堂看看?有些醫療手記,我這幾日抄錄了一份想送給你。」
「好。」她振作起精神回答。
京城街上店鋪鱗次櫛比,居中一藥堂上方匾額燙金的寫著三個大字——赫仁堂,馬車在店前停下,兩人下車,連袂走進堂內。
櫃台內一名灰白發老者笑呵呵的走了過來︰「少爺,五姑娘。」
「你們忙。」赫亦軒微笑說著,示意杜月鈞跟著自己往後方走。
她注意到堂內看診拿藥的病人不少,說來京城百姓還是比較幸福的,就醫條件比鄉村小鎮要方便得多,各藥堂藥鋪間也沒有什麼惡性競爭。
赫亦軒領著她走到後方一間雅致書齋,小廝隨即送上來兩盞茶及點心,再退了出去,杜月鈞坐下,打量這窗明幾淨的書房。
赫亦軒將書桌上的三本手抄札記拿給她。
她拿起一本翻看,愈看眼楮愈亮,一些案例在京城也未曾遇過。
「不瞞你說,我這趟回京待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月,還想繼續遠行,懸壺濟世是不能只留在京城的。」赫亦軒一直有走遍天下的志願。
她明白他的意思,「多少習醫者的最終殿堂就在宮中的太醫院,但那也是一種箝制,少了自由,看的病患也被限制住,多是有身分地位的達官貴人。」
赫亦軒神情多是贊賞,「還是你懂我,事實上,我此次回京,還有另一件要事。」見她好奇看他,他才繼續道︰「我年已十七,家人親事催得緊,你喜歡行醫,我也是,不如我們一起行醫,共同切磋醫術,你道如何?」
她愣了愣,有點慌了,「你的意思是……」
他俊朗一笑,「你可願意當我的妻子?」
她粉臉漲紅,「這、這突然了……」
「不突然,那時赴寧安侯府替你醫病時,我便對你上了心,只是看出你對我沒有其他心思,只能悵然離開,」他深情脈脈的凝睇她,「這次回來,明顯你對我仍無其他心思,我卻想爭取二次,尤其看到你今日跟子昱、子靜的相處,你看著他們的眼神那麼溫柔,我是真的深深的被你吸引了,小五。」
赫仁堂外,一對俊男美女佇足門前,吸引著來往百姓的目光。
「你真的不再考慮?」赫亦軒難掩失的看著杜月鈞。
她凝睇著他,心頭有些沉重,兩個男人,一個不掩飾自己的心意,一個卻原地不動,她若理性,很明白該選哪一個,但她不想自欺欺人,「我在京城還有太多的牽掛,謝謝你,而且,我也想向你看齊,再試著爭取一次看看。」
赫亦軒只能苦笑,送她上了馬車,他凝睇著這張杏眼桃腮的美麗臉龐,「如果小五改變心意,跟赫仁堂送個口信,我會派人接你到我身邊。」
「我把你當哥哥的。」她不想讓他苦苦等候。
他想起剛剛她向自己坦承她的心有所屬,「我知道了,他聲音有些低啞,「有些人一旦錯過,就是錯過了,但有你這樣的妹妹,我亦是欣喜的。」日後只能將她當他妹子來疼了。
杜月鈞上了馬車,不久後回到寧安侯府。
她本想去向嚴氏問安,卻在前往正廳的路上遇到杜月錚。
「你些兒再過去,祖母正在跟人商談二妹妹她們幾個人的婚事,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杜月錚直接挽著她的手往自己的院子走。
兩人沿著回廊轉進花園,來到杜月錚的院落。
進到花廳坐下,杜月錚就揮揮手讓丫鬟全退出屋外,面帶緊張的問︰「怎麼樣?赫少爺有沒有跟你說什麼?我听我娘說,三嬸看上他了,他那日來家赴宴時,三嬸還私下向他探問,他承認對你是有心的,你答應他沒?」
原來如此……她才想著赫亦軒怎麼會突然提起婚事,原來是母親已經先提了,看著姊姊緊張的眼神,她搖搖頭,「拒絕了,我把他當哥哥的。」
她本以為杜月錚會力勸她接受,沒想到竟見她大大的松了口氣。
「太好了,呃……不是,我是說,如果一直沒有找到適合的人,你跟我一起進宮選秀可好?我其實很擔心,也很害怕,如果我沒被選上,名揚的藥要怎麼辦?我知道這樣想很自私,但皇上年輕俊秀又是明君——」她輕咬著下唇,「小五,你知道嗎?皇上選秀的事其實已有不少勛貴之家得到消息,摩拳擦掌在準備的亦不在少數,再兩個月便是太後壽辰,外傳這是要讓皇上暗中先看過一遍,所以京里適齡的名門閨女都會被邀進宮,我突然沒有信心,也許你比我有機會。」
原來如此,她還在想姊姊怎麼突然恐慌起來了,她莞爾一笑,「大姊姊,我怎麼可能比你有機會?你現在是心慌意亂,才會胡思亂想,相信我,你的人品才氣絕對出眾,至于我,我不能進宮的,我其實有喜歡的人了。」
她不想騙大姊姊,她也絕對不願進宮選秀,萬一跟前世一樣,她的重生又有何意義?
