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管事順當,平靜無波,徐虹連熬幾個日夜抄經,一肚子憋屈怒火無處撤,只能出府去找傅玫儀。
「你都不知道多氣人啊!那些狗奴才們也敢對我陽奉陰違了,好像咱們府里只有劉氏一個主子,連母親也沒看在眼底了——」
傅玟儀這一听,心里就不舒服,但眼楮一轉,又想到另一個可能。
在徐虹回去後,她想了又想,在第二日回了娘家一趟,巧得很,就在她趾高氣揚的往劉氏的臨南院走時,就在花園回廊遇到劉氏。
「唉喲,這不是新的當家主母嗎?」
「大姊。」劉氏微點螓首。
傅玫儀見她那沒啥表情的臉,輕嗤一聲,忍不住酸言酸語,「過去听大弟說弟妹是個溫厚純良的,持家的手段倒是狠戾,瞧這府中下人個個戰戰兢兢,兩位弟妹靜得連點聲音都不敢有,」她頓了一下,眼楮一轉,臉上又浮現笑意,「不過呢,話又說回來,我手頭緊,需要跟娘家拿個一百兩打點,以前跟母親說一聲就可以,現在不會不行吧?」
她這話半直半假,也是在詐她的,府里銀錢不多,傅老太太雖然疼女兒,只要她開口就會給,但給的卻不多,一百兩是絕不可能的。
劉氏抿緊薄唇,她要是答不行,不是坐實她持家手段狠戾?大姑手頭不寬裕回家拿錢,她當弟妹的不肯通融?
正為難時,傅筠清脆嗓音突然響起,「大姑姑、瞧您說的,筠筠不確定以前可不可以,但如今是確定不行的,祖母已吩咐下來,如今府內一切行事都要有規矩,就大姑姑要銀兩一事,母親若是破例,那就是沒有規矩,不遵從祖母的吩咐。」
「你!」傅玫儀瞪著迎面走來的傅筠,她身白狐披風,襯得那張臉更為出塵月兌俗,但她可不覺得美,徐虹跟她說了,就是這小蹄子的緣故,劉氏才能在掌中饋一事上如魚得水。
「大姑姑若有意見、不妨先去找祖母,她老人家若有指示,母親定會照做的。」傅筠走到她面前哼道,她敢這麼說,是因為知道老太太不會答應的,這當然也是她這幾日努力洗腦有成,她時不時的提醒傅老太太,萬一激怒劉氏不當家了,年節的花費誰要來出?
傅玫儀氣得牙癢癢,本想直接跟劉氏要錢,等母親那里知道了又怎麼樣,沒想到傅筠竟出面幫著劉氏,她甩袖走人,轉往惜春堂而去。
劉氏看著面無表情的傅筠,「謝謝筠筠。」
「我不是幫你。」她淡淡的說著,轉身就走。
跟在傅筠身後的玉葉跟玉杉互看一眼,先跟劉氏行禮,這才快步跟上去。
劉氏站定不動,心中明白府里有太多雙眼楮盯著她們母女。
「大太太?」她身後的翠微輕喚她一聲。
她這才轉身往臨南院走去,原本要進內室的,想了想卻拐了彎往書房去。
傅書宇今日休沐,便窩在書房寫字,見妻子進屋,略顯訝異,因劉氏表情帶著淡淡的笑意,「有好事?」
她讓伺候的小廝出去,走到書桌一邊磨墨,邊提及剛剛的事,「筠筠看似淡漠疏離,在外入眼中與我一點都不親近,但細心觀察下來,她一次次的實則都在幫我。」
這幾日內宅的事,劉氏體恤丈夫剛接新職,忙碌不堪、並未告知這些細節,所以,傅書宇原本還寫著字,最後卻放下毛筆,專心的听著,沒想到這孩子竟然如此拎得清。
劉氏微微一笑,「夫君該開心,她離開我們身邊多年,卻沒有跟我們離心。」
他欣慰點頭,「她很好,對榛榛也好。」這事兒不必妻子說,小女兒就會主動窩在他懷里數著手指頭說了。
傅榛的確常往傅筠的屋里去,傅筠寵她,常備不少酥糖甜點及蜜餞,她則帶著爹爹為她尋的小玩意兒與姊姊玩。
兩姊妹不時的下個棋,或听傅筠彈琴、看她畫畫,傅榛總愛說些瑣碎的事兒,是個小話癆,更是好奇寶寶,愛問問題,難得的是傅筠極有耐性一一回答,倒成了傅榛崇拜的對象,覺得姊姊無所不能,熟知天下事。
姊妹情深,傅書宇跟劉氏樂觀其成,但一日日的傳到傅老太太耳里,卻越發不是滋味。
