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敏宜安靜地吃飯,並不想參與爸媽之間的談話。但,爸爸大概是想要表現出父親關愛的姿態吧,他關心著她的學校生活,以及平常假日都做些什麼,甚至主動夾菜給她。
種種的示好,敏宜一點兒也不在意,甚至覺得刻意,她不喜歡。
可是她明白,如果對爸爸冷淡,媽媽會不開心,她想讓媽媽開心……
「有時候下課會跟幾個同學討論功課或逛街。」她說了謊。但她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欺騙有什麼不對。反正爸爸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麼,他只是想要彌補那些空白的日子,認為用幾句的關心就足以填補,就能夠算得上有做到身為爸爸的責任。
然而,當爸爸拋棄她們母女那天起,他就失去了資格。只是,媽媽卻依然不懂……
「這樣啊。那零用錢夠用嗎?不夠跟爸爸說。」
爸爸每個月固定會用他男助理的名字,匯五萬塊到她們的戶頭,當作是生活上的大小花費。然而當敏宜的插畫工作開始賺錢以後,那筆錢她沒再動過。只是這一點她從來沒有告訴過爸媽。
就算爸爸偶爾直接給她現金,她也會存進戶頭,現在只有媽媽會用那筆錢,她則是用她自己親手賺來的那份。
「夠用。」敏宜低下頭,繼續吃飯。
爸爸夾了塊魚肉給她。
她看著那塊魚,又看了眼笑咪咪的爸爸,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其實討厭吃魚。過去她不小心因為魚刺噎到,從此之後便不再吃魚。
她苦澀地微揚嘴角。爸爸真是太好玩了,想要關心她,卻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別擺出關心姿態。
那塊魚肉不大,敏宜用筷子分解成細小的肉末,扒了一大口飯,企圖掩蓋掉魚肉味。
吃掉最後一口飯菜,她拿起碗筷離席,僵硬地笑了笑,「我吃飽了,爸媽你們慢慢吃。」
走到廚房,將碗筷放進流理台,她摀住嘴巴,差點嘔吐出來。看來塞了一大口飯,仍是無法將魚味蓋過去。
敏宜忍耐著不適,從冰箱拿出水瓶,倒了一大杯水喝下才覺得好一些。把水瓶放回原處,她拿了兩顆隻果、一顆水梨出來削,等她把水果端出去,爸媽也吃完了。
敏宜將水果放到客廳茶幾上,「爸媽,吃水果。」然後走向餐桌,收拾桌上的空盤碗筷,拿到廚房洗。
「敏宜,先來吃水果,碗盤等等再洗。」收完最後一副碗筷,正要走回廚房,爸爸叫住了她,用水果叉叉了一塊隻果,伸長手要她接。
她嘴角扯出了個微笑弧度,笑意卻不達眼底,「你跟媽媽先吃吧,洗碗很快的。」
洗到一半,她听見爸爸說要準備走了,然後媽媽央求他再多留些時候。
「不了,時間不早了,我跟她說了會九點多回到家。」不用明說,敏宜和媽媽都知道是哪個「她」。
敏宜從廚房走出來,正好瞧見媽媽抓著爸爸的手臂在向他撒嬌。
「麗娟,我下個月還會來的。」爸爸柔聲安撫,拉下了媽媽的手。
莫名的,敏宜在心里悲戚地笑了。爸爸果然從來就不曾愛過她們。如果愛,那麼就不是一個月見一次面;如果愛,就不是一種完成了任務要離開的面容,而是幸福得舍不得離去的才對。
在玄關與爸爸道別,她禮貌地道了句再見,表情雖然微笑著,但依然是不想讓爸爸以為她不開心、而佯裝出來的笑容。
敏宜走回廚房繼續洗碗,媽媽卻叫住了她,語氣充滿了憤怒。
她來不及問媽媽生氣的原因,媽媽就走了過來大力地甩了她一巴掌。
敏宜錯愕地望著媽媽好似快要噴火的雙眸,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爸爸一個月才和我們團聚一次,你就不能對爸爸好一點,乖順一點嗎!」媽媽愈說愈激動,聲音也隨著情緒上揚,「一定要冷冰冰的趕走爸爸,你才高興嗎!啊?」
「我沒有……」她要如何向媽媽解釋?因為她早已看穿爸爸是不可能實現他的承諾,所以她也就不想再做無謂的努力、無謂的掙扎。那些親密的舉動,溫柔的關心,她不要也不想要,她不希罕也不在意了。
「你什麼事都做不好!做不好!連拉攏你爸爸的心都做不到!萬一下個月他不來怎麼辦!都是你!」
媽媽的情緒忽地失控,像發瘋似地胡亂揍著敏宜。那些巴掌,有的落在臉上,有的落在手臂上。其實她可以反抗,可以阻止媽媽的攻擊。但她沒有,她逆來順受地承接媽媽那些憤怒。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當受氣包了。
最後一擊,敏宜被媽媽推倒在地上,她低著頭不敢看媽媽此刻的表情,那種恨透她的神情,一生只要看過、知道過一次即可,她沒有辦法承受第二次。皮肉傷會好,可是心一旦受傷了,便很難痊愈。
就在她以為已經結束時,媽媽走向茶幾,雙手一揮,把茶幾上的水果盤和茶杯掃到了地上。
「啊!」敏宜被這動作嚇的驚呼。
瓷盤瓷杯應聲碎裂,盤子的水果,以及杯里的茶都撒了一地。
而媽媽仍繃著一張怒氣未消的臉,走回了自己的臥房,大力地甩上門。
門板發出巨響,敏宜瑟縮了下。她雙眼空洞呆坐在地上,久久無法動作,宛若失了魂魄,直到時鐘整點發出的聲響,她才緩緩起身,收拾客廳的殘局。
她撿起躺在地上的水果,另外拿了個空盤放入,雖然有些髒污,但用水洗一洗應該還是可以吃的。接著按照安全步驟收拾陶瓷碎片,清理水漬。完畢後,她才回到廚房繼續洗碗。
壓抑住的淚水,此刻,毫無保留地傾倒而出。
她咬著唇,不敢哭出聲音,任憑滾燙的淚水,燒灼她的眼與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