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後去了彼岸 第一章

作者 ︰ A.Z.

獨白

鏗、鏗、鏗!

我拿著冰鑿,一下下的敲著這厚厚的冰牆,無奈冰牆除了掉下一些碎屑之外,其他毫無動靜。

我在這里敲了多久了?很久了吧,雙手都被冰紅又僵硬的快失去知覺,這種時候,我只能停下來休息,然後隔著冰牆看著外頭模糊的風景。

外頭是什麼樣的世界我早已不記得,我似乎已經把自己困在這里很久很久了,就好像我從出生開始就在這。

每當有人經過時,我會拼命的大喊、用力的拍著冰牆,偶爾,會有些好奇的人停下來,跟我隔著一道冰互看,有的人會跟我說上兩句話。

「嘿,你在這不無聊嗎?出來吧。」

「我出不來。」

「是嗎?那再見。」

大部分都是這樣的對話,每個人來又走,沒有一個人是真心想要幫助我的。

「放棄吧,那些人都不可能真心對你的,只有我會可憐你而已。」看起來像是住在附近的女孩,經常會跑來我這里,就算是隔著冰牆,但她說話的聲音總能很清楚的傳進來。

她很喜歡分享她又去做了什麼好玩的事,看見有人來找我又走掉時,她會特別開心。因為這又更證明了她,是唯一不會丟下我的人。

曾經,有另個女人說,這冰牆是我自己建造的,然而等我發覺時,早已厚到我想逃也逃不走。

女孩把那個女人趕走了,她說我這里不需要那種只會講道理的人存在,她說,我只需要當她專屬的垃圾桶就可以了,並且要我心存感激,因為除了她以外,沒人會這樣的不丟下我。

——「我來救你吧。」

有一天,一個男人這麼說,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只知道他的個子很高、力氣很大,並且帶了很專業的工具來鑿冰。

從那天起,女孩再也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男人這份堅決。

真奇怪,一旦有人認真想要救我的時候,我卻害怕起來,我背靠著冰牆,听著他努力不懈的敲著,即使他一句話都沒跟我再聊過,但我可以從他這份執著里,感受到他的真心。

「你為什麼始終背對著我?」

「你為什麼老是不願意正面看我、跟我說話?」

當他偶爾疲憊發出這些疑問時,我依然沒有轉頭,直到那鑿冰的聲音再也累的敲不下去,我才疑惑的轉頭,發現他駝著背,相當失落的要走了。

「喂……別走、你別走啊,你不是要救我嗎?我在這,我還在這……」

男人遲疑了腳步,他回頭看著我,接著,像是有誰呼喚了他,他還是走了。

並且,再也沒回來過。

「真傻呢。」女孩又出現了。「世界上哪會有這種男人呢,莫名奇妙的付出一切要救你?你以為自己是高塔里的公主嗎?」

「……」

「我才是公主,所以王子也會是我的。」她笑了,第一次她笑的這麼燦爛,刺眼到即使隔著冰牆,我也被刺的眼楮睜不開。

「快走吧。」男人的聲音在不遠處叫著她。

我看見,他們一起很幸福的牽著手走了,冰牆內的世界彷佛又下降了好幾度,我無力的舉起早就變鈍的冰鑿,往牆面敲了幾下。

「誰能,救救我……」沙啞的聲音無法傳到任何人的心里,我的世界又只剩下不變的鏗鏗聲,那曾經曇花一現的曙光消失後,世界彷佛更加寒冷了。

滴答。

即使變鈍的冰鑿,也能在肌膚上戳破一個洞。

鮮紅的血滴落在冰上,變的很美,就像開在冰雪里的玫瑰,鮮艷又扭曲。我忽然有一種,想用全部的血染紅這片牆的沖動。

也許只有溫熱的血液,才能徹底融化這困了我好久的世界,能讓我有機會去告訴王子︰『我也是公主,我把自己救出來了,所以,看見我吧,好好的再一次看看我吧。』

01

房東,錢元男(52)。

「你怎麼老是這麼愛管閑事?人家搞不好只是出國,你就在那邊胡亂猜測。」

我老婆對我叨念完這千篇一律的一句話後,就不再搭理我,拿起手機找她的好姐妹們聊了起來,還不忘當著我的面順便再多罵我幾句。

我就是一個提早退休無所事事的中年人,五十多歲了也沒什麼未完成的事想做,就想象這樣收收租、看看推理小說過日子。我的書房收集了上千本的推理小說,從柯南道爾看到克莉絲蒂,再從松元清張看到宮部美幸,各種推理名家的小說我都如數家珍。小說看得多了,也多少累積比常人好一些些的邏輯力,經常能幫房客解決不少小問題,日子這樣過起來也挺有趣的。