這一日,傅筠坐在榻上,輕輕的為傅老太太槌背,另一邊,坐著愈來愈疏離的傅玫儀及徐虹。
一個上回吃了傅筠的暗虧,到惜春堂告狀,反而被傅老太太斥責,另個被奪了中饋,時不時的說劉氏的種種不是,也被傅筠四兩拔千斤的化解,因而兩人的話都變少了。
軟榻上,傳考太太看似享受傅筠的伺候,嘴巴說的話卻明顯刺耳,「筠鈁,你跟傅榛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她是你父親跟繼母的心肝兒,有沒有你的討好,日子可沒啥不同。」
听傅老太太開口,傅玫儀跟徐虹眼楮瞬間一亮。
傅筠搖背的手停了一下,又馬上繼續輕槌起來,「祖母,筠鈞現在討好了她,日後要利用不是更方便?何況,討好小丫頭又不費心,給個甜食說些好話,她不就樂顛顛的跟在孫女後頭跑了。」
傅老太太先是一愣,眼中隨即出現贊賞,「祖母沒想到你這麼聰明。」
「還不是祖母教得好。」傅筠低頭微笑,遮住眼中的冷意。
傅老太太輕輕拍拍她的手,「這麼好的筠筠,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
她的心跳陡地失速,面色卻顯得嬌羞,「筠筠還小呢。」
「十四歲說親剛好,這定的人家若是好,大小事張羅起來也要大半年,十五及笄成親也剛好,不過——」傅老太太像是想到什麼,突然憐惜的長嘆一聲,「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明年春天就要及笄了,你爹娘卻都沒把你的婚姻大事放在心上,實在枉為父母,太不上心。」
傅筠低下頭,听著徐虹跟傅玟儀開始說著同情又不舍的話後,徐虹話鋒又一轉。
「嬸嬸一定會替筠筠找個好的,但筠筠你可得爭氣點,到時候,你爹娘有意見,你得堅持下去,說是你要嫁的,不然,嬸嬸可不能幫你到底啊。」
「嗯。」她眼眶微紅,想到前世的自己不就是這樣太墜入可怕深淵!
但屋內三個女人卻誤以為她是在難過,紛紛出言安慰。
她哽咽點頭。讓你們演戲,我也會演,而且,肯定演得比你們每個都要好,我可是死過一次的人。
稍後,她返回棲蘭院,一人獨坐屋內,一口一口啜著溫茶,這婚事能早不能遲,她可不能任她們擺布,這一世,劉氏可還會為她跟魏韶霆議親?
她目露思索,這一世她比前世更早遇到魏韶霆父子,是不是有可能發生的事不會與前世相同了?
但可以確定的是,傅老太太等人對她的婚事有一樣的算計,徐虹那般熱絡,一定也是為了徐汶謙那渣男。
不!她身子微微顫抖,絕對不能是他,她寧願嫁給魏韶霆,她對他雖沒有男女之情,但她喜歡魏子晨,如果,他們父子仍如前世去了前岳家省親,屆時,她是魏子晨的繼母便能同行,或許能讓魏子晨避過那場禍事,甚至能找出前世自己慘死的真相。
可是,這一切的前提是魏韶霆願意娶她,前世他是怎麼答應劉氏的她不清楚,但這一世,她卻必須讓劉氏知道,該準備替她議親了。
她吐了口長氣,放下茶杯,喚了玉杉去將傅榛請過來。
「姊姊,你有事找我?」傅榛是跑進來的,雙頰凍得紅紅的,仰著頭看著這個總是溫柔待她的姊姊。
傅筠看著雙頰粉女敕的妹妹,一雙眼楮亮晶晶的,她笑著搖頭,讓她先喝口溫茶,坐下來,模模她還算溫熱的小手才開口,「說有事,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啊?」傅榛困惑的皺起眉頭。
「沒事,只是姊姊好不容易才有你這個妺妺,祖母跟姑姑嬸嬸卻已經在提我的婚事了,」傅筠溫柔的模模她的臉,「我想到你,就覺得好舍不得,就想看看你。」
婚事指的是什麼好奇寶寶傅榛早就知道了,這一听,她頓覺大事不好了。
