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才中午。
手表的時間還停留在比台灣快一小時的時差里,而我,好像也是。
在那份時差中,始終回不了神。
我試圖深呼吸,可是一用力呼吸鼻子就酸了。
走出小佰機場,才發現自己在流汗,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在高雄顯的太厚,幾個小時前,我還在那到處都是積雪的世界里,還在那個——晴也的家里。
我跟他一起走著路去搭電車,我們像一般的戀人一樣,相擁了很久才分開,各自背對背的走向不同的路線。
我幾乎泣不成聲。
「不能再試試嗎?」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我們都飛到天空上時,那個時候,我們就有能力經營這份愛情了,所以,如果有那麼一天……」根本就不可能的啊。
講白了就是要等我們都有那個可以支撐這種兩地來回飛的經濟能力的時候,但——很可惜我們就只是這麼平凡的普通人而已。
之後,我們很有默契的不再把時間浪費在悲傷。我們不停的聊天說話,好像想要把一輩子的份給說完似的,誰都不想要停下來,不停的聊著聊著,眼楮都快闔上了卻還硬撐著。
直到天亮了,一起吃了他親手做的簡單日式早餐,像個新婚小夫婦一樣的,我們一起走到了車站,不想要松開的手,還是得放開。
從車站一路到機場到飛機升空,我的淚腺開關像壞掉一樣,停不下來。
我們說好了,不再聯絡了,說好了,不思念對方也不會忘記對方,說好了,要努力的完成自己的夢,不能放棄,就算再次遇到挫折,也不要失去了面對的勇氣。因為我們都能面對這樣的離別了,以後一定能成為更勇敢的人——晴也是這麼說的,我當時一听還笑了出來,怎麼會講出這麼兒童節目的台詞啊。
我則是告訴他桐南的故事,既然她都能那麼堅強了,我們一定也做得到,我還說,如果比賽沒有拿下冠軍,才是真的對不起我,就算我不在這個團隊里了,我說我以後始終會默默的看著你們的,就像——以前一樣。
是啊以前,那也才多久之前而已呢。我還只是個隔著一片海,遙遠的看著你們歌唱的小粉絲呢。
我就這樣獨自坐在外頭的吸煙區的椅子上發呆,直到手機不停的響起,我才回神。
不自覺的,我竟然是用日文說了『喂』。
「你在哪?」
「啊……柚子啊。」
「手機一直打不通,我很擔心你。」
是柚子啊,本來我不是要躲他的嗎?現在這件事似乎不再那麼重要。
「我在小佰機場。」直到現在開口說話,我才听出來自己的聲音很微弱。
「我馬上過去。」
輕輕往後頭的玻璃一靠,想著柚子來的話,我該說什麼好呢?
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什麼事情都只會逃避才行哪。
不知道過了多久,從分開的那一刻起,自己似乎對于時間再也感覺不到,好像所有一切都在那一刻不再往前般。
「你還好吧你?」柚子喘著氣,車子就這樣隨便的停在旁邊擋住了計程車排班的位置。
「嗯,很好啊。」我平淡的說。
「先上車。」他嘆口氣的把我拉上車,我將頭靠在窗上,隨著路的巔簸震動著。
「別告訴我你剛跑去日本回來。」
「オゆ∼ろゆ∼(正確)」
「別跟我撂日文!你真的愈來愈夸張了,一個房租都快繳不起的人突然跑去日本?你真的……」柚子看起來確實很生氣,氣的臉都漲紅了。
「柚子,你會結婚對吧?」
「啊?」
「你會好好的跟靜純結婚吧?」
「突然扯到這個干麻?」
「回答我。」
「如果……」
「沒有什麼如果,柚子,你也知道,能像家人一樣在我身邊的人就只剩下你了,我們會是永遠的,好朋友吧?」
柚子沉默,以我們的默契,他大概已經听出我的弦外之音,猜到我已經知道什麼了。
開過了好幾個紅綠燈,他才開口,「結了婚,就是家人了不是嗎?」
「……」
「跟我結婚,不好嗎?」
「好朋友要怎麼結婚?」我故意用著開玩笑的語氣,說著。然後忽略他眼底的受傷。
「也是呢!誰娶了你一定很倒霉,還要當你的男庸哈哈!」
「哈哈哈!」對,笑吧,就算這一刻我們都笑的很痛,但還是努力的笑吧。
