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絲柳搬回家了。
隔天一大早，駱晉紳就載著她和一些行李，浩浩蕩蕩的回了安家，和過去負氣離家的狼狽情況截然不同。
當她拿著鑰匙要開門時，門已經從里面打開了。安傳雄看見駱晉紳，先是眉頭微皺，見他拿著女兒的行李，原本已經伸出去的手默默收了回來。
「還不快進來？把你的行李整理整理。」
語畢，便進了家門，直直走到客廳看電視，再沒看小倆口一眼。
駱晉紳只能在心里苦笑，看來要得到安父的認同，他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不過神經大條的安絲柳倒沒注意那麼多，回到溫暖的家，還吃得到父親煮的大餐，讓她心中樂滋滋的，一把就將駱晉紳拉到房間。
「你先在這里等一下，看要不要找本書看，我整理一下行李。」安絲柳一邊打開行李一邊道。
看書？想到她床上那一堆猛男雜志，駱晉紳就敬謝不敏。
何況，他想跟她談談她父親的事，暫時對其他東西沒興趣。
「絲柳，你父親……」
「啊！」她突然打斷他，笑嘻嘻的從衣櫥中拿出一頂小男孩的棒球帽。「這是我爸送我的第一個禮物呢。你看，這根本是男生用的東西，他從小就把我當男生養，還怪我沒女人味。」
接過帽子，駱晉紳看了半晌，白色的底色沒有泛黃，帽身也沒有皺得亂七八糟，看來被她收藏得很好。
「還有這個。」她又從櫃子上拿下一張照片。「這是我爸年輕時的軍裝照，帥吧？以前我很喜歡牽著他的手到處現寶，讓大家都知道我有一個帥老爸，誰曉得他到老了以後會變成一個老頑固呢……」
他仔細看了照片，上頭除了身著軍裝英姿颯爽的安傳雄，小時候的安絲柳也學著父親的動作，雄糾糾氣昂昂的站在一旁，看起來有些滑稽。
駱晉紳忍不住笑了。「你們父女感情很好。」
「是啊。」安絲柳的笑容突然慢慢凝滯，顯得有些落寞，「這次離家，我才發現自己有多依賴他，而且我應該很傷他的心，才個把月的時間，他的皺紋比以前還要深，白發也多了，眼神甚至不像以前那麼有精神……」
似乎發現氣氛有些沉了，她勉強一笑。「其實我最想念的，是他煮的菜……好久沒吃到，口水都快流干了。」
駱晉紳伸手攬住她的肩，安慰地拍了拍。能擁有父親的疼愛，是很幸福的事，像他高中時就失去了父母，連長大賺錢讓父母過好日子的機會都不可能有了。
「至少你學會了珍惜不是嗎？」他低頭吻了下她的額，「倒是我才該煩惱，如何和一個愛女如命的父親搶人呢？」
「愛女如命？他才愛嫌棄我呢！」她吐了吐舌。「不過我們新版的廣告如果拍好，我一定第一個就要他看，讓他知道我也是很努力的。」
「我相信他會很感動的……」
駱晉紳的話才說到一半，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安傳雄臉色難看的站在門口。
小倆口馬上觸電似的分開，安絲柳嗔道︰「臭老爸！你干麼偷看？」
「是你自己不關門的……」安傳雄聲音突然一頓。她不關門反而才是好事，免得兩個年輕人在房間里做什麼他都不知道，「光天化日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不過為了表現出父親的威嚴，他還是忍不住斥責。
安絲柳翻了個白眼，對駱晉紳聳聳肩，「你看吧！他就是這麼古板。『光天化日』之下在房間里不能摟摟抱抱，所以晚上到大街上就可以抱了……」
駱晉紳只能苦笑再苦笑，就他看來，摟摟抱抱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摟著的對象是安絲柳，無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在安傳雄眼中都是刺眼的。
「你這個女孩子，不能含蓄一點嗎？」安傳雄氣得臉都紅了。「都進門老半天了，房間還是亂七八糟，你客廳還有一袋東西，還不快拿進來收好？」
安絲柳被念得皺了皺鼻子，沒意識到這是父親故意支開她，一溜煙的逃到客廳，免得被父親的羅唆念到頭昏。
房內，剩下關系微妙的兩個男人，不太自在的大眼瞪小眼。
駱晉紳知道自己應該先開口，畢竟和人家女兒親密被逮個正著，還是相當尷尬。「伯父，方才我和絲柳只是……」
「不用解釋了，我也年輕過。」話是這麼說，但安傳雄眉心間的深壑並沒有減輕。「先前她離家時，你們住在一起嗎？」
「沒有！」駱晉紳連忙表明彼此的清白。「只有第一天她睡在我家，但我睡在沙發，之後她就搬出去和朋友住了。」
安傳雄聞言松了口氣，不過臉色還是不太好看。「小女不懂事，也沒談過什麼戀愛，既然你們在交往，希望你能給她好的影響，不要隨她的任性起舞。我已經老了，管不動她，她不听我的話，總該會听你的。」
听出一個父親即將失去女兒的落寞，駱晉紳心里一動，「伯父，其實絲柳很敬愛你，也非常以你為傲，一個女兒對父親的愛，不會因任何事情改變的。」