離棲蘭院不遠的臨南院,盡避冬景蕭瑟,處處積著雪,但不管是亭台樓閣或是從高樹間誘出建築的拱角飛檐,處處都見精致,而暖呼呼的內室里,劉氏正低頭看著傅榛,「你說祖母跟姑姑嬸嬸已經在提姊姊的婚事?」
「是啊,娘,姊姊舍不得我,她嫁人了就看不到我了。」傅榛撒嬌的窩在娘親的懷里,想到姊姊不笑的漂亮臉蛋,也覺得開心不起來。
「娘知道了,你去寫字吧。」她揉揉她的發。
直到傍晚傅書宇才回府,先去向傅老太太請安後才回到臨南院。
劉氏讓下人備了熱水,親自伺候他沐浴,待到一家三口用完餐,回房後,劉氏掀開水晶珠簾走進內室,看著丈夫一如以往的坐在靠窗的小幾前翻著書。
她先為他倒杯茶,在另一張椅子坐下,「我有話跟夫君說。」她將下午傅榛跟她說的事告知。
「筠筠的親事,你費點心注意,母親看上的對象恐怕意不在人品。」他太了解母親,也太了解徒有其表的傅府,內里並不是那麼干淨富裕。
「我心里其實有個人選,不過,不知你會不會介意讓筠當續弦?」劉氏隨即將魏韶霆這個遠方表親說出來。
劉氏為人低調,這層親戚關系,竟連傅書宇都不知道。
魏韶霆的名聲在京城是如雷貫耳,他手下有一支給皇家織造廠采買的買辦商隊,在商界極為有名,而魏家前幾代也曾是官家勛貴,只是後世子孫走了商路,生意愈做愈大,風光無限。
魏韶霆五歲習武,六歲啟蒙,文武雙全,進入仕途不是問題,但他更鐘情于經商,也成其中翹楚,不論是富商巨賈、達官顯要,見了他都要敬上幾分。
他有能耐也有財力,妻子病逝後,多少富貴人家想往他府里塞人,奈何他七情不動,不管天姿國色或庸脂俗粉,身邊不曾再有女子,只有唯一的獨子相伴左右,京城人都視他為傳奇。
妻子提的人選竟是這等人物,傅書宇怎不震驚?對魏韶霆的種種,他是欽佩的,可是,他面露凝重,「他不是不願娶妻?坦白說,我也是續弦娶了你,所以我不在乎他喪妻一事,但這事,最終也還得看筠筠的意思。」
劉氏喑暗松口氣,「韶霆那兒,我是有五分把握的,我與他母親感情極好,與他也是熟識的,至于筠筠,我先問過韶霆,若他有意願,我再跟筠筠提,如何?」
他想了想,「是這個理,那就辛苦你了。」
她搖搖頭,「怎麼會辛苦!對了,夫君忙碌一天,該休息了。」
「你先睡吧。」他腦海里還有好多事得清一清。
劉氏徑自上了床,側距看著丈夫,一直到燭影模糊才沉沉睡去。
翌日,她醒來床邊卻無人入睡的痕跡,她起身問了應嬤嬤,才知道丈夫已去了衙門,想來是擔心女兒的婚事一夜無眠。
劉氏一如以往與傅榛用完早膳,安排她一些課業,隨即到廳堂接見管事吩咐家務,便挪個時間出府,她帶著翠微跟應嬤嬤上車,前幾日她派人送了糕點到兄長家,回來的人說兄嫂身體微恙,她一直沒去探望,心里總惦記著。
馬車一到熙來攘往的大街,她便讓馬車停在家藥堂,選焙一些補身藥材,去了兄長府中探望兄嫂,又聊些家常便告辭了。
馬車行進不久,突然停下,應嬤嬤不解的掀了車簾一角,正要開口詢問,就听到車夫開口,「大太太,有位姑娘攔著咱們的車。」
應嬤嬤往車壁靠,讓劉氏能看出去。
劉氏見一名打扮利落的青衣姑娘走過來,向她行禮道︰「傅大夫人,我家主子在前方大街的合悅酒樓,希望能見大夫人一面。」她隨即將手上的帖子交給她。
劉氏打開一看,眉眼一動,略微詫導,但還是笑著道︰「好。」
「夫人請。」女子退後一步,即听到劉氏交代車夫將車往前方的合悅酒樓駛去。
馬車轆轆而行,來到大街上富麗堂皇的合悅酒樓,令劉氏意外的,先前那名姑娘竟然已經在門口恭敬等候,接著,也是由她領著她們主僕路上到二樓的雅間,那姑娘輕敲房門,里面隨即傳出低沉的男性嗓音——
「進來。」
辜十二將房門打開後,退到一旁,示意劉氏進去,但在應嬤嬤跟翠微也要進去時,她伸手制止,「請兩位跟我到另一間雅間喝茶。」
