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說完話,冷烈起身,想找回她的衣服讓易少凝穿上,卻發現那丟在一旁的衣衫已被撕成破布。
冷烈簡直不敢想象,幻化成獸的他有多麼粗蠻狂暴,而她又是多麼恐懼的承受著那一切……
想到這里,他的臉色瞬間有些難看。
見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她已經變成破布的衣衫上,易少凝想起咋夜的片段,既羞又窘,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她強忍著羞意,飛快將那一堆衣物抱在懷里。
冷烈見她驚得有如驚弓之鳥,心頭涌上強烈的愧疚與憐惜。
他將收在洞穴角落的動物皮毛找了出來,披在她身上,保證道︰「對不起,除非你願意,否則我不會再那樣對你。」
溫暖柔軟的皮毛覆上,跟著襲來的暖意彷佛跟著竄進心口,再度把那刻意壓抑的情緒給融化。
易少凝一陣委屈,心頭一酸,強忍的眼淚再度滴滴答答掉了下來。
驚見她的眼淚,他的神情變得更加陰郁,恨不得把自己給殺了。
「易姑娘……」她哭得令他心痛,不自覺伸出手想替她揩去臉上的淚,卻見她驚惶的躲開了。
他縮回手,苦澀的扯了扯唇,「我會在洞外加道柵欄,下一次毒發時,你就把我鎖起來,留在石屋……」他充滿愧歉地深深看著她,「我不想再傷害你,也別再讓我有機會傷害你。」
沒料到他會做這樣的決定,易少凝驚詫的看著他。
冷烈在毒癥發作時會因為體內亂竄的毒氣,發了狂的自殘,她無法想象,真的把他鎖在這有限的空間當中,他會把自己傷害成什麼樣子。
諸多情緒便襲上心頭,讓她不由自主的顫巍巍發抖。
她下意識畏懼他的反應,殘酷而無情的灼著冷烈的心,可他卻是暗松了一口氣。
在他對她做過那樣的事情之後,易少凝雖對于兩人結為夫妻之事未表態,可至少她沒說要離開,她還願意留在他身邊。
這想法讓他稍感安慰。
對上他靜靜看著她,目光深沉難辨的眸光,易少凝有些局促的別開眼。
那感覺讓她很羞恥,她背對著他,「你、你快去把衣服穿上。」
冷烈拉回思緒,繃著臉穿妥衣物,回過身,打橫將她抱起。
易少凝猛然被他抱起,只覺強烈的恐懼涌上心頭,驚問︰「你、你做什麼?」
「我們該走了。」話落,他用身上的斗篷將她緊緊包住。
一瞬間,他的氣息、他的體溫將她密密籠罩,讓她感到渾身不自在,不自覺想逃。
「你……放我下來!」她態度十分堅持,可聲音听起來顫抖得帶著一點惹人憐的虛軟。
冷烈沒松手,只是垂眸覷著她,淡淡地開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她充滿警戒的問︰「去哪里?」
打從他知道自己昨夜的獸行,他那清冷深邃不帶半絲感情的眼神變了,變得更加憂郁,更加溫柔。
他原本看起來就蒼白,再用那樣的眼神瞅著她,竟讓他帶著惹人憐惜的感覺。
當那感覺浮現,易少凝胸口悶悶一堵。
吃虧的是她,他憑什麼露出那樣的神情來博取她的同情?