怕安傳雄以為他只是安慰之詞，駱晉紳拿出證據，將方才安絲柳向他現寶的帽子遞給他。
「這頂帽子，她說是伯父買給她的第一個禮物。雖然是男孩的帽子，可是她還是很喜歡，好好的保存到現在。」
粗糙的大手模著帽沿，安傳雄想起當年買帽子給女兒的情景，雖說他搞不清楚男娃女娃的衣飾有什麼不同而買錯了，但她收到帽子時的喜悅他還記得。小時候她那雙笑到都眯起來的眼，讓他在軍旅中訓練出的鋼鐵意志都被融化了。
這麼一頂男孩的帽子，她卻很愛戴出去炫耀，被隔壁鄰居小孩嘲笑戴錯帽子時，還會氣不過和人打架。那陣子，她常打得鼻青臉腫回來，他心里知道是為什麼，嘴上卻仍是教訓著她不像個女孩子。
「我以為她弄丟了……」她只戴了一陣子就沒再戴了，他一直以為她不喜歡，想不到她居然如此珍惜地保存著。
一種奇怪的酸意冒上鼻頭，安傳雄覺得自己真是老了，一點點的情緒波動也能影響他。
駱晉紳又拿起相框送到他面前。「還有這個，她跟我說伯父年輕時可帥了。你看她在照片里的模樣，分明就把伯父當成了偶像。」
拿過相框，安傳雄的手微顫。這張照片連他都找不到了，她還收藏著。在他埋怨著女兒不受教、不孝順時，她心里卻是根深蒂固的崇拜著老爸。
安傳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愣愣的望著照片，回憶著父女多年來相處的一切，情緒在心中激蕩起伏。
駱晉紳知道安傳雄心軟了，但她為父親及自己做的可不止于此。
「伯父，絲柳還做了另外一件事證明了她對你的敬愛，我相信你看了之後，會更認同她的努力。」
一個女人，和她的老父爭吵，一氣之下離了家。
她在外頭嘗遍酸甜苦辣，沒有父親煮的好料可吃，也沒有長輩諄諄教誨的關懷，有的只是阮囊羞澀的錢包，以及朋友偶爾的幫忙。
但，她不服輸，參加了一個比賽，最後獲得榮耀，也得到了一個愛她的男人。
當她功成名就、回家想向老父證明她沒有輸，老父見了她，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送上一件衣服，怕她穿得不夠暖。
女人終于感動地哭了，她發現父親從來沒有停止關心她，甚至在她比賽時還偷偷的送了便當來，但他從來不說，只用實際的行動關懷她……
父女兩人大團圓，女人買了最新口味的沙夏冰淇淋，還帶著她最愛的男人回家，和父親三人一起品嘗，天倫之樂的笑聲傳遍了整間老房子。
最後，女人含笑帶淚地說了一句，「爸，我愛你……」
廣告播完了，客廳卻是一片寂靜，駱晉紳和安家父女各據沙發一角，誰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小倆口偷偷注意著安傳雄的表情，只見他仍是一如往常般的嚴肅，久久不出聲。
這支新廣告是受了安絲柳和安傳雄的親情啟發，駱晉紳決定從冰淇淋公主前三名佳麗身上，各攫取一段她們自己的感人故事，作為廣告的主軸。
安絲柳的這一段，就是在傳達沙夏冰淇淋是個適合闔家享用、共享天倫的商品，他還特地找來和安傳雄有幾分神似的演員，就是為了讓安絲柳能更入戲。
這種貼近人心、就發生在你我周圍的廣告，更能引起感動與共鳴，很顯然的，安傳雄也被深深撼動了。
半晌，安傳雄突然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撂下一句話便匆匆離開了，坐在沙發上的小倆口，不由笑了起來。
「看來爸很喜歡，是吧？」安絲柳好笑地看著父親口里說要去洗手間，卻進了房間。
「我想，是非常喜歡。」駱晉紳知道，自己這支廣告成功了。
許久，電視上已經演著八點檔，安傳雄才回到客廳，雖然他面無表情，不過微紅的鼻頭已說明了一切。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剛才的廣告我看到了……」
小倆口屏著氣息，等著他的下文。
「你……」他望著安絲柳，微微笑開。「拍得很好。」
「真的？」安絲柳開心地一聲尖叫，然後忘情地往駱晉紳的背後用力一拍。「我說吧我說吧！爸一定會喜歡的！」
她這副大剌剌的模樣，和廣告上大相逕庭，一直對淑女養成有憧憬的安傳雄，忍不住又潑她一盆冷水。
「那又如何？你要有廣告上一半淑女就好。」
「爸，我已經很努力了好不好……」她促狹地眯眼逼近老爸。「你難道不感動嗎？」
「咳咳……」安傳雄猛咳了一陣，臉上不知是尷尬還是不自在，索性把目標轉向駱晉紳。「駱先生在這里，你還不收斂點？傳出去能听嗎？」
「他已經算自己人了。」安絲柳理所當然地道。
安傳雄愣了一下，果然女大不中留，最後他只能沉重地搖搖頭道︰「駱先生，絲柳是個習慣很差、又男孩子氣的女孩。事實上，她又懶又邋遢，希望你多多包涵。」
「伯父，叫我晉紳就好。」駱晉紳按住就要反駁的安絲柳，一邊誠懇地回復他。「而且我不覺得絲柳有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