杜月錚愣了一愣,「你拒絕赫少爺,難道是因為大人?」
可能嗎?但妹妹進出相府也有一段日子了,也沒听見有傳出什麼風聲,所以兩個姨娘也不敢再鬧騰,最近老往外參加各式宴席,好不容易相看了幾家,這才有人上侯府議親。
杜月鈞點頭,垂頭喪氣的道︰「不過,這事是我一廂情願,還請大姊姊為我保密。」
杜月錚只能安慰她,但自己浮躁的心倒是平靜不少。
稍後,杜月鈞便回房了,見母親急匆匆趕過來,她坦然說道︰「母親,我拒絕赫少爺了。」
「你這孩子,這麼挑挑撿撿的怎麼辦?」柳氏真是替她急了。
「哪有怎麼辦?你就養我一輩子嘛,難嗎?」她嘟著紅唇,模樣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柳氏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胡說什麼,罷了,太後壽辰當日,除了月錚,你也能去,屆時許多勛貴公子也會去賀壽,你再好好相看。」
杜月鈞知道,大房庶出的那幾個是沒有資格去的,而她雖是庶子之女,卻勝在還是嫡女,想到這兒,她秀氣的打了個呵欠,真累了。
柳氏搖搖頭,讓銀心伺候女兒洗漱上床。
這一天,杜月鈞是累到連晚膳都沒起來吃。
翌日,她與母親用完早膳去看嚴氏,知道大房三個庶女的婚事已有眉目,見嚴氏將目光看向自己,她連忙以要去藥鋪為由急急離開了。
「這孩子真是的。」嚴氏想喊人都來不及。
柳氏為女兒緩頰,「母親,我昨天跟她聊過了……」
杜月鈞到長藥鋪時還有點兒蔫蔫的,精神欠佳,但等坐下為病人號脈時可不敢再輕忽,便振作起精神了。
今日不必去薛府看診,但想到兩個孩子玩得那麼累,也不知道有沒有事?擔著一顆心,待看完下午的幾名病人,她便乘車去了薛府。
一路上她腦袋都無法休息,關心孩子外,她更渴望見到薛颯,這點她騙不了自己,但人家對她無意……可是真的無意嗎?還是太在乎年齡差距了?