她難得粗蠻地推開他。「我、我可以自己走。」
「你會痛……我抱你。」
顯然他注意到她的不適了,他說得有些不自在,卻也成功讓易少凝一張粉臉窘得通紅。
「那就哪兒都別去了,讓我在這里休息。」
「去完再帶你回石屋休息。」
他略沉冷的嗓不急不緩,卻沒有要放手的打算。
經過昨夜的折騰以及與他的這一番對話,易少凝其實已經沒有體力去抗拒。
她緊拽住他的衣襟,嚅聲道︰「希望你能守信諾。」
「我會守信諾,不再傷害你。」他握住她拽住衣襟的粉拳,勾住自己的頸子,「抱好。」
不等易少凝反應,他走出石洞,雪停了,天地一片蒼茫的雪景,再度被終年不散的氤氳雲霧給遮掩。
他毫不猶豫的提氣,走進那一片氤氳當中。
風在耳邊呼呼作響,偶爾幾絲凜風透過衣角鑽入冷烈用來包覆住她的斗篷間,冷得讓她不自覺將他抱得更緊。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冷烈停了下來,那覆住她的斗篷也跟著取下,眼前視線豁然開朗。
易少凝定楮一看,立即被眼前幽靜的情景給吸引了。
雪地間,有一汪暖泉,四周圈砌著規則不一的白色玉石,氤氳熱氣繚繞,天上細雪紛然飄落,如風揚花落之景,美得縹緲如在仙境。
雖是嚴冬,四周卻生機勃勃,綠意盎然,給人一種暖春已至的錯覺。再仔細一瞧,裊裊白色湯煙中,隱隱可見不遠處有座極為簡陋的茅草亭子。
見她瞧得失神,冷烈開口打破那份沉凝。「你下去泡泡身子。」
易少凝這才明白他的用意,想到全身酸軟、疼痛的身子浸入那泉中舒展四肢,會是何等舒服之事。
可想到在泉中兩人必定不著寸縷,她驚得連忙搖頭,「我不——」
彷佛早已看穿她的心思,冷烈截斷她的話。「你下去,我去亭子備些東西。」話落,他放下她,確定她站穩身子邁開步伐往亭子走去。
易少凝看著他遠去的身影許久,心頭因為他體貼的言行,再度陷入難言的煩躁以及糾結當中。
感覺到雙鬢又隱隱脹痛了起來,她甩了甩頭,強逼自個兒暫時別去想那煩心的問題。
她不放心地張望四周,用腳尖探了探水溫後,迅速月兌掉身上的束縛,滑進暖泉當中。
溫暖的泉水浸潤全身,她全身的經絡在瞬間活絡,讓她全身肌膚染上一層粉暈,冒出一顆顆汗珠。
這前所未有的享受讓易少凝舒服得發出嘆息,全身發軟,她慵懶的趴在玉石畔邊,昏昏欲睡。
突然,一聲熟悉的冷嗓響起——
「感覺好些了嗎?」
冷烈走近,看著她合著眼半趴在白色玉石上,暖霧氤氳中,那張因為熱水而染上薄暈的香腮,讓她清雅臉容添了幾分艷色。
一頭如緞般的青絲,些許掩住半露出水面的小巧潤肩,些許垂落在身後,襯得她那一身如雪般的身子,格外誘人。
他怔怔凝視著眼前春景,一時看傻了眼,發了好一會呆才找回聲音開口。卻不料易少凝因為太過放松,一听到他的聲音,驟然由那美好的感受中驚醒,忘了自己還在暖泉中,腳一滑,整個人跌進泉中。
冷烈見狀,迅捷伸出手,將她從泉水里撈了出來。
易少凝喝了幾口泉水,被他撈起後,下意識緊緊地勾著他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
「還好嗎?有嗆到嗎?」
她緊緊攀住他的肩頭,搖了搖頭,驚魂未定之際,說不出話來。
冷烈抱著她,身上的衣衫被她弄濕了一大半。
她別扭的輕推他,語氣有些忐忑。「冷烈,我沒事了,你放開我,我、我會冷……」
冷烈回過神,對上她充滿警戒的眼神,強抑下內心不該有的騷動,直接解開身上的斗篷將她裹住。
她窘得臉龐紅得像是要溢出血來,驚慌的想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見她那宛如驚弓之鳥的反應,冷烈繃著臉,將她拉回面前。「我不會忘記自己的承諾。」
不等她反應,冷烈用斗篷將女人嬌軟玲瓏的身體曲線給密密包裹住。
感覺自個兒再度被裹得密不通風,易少凝暗松了口氣,心里有些感動。
雖然他的承諾才剛開始,但他正一一兌現。
冷烈抱著她往亭子前進邊說,「這里沒有能讓你替換的衣物,我拿了一套我的舊衫,你先將就穿著!」
把她放下,烈轉身便往外走。
他的背影很快地就像被白紗遮住似的,變得朦朦朧朧,莫名的讓她有些心慌。
四周雖是熱氣氤氳,但雪仍下著,他的斗篷仍在她身上,他要去哪里?
