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宴席就定在了縣城的三喜樓,來的也沒有別人,就是艾家和高家兩家人。
宴席開了兩桌,艾雄夫婦倆、高文禮夫妻倆及艾成、高慧兒一桌,艾民夫婦倆帶著孩子、高盛夫婦倆及栓子坐了另一桌。
這次生意開了個好頭,接下來還有大筆的訂單,眼看著銀子會賺得越來越多,眾人心里頭都是掩飾不住的高興。
尤以趙小荷最甚,一向不飲酒的她竟破天荒地舉杯敬了艾雄夫婦倆一杯酒,「總鏢頭、珍娘,我今天一定要敬你們一杯酒,若不是有你們幫忙,我們這慧心黃桃還賣不到北地去,說不定如今還在那茅草屋里,發愁每日里到哪兒借米下鍋呢。」
李玉珍忙道︰「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不過是沾了你們的光而已,還是慧兒這孩子心靈手巧,否則哪里來的慧心黃桃。」
趙小荷听得抹了眼角,末了仰頭,將一杯酒喝得干淨,「我也不怕你們笑話,自從嫁進高家門,也就這些日子我才覺得心里頭舒坦極了,從前在老宅住著,文禮跟著老爺子出門做活,我就得在家里伺候婆母。
「偏生我命不好,遇上個不講理的,每日里對我就沒個好臉色。兩個嫂嫂說話夾槍帶棒,陰陽怪氣,文禮又是個老實憨厚的,我少不得忍氣吞聲,只指望著將來分了家,日子能好過。
「誰能想得到,老太太會那樣偏心!竟然把我們一家子給趕到果園里去,慧兒還差點因此喪了命!」
說到激動處,趙小荷想起從前種種,竟然委屈地哭出了聲,弄得高文禮臉上很是尷尬。
「阿娘,珍姨說的沒錯,咱們以後都不提老宅那些人了,好好過咱們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經。」高慧兒心疼,趕緊勸著阿娘。
趙小荷接過閨女遞過來的帕子,胡亂抹了一把淚水,笑道︰「都是我胡涂了,大喜的日子提這些舊事,倒了大家的興致了。」
艾雄不喜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索性就開口轉了話題,「成子回來同我們說,這次接了一千罐子的訂單,我也不懂這些生意場上的事情。不過我琢磨了一番,咱們的慧心黃桃這名聲在北地已經傳開了,這銷量也會越來越大,那半山黃桃還能支撐得住多少時日?」
這話倒是說到點上了,高家眾人忍不住望向高慧兒。
糖水桃子最重要的制作工藝都是高慧兒親自把關,眾人遇到了問題,也自然而然地首先想到她。
「伯父說的正是我要說的話呢。」高慧兒大大方方地笑道︰「不僅僅是黃桃,還有制作糖膏的甘蔗都支撐不了多少時日。甘蔗倒好說,明兒個就能雇人種新的,眼下收購別人家的甘蔗也不難。至于黃桃,若是用沒了,就暫且先收購毛桃代替,價錢自然也要另定了。」
李玉珍想得多一些,插嘴道︰「慧姐兒,若是毛桃也過了時節呢?」
高慧兒眉眼一彎,笑道︰「珍姨,您別擔心。若是桃子都過了時節,那咱們就用別的果子。總歸,這糖水罐頭的生意是不會斷了的。」
眾人听得點頭,既然桃子能做罐頭,自然旁的水果也能啊,酒席的氣氛又輕松起來,加上栓子和艾民的女兒不停逗趣兒,一頓飯倒也吃得和樂融融。
飯後,高家人趁著天色沒黑,趕緊趕車往回走。
今日天氣格外好,紅得似火的晚霞掛在天邊,映得高慧兒的臉龐金燦燦。
栓子都看呆了,不住地拍手叫道︰「姑姑是仙女!泵姑是仙女!」
高慧兒被鬧得臉色更紅,抱著栓子就親了一口他的臉蛋,姑佷倆一路笑鬧著到了家。如今建好的地窖里已經有九百多罐糖水桃子了,一家人商議著明後天加緊趕完所有訂單,便都各自回房歇息了。
趙小荷喝了酒,此時倒有些睡不著了,身邊的高文禮卻已經是鼾聲如雷了。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听著高文禮的鼾聲有些心煩,捅了他好幾下,高文禮才迷迷糊糊地道︰「已經半夜了,你怎麼還不睡?可是席上多吃了酒,覺得不舒服?」
趙小荷輕聲嘆了一口氣,高文禮再怎麼愚孝,對她總歸是好的。她不由得就放柔了語氣,「孩子他爹,我想著有些話得再囑咐你一遍。」
高文禮听趙小荷語氣鄭重,腦子便清醒了許多,應道︰「你說,我听著呢。」
「如今這糖水桃子可是咱們全家以後過上好日子的根,你要是把這事兒告訴了大房二房,那就是斷了咱們三房的根兒,是要把咱們一家子往絕路上逼,要把一家子老小都給活活害死。」
趙小荷話說的嚴重,高文禮嚇得徹底清醒了,「娘子,何至于如此嚴重?咱們家這糖水桃子的法子,說到底那還是阿爹托夢給慧兒的,我們三房也不能獨佔呀!」
趙小荷氣得狠狠地掐了高文禮一把,「你這個榆木腦袋!」
高文禮疼得倒一冷氣,「哎呀,疼疼疼!你快松手呀!」
趙小荷忙松了手,又氣不過捶了高文禮一下,沒好氣地道︰「你心里頭就想著你娘,什麼時候想過我娘兒幾個,你說這是老爺子托夢給慧兒的法子,咱們不能獨佔了去,那我問你,老爺子怎麼不托夢給大房二房,怎麼不托夢給你老娘,偏生托夢給咱們閨女?