兩人看著已走進雅間的劉氏,擔心全寫在臉上。
劉氏則回頭,向兩人點頭,「你們去吧。」
兩人只能看著那姑娘將門帶上後,引著她們往另一間雅間而去。
劉氏一進入精致又豪奢的雅間,魏韶霆立即從座位起身,「六表姊,好久不見。」
劉氏看著眼前高大俊朗的表弟,一根無瑕的白玉簪束發,一襲玄色暗紋圓領窄袖袍服,那雙黑眸深邃微冷,不過兩年未見,他通身氣勢更勝過往。
兩人寒暄幾句便相對而坐,居中的圓桌上已備有幾份茶點,一名小廝模樣的男子上前為兩人倒上一杯熱茶,隨即恭敬的低頭退到一旁。
劉氏先行開口,「我此番回京,實在有太多瑣事,本想著尋一天去找你,沒想到你先找上我了。」她知道合悅酒樓也是魏家的產業之一。
「不,是韶霆冒昧了,其實有事煩勞表姊,還請表姊包容。」他一向果決,隨即將傅筠救了魏子晨一事說了,她不願提及身分,不求回報,還是他派人查探才知她是表姊的繼女,原本想派人送些上好傷藥,又怕造成男女私相授受的誤會,只好作罷,轉而找上表姊,是想著兩人同在後宅,日後若有什麼他可以幫忙的地方,他想回報傅筠這份恩情。
劉氏點點頭,眸中有種他看不清的笑意,「這事筠筠也沒提,我也是從下人口中听說她去上香時受了傷,,特別去看了她一下,她卻笑著說沒事,沒想到——」她心念一動,沒想到兩人竟有此等緣分,「你可知我返京前曾與你同在東廣城的母親見上一面、她請我替你幫忙相看婚事,說你已經應了她?」
魏韶霆有些尷尬,他年紀極輕就出來闖蕩,成就極好,但無心成家,後來雖順從母親之意娶了妻子,兩人亦相敬如賓,但他心思仍多在事業上,而後妻子生下子晨,卻身體虛弱,即便用再好的藥物將養仍病重離世。
接下來,他為妻守喪又忙于商隊生意,歲月流轉,他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女子都無,母親在回老家東廣城長住時,他剛好在那里處理商務,母親就日日叨念百般催促,他在無奈的情況下答應續弦,母親才心滿意足的放過他,他怎麼也沒想到這話竟傳到表姊耳里。
「老實說,當時我便想到筠筠,只是不敢與你母親言明,畢章筠筠離開我身邊時還是個孩子,而今已是個大姑娘了,不知心性可有改變。」劉氏邊說邊注意他的神態,「回京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我確信她是個聰慧善良的好姑娘,還沒想到要怎麼安排,你們就先遇上了,這說明你們之間是有緣分的。」
聞言,魏韶霆的心不由一動,前一次娶妻,他不在意娶誰,只要該名女子賢淑即可,至于相貌家世,他更不在乎——
但一想到傅筠那雙澄淨眼眸透著不符合稚女敕少女的內斂含蓄,望著子晨時的溫柔與關心,他那一顆不曾動蕩的心竟然像被什麼東西給狠狠的撞擊一下。
「傅姑娘正值含苞待放,與我有年歲差距不說,還是續弦,這對如花似玉的她未免委屈了些。」他對自己一向自信,但他更理性,有些姑娘不願為商家婦,更何況還是位繼室,而有些小泵娘則是對愛情有著不切實際的懂憬。
劉氏一愣,隨即回過神來,這是有意願的意思了?她微微一笑,「你放心,你的人品家世,京城里誰不知道你是個好的?而且,那孩子出乎意料的沉穩內斂,知書達禮,你優不優秀自己心里清楚,我是真心覺得你們很匹配,說直白點,你表姊夫對你也是滿意的。」
「傅姑娘若不介意,我願意照顧她一輩子。」魏韶霆手上掌管許多家業,個性果斷,一旦做了決定便落落大方。
兩人再聊些後續的事,劉氏便向魏韶霆告辭,一返回傅府便去了棲蘭院。