偶爾,我會特別注意那些人格有點不一樣的房客,畢竟我也不希望我的房子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以後租不出去就糟了。目前我手上有五棟房產,其他三棟離我住的地方遠,一棟透天厝分租成好幾間就在我家隔壁,也因如此,我跟隔壁的房客大多都很熟。

我剛剛才跟我老婆說,三樓的那個孩子,是不是有好幾天沒看見了,她生活那麼規律,總是在固定的時間下班、出門,也似乎沒什麼朋友,一個月只有幾天看她下班後再次出門,有時很快就回來了,手上買了幾袋衣服,有時去上兩、三個小時,我就知道她是跟朋友去吃飯了。

可別說我是變態啊,我沒事都會待在一樓幫忙房客收收信還是貨物什麼的,有時好奇的問上她兩句,是她告訴我的。

那孩子也挺可憐的,听說跟家里的人處的不好,父母重男輕女的緣故,讓她從小在家就像個佣人一樣長大,國中畢業後被逼著要自己處理學費,甚至高二的時候還以要擴建哥哥房間的理由,把她變相的趕了出去。她一個人靠著學貸跟打工,好不容易才畢了業。

算算,她大概也住在我這五年多的時間,從來沒有遲繳過房租,還總是很準時,也從沒看過她有任何的男朋友,明明長的眉目清秀,卻一直單身著,雖然跟她聊天,她也都會很親切的回應,但我老覺得她在人跟人之間立了一道牆,總是不信任。

還記得去年吧,她似乎得了流感很嚴重,高燒到那種程度,也不願坐我的車,硬是自己去看了醫生。

我有時很好奇像她這樣孤僻的人,會有朋友嗎?每次看她說要去聚餐,我都會覺得,那會不會是她故意營造的假像,實際上只有自己一個人。

我翻找出備用的鑰匙,走過那光線有點不足的樓梯間,恰巧還遇見了住在五樓的老伯。

「怎麼了嗎?」老伯是個被子女拋棄,就一直獨居在這的老人,很喜歡打探一些八卦,來為他那了無生趣的日子里增添一點新鮮。某種程度上,我跟他就是半斤八兩。

「三樓的妹妹要我幫她去房間里看看,她說好像水壺的插頭沒拔,很不安心。」

「是喔,要小心呢,失火了怎麼辦。」

我應付的笑了笑,就快速的走上去,並直到老伯完全下樓後,才敲了敲門,結果得到的是一片安靜,在這之前,我已經努力嗅了嗅空氣,確保沒有奇怪的異味飄出,至少可以稍微放心一點。

打開喇叭鎖後,我開門開的很慢,就怕有什麼畫面太驚悚,把自己嚇個腦中風就糟了。

我終究是倒吸了一口氣,並快速的把門關上,愣愣的盯著房間左邊的牆看。

上面用著如血一般的口紅寫著︰『逼我的你,小心了,我會去找你!』

除了驚悚的牆,其他的東西都收的好好的,被子還先開了一半,就好像剛剛她還睡在這里。電腦桌上隨意的放著一支手機跟一封對折成兩半的信。

我把信攤開來,看著那字跡有些潦草的內容。

『好累。

人的一生所追求的都是什麼呢?也許是錢、名譽跟地位。可我自始至終,想追求的也只是個容身之處。

這個世界明明大的可以裝的下幾十億的人,可是卻連我能站著的地方都沒有。有時候我希望自己就是一棵樹,能夠擁有一小塊土地好好的扎地生根,也不用像現在這樣活的那麼沒有尊嚴。

而這樣糟糕的我,還是能遇見一個看見我的人,那該是多麼奇跡般的相遇啊。本來是這樣的,本來該是這樣的。

可有個人,卻總是像頭野獸,不願放過我。像一個甩也甩不掉的影子,只要我身邊有任何的光芒出現,它就會狠狠的把光奪走,彷佛我這一生只能活的像個過街老鼠,才配活著。

好累好累,我真的好累。

每一次我總是拼命的在內心里吶喊,好希望那個拯救了公主的王子,也能拯救一下我,但王子永遠不會屬于我。如果一個人無法先活的像個公主,是沒有資格得到他的注意的。

我就只是個,老鼠而已。

一個連最後的生存意志,都被野獸奪走的老鼠。

但如果,我能變成一個厲鬼,是不是,就可以向那些所有踩著我的人報仇了呢?