努力的忘記這些不該出現的插曲,大聲的笑了,時間會讓我們忘記這些,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繼續當好朋友的。
柚子,對不起,也許晴也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里的話,我真的——會答應這求婚也說不定。
因為曾經,我是這麼的喜歡你。
但很多情感往往是這種刻骨銘心更讓人刺痛、難忘,所以我的腦海我的心理從今天這一刻起,只會有晴也一個人了。很自私對不對?明明先一直喜歡你的人是我。
「從明天開始,我應該會常常不在家,你如果來家里找我找不到人也別太緊張。」
「怎麼說?」
「得必須到處走走才行啊,我寫的可是社會專欄,不去親眼看見些什麼,怎麼寫?得認真的寫稿還刷機票的卡費才行。」
「原來你還知道要面對現實啊。」
「這叫做小說家的浪漫懂不懂,這種沖動的事情老了回想起來都還能說嘴個好幾年呢。」
「你的子孫只會認為你在編故事。」柚子回嘴。我們又回到了平常的氣氛,或許真的當朋友會適合點,我們。
「他們會說,哇嗚女乃女乃好猛喔!」
「想象最美。」
謝謝你,柚子,很多很多,都很謝謝你。
最重要的是——謝謝你在這一刻的溫柔與幽默,才能讓我暫時的忘記了,疼痛。
「OK——!完美!」跟桐南一起听完終于制作好的音樂,她馬上大力的點點頭,從下班熬到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才終于告一個段落。
「明天不是周六?怎麼樣,敢不敢就這樣一路沖下去,一起把這首歌的配唱也搞定?」她雙手環胸,一臉挑釁。
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睡的我,竟然在忙碌的制作完音樂還一點睡意都沒有,而且可怕的是,心思只要一靜下來,悲傷的感覺就會無法控制的涌上喉頭,隨時都會崩潰一樣。
我深吸口氣,「那麼我們先去買杯咖啡提個神休息一下如何?」
「正有此意!」
今晚真的更冷了。
或許是開始有點雪融的關系,充滿了水氣的街道,簡直就像個開放式的冷凍庫一樣。
我們將手縮在口袋,慢慢散步到街口的超商,各自買了一杯熱呼呼的咖啡之後,寧可冷死也要抽煙的我們選擇在超商外面發著抖聊天。
「怎麼了?」像是早就看穿我的情緒,現在才懶懶提問的桐南,說著。
「就……分了。」
「喔。」
「吶桐南,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呢?我有听艾說過你的……故事。」
「喔那個啊……還能怎麼熬,很多時候常覺得自己有沒有可能就這樣痛苦到死掉,但是我沒有死掉,不管哭還是笑,我還是得活著得繼續過每一天,那麼能怎麼辦呢?只能讓那種情緒,找一個地方發泄,就是唱歌。」
我想我懂她為什麼年紀小小就這麼早熟了,因為,她很認真的痛過了。
她的歌聲之所以低音悲傷的讓人著迷,高音甜美的讓人眷戀,或許就是因為這份感情吧……
「所以,才接近我嗎?」
「咦……」
「我是說,因為知道我跟學長的關系,才來認識我的嗎?」
她一臉恍然大悟的笑了,「真的是意外,一開始我還真不知道你……跟他認識,是後來見了面常來你家的時候,我看到你的曲本里,有好幾首歌是他的名字才發現的。」
「是學長安排的吧,冥冥中。」
「安排讓我來照顧你這家伙嗎?也太倒霉了我。」
「喂……」
「吶,既然你都發現了,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嗎?」
「?」
「那些他創作的、未發表的歌曲,讓我來唱。」
「我就是在等你啊。」
「蛤?」
「學長以前呢,就常說過你的事了,說他有一個小很多很多歲的筆友,說實在的要不是現在確定了,我一直以為那是他幻想中的蘿莉,當他走了之後,這些歌曲一直藏著的原因就是這個,我想如果有一天,有一天遇到了那個蘿莉,不管她有沒有唱歌的天份,這些曲子一定要送給她。」其實,昨天听艾說起這些時,我心里早就驚訝的不得了。
「很好,現在知道蘿莉有多會唱了吧?」
「是很會唱,但很可惜一點都不蘿莉。」
「去死。」