傅榛也在屋內,專注的看著姊姊穿針引線,幫她剛剛不小心扯破的袖子縫補不說,還在上面繡了一只蝴蝶,顏色瑰麗在花上翩然起舞,就像真的蝴蝶停在她袖子上,這會兒見到母親進來,就忍不住嚷著,「娘,娘,你快來看看,姊姊好厲害啊!」
劉氏走近一看,也是一臉驚艷,「筠筠,沒想到你的繡技這麼好。」
傅筠搖頭一笑,沒說什麼,她對刺繡有興趣,但前世听祖母及姑嬸的話,說大戶人家不缺繡娘,只能專心在琴棋書畫的學習上,但這一動針線,那顆沉寂許久的心卻是活絡起來。
她甫完成繡活,傅榛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向隔壁秦府的小玩伴獻寶,劉氏也有許多話要跟傅筠說,便讓翠微送她去。
屋內,玉杉送上一杯茶,退到後方,劉氏卻又看了她一眼。
傅筠似乎明白了什麼,吩咐玉杉,「你去守在門口,別讓人靠近。」
玉杉行個禮,退出門去。
劉氏喝了口溫茶,旋即開門見山的說了傅榛轉述的事,又將自己想替她與魏霆韶說親一事說予傅書宇知曉,從他的態度說到魏韶霆的身世背景,包括他家里人口簡單,除了寡居的母親,僅有一個嫡親弟弟及三歲兒子皆一一告知。
「無巧不成書,今日他主動找上我,提及你救了子晨一事,他的身分地位、相貌才華等各方面都極為出色,我想你已見過,當知我不是騙你的。」劉氏從不是碎嘴之人,但為了能讓她放心,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傅筠點點頭,前世這些話劉氏也對自己說過,只是她明明白白的拒絕了,還狠狠羞辱劉氏,怒斥自己不想成為後娘,兩人的關系更是降至冰點。
「婚事雖是父母之命,但你爹與我有共識,總要你心甘情願點頭才是,我只能跟你保證,他絕對是個會疼人的。」劉氏喝了茶,潤潤嗓子,又將當年魏韶霆的妻子臥病,他命人四方搜尋名貴藥材,遍尋名醫,里外二十多人伺候病妻不說,自己也放下手頭事務近身陪住,這些有情有義之事,魏氏家族是無不知無人不曉。
劉氏將這些事一一道來,見傅筠面露思索,她忍不住又道︰「大燕民風開放,沒什麼男女大防,亦無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若你願意,我讓你們再見見聊聊也是行的。」
劉氏這話沒錯,女子帶著丫鬟在外走動的大有人在,酒樓茶棧中也多見男女大方聊天,據說早幾代前皇是在關外長大,也將開明風氣帶到一手建立的大志朝。
傅筠知道她是真心對自己好,對這樁婚事也是費心打算,听著她苦口婆心的勸說著,「京城富貴世家不少,但後宅復雜,在外是貴媳,殊不知有多少說不得的難處,有時候並不是委曲求全便能過得去,母親是真心希望你能找個疼你的男子。」
傅筠眼眶微紅,強壓下胸中酸脹的情緒,真真切切的道︰「我都明白的,一切請母親代為安排。」
傅筠要出門並不難,尤其再兩個月就進入年關,府里進進出的人也多,她要外出逛逛,沒帶上玉杉、玉葉,反而帶著二等丫鬟凌凌出門。
玉杉、玉葉互看一眼,她們都能感覺到主子的疏離淡漠,府里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先前,她們身為主子身邊最受抬舉的丫鬟,府里的人跟她們說話也是客氣幾分,然而,現在又是另一番光景。
但她們不在乎,她們是老太太的人,也是老太太安排陪嫁的人,老太太可說了,一旦成就某事,也會助她們抬為姨娘。
傅筠帶著個性憨厚的凌凌上了馬車,瞧她坐在馬車角挺著小身板,不由笑道︰「放輕松,不然,不一會兒你就腰酸背疼了。」
凌凌有雙大眼楮,但她知道自己不聰明,對這陣子大姑娘把她調到屋內伺候,很多人都說她走了狗屎運,但她娘教她,好好听姑娘的話就好。