若是他真的不要她,她也不願勉強自己隨便找個人嫁了,尤其是赫亦軒,他對自己有情,她更不能選擇他,心里藏著別人嫁給他,對他太不公平,最好的是薛颯喜歡自己,主動走向自己……只是這也許要等到鐵樹開花,天下紅雨才行。
一路上,她都不能控制的想著解決之道,直到進了薛府替兩個孩子把脈,她眉頭都是揪緊的。
屋內,兩個嬤嬤也提心吊膽,銀心跟阿紫眉頭同樣鎖得緊緊的。
薛子靜跟薛子昱更是眼神來回瞟著,不敢聲,怕吵到小大夫一臉凝穆的把脈。
但她把了好久啊,怎麼不說話呢?兩個小人兒眼神交換訊息,均是搖搖頭,困惑啊。
她正替孩子把脈,但思緒實則已經遠揚。
驀地,她感覺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幾乎是下意識的回頭看,就見薛颯站在門前,他身邊還有張嵐與一名前世的熟人——以刁蠻出名的郁蘭郡主,她的父母在先皇一次遇險時犧牲,因雙親救駕有功,太後就將兩人的獨生女帶到宮里扶養長大,封為郡主。
「大人,師父。」她走上前先向薛颯及張嵐行禮,再看向有兩名俏麗宮女隨侍的郁蘭郡主。
兩個孩子也離開椅子,好奇的目光看著郁蘭郡主那張陌生的臉孔。
「這是郁蘭郡主,今日雲貴妃召我進宮,指導她畫作,巧遇郁蘭郡主,郡主想來看看兩個孩子。」張嵐也是百般無奈,京里的名門閨秀都想靠著孫兒們贏得兒子的心,但其中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郁蘭郡主。
郁蘭郡主對薛颯心儀早已是京里公開的秘密,這一次,她陪太後吃齋祈福,在名震天下的岳瓊寺住了大半年才返京,但說起這事也是她表明了非君不嫁的意思,偏偏薛颯也強硬,寧可摘下頭上烏紗帽也拒娶,迫得太後等同押著她離京,沒想到這才回來,又往他們薛府來了。
郁蘭郡主姿容出眾,步步生蓮的走向兩個孩子,她一襲藕合色百合羅裙,一雙翦水秋瞳柔光動,聲音輕柔,但細听卻有些刻意壓嗲之感,「你們長得真好,跟你們的爹一個樣子。」
兩個孩子有些不適,她這聲音假假的,讓人不舒服。
杜月鈞也忍不住蹙眉,這個刁蠻的主兒硬要擠出輕柔音,也真是難為她了,莫名的,想起裝天真無邪到爐火純青的莫雲姝,她搖搖頭,不願再憶起那個毒婦。
她上前向郁蘭郡主一福,行了禮,這才看向張嵐及薛颯,「子昱、子靜一切安好,我就先行告退了。」
郁蘭郡主的雙眸早已盯在氣度不凡、清冷俊秀的相爺臉上,對她的話听而未聞,看男人看得都痴了。
「我今天人有點不爽利,小五跟我回房替我把個脈,那個——」張嵐頭疼的看著兒子,「你招呼郡主吧。」
「是。」薛颯回答得淡漠,但天知道他心里有多麼不願意。
其實,張嵐也知道兒子不樂意,但她就是故意的,不是不滿意樣樣都好的小五嗎?那就再去感受感受什麼叫更不好的!
杜月鈞還真沒想到書畫大家也有這麼幼稚的一面。
從張嵐帶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開始,就叨念著薛颯不知好歹,更把郁蘭郡主跋扈裝溫柔的倒追薛颯不成,險要逼婚的事道來。
「他都不滿意你了,這世上還有他滿意的姑娘嗎?那他就讓郡主糾纏個夠好了!」張嵐此時全是對兒子的怨懟,不近嘛,那就活該被郡主折磨。
「我哪有那麼好。」杜月鈞說是這麼說,笑得可樂了。
張嵐就喜歡她的直率,也有心情調侃起她,「在我面前怎麼變客氣了?先前有人傳話給我兒時,我可是听了一耳朵,若說這世上有誰配得上我兒的,只有你啊。」
杜月鈞一呆,倒不知道連她也听到這一席話了,畢竟事後她可是提都沒提這事,不過她還是厚著臉皮承認了,「認真的說,我到現在還是這麼覺得。」
她是有這個自信,重生一回,很多不好的缺點她都改了,還能不好嗎?