「這是老爺子都看不下去了!你娘偏心太過,大房二房又欺人太甚,把咱們往死路上逼,老爺子心里頭不待見他們,才想著借著慧姊兒幫幫咱們三房呀!」
提起高老爺子,高文禮就沒什麼話說了。他悶了半晌,才摟過了趙小荷,道︰「你放心便是,我絕不將此事說給大哥二哥……」
「還有你娘!」趙小荷忙補上一句,「我告近你,高文禮,你要是把這事兒說出去了,我和兩個孩子都不會認你的!你也別在這個家里頭過日子了。
「你不顧我們娘兒幾個死活,凡事都想著你老娘和你大哥二哥,就搬去和你老娘一同住,老了也別指望盛哥兒和慧姊兒給你養老送終,讓你那幾個佷兒給你養老去!」
這話說得越發嚴重了,高文禮心下慌張,再三保證道︰「你放心,我肯定不會把這事兒說出去半個字的!」
趙小荷這才略微放了心,轉念一想,怎麼制糖膏,罐頭又是怎麼能防腐的,這工藝可都掌握在她和高慧兒手中,高文禮就算是說出去了也不至于傷筋動骨,便徹底放下心來。
另一邊的高慧兒,一夜好眠,以至于竟然起晚了。
她到了廚下的時候,趙小荷和陳桂香已經在熬制糖膏了。
高慧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搶著活兒干。
趙小荷把她給推開,笑道︰「這點活兒我和你大嫂能做得來,鍋里給你留了飯,你先吃飯吧。」
陳桂香一邊濾著甘渣,一邊笑道︰「阿娘,我昨兒個看見慧姊兒拿了兩塊新料子,那顏色可好看了,想必慧姊兒一晚上沒睡是在想做什麼衣裳穿呢!」
高慧兒耳垂又紅了,輕聲道︰「我哪會做什麼衣裳,嫂子就會笑話我,我一個人也穿不了那許多衣裳,那兩匹料子嫂嫂挑一塊去做個襖子穿吧。」
小泵子什麼事情都想著自己,這讓陳桂香心里頭熨貼極了。
這料子是艾成送的,陳桂香當然不能要,「那顏色就適合你們小泵娘家穿,再說了,我臉黑,穿那樣鮮亮的顏色不好看。你臉兒白,穿起來倒更顯嬌了。」
趙小荷在一旁也道︰「你嫂子說的沒錯,等過了這一陣兒,娘幫你做兩身新衣裳穿,可不能辜負了成子的一片心意。」
高慧兒羞紅了臉,扭過了身子,嬌嗔道︰「阿娘和嫂嫂再說,我可真的要生氣了。」
趙小荷知道她女兒家面皮兒薄,笑過了便不再說起這事兒,轉而說起要送栓子去讀書的事兒。
高慧兒來了興趣,高家幾輩子都是從泥土里刨食吃,到了高老爺子這里才總算掙下了一份家業。
高老爺子心氣兒高,把自己三個兒子都送去私塾里讀書。結果就只有老大高文仁還算是個讀書的料子,考了個童生出來。
老高文義識得了幾個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整天在私塾里吵架生事,最後被私塾的先生給趕回家了。
老三高文禮倒是個老實人,可惜腦袋木訥,不是個讀書的料子。
到了高慧兒這一輩,高家也沒有出個讀書人,如今家里頭日子好過了,可不能再耽誤栓子了,栓子五歲,正是啟蒙的好時候。
陳桂香一顆心都系在了兒子身上,听婆母說起兒子,便也沒有心思和小泵子開玩笑了,但她想了想家里的境況,就道︰「阿娘,栓子讀書要緊,咱家蓋房子也要緊呀。」
高慧兒听得一喜,便問趙小荷,「阿娘,咱家要蓋房子了?」
陳桂香忙道︰「娘還沒說,我是想著咱家現在有錢了,可住的地方還這麼破,還沒有咱們家的作坊好呢,說出去也不象樣兒。栓子每天晚上都被蚊蟲咬醒,身上都是紅疙瘩……」
陳桂香見趙小荷的臉色有點不大好看,越說越小聲,到最後,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高慧兒覺得嫂子說的也在理,她雖拿不準蓋房子要少錢,可她帶著全家人發財致富,不就是為了家里人能過上好日子嗎?如今賺了錢,理當改善下家里頭的生活了,于是趕緊幫腔道︰「阿娘,嫂嫂說的是,雖然說如今還沒回本,可地窖里的一千罐桃子馬上能賣了,也不愁這個,不如就先給家里頭蓋了房子,這樣咱們也住得舒坦一些。」