所以,听姑娘這麼說,她便笑笑的照做。
算起來,這是傅筠重生後第一回上街,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街景,雲層微厚的天空,難得露出些陽光,商鋪林立的長街上,人潮似乎也多了些。
馬車在轉彎後進更加繁華的東市,就見城里最大的繡坊矗立在東華大街,傅筠眼眸一黯,上一世她被困在莊子時,意外的從玉葉口中得知,日進斗金的「金繡坊」竟是她外祖家陪嫁給她生母的店鋪之一,只是她與外祖家疏離,她全然不知。
馬車繼續前行,她忍不住貼近車窗,看著親切帶笑的伙計正哈腰歡迎幾名衣著貴氣的姑娘進店內,當時,玉葉還嘲笑她——
「金繡坊可是你生母投注最多心血的店鋪,可悲的是,她唯一的女兒到死都沒有機會踏進過。」
沒錯,她的確到死都沒機會進去一次,她咬著唇,忍著喉間酸澀,也忍著想停下馬車進去的渴望,她與魏韶霆還有約,但,一定會有機會。
片刻之後,馬車停在合悅酒摟門口,凌凌攙扶著她下車,她抬頭看著這棟外觀富麗又雅致的酒摟,劉氏告訴她,這酒樓也是魏韶霆的產業之一,再想到魏家商號旗下的各類生意,在金錢物質上,魏韶霆的確擁有好幾座的金山銀礦。
思緒間,傅筠主僕在一名年輕掌櫃的引領下上到二樓雅間。
魏韶霆已然在座,他一見傅筠走進來即從容的起身相迎,身後則有辜十在一旁隨侍,年輕掌櫃躬身行禮後退了出去。
傅筠竟然有些緊張,她斂衽一福,再看著劍眉星目的魏韶霆,他一身寶藍色綢緞袍服,腰間掛著一塊上好玉佩,整個人看來散發著冷冷氣息。
魏韶霆見她身著一襲玫瑰色衣裙,外罩狐毛披風,身旁的丫鬟利落,察覺室內溫暖,即上前為她解下披風,掛在手上,再退到一旁。
「傅姑娘,請坐。」魏韶霆一邊示意傅筠坐下,一邊打量她,她的一雙亮星眸,挺翹鼻梁及粉女敕櫻唇,皆一如他記憶中的美麗。
傅筠依言坐下,即使已有心理準備,然而再次見面,她心里仍然激動。
此時,辜十走上前來,為兩人倒上熱茶,他眼楮不敢多瞄,但主子有透露這位美麗的傅家大姑娘將會是他未來的主母,一倒完茶,他立即退回原位。
「傅姑娘,請用茶。」魏韶霆說。
「謝謝。」傅筠點點頭,下意識的將目光巡了巡,他並沒有帶上魏子晨。
魏韶霆也不知為何,竟能從那雙失望的明眸看出她的想法︰「因家母思念子晨,所以將子晨送到東廣城,預計年後才會返。」
她不由得一愣,她表現得如此明顯?她尷尬笑,「子晨他——真的很可愛。」
「謝謝你的贊美,更謝謝上回你舍命護他之恩,」魏韶霆邊說邊將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雙手,見沒有落下任何疤痕,這才放心,他將桌上一只精致木盒推到她面前,「這是雪花露,對女子肌膚極好。」
她又是一愣,「呃,不用的。」她連連搖手。
「只是一點心意,原本想送銀兩,又怕傅姑娘覺得俗氣。」他直言。
她微微一笑,銀錢哪里俗氣了,銀錢可以用來收買人心,可以扭曲一個人的心志變得邪惡貪婪,連親情都不顧——她看著自己修長白皙的玉手,想起當時在莊子里天寒地凍的,吃不好、睡不好,瘦骨嶙峋的雙手不見肉,滿是傷痕累累的干裂。
他蹙眉,看著她那雙漂亮的杏眸透出點悲涼,「傅姑娘,你還好嗎?」
她頓時從思緒中回神,忙搖頭,「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沒事,倒是你——」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苟言笑,為人淡漠,但即使如此,因氣宇非凡又富可敵國,不知有多少女子為他傾心,他皆拒絕了,卻願意與自己成親?