張嵐沒想到她竟然連這事兒都直爽承認,「听說家里正在替你議親?」
「是。」
「一定是百家相求。」她難掩擔心。
杜月鈞卻失笑,「錯了,家父在京城可不是什麼顯赫貴族,我又是個有主意的女兒。」
張嵐不解︰「什麼意思?」
「有身分地位的人家,為人媳婦若是個醫女總是上不得台面,何況,我跟爹娘實說了,夫家日後是不能阻止我在外行醫救人的。」杜月鈞說得坦然。
張嵐先是一愣,隨即就明白她的顧慮,想起她替孫兒女細心的把脈下針,微微一笑,「我倒覺得你很好,若不是有你這樣的有心人,有醫術的人都因為入了豪門或太醫院不得施展醫術,像子靜、子昱這樣的孩子,不就沒有長大的希望了嗎?」
張嵐贊許連連,也不忘開始替兒子說好話,指他外冷心熱,為人穩重,年紀大些又如何?會疼人啊!
杜月鈞見她賣力湊合兩人,也不好意思,主動招了一些事。
張嵐在听及兒子救她出獄那段,甚至夜探閨房,但她想以身相許卻被以年紀太小為由拒絕後,瞪大了眼,久久說不出來話,顯然還在消化這些不可思議的訊息。
「我坦白說這些事,或許師父會認為我不夠矜持,但大人就是個冰塊,我不主動點,更沒有機會了,我覺得男女成親,一定要找一個合自己心意的對象,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
杜月鈞為自己的勇敢感到自豪。
張嵐也贊同,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找個知心合意的人才能長長久久。
「但我也想過,若大人真的對我無意,我便斷了情意,若一味勉強糾纏下去,生了怨憤,日後雙方見面只會更加難堪。」她其實想了很多很多的。
張嵐可不想她放棄,兒子既然能到獄里救人,還夜探人家姑娘的閨房,這就是有心啊。
「他本來就該對你負責,他看了你的——」
她臉紅紅的急急打斷她的話,「師父,沒有,我在浴桶里,他也別開臉了。」
「唉呀,你怎麼不稍微——」張嵐說著自己也臉紅了,但真是可惜啊,如果兒子真的看了人家,就要負責一輩子的。
杜月鈞臉紅紅的低著頭,她不想用那種方式逼迫他負責啊,但現在想起來還真的有些可惜……她輕敲自己的頭,她在胡想些什麼!
「機會錯過不再啊,咱們娘兒倆想想辦法……」她頓了一下,語氣多有惆悵,「瞧我,真恨不得你就是我媳婦兒,喊我一聲『母親』多好!」她眼楮陡地一亮。
杜月鈞眼楮也跟著一亮,兩人相視一笑,竟是心有靈犀。
薛颯招待郁蘭郡主的時間比兩人預計的還要快,兩個女人才談妥細節他便過來了。
見兩人頗有默契同時往他身後看,他便說︰「我還有公務待辦,兩個孩子有功課,便吩咐下人為她備上茶水,徑自回來了。」
這樣也成?也是,堂堂相爺啊,能阻止他忙國家大事嗎?杜月鈞心想。
張嵐也不唆,隨即就跟兒子透露,「我有意收小五為義女,你覺得如何?屆時,你就是她義兄,唉,我這不也是退而求其次嗎,雖然想要小五當媳婦,但既然你沒這意思就認她當女兒了,她也應了。」
他黑眸閃過一絲詫異,看向杜月鈞。
她莞爾一笑,「此事當然還是得跟家中父母討論,但我心里是極願意的,所以,既然師父答應了,我可以先喊大人『哥哥』。」
哥哥?他的心轉為沉重。
此時,薛沐回來,听到妻子身體不適連忙過來關心,想問問她身體情況如何,卻見她笑得闔不攏嘴。
「沒事,我身子沒事,我要認小五當義女,正開心著呢。」張嵐笑道。
「父親。」杜月鈞笑容滿面的喊了他一聲。
薛沐身形頎長,面容俊秀,薛颯的相貌大多襲自他,唇形倒是像了張嵐,才讓他一張臉更為妖孽。
杜月鈞生得軟萌可愛,這脆聲一喊,薛沐的心都顫動了,天知道他多想要一個女兒,頓時樂不可支,「好,太好了,父親得先送個見面禮。」他邊說邊往外走。