趙小荷性子要強,如今兩家生意的錢大半都是艾家在出,她每次想起都覺得難受,同李玉珍說話的時候也覺得低了一頭。
因此賺了銀子,趙小荷先想的不是改善家里頭的生活,而是攢起來先把本金還了,所以兒媳一提蓋房子她就有些生氣。
可听了閨女的話她又轉了心思,慧兒一日大似一日,不好總在窩棚住著,洗漱不方便不說,若是同艾家訂親,也會讓婆家人瞧不起。
「這蓋房子可不是件小事,咱們幾個人說了也不算,等會兒和你阿爹、大哥一起商量看看。」
說來也巧,話音剛落,高文禮和高盛就回來了,趁著婦人們還沒來上工,一家人湊在一塊兒商議蓋房子的事兒。
高文禮父子倆也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只說等趕出了這批貨,就去找人看風水選地方。
陳桂香听說還要在高家村里頭蓋房子,就有些不樂意了。
「咱們賺了銀子,怎麼還在村里頭住呀?老太太和大伯他們都舍了老房子去城里住了,咱們還窩在村里頭,不是讓他們笑話嗎?」
趙小荷登時拉下了臉,惱道︰「你還想去城里頭住?也不看看賺了多少銀子,以後栓子讀書、慧兒置辦嫁妝,這樁樁件件都是銀子。再說咱們離了村里,這半山桃子和甘蔗地怎麼辦?難不成你要你公爹和我,繼續在山上搭個窩棚看著林子?」
陳桂香不敢頂撞趙小荷,可臉色實在不好。
高慧兒見氣氛不妙,忙笑著打圓場,「嫂子別心急,以後咱們家還要發大財呢。等咱們有了錢,別說縣城了,就是府城里也住得。如今且先蓋了房子住著,暫且離了這茅草屋要緊。」
高盛倒是個拎得清的人,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陳桂香,主動往自己身上攬活兒,「蓋房子的泥瓦匠不用愁,我仍舊請了先前給咱們蓋作坊的人。他們都是做熟了活兒的,手藝不差,價錢也公道。」
一直悶不做聲的高文禮清了清嗓子,「看風水的先生,我想就請給阿爹選陰宅的那位徐先生。」
提起徐先生,趙小荷也很是信服,「那就定下徐先生了,等這批貨趕出來了,文禮你就去備了禮請徐先生來。不過這蓋房子的料子嘛……」
陳桂香剛才說錯了話,被高盛一瞪就有些小心虛,這會兒忙搶著將功補過,「我娘家兄長認識賣石料的人……」
趙小荷沒等陳桂香說完,就打斷了陳桂香的話,「這事兒就拜托艾家了,他們家打交道的人多,肯定比我們兩眼一抹黑強。」
陳桂香又面露不快,高慧兒暗嘆一口氣,主動挽起了陳桂香的胳膊,笑道︰「嫂子,趁這會陳嬸子她們還沒來上工,你幫我去瞧瞧那兩塊料子,做個什麼樣式的衣裳好看。等忙過了這幾天,我想著去城里頭逛逛,多扯幾塊料子回來,給咱們家里頭每個人都做一身新衣裳。」
听說有新衣裳穿,陳桂香的臉色這才好看起來。
這兩天,高家作坊里加班加點,總算把一千罐糖水罐頭給趕出來了。高家自然也沒有虧待這些趕工的婦人們,給了雙倍工錢,餐飯也足足的。
婦人們拿到錢個個眉開眼笑,回去之後個個都夸贊高家三房仁義,羨慕得那些沒去作坊做工的人眼珠子都紅了。
陳桂香起初還暗地里抱怨怎麼這般敗家,不過看到自家老娘拿著雙倍工錢高興的樣子,她也再說不出什麼抱怨的話了。
艾成說罐頭做好了,怕耽誤時間,連一天都不肯等,帶著鏢師將罐頭裝上車,就馬不停蹄地往錦州府和定州府去了。
他一走,高家作坊就放慢了工期,將蓋房子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這一日,趙小荷要去縣城里頭置辦給徐先生的謝禮,高慧兒也尋思著去城里頭逛逛,那日她都同嫂子承諾置辦新衣,不好說話不算數。