「冷烈——」
听到她喊他,聲音透著些許驚惶,冷烈頓住腳步,回過頭看著她說︰「我不會走遠,等你換好衣就回來。」
他的回答讓她稍稍安了心,又不好意思讓他在外頭等太久,她加快手中的動作,迅速打理好身上衣著。
等著他的時候,易少凝才發現亭中有鍋熱湯咕嚕咕嚕的在滾沸,食物的香氣跟著熱氣冒了出來。
她這才發現,難怪她一進亭子就覺得溫暖。
想來是在她泡暖泉享受時,他張羅好的。想到這一點,易少凝的心像泡進暖泉似的,軟燙軟燙的。
她想著,晚些填飽肚子,她想為冷烈仔細把一次脈,再到四周去尋尋,是不是有可用的藥草可摘。
盡可能的,她希望可以在下一次他病發前掌握住他的毒癥。
她不希望如他所說,在他毒癥發作時,把他鎖進洞穴,放任他一個人自生自滅。
冷烈一回到亭子,見她坐在一旁發呆,揚聲問︰「怎麼沒先吃?」
易少凝回過神,看著他的頭上、肩上,甚至是烏黑的濃眉、俊挺的鼻粱上都覆著一層雪,不禁有些心疼。
她拿了手絹遞給他,「擦擦。」
冷烈接過她遞來的手絹,清冷沉靜的臉龐起了波瀾。
「這手絹……」
回石屋替易少凝拿衣物時,他瞧見那掛在白梅枝椏上幾乎要結成冰帕子的手絹,直接把它收進屋里。
可這會兒出現在易少凝手上,是不小心連同衣衫夾帶出來的嗎?
易少凝看著他疑惑地擰眉,直接轉身攪動那一鍋滾沸得激動的肉湯,舀了兩碗,擺在彼此面前才開口。
「在易府時,我住的小院落里種了很多滴水觀音,那是一種具有藥用價值的植物,球睫與葉可藥用,但葉汁入口會中毒、根也具毒性。我娘是在那一叢滴水觀音前教我刺繡,她喜歡這個花樣,因此我也習慣在手絹一角繡上心型的綠色葉片。」
剛開始冷烈有些模不著頭緒,這個圖騰不是易家的家徽嗎?
「這不是你們易家的家徽嗎?」他將疑惑問出口。
易少凝揚起一抹苦笑,「我娘擅女紅,我爹的貼身衣物都是我娘一針一線親手做的,久而久之,大家都以為那個圖騰是易家的家徽。」
仔細回想,綁在白梅枝椏上的手絹是白色,這會兒易少凝遞過來的手絹是淺淡如水的藍色。
她跟冷烈之間的牽扯像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似的……
冷烈靜靜听著她說,心緒因為兩人間這牽扯,瞬間翻騰了起來。
與這男子多相處一分,易少凝便覺得自己越可以由他看似冷情平靜的臉上,瞧出他波動情緒的端倪。
她猜想,他此刻的心情應當與她一樣,因為兩人之間奇妙的緣分牽扯,心緒混亂。
她凝定心神,才想開口,卻听到冷烈搶先一步道︰「先把肉湯喝了,暖泉附近長了頗多奇怪的植物,我看不出是什麼,但或許是有藥性的藥草,你可以去瞧瞧。」
听到附近或許有藥草可采,易少凝臉都亮了。
「先把肉湯喝了。」
兩人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冷烈領教過她對藥理的熱衷,毫不懷疑她會選擇空著肚皮,尋藥草去。
意外自個兒會被看穿,她柔柔扯唇,「放心,喝完湯我有些事得請你幫忙,忙完再去瞧瞧有沒有什麼藥草可以采。」
「好。」
易少凝有些意外,他幾乎是沒有任何疑問的就應了。
這……是對她的信任?