「會好起來的吧,我。」
「難過的時候就拼命唱吧,唱到沙啞了也要嘶吼,就會忘記心髒的痛。」她轉身走像垃圾筒時,說著。
那背影,彷佛能看到她有多悲傷。
「喂,今年情人節送我巧克力。」我說。
「你這家伙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她馬上不客氣的轉頭瞪著我。
「知道啊,你欠我的,誰叫你把艾趕跑了。」
「嘖,她說了?」
「直覺,我想過今天如果是你,身為朋友的我,會想要怎麼幫你。」我不是一直在悲傷,今天錄音樂時,腦子有一小部份不停的在思考,為什麼艾能這麼認真的做出這個決定,還有桐南,她雖然很早熟沒錯,但很多表情是騙不了人的。她今天不知道幾度露出愧疚的眼神了真是的。
「冷死了,快點回去你那個一點也不溫暖的豬窩吧。」她轉頭就走,不改她那傲嬌的本性。
「哈哈哈!」我大笑出來,準備跟上時還是看了一眼超商,前一天跟艾一起在里面選焙泡面的畫面……我想我是永遠也忘不了,但為了那個可能見面的一天,此刻是不能停下腳步的,不能。
*
中午。
我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死掉。
有史以來第一次這樣已經持續三十六小時都未闔眼了。
可是當我跟桐南兩個人戰戰兢兢的听完最後一修的錄音檔時,簡直就是在比臉上的黑眼圈誰比較嚴重的我們,相視一笑。
「我可能真的是唱歌天才也說不定。」桐南模模下巴的說。
「你最好就只夸獎自己。」
「太棒了,我們。這首歌……不破百萬不行啊,听的我自己都臉紅心跳耶!」她模著臉的說。
「是啊……真的很臉紅心跳。」整晚錄這首歌時,我是拼了命想著我跟艾快樂的畫面才能錄的,拼了命的想象,我們的快樂。
原來唱出來的感覺能達到這樣啊,我忍不住這麼想著。感覺這首歌把我們對于這份感情最快樂的部份,都濃縮起來了呢,不管是艾,還是我。
叮咚——
門鈴很恰巧的響起。
我拖著快要散掉的身子開了門,就看見中井笑咪咪的站在門口,並且手上提著大大的三層便當。
「天啊,還好我是白天來,不然真的會嚇死,你的臉也太恐怖了。」中井馬上後退一步的說。
「噢!中井啊,來的正好……」聲音已經有點沙啞的桐南,坐在地上懶洋洋的說。
「別告訴我們你們整整一個晚上到現在都沒睡。」中井搖頭嘆氣的說,我則是看著那些食物,精神又好了一點。
「還不都桐南,說什麼敢不敢拼熬夜把整首歌全搞定。」
「所以,完成了?」中井眼楮一亮,我把音樂按下播放之後就不客氣的跟桐南拼命掃起便當。
她奸詐的趁我播音樂的時已經偷跑的開始吃了!
等到將近四分鐘的歌曲結束,中井一臉感動的回頭想要跟我們討論又再次驚嚇,「我的老天爺,你們會不會太夸張了!難民嗎?」她看著三大合便當在短短四分鐘內被掃的一干二淨,簡直哭笑不得。
我吃的很撐的躺在地上,我知道我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
迷蒙之中,好像還听到桐南在跟中井聊天,不到幾秒的時間,我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睡夢,一個——只有她存在的夢。
也不知道到底睡了有多久,等到睜開眼楮時我看時鐘是凌晨四點,外頭卻還是黑的,突然有種時間感錯亂的暈眩。
我轉轉脖子的坐起身,暖和的被子從肩膀滑下,下半身還在熱呼呼的暖桌里,暖桌李還能感覺到別人的腳,開啟小夜燈一看,發現中井跟桐南也一起睡著了。
在安靜的深夜里清醒本來以為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是或許這安靜的空氣中,還有兩個微微的呼吸聲的關系,心有一點暖暖的。
「或許這樣也不錯吧,並沒有世界末日啊,失戀什麼的。」
只要身邊還有她們在,我應該就有辦法繼續走的下去了。
「要記得听喔,這首歌,然後……我還是會任性的,把你的名字打上去,心機很重吧。」因為不能再傳訊息給她,這樣自言自語的我,是不是有一點嚴重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