「母親跟我說了婚事,可是我有些話想親自跟魏爺說,如果魏爺可以接受,那我便點頭。」重生歸來,再度面對自己的親事,傅筠想坦蕩磊落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魏韶霆看著她不矯揉造作的神情,情緒不外顯的他,嘴角弧度微微上揚,「好,傅姑娘請說。」
見他如此淡定,她突然又有些羞澀起來,只得別開臉,暫時不對上那雙會魅惑她的黑眸。
「咳……依魏爺的成就,能嫁給你是極大的福分,妻憑夫貴,衣食無憂,但是,婚後我不想太早有孩子,我心里還有很多事想做,不想只做一個待在家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我的親生母親留給我一些店鋪,如果可能,我也想親自經營,這些,魏爺都可以接受嗎?」
她剛剛經過金繡坊後,對未來有了新的想法,她對刺繡有極大的興趣,她也想更了解母親還有外祖家——她想做的事很多,她不想勉強魏韶霆配合自己,他雖對自己有恩,但她相信她一定有能力找到另一個報恩的方式。
他直視著她,以他的能力,他並不特別需要個遵循傳統的妻子,只是,就手下查來的數據,她在京城閨秀里是出了名的琴棋書畫樣樣精,卻太過清高冷傲不好相處,還有「冰山美人」之稱,但就這兩次見面,這稱號並不可信,而且,她明眸慧黠、腦袋有物,與子晨互動也可見有顆善良的心,與她結為夫妻,該是一件讓人期待的事。
沉吟片刻,他有了答案,「我可以接受,也謝謝你如此坦承。」
聞言,傅筠暗暗松口氣,也才發覺手心冒了汗,又想到傅老太太以為拿捏在手上的婚事,就這麼被她悄聲無息的決定了,一旦知曉,她該有多生氣?光想到傅老太太等人發覺煮熟的鴨子飛了,她不由得露出燦爛笑意。
魏韶霆不知道她想到什麼,但眼前的美人兒笑得賞心悅目,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渾然天成的魅力,極為吸引人。
傅筠不經意的抬頭,就對上他那雙含笑的墨眸,在意識到她沉浸在只有自己才懂的喜悅後,她困窘一笑,很是不好意思。
他抿唇一笑,「傅姑娘若沒有意見了,魏某就派媒人上門提親。」
「呃——我還有一件事,得請魏爺配合。」她低低的說,突然覺得自己的要求有點多。
見她粉臉紅紅,雙眸水汪汪的,他嘴角微勾,「請說。」
她又說了些事,他看著她,卻陷入沉思。就他所知,她父親外放後回京,如今是戶部小吏,她與父親生分,跟繼母往來也不怎麼熱絡,倒是與同父異母的妹妹合得來,相較之她與府內老太太及幾名姑嬸卻是非常親近,矛盾的是,她的婚事由劉氏一手安排不說,傅筠現在還要求下聘往後延,先低調的進行交換庚帖、合八字等相關禮節?
看來,他得派人再查查傅府內宅,既然她將成為他的妻,他必會將她護在羽翼下,不被任何人傷害或算計。
「好,你說的,我都答應。」魏韶霆說道。
但他身後的辜十,甚至是站在另一邊的凌凌,兩人皆是瞠目結舌。
魏韶霆隨即低頭,將腰間隨身攜帶的玉佩解下交給傅筠,「這是我隨身之物,若你還有其它事是今日尚未想到的,都可以拿著這玉佩到東慶街上的『風一堂』,就有人會帶你去見我。」
她看著那塊剔透潤澤的白玉,點頭收下,再想到他同意她的條件,兩人在不久的未來就將成親,她臉上竟熱燙起來,「我該回去了。」
他隨即起身,「我送姑娘。」
她起身,再次向他斂衽行禮。
辜十已早一步開門,表情還有點呆滯,但主子決定的事,他可不敢多問。
魏韶霆則是在陪著傅筠走到門口時,突然開口,「傅姑娘。」
她不解的抬頭看他,就撞入他那雙深邃黑眸。
「我會對你好的。」他對她承諾,也將她遺忘在桌上的雪花露交給她。
她漲紅著臉接過,點點頭,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如何紊亂,但對未來,她也有了美好的憧憬。
傅筠在上馬車後,才看著剛剛下樓後就時不時的偷覷她的凌凌,知道她定有很多話想問,但只是一臉正色的交代,「今日出來,我們僅是隨意四處逛逛,又到合悅酒樓喝茶,無論誰問你,都這麼回答便是。」
「奴婢明白。」凌凌重重的點頭,但心里好多疑問啊,魏家商號的魏大當家可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竟然答應主子婚事要偷偷模模的籌辦,這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