她突然間有些好奇。「你不問……我想要你幫什麼忙?」
「只要是你需要的,開了口我就會盡力滿足你。」
他這回答徹底取悅了她,而她知道冷烈並不是那種會昧著自己的心意,做出違心之事。
她卻忍不住想要得到更肯定的答案。「不怕我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或提出什麼讓你為難的事?」
「你不是那樣的姑娘。」他回答得十分肯定,說完,繼續享用那碗肉湯。昨夜明明恨死他了,可才過了多久,她竟感覺自己的心不爭氣的在軟化、在為他一點一滴淪陷。
意識到這一點,她有些懊惱,悶著讓他再添了一碗肉湯,填飽肚皮後,她才為了正事,拋開那莫名的情緒。
「把手給我。」
冷烈二話不說地將手腕送到她面前。
易少凝定下心,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脈象上。
片刻後,她開口問︰「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中的毒?」
似是沒料到她會問起這件事,冷烈沉默了許久才道︰「一年前,我執行一樁殺手任務,那人臨死前,在我的手腕咬下一塊肉。」
易少凝沉吟許久才開口,「我記得曾在我爹的藏書中看過類似病癥。那是蠱毒的一種,可書中並未提及會讓中毒者變身成獸的病癥。」
「可有解藥?」
「我知曉解藥配方,可並不確定是否能對你的毒癥起效用。」
听到這里,烈唇邊揚起一抹淺淡的笑。
易少凝不解地看著他,臉上有著掩不住的憂心忡忡。
他伸出手,覆在她在桌上那雙女敕白小手,「有你在身邊,我並不擔心,你盡避拿我試藥無妨。」
這話叫她听了心髒猛然一揪,心里難受得緊,讓她忘了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久久無法平復……
元宵過後,年節的氣圍漸淡,易家藥館恢復原本的忙碌,上門求診的病患絡繹不絕。
歇館後,易飛鵬入了內廳,僕人已張羅好熱騰騰的晚膳,妻小也早入座等他開飯。
可當他的目光落在大圓桌那空蕩蕩的位子,雙眉略略一蹙,跟著瞥向兒子問,「玄輝,搜山的事一直沒進展嗎?」
打從那日以女兒當誘餌平安歸府後,易飛鵬每每想起女兒在危難時舍身救他的畫面,心里越發不踏實。
雖是庶女,可說到底是他的女兒,且是唯一一個肯冒著生命危險去當誘餌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更何況送上虎口的又是個姑娘家,他這個做爹的再怎麼無情,也實在做不到坐視不理。
易玄輝沒料到爹親會突然問起這事,先是一怔,隨即囁嚅著回道︰「爹,雲氤山終年雲霧難散,是何等危險之境,我們都親眼看到六妹妹被獸叼走了……」
聞言,易飛鵬面色鐵青地嚴厲喝斥,「那獸是那惡人毒發變身的,它叼走你六妹妹肯定會留她為他治病,重金下必有勇夫這道理還不懂嗎?都多少天過去了,居然連這點事都辦不好,你還有多大的本事幫朝廷做事?」
從來爹親待他們這些兒女都是嚴厲的,可也不曾當眾辱罵,這會兒劈頭一頓喝斥,易玄輝臉上掛不住的繃著一張臉,卻是半句都不敢回嘴頂撞。
柳氏見狀趕忙揚聲打圓場,安撫著夫君坐下,遞上熱茶才說︰「老爺,這也怪不了咱們輝哥兒,這才開年頭,誰不想討個吉祥,這可能送命的任務呢!再緩個幾日,總會聘到人上山去的。」
易飛鵬听著,心卻是越發沉重。
被那惡人擄走那日,他替那惡人診過脈,只覺脈象凶險難辨,一時斷不了癥,再親眼看過那惡人毒發成獸的模樣,更加覺得棘手。
女兒在府中不過是看看醫書、玩玩藥草,哪真有什麼治人的事?
那惡人會不會一怒之下就把她給殺了?
就算沒痛下殺手,把那麼一個俏生生的黃花大閨女送上,姑娘家的清白能保嗎?
見夫君沉郁著臉沒再說話,柳氏試探著開口,「只是老爺您也該好好想想,若凝姊兒真的救回來了……未來可怎麼辦呢?」
妻子說得隱晦,可易飛鵬怎麼會听不明白?
他語重心長道︰「能回得來自然是好事,將來的親事再難我也會讓她一生衣食無憂。若人回不來……至少也得見尸……」
這內宅中饋向來由妻子打理,可這回,那孩子的愧疚讓他心中溢滿要好好彌補她的心態。
柳氏听著夫君的話,表情有些復雜,卻還是暗松了口氣。
她雖是當家主母,卻不能保證可以把最好的都留給兒女,純姨娘福薄去得早,可凝姊兒天生聰慧,對醫理的熱衷不亞于她爹,極是有可能會成為獨寵,搶去她孩子的光彩。
她費盡心機才壓下凝姊兒的光芒,卻不料竟因為這事,輕易便讓她爹正視到她的存在。
她得好好盤算,怎麼理所當然地讓易家六小姐徹徹底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