尤其是你,就是你,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想要看見你那張囂張的嘴臉,被我嚇的魂飛破膽、跪地求饒!我會去找你的,你等著。』

信的內容尤其是在最後猶如詛咒般的言語上,潦草到快要辨認不出來。看完這封信,彷佛被信上沾染的惡意與怨氣感染,我變得很不舒服,很想吐。

也許,只是這間房間太悶了。

我再瞥了信一眼,發現上面壓著七天前的日期,三月十九號,也就是上禮拜天。

砰咚。

化裝台上的一罐化妝水就這樣突然掉到了地上,彷佛頭七的怨靈正在這里盯著我看般的悚然。

我鎮定了情緒,由于盛采宜的房租是季繳,上個月才繳過,照理說還有兩個月的租期,不確定她人到底去哪之前,我也沒辦法任意更動這里,而她當初好像也沒留下家人的電話……

對了,手機。

我按了一下她的手機,早就沒電關機,找出充電器插上,這才從通訊錄中查看了她消失前打給誰,只見清單里充斥著大量完全不同且未儲存的電話,中間偶爾穿插一些有名字的,但也只是少數。

她最後一通的電話是在八天前打給『Top服飾』,聯絡人的通訊也只有十多個人,里面並沒有找到跟家人有關的號碼。

我實驗性的撥出了電話,很快的一個輕快的女聲在那頭接了起來。

「哈羅,你這幾天很忙吼?都沒來店里,有新貨耶。」

女孩劈頭就講了一堆,完全沒發現我並不是本人。

「不好意思,我是盛采宜的房東。」

「盛采宜?那是誰啊,不對,這不是Meg的電話嗎?」

「沒錯,這是她的電話。電話里說不清楚,方便我直接去服飾店跟你聊一下嗎?」

對方很猶豫,面對陌生人拿了別人的手機起來打,肯定會有防備的,最後在我說反正店里都有監視器跟警報器,沒必要怕我怎樣,她才勉強說出地址。

我拿出習慣隨身攜帶的小記事本,用那跟了我好幾年的鋼筆記下這個英文名字,並且迅速回家換了衣服要出門。

「老公,你要去哪里?」還在跟朋友講電話的老婆居然能注意到我,我每次都對她靈敏的直覺感到可怕。

「去鳳山的屋子看一下。」

她盯著我的臉沉默了三秒才說,「不要太多管閑事了。」

所以我才說她的直覺很恐怖,我干笑了兩下沒有回答,就代表沒有承諾。

我這次不算多管閑事,我的房客無故失蹤了,還留下了類遺書,手機什麼的通通都沒帶,這件事很嚴重,可我不是她的家人,又沒辦法報失蹤。所以只好像這樣用別的方法找找她,確認她的安危,這一點都不算多管閑事,這是正事。

而且還是標準的推理小說展開的模式。

或許是看了太多這種書,真的有這種偵探般的臨場靶,讓我有點興奮。那間服飾店有段路,開車大約要十五分鐘的車程。路途中我一直在腦海里模擬,要用怎樣的開場白、找完店員下一個要找誰呢?

雖然這樣有點對不起盛采宜,但我突然有點高興她的失蹤可以讓我體驗這種事。

來到這位于服飾店戰區的地點,很快就能找到那間店。還不用走進去,就看一個打扮亮眼又活潑的女孩走出店外,認真的整理著展示人偶的衣服。

「你好。」

「你是……」她打量了我一下,我表明身分後,她便走進去交代同事一會,便要我去他們員工休息的樓梯間聊。

樓梯間還放了簡單桌椅,雖然光線有點昏暗,但跟店內放著吵雜的音樂比起來,更適合談話。

我覺得很奇怪,一開始還認為我可能意圖不軌,對于要見面那麼猶豫的人,居然現在又主動邀請我坐在這樣的空間,她的行為不會很矛盾嗎?

她一坐下就點起煙,參著尼古丁的白煙就這樣吐在我身上。「所以大叔你是Meg的房東?」

「沒錯。听起來,你跟Meg似乎不只是店家與客戶的關系?」

她正要說話,手機卻突兀的響起,她匆匆的瞥了一眼並且掛斷,「不好意思大叔,你可以等我下班後再來嗎?去隔壁的咖啡廳吧,我這里到十點下班。」說著,她就強硬的送客,一句話也不多說。

我帶著滿身的煙味離開服飾店,對于她那奇怪的反應更好奇了,但我暫時不想再過多的去猜想,以免不夠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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