如此一來,除了高家父子倆留在家看家,娘兒幾個便帶著栓子高高興興地進了城。
到了縣城,娘兒幾個也沒去高家老太太那里探望高老太太,先是去了艾家,把要蓋房子的事情同李玉珍說了。
李玉珍也為趙小荷高興,對趙小荷拜托她訂房子石料、木材的事情一口應承下來。末了又拉著高慧兒的手說了半天話,直到趙小荷再三告辭,才依依不舍地松了高慧兒的手。
出了艾家的□,娘兒幾個直奔縣城里的茶葉店。據趙小荷說,那位徐先生別的尚可,最好好茶,請徐先生去看風水,銀錢自然要備下,可這好茶葉也不能少。
趙小荷自己去看茶葉,高慧兒就陪著陳桂香去布莊看布料。
可巧了,布莊門口擺著幾個小吃攤,栓子鬧騰著要吃糖豆子,高慧兒就拉著栓子去了。
自從穿越過來,這是高慧兒第一次出來逛街,她和五歲的栓子一樣,對什麼都稀奇得不得了。
看到吹糖人的攤子,高慧兒的腳就跟釘在了地上一樣,一步都邁不動了。她跟吹糖人的老師傅討價還價了半天,好不容易講下了價格,五文錢買了兩個糖人,一個小兔子,一個大老虎。
那吹糖人的老師傅技藝果然了得,不大一會兒功夫就吹得了兩個糖人。
高慧兒興奮地接過來,舍不得咬手里的小兔子,伸出舌尖輕輕舌忝了舌忝,頓時口腔里就溢滿了甜滋滋的麥芽糖味道。
高慧兒頓時就起了好奇心,問那老師傅,「師傅,咱們這里可有白糖?」
高家如今用來熬制糖水桃子的糖膏都是他們自己制出來的,是土法紅糖,甜度不夠不說,吃起來也不如白糖清爽。
自然,那糖水桃子的味道也比高慧兒從前吃的差上了許多,如果能用白糖熬制罐頭,高家作坊的生意自然更好。
誰料那老師傅竟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高慧兒,「丫頭,我莫不是听錯了吧?咱們這小縣城那里會有白糖這種東西,紅糖都稀罕著呢!不過我听說了,京城里倒是有白糖這種東西,但那也是給宮里面的貴人們用的,咱們老百姓呀,用不起。」
高慧兒心里一動,她記得從前在哪本書上看到過怎麼用土法熬制白糖,倘若她能夠研制出白糖來,豈不是又多了一條發財之路?
之後陳桂香和趙小荷買了茶葉出來,喊了高慧兒和栓子,又一直逛到日頭西斜了,才雇了輛馬車往家里頭趕。
這趟出來,娘兒幾個買了整整一車的東西。除了給徐先生的茶葉和全家人做新衣裳的布料之外,趙小荷還買了半扇豬肉、雞鴨羊肉等。
讓高慧兒驚奇的是,趙小荷還買了幾尾活魚,放在一個大水缸里養著,預備著隨時可以撈來下鍋,吃個新鮮。
除此之外,趙小荷還買了幾只小雞小鴨,說是養大了下蛋殺肉吃。
陳桂香的收獲也不少,趙小荷听高慧兒的話給足了她銀子,陳桂香一點兒也沒省,買完了布料,就買了胭脂花粉及桂花頭油,還買了一匣子絹花。
總算陳桂香還不算太笨,買的這堆東西里頭都帶著小泵子高慧兒的份兒,趙小荷倒也沒說什麼。
娘兒幾個歡歡喜喜回了家,第二日,高文禮就帶著謝禮去請了徐先生。
徐先生在高家村里頭轉悠了半天,選中了一塊風水極好的空地。
高文禮去里正那里過了手續,艾家那邊也介紹了賣石材木材的人,高盛又找了相熟的泥瓦匠談好了價錢,沒過兩天功夫,高家三房就正式開始蓋房子了。
村里人都好熱鬧,見高家三房動靜這麼大,都過來瞧熱鬧。
听泥瓦匠說,高家是要蓋兩進小院子,還要帶個跨院。
村人們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紛紛傳說高家三房這是真發財了呀!村里頭可從沒有人蓋過這麼有排場的房子,這可都是縣城里的有錢人家能住得起的。