「不急,不急,還得問過她爹娘呢!」張嵐忙喊住樂暈的丈夫,再向杜月鈞眨了眨眼,這事她們可沒有真打算問到杜家去,只是要逼出某人的真心話而已。
薛沐點頭坐下,笑道︰「是,是該問過家人。」
「你怎麼不好奇我為何想收義女呢?」張嵐接著將告知兒子的那番說詞重述一遍。
薛沐一怔,看向兒子,是啊,原本是想讓小五當媳婦兒的。
「既然是一家人,小五家人在替她相看人家,這人選太多,多一個當相爺的兄長幫忙她挑選婚事一定妥當,你說是不是?」張嵐說著看向兒子。
薛颯點頭,表情沒啥波動,眼角余光也看見父親探詢的眼神,他目光再看向興致勃勃盯著自己的杜月鈞,微抿了唇,心頭更覺苦澀。
薛沐接收到妻子擠眉弄眼的目光,終是多年夫妻,也有相當默契,「那是當然,哥哥對妹妹的婚事自然會上心。對了,我在朝堂多年,認識的勛貴之家不少,如今,同儕的兒郎在書院就讀的也不少,我回頭擬份名單——」
「父親,有的貴族名門世家只剩門面可以看,還是別任意安排。」薛颯忍不住開口阻止,何況書院學子未有功名,怎麼配得上小五?
看著兒子這股子護犢子的態度,他怎就還不明白自己的心老早交出去了?張嵐真是恨鐵不成鋼啊!
好像有希望啊,杜月鈞心里冒喜悅的粉紅泡泡,笑容甜得不能再甜,斂衽行禮,「哥哥真好,如此替妹妹著想。」
這一日杜月鈞回府,連腳步都是輕盈的。
但從這日開始,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薛颯的臉色卻一日比一日的冷酷,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只有對著家人才稍稍收斂了氣息,石墨胡同的暗衛更是被他操得天昏地暗。
有人忙碌數日後,終于忍不住抱怨,「頭兒不太正常啊!」
這憋屈許久的哀怨聲一出,點頭附和的人就多了。
這頭兒最近派他們去做的都是什麼鳥事?殺雞焉用牛刀,他們這些執行皇命的頂級暗衛,竟然淪落到去查幾個公侯伯府等王公貴族的私事,這幾家都是家中有議親男子的,頭兒吩咐他們往前追溯到祖宗五代不說,連後宅女人勾心斗角的瑣碎事也得查,而那多是些勾心斗角的陰私事,多如牛毛。
薛颯的大材小用讓他們臉上都添了點哀怨,可偏偏主子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下令也是說得雲淡風輕,他們只敢私下抱怨幾句,可不敢抗命。
但潘竣安也是殘遭荼毒的受害者之一,薛颯要他再查查哪里還有家世人品年紀都適合杜月鈞的有為青年。
看著從四面八方送來一迭迭像小山高的報告,他看得都要吐血了,忍不住丟了手上狼毫,炸毛的指著坐在另一邊的薛颯,「告訴我,那個殺伐果訣、冷峻無心的相爺哪里去了?把他還給我!快還給我!」
潘竣安都快歇斯底里了,態何薛颯只是目光冷冷的瞅著瘋癲的他一眼,黑眸彷佛浮上點點碎冰,「繼續看。」
他自己也在翻閱那些報告書,手上的筆更是龍飛鳳舞的起落,全是不好的批注,密密麻麻的寫了一堆。
潘竣安的心咯 狠跳一下,有沒有搞錯,這家伙竟然對他這知交好友露出殺人冷光?重色輕友,重色輕友!
「不就舍不得嘛,費這麼大勁要給她找個最好的,自己上不就成了?虐待咱們這些兄弟象話嗎?」他差點想起身拍桌,但最終只抓了茶杯,一口一口的咬牙喝下,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連茶水里添了味他丟毛筆時濺入的墨汁都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